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戲劇化的小詩

謝琰

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我講唐詩的時候，經(jīng)常會告訴大家，我們最為耳熟能詳?shù)淖髌分锌赡懿刂e誤。這首詩的作者應(yīng)該是孫革，題目應(yīng)該是《訪羊尊師》。“尊師”就是道士，這個道士姓羊。我為什么敢這么說呢？是有扎實的證據(jù)的。賈島的詩集里根本找不到這首詩，而宋代人編寫的一本很權(quán)威的大書《文苑英華》里，保存了這首詩，作者是孫革。

不過，當我們讀完這首詩，可能會發(fā)現(xiàn)《尋隱者不遇》這個題目好像更恰當。詩人去拜訪一位高人，無論是隱者也好，羊尊師也好，最終他是沒遇著。

而詩意本身很有趣。大家不妨跟著我去做一個算術(shù)題，數(shù)一數(shù)，這首詩到底包含了幾問幾答呢？

第一種解讀是一問一答。

詩人問童子，你師父在家嗎？這童子是羊尊師的徒弟，比較健談，說我?guī)煾覆伤幦チ?，他就在這座山里面，但是在云霧繚繞之中，我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到底在哪兒。這是一問一答。

第二種解讀是兩問兩答。

首先，詩人問童子，你師父在家嗎？他回答，我?guī)煾覆辉诩遥伤幦チ?。童子比較簡明扼要，不愛說話。于是詩人又問了，那你師父什么時候回來呀？這時候童子才回答，他就在山里頭，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至于什么時候回來，我就更不知道了。這是兩問兩答。

第三種解讀是三問三答。

按照這個解讀，童子像木魚一樣木訥，不敲他，他就不發(fā)出聲音，所以才有三問三答。詩人先問，你師父在家嗎？童子回答，不在，采藥去了。詩人再問，去哪里采藥了呢？童子答，就在這山里頭。詩人又問，那他什么時候回來呢？童子說，“云深不知處”，我也不知道。

其實幾問幾答無所謂，我們能探討出這么多可能性，說明這首詩好就好在它是一首戲劇化的小詩，活生生地展現(xiàn)出了一個詩人去拜訪一個隱者，但是沒見著，和童子之間的非常生動的對話。

接下來，我們來看幾個有助于理解詩意的關(guān)鍵詞。

第一個是“采藥”。這不是普通治病的藥，采回來有修道煉丹的用處。前文曾說，羊尊師就是一個道士。

第二個關(guān)鍵詞是“只在”。這里的“只”，相當于“直”“正”。童子指著山說，我?guī)煾刚谶@兒！話說得很神秘，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好像喊一嗓子他就從山的背后出來了，但是也可能喊破了嗓子這個人依然無影無蹤。

第三個關(guān)鍵詞是“不知處”。這里面情感很復雜。首先，詩人有一點兒失望。問了好幾次之后還是沒有音信，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當然會感到失落。其次，詩人也展現(xiàn)了一種神秘感，以及對神秘的向往之感，表達了對這位隱士的羨慕。這是一種多么高妙的境界，多么令人神往的閑云野鶴、自由自在的生活啊！

古詩詞里常常寫“不遇”“不值”“不見”。人生很難完美，生活難免遺憾。但恰恰是遺憾中的所思所想，更能體現(xiàn)人類的美麗心靈。

（小恍摘自《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