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 飏(甘肅)
我曾寫過一首詩:《蘭州:生長之城》。是的,火車一聲鳴叫,像是落日渾厚的聲音,父親喊我的聲音。這座城市南面有山,埋葬父母;北面空曠,一條大河是我磕過頭的兄弟。
歷史記載,秦代設榆中縣,是蘭州及其以西廣大西北地區(qū)最早的行政建制;漢代設金城縣、金城郡。隋代金城郡改為“蘭州”,迄今已有近1500年的歷史了。我想建議舉行紀念蘭州建城1500周年慶典,因為,這也是蘭州人的共同生日。
魏晉至隋唐時期,中亞胡人滿載商品的駝隊,沿著絲綢之路來中國貿易。
那時蘭州還是座小城,東西約六百步,南北約三百步,沙棗花香,路人彬彬有禮,兵役賦稅比較繁雜,駱駝隊出西門絲綢之路迢迢,麩金、麝香乃貢品出東門直抵京城。有火燒云的傍晚,一書生在黃河邊觀景,隋也好唐也罷,遠望河西走廊,前、后、北、南、西“五涼”小國,熙熙攘攘有些擁擠。
東晉高僧法顯,從長安出發(fā)西行求經,到達鮮卑人乞伏乾歸所建之乾歸國,其國都就在距蘭州不遠的榆中。法顯的《佛國記》記錄了其在榆中的經歷:“……初發(fā)跡長安,度隴至乾歸國,夏坐?!?/p>
所謂“夏坐”,是指每年4月15日至7月15日的雨季坐禪修學。
夏坐之后,法顯一行取道金城,渡過黃河,繼續(xù)西行。
法顯之后400多年,唐僧玄奘從長安出發(fā),一路歷經艱辛,在瓜州榆林窟和東千佛洞留下了多幅取經畫,其中一幅壁畫上,天空云朵翻卷、腳下浪濤洶涌的懸崖邊,唐僧正雙手合十作揖,孫悟空和白馬立于身后,白馬鞍韉上負有一蓬蓮花,蓮花上放著用經袱包裹的光芒四射的佛經。
難怪乎,因為玄奘西天取經所演繹出來的故事,瓜州甚至被稱作了“孫悟空的故鄉(xiāng)”。
玄奘到達西域高昌國時,居然遇見了一位榆中籍人——高昌國國王麴文泰。
蘭州曾有一建于唐太宗時期的木塔寺,為高昌國使者出使長安,返回經過蘭州時,以高昌國國王麴文泰的名義出資建造的。后毀于大火。
木塔寺毀了,倒是給蘭州留下了一個鬧市區(qū)熙熙攘攘的名字——木塔巷。
那時候的蘭州,天空像是專門為詩人吟誦所準備的,高而深邃,藍而透明,連各種鳥叫都是夾帶了蘭州方言的古漢語的腔調。
而今,當你走在夜已經深了的蘭州大街上,或許不期然就會遇見幾個剛從酒吧出來的年輕人,正高一聲低一聲地吼著西北“花兒”:
園子里長的是綠韭菜呀,
不要割呀,你叫它綠綠地長著。
嗨喲,不要割呀,你叫它綠綠地長著。
我的阿哥呀,我的尕妹呀,
哥呀,妹呀,
你不要割呀,你叫它綠綠地長著……
多年以前,我在一篇創(chuàng)作談中寫道:黃河水從我生活其中的這座干旱缺雨的城市穿城而過,地理環(huán)境對一座城市的氣質是有著決定性影響的。一棵沙棗樹的花香所充溢的半條街道的芬芳,以及鮮嫩的如同剛剛命名的桃梨瓜果,總是讓我沉浸于一種慷慨憂郁的褒獎之中。天南地北各民族的血脈、每年春天的沙塵暴,以及一條黃河的流淌——正是這座城市的氣質,應該說也是我的詩歌的氣質。我的詩歌理應被裹挾進泥沙俱下的黃河,發(fā)出屬于這座城市的略帶嘶啞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