張康之
(浙江工商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在某種意義上,人類歷史也可以看作是擴大人類活動邊界的歷史,也就是不斷地突破邊界和把邊界向外移動的歷史。至少,迄今為止的歷史一直表現(xiàn)為人類不斷地突破邊界去開展活動,就人類探索的蹤跡而言,現(xiàn)在已經突破了大氣層為人類限定的邊界,登陸月球和火星,可以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還有可能突破太陽系的邊界。單純就地球上的事物看,人類活動的邊界無論是在宏觀世界還是微觀世界,都不斷地被突破。無論這算不算是征服,都是人類不斷地把“非人類”的世界一塊塊、一步步地納入到人類歷史中來的過程,工業(yè)社會和科學技術的大發(fā)展只不過是使人類這樣做的步伐加快了?,F(xiàn)在我們需要思考的是這樣一個問題:在全球化、后工業(yè)化所要開啟的一個新的歷史階段中,是否需要沿著把“非人類”的世界納入人類歷史進程中來的道路繼續(xù)走下去。我們認為完全封堵這條道路是不可能的,但對于這條道路如何走下去的問題卻是必須要認真加以思考的。其實,工業(yè)社會所表現(xiàn)出來的是自覺地運用邊界保護我們自身和我們應有的權益,通過突破邊界去獲取一切可能的利益。事實上,在一切社會活動中都有著對邊界自覺或不自覺的應用。特別是在管理以及社會治理中,劃定、改變或拆除邊界并對邊界進行管理構成了管理和社會治理活動的基本內容。作為一場歷史性的社會轉型運動,全球化、后工業(yè)化也會反映在邊界的存續(xù)和應用上。
其實,在人類一開始出現(xiàn)的時候,其一切活動就已經受制于邊界。所有限制和規(guī)定人的活動的因素都是人類的界限,為人的活動劃定了邊界。邊界是以各種各樣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比如,存在著不同專業(yè)、不同理論的邊界。一切邊界在根本上還是人的邊界、群體的邊界和組織的邊界。山川河流等作為邊界也是人的邊界,是以群體、組織形式出現(xiàn)的人的邊界。個人的邊界在工業(yè)社會中由法律規(guī)定,個人的思想、意識以及道德狀況等都對邊界的存在、設立以及變動產生著重要影響。因此,個人的邊界并不是恒定的,而是隨時發(fā)生變化的。如果群體沒有實現(xiàn)組織化,那么其邊界是模糊的,而一旦群體被組織起來,其邊界就會變得清晰。事實上,管理學所關注的是組織邊界的問題,基本上是在運用邊界進行管理??傮w上,關于邊界的研究主要是針對社會系統(tǒng)做出的,希望通過對邊界、邊界的確立以及對邊界的描述去觀察系統(tǒng)的存在與運動。由于組織是最為典型的社會系統(tǒng),所以關于邊界的研究大都集中在組織邊界的問題上。如果說人類歷史是一部圍繞著邊界而開展活動的歷史,那么也許全球化、后工業(yè)化正在改變人類歷史。無論是人與人的邊界、人與社會的邊界、社會與自然的邊界,還是不同社會存在物的邊界,都正在發(fā)生著變化。全球化與后工業(yè)化是同一場運動的兩個面相,全球化是在橫向的維度上展開的,而后工業(yè)化則是通向未來的。無論在全球化維度,還是在后工業(yè)化維度,邊界的彈性化、模糊化、可滲透化甚至消失都是正在發(fā)生的歷史性事件。
也許在原始社會,人們就已經有了邊界意識,并開始劃定邊界和應用邊界,有些學者甚至認為動物有劃定邊界的行為?!案鶕?jù)亞當·斯密的觀點,邊界的使用就是工業(yè)革命初期工匠們協(xié)調生產的一種手段。大約于18世紀初期興起的消費者保護運動導致了工業(yè)力量的協(xié)調,在那之前它們只是作為單個的村莊工業(yè)而存在。這次運動直接導致了工廠的產生,其在本質上是由不同房間中不同工匠的工作‘構架’而成?!盵1](P.29)這種邊界是在分工中出現(xiàn)的,也適應于分工的需要。事實上,有了這種邊界,也就可以對分工進行管理,協(xié)調分工并在分工中整合出協(xié)作效應??梢哉J為,在工業(yè)社會初期,組織內外的邊界主要是以這種物理邊界的形式出現(xiàn)的,至于文化的、心理的、社會的邊界還未引起人們的關注,更不用說對其加以利用了。即使是這種物理邊界,在其后的幾個世紀也得到了持續(xù)的擴展,并發(fā)展出多種形式,從而讓人們看到,“物理邊界包括制約著組織成員之間、組織內部的成員以及其外部環(huán)境之間可能發(fā)生的交換類型的那些規(guī)則和規(guī)定。組織和環(huán)境之間的管制性邊界的主要作用是控制它們之間的交互作用和各種資源的流動。這些邊界規(guī)范著哪些成員和外部的成員與集團之間發(fā)生聯(lián)系以及怎樣聯(lián)系。在組織內部,這些邊界通過描繪各種個人和組織之間的交互行為的責任、期望及模式來描述組織的結構。組織理論的經典作品用這樣的邊界概念來描述各種組織經營方式的基本區(qū)別”[1](P.30)。
其實,“邊界”一詞有著豐富的內容,它所反映的現(xiàn)實有著多樣化的表現(xiàn)形式。在人類社會的最早時期,人們就懂得劃定邊界并賦予邊界以諸多功能。希臘人已經學會用法律來劃定人的行為和行動的邊界。古希臘的“法律不是被解釋為一種聯(lián)系和關系,而是一道無人能僭越的閉合邊界。因為從其本質來看,行動進入世界時總會創(chuàng)造出種種關系和聯(lián)系,行動內在地缺乏一種節(jié)制……對于希臘人的精神而言,缺乏節(jié)制并不是行動者無節(jié)制或傲慢,而是因為由行動所產生的關系是并且必須是一種無所限制的擴展。通過把行動者聯(lián)系在一起,由行動所建立的每一種關系最終形成一個聯(lián)系或關系的網(wǎng)絡,這個網(wǎng)絡有進一步引發(fā)各種新的聯(lián)系,并改變現(xiàn)有關系的格局,因此網(wǎng)絡總是會進一步得到擴展,越來越多的東西被卷入相互關聯(lián)的運動之中,遠非行動的發(fā)起者所能預見的。希臘人以習俗來抵制這種向無所限制的挺進,將行動限制在城邦之內人與人之間所發(fā)生的事情”[2](P.158)。因此,通過制定法律去約束、限制人的行動所造成的關系的無限擴張卻把這種限制形塑成了邊界,是為行動劃定了邊界,同時也將行動引發(fā)的關系限制在了某個界限之內。
我們在古希臘那里所看到的是這樣的景象:由法律的城墻圈定了城邦,在這個圈定的空間中,希臘人可以開展行動。然而,行動在建立起了關系和聯(lián)系后,則暴露出其形成網(wǎng)絡并無限擴張的本性。如果是那樣,就會突破法律圈定的空間而僭越城墻。在法律圈定的空間中所產生的習俗就會挺身而出,限制行動和抵制由行動建立起來的關系與聯(lián)系。因此,“當行動不可避免地將城邦帶入城邦之外的事情時,這些事情反過來又會求助于城邦來處理。以希臘人的思維方式,行動正是由此變成政治性的,也就是說行動變得與城邦密切相關,并因此關乎人類共同生活的最高形式。習俗限制行動,并阻止其消耗在某種不可預見的、不斷擴張的關系系統(tǒng)之中,借此賦予行動以永久的形式,將每次行動都轉化為一項事跡,以其偉大和卓越而銘記并留存”[2](P.158)。因而人們看到了行動,但行動所帶來的只是一個個孤立的偉大事跡,至于行動所建立起的關系與聯(lián)系則被割斷了,自始至終都未能形成網(wǎng)絡。這證明法律的統(tǒng)治有著無比堅強的韌性,是不可挑戰(zhàn)和不可摧毀的。然而,希臘人卻因法律的圍廓而蜷縮在城邦之中,因封閉在城邦之中而失去了與外部的聯(lián)系?!昂翢o疑問整個希臘會因為各個城邦的習俗而最終消亡,盡管他們能夠作為殖民地而擴散,卻從未能走到一起,未能以一種永久結盟的方式聯(lián)合起來”[2](P.159),因此,希臘“無法建立一個帝國”[2](P.159)。由于沒有建立起帝國而不能夠筑就穩(wěn)固的外層邊界,但在希臘內部卻筑起了將它們分割開來的邊界,以諸多城邦國家的形式出現(xiàn)。
不論邊界是通過什么方式確立和界定的,它都具有隔離的作用,能夠區(qū)分出內外不同的區(qū)域或領域。然而,任何可以設立邊界的存在物都是以實體或擬實體的形式出現(xiàn)的。比如,國家被人們認為是一個由國土來標識的存在物,而國土作為邊界實際上使國家成為一個組織實體。同樣,假如一個沒有辦公地點和設備的組織僅僅把一群人組織起來,它在組織的意義上似乎是無形的,但就這些人構成了組織而言,它卻又是實實在在的組織實體。正是這些實體性的存在會有一個“體積”大或小的問題,而這個“體積”就是由邊界定義的,所以,“在牛頓學說的組織中,我們到處都劃定了邊界……這些無處不在的邊界引起高度的可靠性,給人一種安全感”[3](P.52)。然而,如果組織失去了實體性特征,成為一種液態(tài)化的存在形態(tài),我們又將如何去想象它的邊界?這正是我們所要面對的問題。具體地說,在風險社會中,當合作制組織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會看到它實際上是一種沒有邊界的組織形態(tài)。
在工業(yè)社會工作場所與生活場所分離的設計中,不僅劃定了兩個場所的空間邊界,而且劃定了兩個場所的時間邊界。在某種意義上,我們可以認為,這種設計的初衷是為了捍衛(wèi)工作時間不被擾動,至于其所產生的其他方面的效果,都只是一種附加效應。也就是說,這是為了維護和保障工作時間的剛性,特別是在工作場所的鐵門關閉和打開之間,時間有了清晰、嚴格的邊界。顯然,當社會學家提出工作場所與生活場所分離的要求時,恰恰是在工作與生活之間劃定了邊界。“標準的、充滿‘官僚主義的’工作場所是分離主義的一個標準,其他所有自由決定權的大小都可以根據(jù)它來進行測量。它是一個極端的例子,其中工作場所非常明確地劃定了家庭/工作邊界的界線,員工在如何做個人邊界工作方面只有非常少的自由決定權。在這里,具有官僚主義風格的管理人員會認真地考慮和控制這樣一種狀況,即在他們的員工中確實存在跨領域的內容。通過在混合領域內容方面制定嚴格的正式和非正式的規(guī)則,充滿‘官僚主義的’工作場所促使我們在什么是‘我們的’和什么是‘別人的’、哪些是‘私人的’和哪些是‘公共的’以及哪些屬于‘家庭’和哪些屬于‘工作’之間進行區(qū)分。”[1](P.293)這個邊界的影響是非常廣泛的,不僅在一定的時段把工作與生活隔離開來,而且也把人的角色與身份隔離開來,進而言之,人的知識、理性、情感等各個方面都得到了隔離。
雖然“區(qū)域”和“領域”都是空間概念,但比較而言,領域的空間特征是不確定的。區(qū)域和領域都有著明確的邊界,而區(qū)域的邊界是可以用物理標識去加以標記的,領域的邊界卻包含在人的主觀區(qū)分和標記中。比如,人們可以用數(shù)學樓、物理樓、文學樓等物理手段去標記一個大學不同的科學研究部門,或者通過管理上的機構管轄方式進行“類物理”的區(qū)分。然而,人們卻無法強制性地要求理論物理學家不去掌握數(shù)學模型,也許在物理樓工作的科學家中就有杰出的數(shù)學家。同樣,一位中國的物理學家被安排到某個系或研究所,也許他與隔壁工作室的同事只在走廊、電梯里見面點頭寒暄,而他與一位遠隔重洋的美國物理學家卻經常通過視頻探討問題、合作發(fā)表論文等。這說明,領域穿透了區(qū)域的邊界,而在區(qū)域的邊界之內卻因人的主觀區(qū)分而被劃定了清晰的邊界。
在歷史視野中,我們也許能夠在農業(yè)社會中發(fā)現(xiàn)某些簡單的領域原型,而社會的領域化過程卻是在工業(yè)化、城市化進程中開始的。正是在工業(yè)社會才有發(fā)達的領域劃分。因此,農業(yè)社會是區(qū)域性的社會,而工業(yè)社會在很大程度上則表現(xiàn)為領域的疊加和聚合的形態(tài)。領域之間既有明確的邊界,又處于互動過程之中。當然,區(qū)域的劃分在工業(yè)社會仍然被堅守下來,特別是在管理活動的展開中發(fā)揮著基礎性的支撐作用。然而,在空間意義上,社會的領域分化則使以區(qū)域為代表的空間變得越來越模糊了,而以領域形式出現(xiàn)的空間在客觀形式上則具有不確定性、多樣性和復雜性,表現(xiàn)出與自然空間的分離,從而成為擁有相對獨立性的社會時間的空間存在形態(tài)。
邊界是與空間意識聯(lián)系在一起的。當我們想到或談論到某物、某事的范圍時,也就意味著我們已經想到了它的邊界。比如,在廉政建設中,我們確認了“公車”的使用范圍,也就意味著我們?yōu)椤肮嚒钡墓δ艽_立了邊界。在“公車”管理中,維護這個邊界是我們必須承擔的一項職責。其實,組織中的管理活動在很大程度上都屬于邊界管理的范疇。“處理邊界問題是管理人員通常所面臨的一個挑戰(zhàn)。組織邊界的形成、管理和變化是現(xiàn)代組織所固有的問題,并且對研究人員和管理人員同樣形成了一個最持久和最具有潛在利益的挑戰(zhàn)?!盵1](P.330)組織的邊界并不是我們在地理上進行劃界時所呈現(xiàn)出的狀況,毋寧說邊界具有各種各樣的形式,也有著形形色色的功能。當我們在地理上進行劃界的時候,大到利用山河的走向,小到筑墻立樁,都可以劃分出不同的區(qū)域,因而組織的邊界也是有著多樣化的表現(xiàn)的。比如,民族國家作為一種組織,其邊界可能是通過法律、國防力量和行政管轄等方式確立起來的。至于微觀組織,能夠用來定義邊界的因素就更多了,我們只能把微觀組織的邊界大致歸為物理邊界、社會邊界和心理邊界。
組織理論一般認為,組織的社會邊界“可以看作存在于‘相異性’和‘同一性’之間的一種界限”[1](P.31)。然而,這個說法是很令人費解的,因為“相異性”與“同一性”無非是指組織的兩種不同的屬性,說這兩種屬性之間存在著邊界,其實是把人們的視線從其所要觀察的組織上移開了。當然,在哲學意義上,同一個事物的不同屬性之間肯定存在著邊界,而我們對組織的考察需要關注的則是組織以及組織要素間的邊界。那樣的話,我們所看到的組織及其要素間的社會邊界主要是由差異性引起的。顯然,如果從組織構成要素的角度去看組織邊界的話,那么,我們所看到的是組織邊界的復雜性?!霸诙x哪些是組織內部的東西,哪些是組織外部的東西時,‘文化’是比較難處理的一個問題。文化邊界可能會、也可能不會與組織的空間邊界、法律邊界或結構邊界重合,一般情況下它們不會重合。如果我們用一些概念性的術語,如思想和意思(而人員和工作則不屬于這一類術語)來定義文化,那么邊界是可滲透的。思想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可以在社會和組織背景之間相互輸入輸出。在這種情況下,邊界是從社會的角度來確定的,并且在不同的成員之間可能會有不同的理解?!盵1](P.267)這意味著,組織邊界并不是一堵嚴密牢固的圍墻,邊界滲透是必然的。因此,就其表現(xiàn)看,“組織的文化邊界是不穩(wěn)定的、可滲透的和不清晰的。由于組織的結構邊界……并不總是與主觀上定義的組織文化邊界相對應,因此在從屬關系上經常引發(fā)混亂”[1](P.267)。事實上,所有可以為社會共享的因素都會越過邊界,共享本身可能意味著在這個維度上是沒有邊界的。比如,知識等只是因私有制度等原因才被歸入產權的規(guī)范之中,才會通過法律等手段筑起圍墻,實現(xiàn)隔離。如果不存在私有制度,如果不是通過知識產權的觀念去強化知識的歸屬,也許就不會在知識的傳播和擁有上設立邊界。
對于官僚制組織而言,“每個邊界都將組織分為‘內’和‘外’兩部分,跨越邊界通常在某些方面會受到限制”[1](P.267)。如果跨越邊界的行為被確認為越權或侵略的話,就會受到相應的制裁。在官僚制組織的運行中,有一項明確要求就是不能越權,即禁止跨層級行使權力。其實,越權的另一種情況是平行越權。比如,行政權與司法權、不同的事權、不同的區(qū)域或領域管轄權等之間的邊界被突破,出現(xiàn)了權力入侵的情況。表面看來,這種越權是對分工—協(xié)作體系的破壞,即沒有遵守分工的原則。實際上,入侵行為之所以被認為是越權,仍然是與層級結構相關的。因為分工是在層級結構中展開的,入侵使得層級受到了干擾。對這種越權的禁止仍然是為了維護層級秩序。具體做法就是重新申述邊界,并制定相應的規(guī)則去維護邊界,使之不被突破。與官僚制組織的這種維護邊界的做法不同,對于合作行動而言,權力邊界是模糊的。就我們不承認合作行動中存在著穩(wěn)定的、與地域相關的實體聯(lián)系在一起的權力而言,實際所指的就是不可能出現(xiàn)權力邊界。因此,并不存在橫向越權的問題。合作行動的吸納性、非排斥性意味著任何對行動進行整合和提供支持的力量都可以隨時介入而不會被視為越權。
邊界“可能意味著安全、穩(wěn)固、歸屬;同樣的,經常是同時的,也意味著排斥和疏遠”[1](P.55)。對于內部而言,其所形成的是安全、穩(wěn)定、歸屬的感覺,但對于外部來說,這種安全、穩(wěn)定、歸屬則是以排斥和疏遠為代價的。一旦人們需要在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開展合作行動,就會因為排斥、疏遠等而無法行動,內部各要素從邊界那里所獲得的安全、穩(wěn)定、歸屬也就蕩然無存了。穩(wěn)定的關系意味著固定的邊界,一旦關系出現(xiàn)失衡的狀況,邊界就會呈現(xiàn)出脆弱性。如果關系出現(xiàn)了變動,邊界也就會處于調整中。應當說,組織邊界的功能具有多重性,甚至很難數(shù)出邊界具有多少種功能。不過,從總體上看,邊界在維護穩(wěn)定的關系的同時,會排除和排斥一切新的因素,“從邊界限制新的機會和新觀點的流動這一點來講,邊界是作為一種界限存在的。但從另一方面看,邊界同時也幫助個人和群體形成一種穩(wěn)定的時空局面,從而使得他們更好地發(fā)展其獨特之處,并使他們更有效地做出外部行為”[1](P.28)。
邊界就是一種界限,發(fā)揮著阻隔、阻斷的作用,并在阻隔、阻斷中實現(xiàn)對邊界內部因素的保護,防止新的因素對邊界內的一切形成沖擊和擾動。不過,這只是邊界的基礎性功能,只有在這一功能得以實現(xiàn)的情況下,才可能通過邊界向外部行動提供支持。如果邊界的保護功能不能實現(xiàn),那么,外部的力量、因素就會侵入組織,更不可能通過邊界去開展外向的行動了。組織的邊界可以有效地防范外部因素對組織秩序的侵擾,這也對任務分配提供了同樣的支持。試想,當一項任務被分配到某個部門或某個崗位時,要求改變這種任務分配的某種來自組織外部的聲音或力量就出現(xiàn)了,如果這個時候沒有組織邊界去加以攔截的話,那么組織秩序就會受到侵擾。最為根本的是,這種侵擾打亂了任務分配,使得任務分配變得無效了。
邊界的功能是多重的,甚至人們無法數(shù)得清楚邊界具有多少種功能,但我們不只是傾向于將邊界看作一種文化,而是認為它是一種有著與人類社會一樣久遠歷史的文化。概括而言,邊界的功能可以歸結為容納與排斥。在行動視角下,關于容納與排斥可以表述為授權與限制。一般說來,在邊界得到了有效管理的情況下,這兩種功能都能得到較為充分的發(fā)揮。“包含與排除的過程不可避免的也是政治性的,這在邊界受到嚴格管轄或者受到爭論的情況下尤其明顯。在這里,一個重要的考慮是有關那些被囊括在內的和排斥在外的邊界認知的互惠或者均勻的程度?!盵1](P.55)
根據(jù)社會學、人類學等諸多學科的一般性看法,邊界的限制功能主要有三種表現(xiàn)。“第一種,互惠的限制,其中有兩個團體做出的對稱的界定,這兩個團體在它們之間構建一個共同的邊界,而兩方的定義是互相相對的;第二種,從外界給出的歸屬性限制;第三種,選擇性限制,邊界是那些尋求表示自己不同于他人的人從內部構建的,盡管這不一定是合理的,或者有可能根本沒有被外界所注意到?!盵1](P.55)這三種表現(xiàn)在我們的日常經驗中都得到了充分的驗證,是我們時時都能感受到的。比如,鄰國之間通過商談確立了共同的邊界,遵守關于這個邊界的規(guī)定,實現(xiàn)了互惠,但這兩個國家會共同而且也必然會分別向世界宣示這個邊界,以求世界上大多數(shù)國家的知曉和贊同,從而明確邊界所包含內容的歸屬。不過,第三種情況也時有所見。比如,某個人到北極的大洋下立下一個標志物,宣示了對那個區(qū)域的所有權,并為那個區(qū)域確立了邊界,但這個行動并未引起各個國家以及包括聯(lián)合國在內的國際組織的注意,所以,這個邊界的限制性只具有選擇性而不具有普遍性。
邊界是人類社會中最亙古的工具,雖然人們把鉆木取火作為人類運用工具的標志性事件,但對邊界的應用也許更為古老。就邊界的功能看,“邊界最古老的意思是:一種限制,己方領地與敵方領地之間的分界線。新的意思是:在職業(yè)行為或管理復雜事物方面跨越的某些東西”[1](PP.268~269)?!靶碌囊馑肌笔桥c組織聯(lián)系在一起的,因此,科學研究的關注點就是組織的邊界。或者說,組織的邊界限定了科學研究的范圍。當前,我們擁有許許多多的學科,這些學科的出現(xiàn)呼喚出了組織邊界,反過來,組織邊界也通過限定的方式對這些學科的成立形成支持。如果說20世紀后期流行一種說法叫交叉研究的話,那么,正是組織邊界擊碎了交叉研究的夢想,使交叉研究無法成為一種廣泛存在的科學研究方式。經驗事實告訴我們,在科學研究活動中,每一位研究者都會首先定義自己的研究邊界,然后才會投入到科學研究中來。交叉研究本來就是要打破邊界、突破邊界的研究活動,而研究者卻在一上手的時候就去定義邊界、設立邊界,毋寧說,科學研究活動本身就是從定義邊界開始的。最為典型的定義邊界的科學研究活動是研究者割斷研究對象的普遍聯(lián)系,對研究對象進行抽象,以求從研究對象中抽象出一些自身所希望獲得的變量,然后讓研究工作按照自己預設的路徑通向其所希望形成的結論。這一點在社會科學研究中表現(xiàn)得尤其明顯。
在工業(yè)社會,邊界廣泛存在于社會生活的每一處,但從哲學的角度看,邊界的出現(xiàn)是與人的自我意識的生成相聯(lián)系的,是因人的自我覺醒而為自己劃定了邊界,把自我與他人區(qū)分開來。在自我擴大化的意義上,也同樣要求處處都通過確立邊界而構造這種區(qū)分,以至于邊界的使用越來越頻繁,甚至到了無處不使用的地步。在人的擴大形態(tài)中,出現(xiàn)了群體邊界、組織邊界等。事實上,在一切有人的地方都可以看到邊界的存在,而且人的復雜性也反映在邊界上,以邊界的復雜性形式出現(xiàn)。當科學走上了關注形式的路線后,邊界和研究邊界必然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課題。正是因為科學將視線投向了邊界,才會發(fā)現(xiàn)邊界無處不在,并發(fā)現(xiàn)邊界對人的存在和活動至關重要。邊界意識隱含在人的一切思想活動之中。管理學、組織理論對邊界問題作出的研究刷新了管理學科,也為整個社會科學體系打開了一個新的視窗,從而看到了人類是如何通過邊界經略建構社會和創(chuàng)造歷史的。因此,通過劃定邊界進行科學研究成了最為時尚的做法。反映在學科分化方面的邊界的劃定對于科學研究的專業(yè)化也許是積極的,而作為研究方法的實證研究對邊界的迷戀則會帶來消極影響。
米爾斯在對實證研究提出批評時甚至指出一種也許是人們并未關注的現(xiàn)象,那就是在社會科學研究實踐中,“研究實質性問題的學者,像很多人一樣,很快就對討論瑣屑空泛的方法與理論失去耐心,感到厭倦”[3](P.216)。在米爾斯看來,真正的社會科學研究從來不把研究工作與日常生活分割開來,特別是“那些最有名望的思想家,并不把研究工作與日常生活相割裂。他們舍不得冷落任何一方面,以至于不能容忍這樣的分割,并且要力圖使兩者相得益彰”[3](P.216)。也就是說,如果社會科學研究者以專家自居并專注于某個邊界清晰的研究對象,甚至在與自身的日常經驗相沖突的情況下相信方法對他作出了正確的引導,那么,他的研究成果對于社會不僅是無益的,而且可能是有害的。米爾斯認為,“作為一名社會科學家,你必須控制這相當微妙的交互影響,捕捉你所體驗到的東西,然后整理得條理分明:只有如此,你才有希望利用它們來引導、檢驗你的思考,并在這個過程中,把自己訓練成治學有方的學者。”[3](P.217)
顯然,米爾斯反對社會科學研究者把職業(yè)與生活割裂成互不關聯(lián)的兩個部分,即反對邊界的濫用。在他看來,“作為學者,你有特別的機會來設計一種生活方式,它將促成良好的研究習慣。選擇做一名學者,既是選擇了職業(yè),同時也是選擇了一種生活方式。無論是否認識到這一點,在努力使治學臻于完美的歷程中,治學者也塑造了自我。為了挖掘潛力,抓住任何邂逅的機會,它陶冶成了以優(yōu)秀的研究者必備的多種素質為核心的品格”[3](P.217)。也就是說,只有擁有了這種學者品格,才能在其研究工作中納入個人的生活體驗。的確,任何一位深孚眾望的社會科學家都會告訴你,個人的日常生活體驗與學術活動是相輔相成的。米爾斯甚至認為,個人體驗是原創(chuàng)性學術研究工作的源泉,這種注重個人體驗的學者“能夠信任自己的體驗同時又不盲從,這是一位成熟的治學者的標志。這種富于彈性的自信心對于任何思想追求中的創(chuàng)新都是必需的”[3](P.218)。重要的是,體驗具有開放性,不會排斥進入經驗視界中的任何一種需要去加以體驗的因素。因此,研究者們不會為自己劃定一個用來封閉自我的邊界。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邊界意味著一種研究工作的視角。雖然我們在面向未來時所看到的將是邊界有可能最終消融的景象,但是,由于我們的研究工作是從當下出發(fā)的,這就決定了我們必須從當下這個視角去看問題,去觀察邊界的狀況與功能,分析邊界走向消失的可能性。對于我們的社會建構而言,這是必須要做的一項工作。在米爾斯看來,社會科學研究中的實證研究是一種人的心智衰退的標志。米爾斯指出,在我們的時代,“作為社會事實,人類心智的品質和文化品位也許正在衰退,而許多人由于沉溺于新巧技術的堆積中,竟沒有注意到這個現(xiàn)象?難道這不意味著沒有理性的合理性?不意味著人的異化?不意味著理性在人類事務中并沒有自由發(fā)揮作用?在新巧技術堆積背后的意義是:使用這些儀器的人并不了解它們,而發(fā)明這些儀器的人對其他東西所知甚少。因而,大致而言,我們不能將技術的昌盛作為人類品質和文化進步的標志”[3](P.194)。
擴大而言,在社會科學研究中,當實證研究創(chuàng)造了虛假的繁榮時,當研究者因為掌握和應用了某種科學方法而自豪時,其實他們并不知道那些科學方法的局限性,并不知道研究成果是否是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作出的。我們認為,除了一些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事情之外,哪里還有利用某種不變的方法而把一些變量代入就能形成科學結論的好事。社會是復雜的,即便是在微觀領域試圖用某些方法去把握對象也會遭遇無法克服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實證研究擅長于把握微觀的、嚴格限制了邊界的、簡單的對象,然而,對那些事項的把握其實不需要進行專門研究。如果說需要制作出某些文本的話,那也是因為崇尚科學的原因而制作出了看似科學的文本,以之撫慰人的焦慮的心靈。問題是,愿意閱讀和能夠讀懂這些文本的人都清楚地知道,這些通過實證研究而制作出來的文本對現(xiàn)實所作出的解釋是無價值的,而那些深信這些文本包含著科學結論的人,往往是一些讀不懂這些文本的人。只不過在社會治理中需要找一個理由去欺騙公眾,才使得實證研究所提供的研究報告能夠派上用場。也就是說,讓公眾知道,這項決策是建立在社會科學家的研究報告的基礎上的,不應產生任何疑問。
哈耶克并不反對數(shù)學原理在社會科學領域中的應用,但他對量化方法則表示出不屑。他指出,正是那些“只有初級數(shù)學知識的人”才喜歡搬弄量化方法。[4](P.49)的確,熱衷于量化研究的人不僅在數(shù)學上遠未窺測到高等數(shù)學的門徑,即便是在對社會的理解上已經走出了“幼兒園”,但仍然距“幼兒園”的門口不是太遠。根據(jù)哈耶克的看法,在自然科學研究中,“關注那些量的,可計算的方面”而“不考慮‘單純’的質”,“是其特殊任務的必然結果,即用完全根據(jù)明確的關系加以定義的單位,去取代那些具有感覺性質的世界圖式。這種方法在那個領域的成功所導致的結果是,它現(xiàn)在被普遍奉為一切真正科學工作的圭臬”。[4](PP.48~49)顯然,量化研究是最容易生成偏見的,熱衷于量化研究的人也是最容易變得心胸狹窄的。量化研究總是從確立邊界開始,而在確立邊界的時候,已經帶有了偏見。從事量化研究的人是帶著偏見去確立邊界的,是把偏見變成了邊界,“把尋找量化手段的做法盲目移植到不存在那些特殊條件——這賦予它在自然科學中的重要性——的另一個領域,是一種毫無根據(jù)的偏見所造成的結果。它很可能要對唯科學主義在社會科學中所造成的那些最惡劣的偏見和謬論負責。這不但經常導致從現(xiàn)象中造出一些因為恰好能夠計算但最不相關的因素進行研究,而且導致對一些根本沒有意義的數(shù)值的‘計算’和排列”[4](P.49)。
每一項量化研究都必然要嚴格地界定自身的邊界,設定理想條件,舍棄掉那些不可量化的干擾因素。這樣一來,實際上已經遠離研究對象所在的場境,無論研究過程及其得出的結論多么科學,都是與實際無關的。既然研究與實際無關,那么科學在何種意義上還是科學?這就是社會科學引入量化研究后所遭遇的尷尬。也許唯科學主義者會自我陶醉,以為量化研究把問題和研究過程都制作得無比精致,而哈耶克則認為它是非?!按致钡?。因此,實證研究中的量化研究者必須認識到這樣一個問題,那就是必須認識到量只是事物的一重屬性。如果在事物中僅僅抽象出這一重屬性的話,的確可以在不同類型、不同質的事物間發(fā)現(xiàn)同一性,或者將所有的事物都納入到量的標準中,然而,“隨著科學變得更為復雜,要利用新的觀察方法,那些適用于復雜性較低的現(xiàn)象的方法將變得無用”[4](P.207)。
即便是實證方法的創(chuàng)立者也不認為數(shù)學方法是普遍適用的。哈耶克在對孔德的思想進行評述時指出:“雖然孔德認為數(shù)學是實證方法的來源,是這種方法以最純粹的形式出現(xiàn)于其中的第一個領域,但是他并不相信它能有效地用于更復雜的對象,即便是化學;他嘲笑把統(tǒng)計學用于生物學或把概率計算用于社會現(xiàn)象的嘗試?!盵4](P.207)可以肯定地說,孔德在為圣西門操刀的時候,在書寫圣西門的空想社會主義思想時,是不可能想到運用實證方法的。在科學研究的一切對象中,尤以社會最為復雜,并且社會的發(fā)展一直處在復雜性增長的過程中,運用數(shù)學對社會現(xiàn)象加以量化至多滿足研究者對科學的信仰需求,與其借以敘事的社會卻沒有什么聯(lián)系。因此,用哈耶克的話說,實證研究無非是對理性的濫用,或者說是研究者逃脫了理性而陷入到對科學的非理性信仰之中了,或者說是研究者利用了人們對科學的信仰而用實證研究去嘲弄人們??傊?,實證研究已經越過了科學的邊界,借科學的名義行反科學之實。這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諷刺:研究者只有通過界定邊界才能進行所謂科學研究的實證研究,但他卻用自己的研究突破了科學的邊界,使自己走上了反科學的方面,成了“邪信者”。
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和歷史的進步表現(xiàn)出了這樣一條線索,那就是邊界變得越來越復雜、越來越不穩(wěn)定、越來越模糊。如果說邊界在人類社會的早期是以自然條件為依據(jù)、強行劃定的,那么,在社會發(fā)展過程中,邊界則越來越具有可協(xié)商的特性。在任何一個不接受人類征服活動的領域,邊界的確立都建立在充分協(xié)商的基礎上。工業(yè)化是現(xiàn)代社會分化的原因,也是工業(yè)社會歷史的、邏輯的起點。在整個工業(yè)社會的歷史發(fā)展階段中,幾乎所有的社會活動都是從界定邊界開始的。工業(yè)社會中的人們空前地展現(xiàn)出對邊界的熱衷,處處劃定邊界,時時利用邊界。然而,從20世紀后期以來的組織實踐看,邊界混亂成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現(xiàn)象?!半S著組織結構的臨時化、有機化或是網(wǎng)絡化,組織越來越依賴于任務小組以及跨職能的項目團隊,群體以及群體之間關系的重要性也就越來越明顯。群體間的活動越來越多,這是因為個體被要求‘在其他群體面前代表自己所在的群體,或是代表一個群體與他人開展互動,從而實現(xiàn)目的’?!盵1](P.4)這直接導致了組織內的邊界混亂。
隨著組織聯(lián)盟和共同承擔事項的增多,組織間的邊界也會出現(xiàn)混亂的狀況,使人們無法嚴格地恪守組織邊界。無論是組織內的各部門還是組織之間,其互動性的增強都對邊界構成了挑戰(zhàn)。當然,在差異化視角中,應當說是存在邊界的??墒牵诓町惢c流動性并存的情況下,邊界又是不穩(wěn)定的,或者說,每一種邊界都是瞬間產生又消失了的。因此,沒有穩(wěn)定的邊界就不會對人們進行成功的隔離。準確地說,邊界混亂只是邊界彈性化的一種表現(xiàn),它是與時間結構的復雜化和互聯(lián)網(wǎng)的普及聯(lián)系在一起的。網(wǎng)絡技術的廣泛應用帶來了時間的彈性化以及行動的靈活性的同步增強,這使得邊界的確立變得非常困難,或者說使得邊界彈性化了,甚至讓人無法捉摸邊界。例如,嚴格的上班時間無法被納入到紀律要求中,人們在上班的時間也許會通過移動設備處理各種各樣的個人事務,而在下班后,人們卻又可能不得不處理公務。
羅薩是這樣描述邊界的彈性化的,“晚期現(xiàn)代的一天也是從起床開始,并隨著上床睡覺而結束,但是工作時間是彈性的,并且只是與截止期限協(xié)調,而且與此同時很多活動都是全天候可行的,在這里只需要根據(jù)自己的動機決定是做這個還是做那個。無論是私人的還是工作上的約會都能夠通過移動的協(xié)調技術在時間上和空間上靈活地安排……時間順序因而是在時間中由自己個性化靈活地創(chuàng)造的”[5](P.275)。工作時間與非工作時間之間的邊界變得模糊了,人們可以隨時根據(jù)實際需要去定義工作時間和非工作時間。比如,人們可以一邊吃著快餐一邊處理公務,或者已經上床又忽然想起明天的演講還缺少一個重要的支撐數(shù)據(jù),就會下床并坐到電腦前。這樣看來,時間意義上的公與私、工作與生活等邊界都開始被打破,公私事務、工作與生活等可以同步進行,也可以在人們所需要的任何時段中進行。總之,人們可以作出時間選擇,也可以隨意地變更邊界。
“自由決定權最大的工作場所提供像‘在家辦公’這樣的一些選擇。真正的可自由決定的‘在家辦公’這樣的選擇給員工提供了按照自己希望的情況混合家庭生活和工作的機會……為了在‘在家辦公’方面得到最終的自由決定權,選擇是否這樣做在每周、每月、每年、甚至是給定的某天內都必須是靈活的。”[1](P.296)在得到了信息技術支持的情況下,除了生產性的組織之外,很多職業(yè)允許組織成員有這種自由決定權。事實上,一切具有靈活性的工作都可以讓組織成員自由地選擇在什么場所開展工作。從20世紀后期開始,這種具有自由決定權的工作所占的比例越來越大,從而證明了組織間邊界的彈性越來越大,組織成員的工作與生活間的邊界變得越來越模糊。在某種意義上,這就是組織邊界的松動。
邊界呈現(xiàn)出了彈性化特征是因為邊界變得模糊了,或者說,邊界的模糊化表現(xiàn)為邊界的彈性化。我們知道,有邊界就會有沖突,雖然有些邊界沖突的原因是不明確的,但邊界沖突總會發(fā)生。迄今為止,在社會治理和組織管理中,特別是在以國家、黨派等形式出現(xiàn)的政治性實體中,防范、制止邊界沖突往往構成了政治活動的重要內容,而政治也無時不通過劃定邊界去開展對社會的治理活動,如此周而復始地運行下去,消耗了大量的社會資源。在全球化、后工業(yè)化進程中,開放性意味著對邊界的沖擊。隨著各種各樣的邊界的模糊化,社會各個方面的融合越來越多地消除了邊界,大量因邊界而消耗掉的資源都可以轉而應用于應對社會風險和危機事件的行動上來。特別是因為心理邊界的消除而呼喚出了大量未曾有過的社會資源是可以轉化成合作行動的巨大動能的。福克斯和米勒指出的公共行政領域所發(fā)生的變動就代表了這種趨勢。福克斯和米勒指出:“一旦‘官僚制’和‘制度’被認為是物化的,就是說,一旦我們承認偶然的人類行為被錯誤地客觀化為不可改變的自然力,那么,諸代理機構、官僚制以及與這些公民機制不同的東西之間頑固的邊界線就具有滲透性。”[6](前言P.12)其實,在指向未來的實踐進程中,邊界正變得越來越模糊,最終也許所有客觀化或物化的邊界都會被取消。
邊界的彈性化、模糊化表現(xiàn)為邊界的可滲透性。在全球化進程中,隨著跨國組織的興起,組織理論家們在對這些組織的研究和對不同國家的組織的比較研究中發(fā)現(xiàn),“穩(wěn)定的和滲透性比較強的邊界刻畫出了文化的特征,即文化強調人員、職位、角色、活動和生活的方方面面之間邊界的程度,文化是有差異的……這些差異對組織中的跨文化關系來說具有非常重要的含義”[1](P.303)。雖然同屬于官僚制組織模式,但組織各要素之間的邊界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的表現(xiàn)卻有著很大的不同,即在邊界的穩(wěn)定性和可滲透性方面表現(xiàn)出很大的差異。有著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在同一個組織之中共事,對于邊界所表現(xiàn)出的態(tài)度也會有很大的不同。一項對硅谷高科技公司的調研發(fā)現(xiàn),美國人與以色列人對待邊界就有著不同的態(tài)度?!懊绹苏J為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邊界的’,而以色列人則在很多方面認為是‘無邊界的’。美國人在他們的思想和感情以及公開的行為之間、不同的組織職位之間、不同的角色和活動之間以及不同的關系類型之間都會保持著比較穩(wěn)定的邊界,而以色列人卻通常會忽視或打破這些邊界?!盵1](P.304)對東方人與西方人進行比較研究也會發(fā)現(xiàn),這種差異更大。因此,即便在工業(yè)社會,文化的因素也會反映在邊界意識上,致使人們的行為有不同的表現(xiàn)。
“全球化意味著國家邊界和文化邊界變得越來越容易滲透。人們可以比以前更容易地跨越這些邊界,暫時或永久地工作和生活在其他國家。然而,當他們因為這些原因而跨越國家邊界時,他們仍然會隨身攜帶著一些邊界,我們指的是灌輸在人們頭腦中的文化邊界。這些邊界不是有形的或政治的邊界,而是心理和社會的區(qū)分線,該區(qū)分線是在社會上形成的,并且是用文化來定義的。人們可以通過社會化過程來學習到以文化定義的邊界,并且將其反映在他們的心理活動之中。的確,文化在為自己的成員設定的邊界方面具有明顯的特征,整個的文化社會化過程可以被視為是學習邊界的過程?!盵1](P.303)我們說全球化是與“地方化”相伴隨的,即全球化的另一面表現(xiàn)為地方化,這就意味著在所有地方化的地方都存在著邊界。不僅文化邊界、心理邊界是存在的,而且群體、知識、專業(yè)等邊界也是存在的。然而,無論存在什么樣的邊界,都無非是差異性的標志,一旦人們進入合作行動過程,所有的邊界都將被穿透。在全球化、后工業(yè)化運動取得積極進展的時候,即便存在著邊界,那也無非是一種標記,不再發(fā)揮阻隔、排斥等作用,反而會成為聯(lián)系的橋梁??偟恼f來,全球化、后工業(yè)化運動所開啟的是這樣一個歷史進程,即終結了以往人類歷史只劃定邊界的做法,轉而在邊界問題上采取兩種做法,即在需要劃定邊界的地方劃定邊界,在不需要劃定邊界的地方則拆除邊界。就邊界自身而言,也變得彈性化和模糊化了。
我們認為風險社會及其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的合作行動體系也是有邊界的,它可以自我建構起屬于該行動體系的空間。然而,合作行動體系的邊界是非常模糊的,并且這種邊界并不是某種靜態(tài)的邊界,而是呈現(xiàn)出動態(tài)的特征?;蛘哒f,我們同樣可以用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來界定合作行動體系的邊界。從功能上看,這是最為主要的方面,意味著合作行動與人類歷史上的其他行動在根本性質上都是不同的,即合作行動體系的邊界不是出于隔離的需要,而是作為其開放性的尺度時時用來度量合作行動體系的開放性程度??傮w上,工業(yè)社會的競爭首先以筑牢邊界為前提,而后工業(yè)社會的合作將是突破和跨越邊界的,一切合作都會表現(xiàn)出對邊界有意識的忽略。
在全球化、后工業(yè)化進程中,隨著全球意識的生成,人們會更加清晰地看到,世界無非是我們的創(chuàng)造。人們創(chuàng)造了世界就如蜘蛛織網(wǎng)一樣,有了蛛網(wǎng),蜘蛛也就有了自己的世界。當然,人與蜘蛛的不同在于,人既可以在物質的意義上又可以在觀念的意義上創(chuàng)造屬于人的世界。人創(chuàng)造了世界,又將自己放在世界之中開展各種各樣的活動,即便物質意義上的活動無法觸及他在觀念的意義上所創(chuàng)造的那個世界,也會堅信自身是處于那個世界之中的,擁有那個世界似乎是天經地義的??偟恼f來,人在人的世界中亦如蜘蛛在它所織就的蛛網(wǎng)中一樣生活和活動,那既是人的世界,也是規(guī)定了人的活動的邊界,活動范圍不超出那個世界的邊界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然而,全球意識所捕捉到的是另一幅圖景,人沒有創(chuàng)造這個全球卻存在于全球之中,并受到全球的規(guī)定,全球是沒有邊界的,我們無法為全球確立一個邊界。盡管我們可以把諸如大氣層作為地球的邊界,而在我們使用全球這個概念的時候,顯然與使用地球這個概念并不在同一個維度上。因而,大氣層構成了地球的邊界,卻無法成為全球的邊界。
全球是物質的、物理的卻沒有觀念的形態(tài),不僅全球本身沒有邊界,它同樣沒有為存在于其中的任何存在設定邊界,而所有的存在又都是全球中的存在。我們可以將全球理解成一個世界,但它是全球中所有存在的世界,而不是歸屬于特定的人、群體、民族、國家、集團的。然而,隨著人類命運共同體概念的提出,人們也就有了全球觀念,或者說,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判斷中包含著全球觀念。這樣一來,全球因為人類命運共同體這個判斷而成了一種物理事實與觀念相統(tǒng)一的形態(tài)。進而,人們在對全球治理問題的解答中,就會逐漸地實現(xiàn)對世界模式的突破。我們曾指出,工業(yè)化、城市化運動也是資本主義的世界化,其所構造出來的是一個世界以及世界觀念,而全球化、后工業(yè)化則是人類歷史行進中的另一場運動,是用“全球”置換了世界的運動。世界是有界的,時時處處都突出邊界,而全球是無界的,會對邊界采取辯證的態(tài)度。隨著人們的世界模式的觀念被全球意識所置換,許多原本在世界上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的邊界將會變得不再有意義。也許人們在全球中還會設立新的邊界,但這些邊界首先發(fā)揮的作用是將人們聯(lián)系在一起,而不是對人們進行隔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