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的玩笑

查老三

上世紀(jì)80年代，靠山屯有人家要蓋新房，需要大量石料。大馬、二牛、三寶三個好朋友，合伙到石砬子上采石頭賣，因怕收工后有人偷石料，他們搭了個窩棚，輪流守夜。這天，三個人剛采了一會兒石頭，大馬的安全繩就斷了，他滾落下去，當(dāng)場身亡。二牛和三寶把尸首抬回家，大馬媳婦山杏見了號啕大哭，半天才想起該請人鋸棺材板。

山里人鋸木板，離不開起到關(guān)鍵作用的上鋸手。二牛便是村里唯一的上鋸手，他和三寶把大馬的尸體抬回去后，就被鄰居叫回去了。山杏讓三寶替她去請二牛，等了好半天，二牛總算來了。三寶忍不住說：“大馬躺在地上等壽材入殮，你小子裝大爺也得看看時候?。　倍１蝗龑氄f紅了臉，想解釋，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了回去。

用了大半天時間，棺材板終于鋸出來了。二牛汗也沒顧上擦，起身就要走。山杏要留他吃飯，二牛剛說了句“家里有要緊事”，就見村里的馬車夫匆匆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二牛說：“不……不好了！你媳婦半路上，人就……就不行了……拉回來，接生婆在你家門口看著呢！”

原來，二牛媳婦聽說石砬子有人出事了，受到驚嚇，早產(chǎn)了。鄰居把二牛喊回家，二牛還請來了接生婆，但接生婆說這情況得送醫(yī)院。二牛趕忙雇了馬車，把媳婦抱上車后，對接生婆說：“大嬸，大馬死了躺在地上等木板做棺材，山杏已經(jīng)差三寶找我兩回了，這忙說啥也得去幫，就麻煩你照料我媳婦先去衛(wèi)生所，等鋸?fù)炅斯撞陌?，我馬上就過去！”

二牛回到家，對著媳婦痛哭流涕，自責(zé)不已，這時，山杏竟然領(lǐng)著三寶和幾個人，把剛鋸出的棺材板送了過來。山杏說：“二牛，都怪俺不知道你媳婦的事兒，不然，說啥也不能找你鋸棺材板。這副你先拿去用吧?！?/p>

沒想到二牛卻不領(lǐng)情：“嫂子，你以為把棺材板給我媳婦用，我就不怪你啦？母子兩條命呀！”山杏囁嚅道：“二牛，那你說咋辦？”二牛沉默半晌，說：“到了這步，咱明人不說暗話，若想讓我原諒你，除非你同意按過去的老風(fēng)俗，把喪事變成喜事辦——給兩個亡故的人結(jié)陰親，讓他倆合用一個棺材下葬，然后咱倆結(jié)婚?！?/p>

這下山杏傻了。三寶在一旁憤怒地吼道：“都啥年代了，你還拿解放前的老舊俗說事？不就是缺副棺材板嗎？我家有給老爹準(zhǔn)備的壽材，我回家就算給他磕頭下跪，也拿出來給大馬用，我讓你小子的鬼算盤打不成！”

二?；鸫罅耍骸斑@是我和山杏的事兒，輪不到你說話，風(fēng)俗再老也是風(fēng)俗，你給我滾開！”

三寶聽后，竟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指著二牛說：“誰敢欺負(fù)山杏，我就對誰不客氣！”二牛沒和他繼續(xù)爭執(zhí)，對山杏說：“嫂子，你先回去吧，我等你答復(fù)?！?/p>

山杏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沒想到三寶搶先一步把她叫到一間沒人的屋子里，說：“嫂子，你還記不記得，去年你說過的那句話？”山杏想了好一會兒，茫然地?fù)u搖頭。三寶有些失望，自己說了起來。

原來有天，三寶到山杏家找大馬，不巧大馬沒在家，三寶見山杏在劈柴，就上前幫忙。山杏見三寶累得滿頭大汗也不停歇，便夸他能干。三寶說：“能干有啥用，還不是連個對象都找不著。”三寶長得丑，和他同齡的人都結(jié)婚了，只有他還打著光棍兒。山杏好心地安慰道：“你是緣分沒到。你這么能干，還愁沒姑娘肯嫁你？這么說吧，俺要是沒結(jié)婚，就愿意嫁給你！”結(jié)果，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三寶一直對山杏很有好感，如今聽到她這么一句話，竟情迷心智當(dāng)了真。

三寶回憶完，對山杏說：“從那之后，我就下了決心，一定要娶你當(dāng)媳婦，保護(hù)你！現(xiàn)在你有事，我不會不管的，我這就回家，找我爹說壽材的事兒?！?/p>

山杏慌了，她沒想到自己當(dāng)初一句善意的鼓勵，竟然讓三寶有了這種心思。本來，二牛家出事，山杏決定把棺材板給二牛，自家就先借用三寶爹的壽材安葬大馬，聽三寶這樣一說，反而不知所措了。

三寶把話一股腦說完，就轉(zhuǎn)身回家了。三寶剛走，二牛來了。妻兒的不幸，讓他看起來一下子老了很多，他啞著嗓子說：“嫂子，我剛剛在人前說話重了，你別往心里去?！鄙叫觿傁腴_口，二牛繼續(xù)說：“但冤有頭債有主，大馬哥和我媳婦孩子不能就這么白白地死！其實(shí)今天之前，我就覺得三寶不對勁了，剛剛他的反應(yīng)更讓我深信不疑。”山杏一愣，吃驚地問：“難道你懷疑是三寶害死了大馬？”

二牛說：“對！之前，大馬有次正在石砬子下歸攏石頭，三寶竟裝作沒看見，把一塊大石頭從石砬子上滾了下去。幸虧大馬閃得快，不然小命就沒了……這次，輪到三寶守夜，第二天大馬就出事了。這不巧嗎？如果真是他干的，那他就是害死大馬和我媳婦孩子的兇手，我不能饒他！所以我想請嫂子一起設(shè)個局，詐出他的話?！?/p>

山杏呆了半晌，才說：“如果真是那樣，就是俺的一句玩笑話惹出了大亂子。俺對不起大馬，更對不起你妻兒……”山杏不僅一口答應(yīng)配合二牛，還把三寶說的都告訴了二牛。

第二天，三寶說服了老爹，借來壽材送到山杏家，山杏見了，嘆口氣說：“三寶，俺知道你對俺好，可是俺有苦衷啊。人都看俺跟大馬和和美美的，可他若心情不好，關(guān)起門來就會打俺?！边@話說得三寶拳頭都握了起來，山杏繼續(xù)說：“二牛不知咋的知道了這事兒，還對俺起了歪心思，他說會找機(jī)會殺了大馬，但俺必須以身相報，誰想到他真的殺死了大馬啊！還拿這個要挾俺……”說著，她哭了起來。

三寶見不得山杏哭，頓時一拍桌子道：“嫂子，別聽二牛胡扯，人不是他殺的！”山杏察覺到三寶失言，心里“咯噔”了一下：“不是他殺的？你咋知道？”三寶一愣，遮遮掩掩地說：“大馬是繩子斷了，意外摔死的啊！”山杏說：“可二牛硬說是他殺的，還要挾俺，要不，俺去找警察？”

三寶一聽山杏想去找警察，急了，愣怔了半晌，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山杏面前：“嫂子，千萬不能找警察??！”嚇得山杏往后退了幾步，只聽三寶繼續(xù)說：“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害死了大馬……”原來，自從聽了山杏那句話，三寶走火入魔，總想著大馬快點(diǎn)死，自己能擁有山杏。有天三寶值夜醒來，發(fā)現(xiàn)掛在床頭的腰帶被老鼠啃了個豁口，望著豁口，他突然冒出個主意。再次輪到他值夜時，他從墻上摘下大馬用的安全繩，把麻花狀的繩子翻開，將里心的麻線一根根扯斷，只留外表一層完好的麻線，然后將繩子照原樣恢復(fù)好，掛回墻上。因?yàn)樘焯於加眠@根繩，大馬用之前也沒仔細(xì)檢查……大馬死后，三寶因?yàn)樾闹杏泄恚淞诵牟?，一聽到“警察”二字，就會變得惶恐不安，神?jīng)兮兮。

大馬出事后，二牛也查看過繩子的斷茬，茬口亂糟糟的，粗一看繩子就是被生拉硬拽斷的，不像被人破壞過，所以即使二牛懷疑三寶，也沒有證據(jù)?，F(xiàn)在，三寶供出了繩子的玄機(jī)，山杏當(dāng)即報了警。鐵證如山，最終三寶被繩之以法。

后來，二牛又鋸了一副棺材板，安葬了亡妻，還和鄉(xiāng)鄰幫山杏安葬了大馬。忙完后，他又馬不停蹄地鋸起了棺材板。山杏不解，二牛說：“如果三寶被槍斃了，我想給他收尸，不管咋說，畢竟朋友一場。”

山杏聽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說：“都怪俺，好心辦了壞事，把三寶給害了！”二牛說：“這事也不能怪你，三寶就不該有殺人的想法！何況朋友妻不可欺，這是做朋友最起碼的底線??！”

（發(fā)稿編輯：田芳）

（題圖、插圖：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