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盛基
打我記事,父親一天都沒閑著,從來沒好好休息過。終于休息了,卻是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父親被意外查出腦瘤晚期,大夫私下對我說沒必要住院了,可我堅持讓父親住院,即使無法醫(yī)治,也可以清靜清靜、休息休息。我選擇了條件不錯的單人病房,每天24小時陪護(hù)著父親。清晨,我第一時間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jìn)病房,讓父親看到外面的景象;白天,我一邊看著吊瓶,一邊與父親說話,把一日三餐送到父親床頭;一早一晚,陪父親在走廊里走動一會兒;夜間,睡在父親旁邊,每隔一會兒就警醒地睜開眼睛看看父親,心總是放不下……
有天夜里,猛一睜眼,發(fā)現(xiàn)父親自己下床去了衛(wèi)生間。他上下床已經(jīng)很吃力了,每次都需要攙扶。我趕緊下床,同時埋怨:“您怎么不叫我一聲啊?”他笑道:“看你實在累了?!倍疾〕蛇@樣了,還在為我著想。
有一次,我把他扶上床沿,然后向里抱,竟然那么吃力,我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我真沒用,都抱不動您。”父親卻笑得像個孩子,大概是因為我第一次抱他而欣慰吧。我還第一次給他剪了手指甲和腳趾甲,第一次給他洗了澡。我發(fā)現(xiàn),父親原本寬厚的脊背不再挺拔,那雙操勞一生的手不再有力,那雙承載著艱辛的腳再也不能走路了,我還有很多“第一次”沒來得及為他做啊。
最讓我吃驚的是,給父親洗澡時發(fā)現(xiàn),他的大腿上竟然還有當(dāng)年打仗時被國民黨士兵槍擊留下的貫通傷疤。父親一輩子遭受了多少磨難,他從來不說。
兒子帶著我不滿一周歲的孫子從青島來看他,父親非常高興。他斜靠在床頭,一手?jǐn)堉闹貙O,兩邊分坐著我和兒子,留下了四代人永久的影像。
父親是個聰明人,雖然我們沒告訴他病情,其實他心里早已明白,從不詢問任何人,在我們面前非常平靜,對來探望的人總是笑臉相迎,對大夫每天的關(guān)照也報以微笑。父親一直是很犟的,但這次讓他住院,他一句嘴都沒犟,我想他是要給兒女一個孝敬的機會,不給我們留遺憾。
父親一直記掛著病中的母親,有天他對我說:“回家吧?!蔽艺f:“您這輩子太不容易了,在這里好好歇歇吧?!彼首鬏p松地說:“歇夠了,回家吧。”大夫也建議出院。我心有不甘,卻也無力回天,只好回家。
2015年11月4日至16日,成了父親一生中“休息”時間最長的12天,也是我一生中與父親單獨在一起最長的時光。
(摘自《齊魯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