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國雄
民政福利分院的門牌號里,我的蝸居
入夜一盞臺燈光,能讓這個無聲世界
翻飛出窗外,在田野上改種稚嫩的詩
就能讓漏電的向往,彌合一張畢業(yè)照
壓抑生長的裂痕,不讓她聽障的孤獨
啃食西壩姜,地理標志的故鄉(xiāng)和他鄉(xiāng)
我為人師表的生活,在岷江邊的神經(jīng)上
對岸現(xiàn)代都市的繁華,后山桫欏峽谷的
遠古洪荒,把一百多師生的命運,擠在
逼仄的泥濘小路上。我的白天大霧彌漫
夜晚空空蕩蕩。江面上一聲汽笛的長鳴
就能把理想和現(xiàn)實撕碎。系一葉獨木舟
的月光,照不見岸邊長了青苔的欲望
如果風雨飄搖,走出船艙那個舊我
將以岷江源頭奔跑而來的雪,填壑
不愿睡去的心谷。而被淋濕的靈魂
將一點點沉入,泥沙俱下的流逝中
我已不能打撈起更加遙遠的從前
如果五通橋是樂山的一只手臂
西壩則是個指頭,而新垣子半邊街就是
一個,沒有被歲月修剪過的指甲
她掐在我的春天上,沒有風愉快掙扎
沒有愛情稍作停留。我美聲的喉嚨
在36畝校園,找不到新鮮的刺痛
比如去年的初戀,思念或者溫暖……
我不經(jīng)意瞥見了,一簇被無視的花開
零落時隱秘的芬芳,還能沿童心的脈絡(luò)
給泥土深處,輸送生命汁液的線索
許多年過去了,我沒有回來過
許多年我離開自己仍然找不到自己
我這個出走者,這道1989年劃開
2001年才愈合的傷口(學校已搬蘇稽
并改名為特校),內(nèi)心是否還會有熱血
滴在荒蕪的江心洲,經(jīng)歷一場人生路考?
學會讓時間重新起步,放棄直奔下游
減擋操作或調(diào)頭上岸,看青春折返
回一個木桶,垂釣溶江搖晃的星光
直到擠進古鎮(zhèn)的那條青石板老街
坐在三八飯店餐桌前,才發(fā)現(xiàn)一盤
剛起鍋的晶白細嫩的雪花豆腐
有我最初的一絲驚喜和慌張
寫完那首詩,我就靠在窗前
等風吹含苞暮色,斜開一樹梨花
撒霧雪的芬芳,濺在紙上分行意象
有幸接住幾滴春雨,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能壓住內(nèi)心的蟲鳴。難以置信的是
既沒有微風襲人,也無細雨飄進來
一首詩卻長了青苔。字里行間已無空隙
蜉蝣疲憊的修辭。仿佛等不來的風雨
都是水的異鄉(xiāng)!而迷戀過海子愛過的姐姐
的那張稿紙,也被年少的我揉皺了
如今鋪展開來,在被一尾黑線飛狐
啃食不分行的意境時,如有雷聲推波助瀾
她埋在紙上的故鄉(xiāng),是否還愿破土而出?
等憑空消失的歲月,和氧化了的藍墨汁
在空氣中相遇。讓拉開苔絲,無需曬
就薄脆了的青春,被看不見的水
和沒溢出的晶瑩,改養(yǎng)一汪清澈
撐起一片想象的綠意,續(xù)夢
那周而復(fù)始的老去與新生?
下課鈴一響,你提著裙子走出音樂教室
前方一樹蠟梅,想擠進春天的野心
在鼓掌歡迎你。月光在花莖涌動
晚風中浮漾的歌聲,是先花后葉的鳥鳴
從枝上跳下來,又頃刻間飛回枝頭
以暗香筑巢,俘獲了閃爍的夜空
想象草長鶯飛,青山成黛
一封信還在路上。我在房間里
一邊接時間的水,一邊騰空自己
等十八歲的你,分開操場上的暮色
上十一級階梯,讓夢游著的青春
縮成一把鑰匙,開啟懵懂的初戀
門一直開著。十九歲的我
像一壺自來水,一直醒著
醒著,仿佛就是為了讓愛
潔癖成癮,成人生唯一的破綻
似乎誰醒著,這封信就是寫給誰的
誰空著,誰就可以雙手合十地入定
身體鋪成一張信紙,等文字的芬芳
從野外一直蔓延到屋內(nèi),旁若無人地
擁抱窒息的過敏原。直至走心、入髓
一把不銹鋼壺,以飄過窗前的月光
點燃空氣,沸騰玻璃杯上起霧的向往
空庭春欲晚。當你繞過了我
一切轉(zhuǎn)瞬即逝,連空氣都消失了
那些腳步聲,才開始在紙上奔跑
命運讓我們互換了角色。而當我以
無用的茫茫深情,將風花雪月的往事
都寫進一首詩里。夢里所有的星星
正跌落下梅枝,越來越?jīng)龅睾Y著
能讓一張紙蒙羞的,露水的清光
往后,我就是這封信的正文
在等人潮里,找零的硬幣一樣
憑空消失了的收信人,疏影橫斜地
出現(xiàn)在記憶枝頭,送出骨感玉肩
發(fā)表我一宿為舍,再宿為信,已從
翠綠到金黃的署名。缺少日期備注
像紙上迷路的星星,更像是那個
從沒出現(xiàn)過的送信人,正在用
不眠的替身,下一盤人生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