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宏杰
權力過于巨大,是造成中國皇帝們不幸的根本原因。
皇帝十分清楚他的一切都來源于自己的權力。為了讓天下人成為自己的奴隸,皇帝自己成了權力的奴隸。他必須像愛護眼睛一樣愛護自己的權力,一分一秒也不能松懈。朱元璋在寫給自己繼承人的《皇明祖訓》中,就鮮明地表現(xiàn)了這種過度戒備心理。他說:“凡帝王居安之時,應該常懷警備之心,日夜時刻不可松懈,這樣才不至于被人所窺測,國必不失……每天都要當成在戰(zhàn)場上一樣。如果有機密之事要與親信商量,需要屏退旁人,那么也不能令護衛(wèi)們退得過遠。最多十丈,不可再遠!……選擇數(shù)匹良馬,置于宮門及各處城門,鞍韉俱全,以防意外……”
你說這皇帝當?shù)檬遣皇翘o張了。
那么,要把權力抓在自己手里,皇帝們就只能事必躬親,什么事都要自己處理。因為你要是交給別人處理,他們就變成權臣了。在中國歷史上,那些雄才大略的皇帝,每一個都不得不成為工作狂。秦始皇每天規(guī)定自己必須看完一百二十斤的竹簡文件,才能休息。朱元璋說自己“每旦星存而出,日入而休”。據(jù)史書記載,洪武十八年九月的八天之內(nèi),朱元璋平均每天要閱讀奏折兩百多件,處理國事四百多件!
康熙皇帝曾經(jīng)專門解釋過為什么歷代帝王短壽,他在遺詔中曾深有感觸地說:“自古帝王多享年不永,書生們每每因此多有譏評,說是因好色多欲所致。他們怎么知道,皇帝面對的政務之煩,使人不勝其勞。做大臣的,想做官就做官,不想做就不做,回家抱抱孫子,優(yōu)游度日。皇帝們就沒有這樣幸福。當了皇帝,就沒有退路,不能退休?!?/p>
所以做皇帝其實是很累的。
除了勞累之外,皇帝的生活還有一個突出的特點:刻板。
比如清代祖制,每天早上五點左右,皇帝就必須起床。起床之后,第一件事是著衣。在不同的季節(jié),不同的月份,不同的日子,甚至同一天的不同時辰,皮、棉、夾、單、紗的各種質(zhì)地以及式樣、顏色規(guī)格、文飾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
梳洗已畢,首先要做的事是“讀《實錄》一卷”,也就是說要學習祖先的光輝事跡,背誦祖先的教導。
早上七點到九點半是皇帝吃早飯的時間。試膳太監(jiān)先查看每道飯菜中的試毒牌變不變色,再親口嘗嘗,然后皇帝才開始吃。每種菜最多只能吃三口,為了怕人下毒。
在一定意義上說,皇帝簡直就是世上最可憐的囚徒,他的刑期是無期。
這是讓皇帝們感覺壓力大的第二個原因。
第三個原因,皇帝們的個人素質(zhì)滿足不了工作的需要。
皇帝的工作量特別大,而且每一項都是事關國家興亡的大事,所以要求皇帝既要有超人的精神,又要有超人的智力和能力。
中國王朝存在著一條鐵律:那些艱難創(chuàng)業(yè)的開國帝王往往性格堅毅,精神旺盛。而繼他之后登上皇位的人往往是一蟹不如一蟹。這是由于中國皇族特殊的成長環(huán)境造成的。
一生下來,皇子們就處于太監(jiān)奴仆的包圍之下。過度關照,又往往使皇子們身體過于孱弱。最常見的是意志軟弱、自制力差。
一方面是能力低下,另一方面是要求極高。他們的生存因此就變成了權力重壓下的掙扎,顯得十分可憐。
所以我們在閱讀中國歷史的時候,一個令人不解的現(xiàn)象是為什么沉溺于酒色的皇帝那么多。酒和色這兩樣事物確實很好玩,但也不至于好玩到讓人喪命的程度吧。道理其實很簡單,這是一種逃避。權力的沉重和規(guī)矩的森嚴使皇帝們無力承受,而祖先的期望、臣民的指責,讓他們產(chǎn)生深深的負罪感、無能感、自卑感,不能不自暴自棄,逃避到縱欲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