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之下（組詩）

孫曉杰

貓

妖媚的一束陽光打在地上

翻卷起一簇慵懶的皮毛

循聲而往：樹坑里有一個被遺棄的嬰兒

餓鼠在撕咬哭泣的襁褓

紅色比基尼在聚光燈下燃燒

黑夜里風像水草一樣飄搖

云影之下

如同舞臺上充滿創(chuàng)意的燈光設計

一片云，在大地上投下

一小片黑影。而他，也如一個

卑微的蹩腳演員

被施了魔咒般，半蹲在這片黑影里

四周陽光充沛而濃烈

一大群人，在那里蠕動

因為燃燒般的照耀，如一群

散發(fā)著草灰味兒的火把

他因為陷入黑影而被黑影遮蔽

恍若太陽的黑子：一個污點

他像一只黑夜里的貓

而他們的眼球已被火熱的陽光摘除

成為短暫和漫長的盲者

因為失去了真正的風

那一片云，一動不動

他置身其下，也一動不動

他只能享用他的黑暗，他的陰涼

他的冷清和寂寞

那云朵里的雨絲，但愿能撒落一些

并不是作為他的眼淚

他相信這種奇遇，一定來自神賜

他半蹲在這片黑影里

像一塊靜靜呼吸的石頭，一頭

舔著自己的傷口暗暗抽搐的獅子

身 份

我走出家門，從一個父親

轉換成一個路人：從溫暖的滿足或煩憂

轉換成莫名的匆促，夾帶一絲焦慮

這是時常發(fā)生的事，幾乎每一天

都演繹這樣的轉換——

從一個睡眼惺忪的丈夫

轉換成一個接送孩子的家長

從一個發(fā)號施令的上司

轉換成一個惟命是從的下屬

從一個忙碌的勞動者

轉換成一個閑適的乘客，買主，有時是觀眾

從一個晨跑者，轉換成黃昏

一個發(fā)熱流涕的病人——

從沮喪的低谷轉換成歡喜的云端

從激烈的抗拒轉換成平和的接受……

或者反轉過來，或者交叉轉換

仿佛：我是一個轉換器

一個古老劇種的變臉術

一個無法被永久鎖定的電視頻道

我自然而笨拙，不像

自然界：自然而然的

晝夜的轉換，四季的轉換

不像我作為言說者說的

一座冰山，轉換成一片海水

不像我作為寫作者寫的

銀杏樹：春天如手持綠扇的舞姬

入秋，轉換成黃金國的富有與豪擲者……

我銘記著那個黑夜

母親追隨早逝的父親遠去——

我從一個溫順的孩子

變成一個倔強的孤兒

在轉換的道路上，我暗藏轉換的密令

一切都難以預料，唯有

死亡的墓穴

遙遠，但清晰可辨……

好了歌

好了。就是一顆螺絲松了

也許它也想出來看看

外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好了。他終于醒了。拒絕我們

把他葬進一篇哀傷的頌詞

好了。我會離開這里

我不會為了記住

一句謊言而毀壞我的耳朵

好了。既然你是這里的一片雪

就不能說，與這里的任何雪崩無關

好了。水了解石頭就像天空

了解星星：他的臉像獅子

手像狐貍，小腿像兔子

好了。我的骨頭里沒有屈從的泡沫

誰不說他所想誰就是一片廢墟

好了。快走吧。如果樹林里

擠滿了人，你就無法找到

藏在露珠里的葡萄

好了。親吻大地之后，我們也不能

坐遍世界上所有的椅子

好了。讓雨在泥濘的榮譽里尖叫

“最終他們是自私的。他們

比你更虛榮，因為他們永生。”

好了。睡眠的鐵錨已沉入海底

我們經(jīng)受的也許

是最后一陣熱浪，除了

隕落的夕陽，我們沒有晚上

好了。用手帕或紙巾接住淚水

以免它落在地上被塵土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