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把我架在脖子上,用雙手掌著我的雙腿,他讓我用雙手抱著他的頭,免得后仰。他說:“沒想到你這么重!”
那時,我大約四五歲吧。應(yīng)該有三四十斤重,抱著一個幾十斤的孩子走好幾里路,叔累,是可想而知的。
在叔的脖子上我睡著了,迷迷糊糊中,一泡尿直接從脖子灌進他的后背。那時我穿的是開褲襠,這泡尿屙得痛快、徹底,以致他忍無可忍,一側(cè)身,迅速把我從脖頸上卸下來,一面輕輕地責(zé)怪,一面找廢紙擦脖子和身上的尿液。
太陽落山了,暮色聯(lián)合炊煙籠罩了江漢平原。我們二十幾個人組成娶親隊伍,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折騰,早已經(jīng)偃旗息鼓。
時間是七十年代初期,那時候沒有汽車,娶親都是要靠雙腿走的。要命的是,我們前面還要過一條幾百米寬的叫漢水的大河。
這是一支給堂兄雙五娶親的隊伍。新娘友珍姐是我媽媽的侄女,加上這樁婚姻是我媽撮合的,作為“貴客”,幾歲的我去湊熱鬧理所當然。我家在漢川沉湖,媽媽的娘家在沔陽大福,兩地相距十多里,當中還隔著一條叫漢江的河。那時候漢江上還沒有修橋,過往都必須經(jīng)過一個叫肖市的渡口。
看著路途遙遠,本來媽媽的娘家出親早,但是二十幾人的娶親隊伍,一路上會敲鑼打鼓、放鞭炮,拖拖拉拉,走走停停,還沒有走到河邊,天就黑了。這下領(lǐng)頭的叔說:“我們要加快速度,天一黑,渡船就會停渡,我們就過不了河了?!贝蠹疫@才緊張起來,新娘子也不扭扭捏捏了。
等趕到渡口,渡船已經(jīng)停渡了,船也停到了對岸。
我們這群人就隔著河喊:“哎!老師傅,我們要過河喲!”“老師傅——我們要過河!”
隔了好一會兒,對面?zhèn)鱽硪宦暎骸皶r間太晚了,渡船停渡了,明天再來吧!”
“不行呀!老師傅——我們是娶親的隊伍,新郎新娘還要趕著去拜堂呢!”
“可是,晚上擺渡,太危險了!”
“我們知道危險!您看,我們幾十人,在這邊哪里有去處呀,您幫個忙吧!”“我們是辦好事,您就破個例唄!”
“好,看在你們辦好事的份上,我就冒一次險,等著?。 备袅撕靡粫?,那邊才回話。
我們焦急等待中,河面上影影綽綽地看到了船的樣子,漸漸聽到了船槳劃水的聲音。等船靠了岸,艄公說:“結(jié)婚是大事,恭喜!恭喜!要不是你們辦喜事,我是不會冒險夜晚開渡的。”
叔馬上接過話頭:“萬分感謝!感謝老人家!”并遞出一根“圓球”牌香煙。
“我不抽煙,別客氣!”
“這是喜煙。是個心意,您不抽也拿著。”
艄公拗不過叔的熱情,接過煙,順手夾在耳朵上:“你們?nèi)硕啵犖抑笓],慢慢上船,河寬水深,我這渡船又小,大家在船上不要亂動,避免翻船!”
我們連忙答應(yīng)。
我們一群人,在艄公的安排下有序地上船。
船到河心,大家都屏住呼吸,一動不動。河水冷且深,又是夜渡,誰都壓抑著下午的喜慶,誰的心都像被什么向上提著……
等船靠岸了,腿站在了陸地上,大家才松懈下來,忙不迭地向渡船師傅道謝。敲鑼打鼓、吹嗩吶的師傅打起精神,開始重新準備。叔重新集合整理散漫的隊伍,大家又吹吹打打地向目的地進發(fā),因為過了河,家就不遠了……
提起漢江上的渡口,我眼前總會浮現(xiàn)上世紀七十年代這娶親的一幕。
漢江上有許多像肖市這樣的渡口。沔陽和漢川大部分接壤地以漢江為界。那時候,漢江上沒有橋,這些渡口都是沔陽和漢川來往的必經(jīng)之路。我知道的周邊渡口就有魏夾渡口、杜公渡口、肖市渡口。這其中,肖市渡口我最為熟悉。記得小時候每年暑假或者寒假,媽媽都會送我去沔陽大福的姥姥家去玩一段時間,從肖市過河,是最近的一條路。
記憶中讀初中后再沒有去過姥姥家了,一是媽媽最親的人——我的舅伯——去世了;另外就是在仙桃工作的表哥,賣掉了在大福的房子,舉家遷到了仙桃市。我再也沒有機會,過肖市渡口去沔陽大福了。
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分到了宜昌,早期交通不便,回老家需要先乘車至仙桃,在魏夾過渡,然后再坐“麻木車”回家。
十年前,天門、沔陽、漢川交界的漢江上修了一座江漢大橋。三地來往不再需要過渡了。開車過江漢大橋來往三地都非常方便。
去年,孝洪高速公路通車,孝洪高速和漢宜高速也有連接口。這條高速要跨過漢江,聽弟弟說,跨過的地方就是我小時候去姥姥家經(jīng)常要過的肖市渡口。
去年年底回家,我在弟弟的指引下,專門開車來到這座公路橋下,不錯,這一帶就是我小時候十分熟悉的肖市渡口。但已經(jīng)完全沒有當年的痕跡了。
弟弟說,其實小時候雖然交通不便,去姥姥家,坐渡船過河還是蠻有趣的。以后的孩子,誰還會記得,漢江上曾經(jīng)有過一些不可或缺的渡口呢?
仔細咀嚼弟弟的話,在冷風(fēng)浸潤的漢江河邊,我只覺得,這個冬天,我真的很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