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帆
向南走。
在南嶺的大山上穿行,大秦的古驛道與盤山公路相距不遠。那是軍道,蜿蜒曲折,向南。
夜晚,人在山上,腳下是火龍一樣的陣勢,透過車窗往山下看,爬山的車,都大開車燈,一個接一個,連成串,紅而黃,黃而紅,曲曲彎彎,綿延不斷,直到火龍消失在蒼茫中。
南方。據(jù)說有金黃隧道。在晚春的季節(jié),很多情人去那里。道路兩邊種著一排排的風鈴木,很多人到了后都會將夢幻留在隧道里。黃色的花,如夢如畫,隱隱綽綽,幻想家曾說,那是一條時光通道。因此,我選擇向南走。
如果向北走的話,其實也可以找到金黃隧道。皇城腳下,蛐蛐兒叫,紅墻碧瓦,伴隨高高的城墻,高貴的黃色,是那樣耀眼。一切都是美好的,比如瓊林宴、打馬御街……但是思緒從相信時光那天起,就在軍道上翻滾:目標向南。
“誰有南下的地圖?”不知誰喊了一聲,我被拽了回來。車上的人互相都不認識。所以,有一刻,空氣似乎凝固了。
“你們都不相信我?!焙霸挼娜烁淖兞藛栐挼恼Z氣,“回答我的人,我將帶你們到金黃隧道?!?/p>
聽到這個說法,許多人眼前一亮,心里蠢蠢欲動??磥碛泻芏嗳酥澜瘘S隧道。
“東西南北中,發(fā)財?shù)綇V東。你可以幫我們找到好工作嗎?”
“我說過,帶你們到金黃隧道。”
“那是什么地方?是深圳特區(qū)嗎?”
“我再說一遍,是金黃隧道。”
很多人沉默了,都以為遇到了騙子。曾有一個年輕人,第一次出遠門,他的媽媽給他縫了一個厚厚的袋子,將錢縫在袋子里,綁在皮帶下,再三告誡他不要被人騙,小心被劫匪搶。錢縫在袋子里,的確,這樣是比較安全,神不知鬼不覺,保險,讓人意想不到。
車上有人嘀咕:這人是不是太不正常了!騙子!
最后,沒人搭理他。他啐口唾沫,說道:“不是我胡言亂語,實際上是你們太傻了!”
他自嘲一聲,我說:“那我跟你去吧?”
“確定?”他看著我,“我有個朋友叫馬瘋,他說我是個好人。”
“我相信?!闭f這句話時,其實,我分明看到他十有八九是個流浪人。但不知怎么的,腦洞里瞬間顯過的,卻是我們之間好像沒有間距。
車子在盤山公路顛簸,我后來說著說著,竟然迷迷糊糊睡著了,依稀記得他最后說了一句話:“你不該相信我?!?/p>
在那樣的路途上,我相信你什么呢?不,他是個意象家。夜深人靜,意象家?guī)椭宜?,一路上讓我進入了夢鄉(xiāng)。
等到了南頭檢查站,要下車換乘,也就是那個中轉,人流密集,車次不同,后來居然我們各奔東西了。只記得意象家匆匆一笑,說了一句,大意是當你見到黃花風鈴木,通向遙遠的天際,看到金黃隧道時,那就是我們距離縮短的時候。這些年來,他的話讓我堅信,他在某個地方,為建設他的“金黃隧道”孜孜不倦。他的眼神有對金黃隧道的渴望,我完全注意到他的自信。
當然,就算我的判斷不是,他的金絲眼鏡也不會騙我。盡管這是一種判斷,但是,年復一年,二十年過去了,在我走過的鄉(xiāng)村和城市,那條璀璨的黃花風鈴木金黃隧道,一直沒有出現(xiàn)。
我歸結于他的夸大其詞和不守承諾。
南方遍地色彩繽紛。我尋找意象家。我找過馬瘋,他說他向南去了。
去年夏初的一天,住所東門的馬路中間綠化帶,突然栽上了一種新樹。小葉片對生,葉面粗糙,那天新栽樹時,我驅車正好路過,放下玻璃,問園林師傅,他說這種樹是會隨著四季變化而更換風貌的樹,春華、夏實、秋綠、冬枯,賦予季節(jié)以色彩。我想,園林師的腦洞里,一定是色彩斑斕的。
樹隨季節(jié)而色彩不同,有意思,只是不知道春天呈現(xiàn)一種怎樣的芳華?很多日子,加班到夜深,我總是從西門回家,沒注意東門這一條路發(fā)生了顯著變化。陽歷元月二十六日上午,甫一出東門,抬眼處,金黃的花,在路中間特別刺眼,艷黃艷黃的,一眼望不到頭,仿佛一條黃色的長龍,通往綠色的山邊。
黃花風鈴木隧道!
急急翻看園林報道,黃花風鈴木真的栽種在這條路上,那金黃色的貴氣,立馬蓋過我的思緒。我突然想找到那個被馬瘋喚作好人的意象家。馬瘋說他向南了。我也向南,直到在這里定居。
左東右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遠處,還是南方。南征的大秦將軍翻越西京古道時曾說,王的目標是不斷向南!向南!向南!我匍匐在大地上,聆聽土地寬廣的聲音。泥土溫熱,馬蹄還在噠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