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林湖尋找青瓷博物館

君懿

1987年4月，施工人員像往常一樣在陜西寶雞扶風(fēng)縣法門寺修繕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深藏地宮的大唐國寶重器多達(dá)兩千多件，一時轟動世界，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評為“世界第九大奇跡”。地宮文物除了有釋迦牟尼佛指骨舍利、八重寶函、銀花雙輪十二環(huán)錫杖等佛教至高寶物外，還出土有一整套精美的秘色瓷。長期以來，秘色瓷在我國古籍中多有記載，但人們很難將實物與名稱對應(yīng)起來，就連“秘色”究竟為何種釉色也一直爭論不休。依據(jù)出土實物與《物帳碑》比對，秘色瓷的神秘面紗方被世人揭開。

秘色瓷堪稱越窯極品，它與汝窯瓷器、龍泉窯瓷器同屬青瓷系列。法門寺地宮所藏的秘色八棱凈水瓶等13件秘色瓷，成為考古學(xué)家判定官窯秘色瓷的標(biāo)準(zhǔn)器皿。如此精美絕倫的秘色瓷緣于何處？

悠久的燒瓷歷史

“九秋風(fēng)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碧拼娙岁扆斆傻囊皇住睹厣狡鳌返莱隽饲啻伤匮湃釢櫋摮喝缬竦纳耥?。青瓷堪稱“瓷器明珠”，由于傳世稀少、精美絕倫，歷來被奉為珍品。

在中華文明悠久的歷史長河中，瓷窯遍及華夏，各式瓷品爭奇斗艷、燦若星辰，而論及燒造歷史、器物種類、窯場規(guī)模，當(dāng)首推越窯。唐代文人陸羽在《茶經(jīng)》中贊譽，越窯燒造的瓷器屬“天下第一瓷器”。鐘靈毓秀、水天一色的浙江慈溪匡堰鎮(zhèn)上林湖畔，就是 “越窯”的發(fā)祥地。

慈溪位于浙江杭州灣南岸，此地原名大隱溪，東漢時出了一位大孝子，名叫董黯。他幼年喪父，家境貧寒，因需照料罹患疾病的母親，終年以打柴為生。董黯至純至孝之名感動天地，為褒獎其孝德，此地易名慈溪。歷史上，慈溪是個名人薈萃的地方，秦代方士徐福、東漢高士嚴(yán)子陵、初唐“五絕”虞世南、北宋政治家王安石、元代文士岑安卿、明代思想家王陽明、清代文學(xué)家袁枚等均來此尋幽探勝、詠詩作對，留下無數(shù)膾炙人口的佳篇名句。

上林湖位于慈溪南部的栲栳山山麓，湖泊狹長多曲，蜿蜒于翠色的群山疊嶂之中。從空中鳥瞰，湖岸犬牙交錯，汊灣密布，宛若一條巨大而曲折的翡翠長廊。上林湖清幽靜雅、風(fēng)光逶迤，頗受世人推崇。南宋仕宦高鵬飛在《晚秋》中吟誦“風(fēng)靜湖光一鑒浮，青山四顧淡舒眸”，將詩人的淡泊心境與上林湖的嫻靜融為一體。上林湖不僅是文人騷客的“網(wǎng)紅”打卡地，還蘊藏著千年瑰寶。

據(jù)記載，秦漢之際，就有“湖畔人家”世居此地?zé)烨啻?。晚唐至兩宋?00年間，上林湖的窯火長明不息，燒制出的越窯青瓷，工藝之精、釉色之美、規(guī)模之大，遙居全國各窯系前列，成為名副其實的唐宋瓷都。至今，游人漫步于上林湖畔，依舊可辨東漢以來所營造的古窯址，堪稱國家級文物的越窯瓷片俯首可拾，好一座舉世無雙的天然青瓷博物館。

神秘的秘色瓷

作為唐宋兩代青瓷的燒造中心，上林湖的瓷品種類豐富、品色齊全，涵蓋古人日常所用的碗、罐、盤、碟、缽、盆、盞等器具，耳杯、扁壺、雞首壺等酒具，熏爐、唾壺等衛(wèi)生用具，女性所用的粉盒、油盒及文士所用的水盂、筆筒等，就連斂葬明器、聲鼓鐘罄等，亦有越窯青瓷的身影。

“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罄”是唐人對青瓷的雅贊，其意蘊與流行歌曲《青花瓷》中所吟唱的如出一轍：“色白花青的錦鯉躍然于碗底”，“你隱藏在窯燒里千年的秘密，極細(xì)膩猶如繡花針落地”。斗轉(zhuǎn)星移，溫潤如玉的青瓷宛若千秋華章，一直被世人傳誦。誠如陸羽在《茶經(jīng)》中所言：“碗，越州上，鼎州次，婺州次，岳州次?！碧迫孙嫴璩娠L(fēng)，一壺淡雅清香的龍井香茗，配上越州青瓷，怎一個“爽”字了得。正如詩人孟郊所言：“蒙茗玉花盡，越甌荷葉空?！薄叭绫朴瘛钡脑礁G青瓷配上“醇香濃郁”的獅峰龍井可謂相得益彰，這一絕配也為唐人品茗增添了幾分高雅情趣。

倘要舉辦一場青瓷比試，秘色瓷無疑高居魁元。民間盛傳，秘色瓷是五代時吳越國王錢镠親命越窯專燒的貢瓷。不過這一說法被20世紀(jì)70年代的一次考古發(fā)現(xiàn)所更正?？脊殴ぷ髡邚恼憬愃哪铣拍怪刑降昧嗽缙诿厣桑纱藢⒚厣傻臍v史向前推進(jìn)了600余年。“秘色”二字是何含義呢？繁復(fù)的制燒工藝自不待言，專家則給出了一個頗為直白的解釋，即從釉料配方、上釉、燒制等流程均涉密的青瓷，即為秘色瓷。2017年，人們在上林湖越窯遺址中發(fā)現(xiàn)一件瓷質(zhì)匣缽內(nèi)，刊刻有“羅湖師秘色椀”六字，其“椀”與法門寺《物帳碑》所刻之“椀”相同，當(dāng)屬同一時代的物件。

青瓷除了具有使用與觀賞價值外，還可制作成樂器，越窯的青瓷甌樂堪稱一絕。甌樂是一種用陶瓷土制成的樂器，材質(zhì)以青瓷為主，因產(chǎn)于越地，故名甌樂。唐宋時期，甌樂的演奏廣泛活躍于民間茶樓、酒館、梨園、樂坊以及皇室貴族的廳堂之中。清麗委婉的青瓷甌樂，深受文人雅士青睞。南宋末年，隨著元軍南下，甌樂的樂師們紛紛逃散，往日高朋滿座的勾欄瓦肆也沉寂于歷史長河之中。

閃耀的“工匠精神”

巧奪天工的青瓷背后，離不開技藝精湛的燒窯工匠。

青瓷列入“貢瓷”名冊，既是一種無尚的榮耀，也是一種沉重的負(fù)擔(dān)。為了滿足宮廷日常用度，唐宋兩朝先后在上林湖設(shè)立“貢窯”和“置官監(jiān)窯”，經(jīng)過無數(shù)工匠的嘔心瀝血，才淬煉出世間臻品。在燒造青瓷的過程中，需要窯工憑肉眼觀察火焰的顏色來判斷、控制窯火的溫度，其經(jīng)驗與才能決定著青瓷燒成后的胎質(zhì)、釉色和光澤。在彩繪青瓷的過程中，需要工匠運用嫻熟的刻、印、貼花等技法，以簡約的畫筆勾勒出瓷骨釉肌的內(nèi)在之美，巧妙匠心見諸于一招一式。

如此重要的窯工，在封建社會與其他勞苦大眾一樣，始終默默無聞。事實上，匠人是一項歷史悠久的職業(yè)，《周禮·冬官考工記》中就載有“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古時的工匠往往是“工之子恒為工”，不僅社會地位低下，而且以徭役的形式被朝廷無償征用。直至元代，朝廷才設(shè)立專門的匠籍制度。明代在承襲元代的基礎(chǔ)上，給工匠們帶來了一絲曙光，允許“匠人入仕”，蒯祥、蒯義、蒯鋼、蔡信、郭文英等俱以木工官至工部左右侍郎。即便如此，在科舉正途的士人眼中，工匠依舊是品級低下的吏官。只有在人人平等的新中國，工匠們才能找到自我價值與職業(yè)榮耀，煥發(fā)出習(xí)近平總書記所贊譽的“工匠精神”。

雨過天晴、山巒疊嶂的上林湖畔，昔日裊裊炊煙的窯火業(yè)已停息，湖泥里層層疊疊的青瓷殘片像一頁頁史書，講述著煙雨中的青瓷往事，守望著這一片綠水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