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子

文：李一（兒童文學(xué)作家、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一

海水一浪追趕著一浪沖到海灘上，拍打著葉子的腳背，親吻一下她的腳趾，又頑皮地退回到大海里。

才退潮不久，沙灘上有很多趕海的人，大家都專心地用小鏟子在沙灘上挖著蟶子、毛蚶和花甲。

“哎呀，多可愛的小八爪魚！”葉子驚呼一聲，蹲下身去抓那只在沙灘上爬得正歡的小家伙。那只八爪魚感覺到有人想抓自己，慌不擇路地借著波浪起伏的力量，飛快地向海里跑去。

葉子跑著去追趕它，誰知攆來攆去，這只狡猾的小八爪魚還是“出溜”一下鉆進(jìn)了海里，隨著卷起的浪花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惜就差了一步?！比~子懊惱地跺了一下腳。

小塑料桶已經(jīng)裝得沉甸甸了。應(yīng)該有5 斤花蛤和蟶子，如果按市面上的價格差不多能賣50 元錢，可以給奶奶買幾塊她最愛吃的糯米糕。葉子心里一邊愉快地盤算著，一邊撩起海水清洗著小腿上粘的細(xì)沙粒。

二

人類社會學(xué)教授威廉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很感興趣。這個周末，威廉和好友王教授相約到這座沿海小城度假。

在聊到威廉教授正進(jìn)行的研究課題時，王教授關(guān)心地問:“怎么樣，資料收集夠了嗎?”“唔，用一句中國話來說就是——八九不離十了?！蓖淌谡f著，看向遠(yuǎn)方，目光頓了頓。

王教授好奇地往他注視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挽著高高的褲腿，正追逐一只八爪魚，離她不遠(yuǎn)的地方還放著一個紅色的塑料桶。小女孩曬得黑里透紅的皮膚說明，她從小就生活在海邊。

小女孩沒有抓住那只八爪魚，她賭氣地嘟起嘴巴，跺了一下腳。那可愛的樣子把王教授逗笑了，威廉教授也露出了笑容。

“多可愛的小女孩，就像一朵沒有被世俗沾染的花。”王教授感慨地說。

“你們中國戰(zhàn)國時期的思想家荀子不是說‘人之初，性本惡’嗎？你怎么能斷言，她的內(nèi)心像外表一樣沒有被世俗沾染呢？”威廉笑著問。

“我相信這座小城淳樸的民風(fēng)和這女孩身上善的本質(zhì)?！蓖踅淌诓患偎妓鞯卣f。

“以我二十多年人類社會學(xué)的研究經(jīng)驗(yàn)，我認(rèn)為你低估了這個物質(zhì)世界對一個孩子幼小心靈的誘惑?！蓖淖旖锹冻隽艘荒ㄒ馕渡铋L的笑容。

不等王教授再說什么，威廉教授快走幾步，從鋪著地磚的小路越過一片冬青樹的綠化帶，徑直向海灘走去。

葉子的腳步很輕盈，心也很輕盈。她歡快地哼唱著:“采蘑菇的小姑娘，背著一個大籮筐，清晨光著小腳丫，走遍森林和山崗……”她覺得此刻自己就像那個“采蘑菇的小姑娘”，手里沉甸甸的小紅桶就是那個裝滿蘑菇的“大籮筐”。

“小姑娘，請問人民廣場怎么走？”葉子聽到有人用柔和的普通話問。

在他們這座小城很少有人普通話說得這么標(biāo)準(zhǔn)，葉子好奇地抬頭看去，竟然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外國人，有著金色的短發(fā)，眼睛像大海一樣深邃。

“你，你會說我們中國話？”葉子驚訝地說。

威廉教授聳聳肩笑著說：“是啊，你能告訴我人民廣場怎么走嗎？”

“穿過那片灌木叢，向前走一條街，再向右拐，你最好在紅綠燈那里再詢問一下?！比~子邊說邊好奇地瞪大眼睛打量著眼前的這位外國人。

三

威廉道了謝便匆匆離去了?？粗h(yuǎn)去的背影，葉子提著小桶繼續(xù)向前走。

咦，那是什么？她看見沙灘上有一個褐色的牛皮錢包，忙蹲下身撿了起來。

葉子打開錢包，驚訝地看見了一張張紅色的百元大鈔。

小城賣豬肉的蔡師傅有個油膩的木頭匣子，那里面放著很多錢。有一次，葉子看到里面有幾張紅色的一百元鈔票，可是比這錢包里的少多了。而且蔡師傅的錢都沾著油漬，臟兮兮的，不像這些錢嶄新嶄新的，看起來漂亮極了。

這么多錢能給奶奶買多少塊糯米糕啊，說不定還夠給她買一輛三輪車，她每天可以騎三輪車去市場賣菜，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葉子心潮澎湃地想著。

葉子不知道在離她不遠(yuǎn)的灌木叢后，有兩個人在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威廉教授，我一向很尊重您，因?yàn)槟趯W(xué)術(shù)界向來以公正和嚴(yán)謹(jǐn)著稱，可是您這種所謂的測試我不贊同?！蓖踅淌趽u著頭說。

“這種測試我已經(jīng)在二十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做過了，它是驗(yàn)證社會風(fēng)氣和人性最直接的方法?！蓖淌诮忉屨f。

“您這是把小老鼠放進(jìn)米缸里，卻又指責(zé)它偷米吃。別說一個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即便一位成年人都很難抗拒金錢的誘惑，所以我國古代的學(xué)者都強(qiáng)調(diào)——慎獨(dú)。”王教授越說越激動，他白皙的臉頰因?yàn)樯鷼庖呀?jīng)漲得通紅。

兩人爭論時，葉子已經(jīng)拿著錢包拎著小桶走遠(yuǎn)了。

“你看，我說過她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這樣的測試未免太過殘忍。”王教授看著葉子遠(yuǎn)去的背影說。

威廉教授攤開手，無奈地?fù)u頭說:“在這個測試上，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高尚的靈魂，即便是那些看起來天真爛漫的孩子?！?/p>

王教授嘆了一口氣，悻悻地向葉子離去的方向走去。

王教授第一次對威廉產(chǎn)生了反感，他覺得自己這位朋友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從專業(yè)的角度來說他也同意這只是一個學(xué)術(shù)上的試驗(yàn)。

可是為什么在這座小城，在自己同胞的身上測試就這么讓人難以接受呢?王教授想到了一個詞——“護(hù)短”。

“先不管那些，我要把錢包要回來還給威廉?！蓖踅淌诩涌炝四_步，他看到那個女孩提著小桶向市場走去。

威廉教授也跟了上來，他對朋友的強(qiáng)烈反應(yīng)感到費(fèi)解。

“這要命的自尊心啊?！蓖?fù)u著頭。

葉子在市場找到了海鮮販子王大嬸的攤位。

“葉子，去趕海了？”王大嬸笑著問。

“嗯哪，我撿了差不多5 斤花蛤和蟶子。”葉子把塑料桶遞給王大嬸。

“看起來真新鮮，你打算在哪兒賣?”王大嬸問。

“都賣給你吧，我這會兒有點(diǎn)忙，不能自己賣了。”葉子笑著說。

“那就按老規(guī)矩吧。”王大嬸手腳麻利地稱了一下桶里的海鮮。一共是4 斤半，王大嬸按市面價格的8 折付了錢。

比自己預(yù)想的少了11 元，葉子咬著嘴唇，捏著這把皺巴巴的鈔票走開了。

王教授想追上葉子，卻被威廉教授一把拉住:“你別急，再看看。”

他們目送葉子提著空桶急匆匆地走了。

“不知她想干什么?！蓖f。

“突然有了那么多錢，一個孩子還能干什么？”王教授語氣生硬地反問道。

四

葉子左轉(zhuǎn)右拐，最后來到了小城的派出所。

“警察叔叔，我在海灘上撿到了一個錢包?！比~子怯生生地對一位正在電腦前忙碌的警察說。

“小同學(xué)，請講一下你撿錢包的經(jīng)過。”那位警察和藹地說。

警察從葉子手里接過錢包，從錢包里找出了一張粉藍(lán)色的名片，名片上寫著“XX 大學(xué)人文教育系 威廉教授”。

“我們先打電話聯(lián)系這位失主吧?！本煺f。

葉子焦急地抬頭看著墻上的掛鐘，她鼓起勇氣說：“警察叔叔，我能先回家嗎？我出來很久了，奶奶會著急的?！?/p>

“好，你先回家吧?！本旌吞@地說。

看著葉子從派出所出來，腳步還是那樣匆匆忙忙。遠(yuǎn)處的威廉和王教授面面相覷。

這時，威廉教授的手機(jī)響了。

“我很快就到?！蓖淌谡f。

創(chuàng)作談 >>

《葉子》是我在海邊“撿到”的故事。

那是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清晨，很久沒有見到大海的我，像孩子一樣在海邊撿著各種貝殼。有很多當(dāng)?shù)氐暮⒆右蔡嶂⊥?，拿著鏟子在沙灘上忙碌著，聽說他們撿了花蛤和蟶子是用來換錢貼補(bǔ)家用的。

看著那些淳樸的孩子，一個關(guān)于童真與人的本性的念頭浮現(xiàn)在我腦海里。很快，我從紛亂的思緒中拉扯出一條清晰的脈絡(luò)，女孩葉子、威廉教授和王教授等人物形象逐漸清晰起來。在醞釀了一段時間后，我寫出了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