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料庫的現(xiàn)代漢語方言詞“諞”字義項梳理

田蕾

內容摘要：本文依托CCL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和BCC漢語語料庫，采用定性與定量相結合的方法，對現(xiàn)代漢語方言詞“諞”字在語料庫中的義項分布進行梳理。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所列出釋義的基礎上，對“諞”字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義項分布情況進行重新分析，認為除了《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收錄的1個義項外，“諞”字還有1個義項也應用廣泛，即：<方>動：說，說話，聊天、閑聊。并且發(fā)現(xiàn)在語料庫中“諞”有四個義項，其中，“諞”的<方>動：說，說話，聊天、閑聊。這一義項，使用頻率高，范圍廣，是在“諞”字“夸耀”義感情色彩模糊化后產生的新義，根據詞典收錄原則，應優(yōu)先收錄這一義項。

關鍵詞：語料庫 義項 諞

語的含義隨著語言應用、社會發(fā)展是不斷變化的，包括詞義的擴大、縮小、轉移等，這種現(xiàn)象極為多見，所以需要不斷精確的解釋詞義?！冬F(xiàn)代漢語詞典》是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性語文詞典，它對收古漢語義、方言義、?？屏x比較嚴格，不全收，不詳列，但對現(xiàn)代通行的詞義，特別是派生義、新義是決不應遺漏的。[1]《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本文簡稱《現(xiàn)漢》）中“諞”字只有1個義項：①<方>動：夸耀;顯示;～能。我們采用語料庫技術的方法，對“諞”字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義項分布情況進行重新分析，發(fā)現(xiàn)“諞”字在現(xiàn)代漢語中還有3個義項：“①<方>動：說，說話，聊天、閑聊。②<方>諞，動：欺騙，詐騙。③<方>諞，動：花言巧語。”其中①<方>動：說，說話，聊天、閑聊。這一義項頻繁出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中，且與《現(xiàn)漢》中的釋義不同。編寫漢語規(guī)范型詞典涉及到的方言詞問題，主要就是把來自方言，但已經進入普通話詞匯系統(tǒng)、成為普通話詞匯單位的方源詞，同主要在方言地區(qū)使用、仍屬于方言詞匯系統(tǒng)的方言詞區(qū)分開來。前者不加任何標志地收入詞典，用這種方式承認它們已經屬于普通話詞匯的身份;后者一部分（較常見于書面資料，因而有查考需要的）加上方言標志收入詞典，另一部分（基本上只在方言地區(qū)使用的）不收入詞典。[2]“諞”字就是主要在方言地區(qū)使用、仍屬于方言詞匯系統(tǒng)的方言詞，由于“諞”字較常見于書面資料，且有查考需要，故《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將“諞”字加上方言標志收入詞典。但由于《現(xiàn)代漢語詞典》編寫的時候，方言資料有限，而漢語方言又十分復雜，一個方言詞可能同時在幾個方言中存在，《現(xiàn)漢》在有限的語料中篩選方言詞，選取方言詞最具代表性的詞義收入詞典中就很難做到全面、確當。

因此本文運用語料庫技術的方法對“諞”字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義項分布情況進行重新分析，并對其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義項進行描寫，最后對“諞”字四個義項的產生進行解釋。希望可以為以后的詞典編纂工作提供客觀的參考依據。

一.語料庫中“諞”字義項分布描寫

（一）建立“諞”字數(shù)據庫，對“諞”字義項進行標注

李仕春曾在《語料庫時代的漢語中型語文詞典出版狀況研究》一文中指出“漢語中型語文詞典中，100核心詞乃至更多多義詞義項的劃分并沒有建立在大型語料庫的基礎上進行成規(guī)模地系統(tǒng)修訂，常用多義詞的義項精細度至今依然處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靠語感確定義項的編纂水準，從而導致漢語中型語文詞典義項的劃分比較粗疏、存在漏收的情況。[3]因此本文運用語料庫技術的方法對“諞”字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義項分布情況進行重新分析，因為“諞”是方言詞，語料不夠豐富，我們采用李仕春《基于語料庫的現(xiàn)代漢語“黃”字義項分布研究》[4]一文中介紹的下載、標注、統(tǒng)計語料的方法，對當前常用的BCC語料庫和CCL語料庫中的所有語料采取窮盡式考察，為了保證數(shù)據的可靠性和全面性，我們從CCL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和BCC漢語語料庫中一共下載了“諞”的1113條語料，通過篩選后，排除1036條無效語料、重復語料，得出有效語料77條，并對剩下的語料進行標注，《現(xiàn)漢》中“諞”字義項<方>動：夸耀;顯示;～能。在新建的語料庫義項一欄中標注為1，語料庫中出現(xiàn)的義項有②<方>動：說，說話，聊天、閑聊。③<方>諞，動：欺騙，詐騙。④<方>諞，動：花言巧語。分別在語料庫義項一欄中標注為2、3、4。

（二）在語料庫中發(fā)現(xiàn)的“諞”字義項分布情況

通過對新建的“諞”字語料庫中各語料的標注，初步確定“諞”字義項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分布情況如下：

1.<方>動：夸耀;顯示;～能?！罢洝弊终Z料庫中包含該義項的句子共有13條，占比約16.88%。在我們建立的語料庫中，此義項僅僅出現(xiàn)在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中，由于這個義項多來自方言中，山東、河南多地的方言中都有“諞能”一詞，即炫耀自己的才能，在日常話語中還含有“逞能、逞強”的意思。“諞富”即指炫耀自己的財富。四川方言中有“諞嘴”“諞嘴子”一說，指自我吹噓，過分夸大自己的某項本領，與“諞能”意近。[5]51但這些口語上的話語料庫很少收錄。除去《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外，此義項多單說或者組詞“賣諞”表達此義項。例如：

（1）窯洞里。江青：行了，小鬼。我那點事算什么，我不過是個政治協(xié)理員而已，哪敢在鄧大姐面前諞功，快去忙你的吧。張?zhí)炝x做個鬼臉跑出去了。（張險峰《誰主沉浮》）

（2）有了她，孫布袋最喜歡干的活兒就是去挑水，他家是最費水的。每當他擔上水桶出門時，總不由地要給村人諞一諞女人，引一村人羨慕。（李佩甫《羊的門》）

（3）何殿福在他老婆面前，指指劃劃地夸獎劉太生，同時，也在賣諞自己。（馮志《敵后武工隊》）

（4）沈松林：“我很輕松呀，真的，很輕松！”江寧寧譏笑：“既要諞人，又要諞己，咳，真是悲劇中的悲劇啊?！保ò酌琛短貐^(qū)女記者》）

2.<方>動：說，說話，聊天、閑聊。語料中包含該義項的句子共有53條，占比約68.83%。在我們建立的語料庫中，此義項經常出現(xiàn)在作家的文學作品中。與《現(xiàn)漢》中“炫耀”義相近。區(qū)別在于沒有貶義的感情色彩。例如：

（1）兆鵬出門潑了水回來蹬上長褲，給黑娃倒下一杯涼茶，倆人就聊起來?！昂谕弈阏Ω愕?？也不來我這兒諞諞閑話？”

“你忙著教書，我忙著打土坯掙錢，咱們都沒閑空兒?！?/p>

“你這兩年日子過的咋樣？”

“湊湊合合好著哩！”（陳忠實《白鹿原》）

（2）王海忽然想，要不要把認識安琪的事兒在路上跟爸爸閑諞諞？今天在安琪那兒吃過餃子，他好像找到了一種感覺，這個女人可能適合他。（張宇《軟弱》）

（3）田福軍到原西后，他們在縣招待所單獨談了很長時間。話題東拉西扯，既談工作，也諞閑傳。（路遙《平凡的世界》）

（4）“以前的干部是諞閑話的多，干實事的少;戀機關的多，下基層的少”。主管組織工作的縣委副書記楊寶成說，以前最頭疼的事就是有人要進城提干，現(xiàn)在是伯樂賽馬，能者上，平者讓，庸者下，干部工作好做了，耳根也清凈多了。（人民日報＼2002年）

3.<方>諞，動：欺騙，詐騙。語料中包含該義項的句子共有5條，占比約6.49%。在我們建立的語料庫中，此義項多出現(xiàn)在古代漢語中。例如：

（1）貧而多子，勢必雖欲安貧而不可得，悍者將為盜賊，黠者將為棍諞，弱者將為乞丐，其子女亦然。產于此等之家，其必無力以受教育，豈待問哉？（梁啟超《新民議》）

（2）象曰：以諞受征，不羞也，終歲弗寧，只足煩勞也，后有兇，不副實也。上六，莽諞不己，四方欲殺之。象曰：莽諞眾怒。殺之何過也。右三卦切中時病，真得風刺之正。（南村輟耕錄 史藏＼志存記錄）

（3）然隨手抽換，鮮能勝者，輒罄資以歸，謂之虎須。亦曰虎須黨，則合多人行諞也。猴相謂輕躁者。以其舉動如猴也。檨哥謂癡人也。（臺灣語典 史藏＼志存記錄）

（4）凡地方有兒殺人放火，半毆竊盜，反獄越監(jiān)，仿造貨幣，誆諞博奕，奸淫者，見則捕之。（晚清文選 集藏＼文總集）

（5）王夫人道：“娘娘已經封她真人，你們往后該敬她，稱她個史真人。我們一家子也都伏著她的庇佑?！笔废嬖浦恍φf道：“太太，不要理他們諞哄?！蓖醴蛉艘裁髦杉业男睿槐阏f破她。談了一會方散。（后紅樓夢 集藏＼小說）

4.<方>諞，動：花言巧語。語料中包含該義項的句子共有14條，占比約18.18%。在我們建立的語料庫中，此義項僅僅出現(xiàn)在古代漢語中。例如：

（1）第三卷□言部[諞]piǎn注解：便巧言也。（許慎《說文解字》）

（2）惟截截善諞言，俾君子易辭，我皇多有之！昧昧我思之。（今文尚書）

（3）“諞”猶辯也，由其便巧善為辯佞之言，使11君子聽之回心易辭。（尚書正義）

二.《現(xiàn)漢》方言詞“諞”的釋義獻疑

通過對方言詞“諞”在現(xiàn)代漢語中義項分布情況的分析，我們認為“諞”字：①<方>動：夸耀;顯示;～能。③<方>諞，動：欺騙，詐騙。④<方>諞，動：花言巧語。這三個義項是古已有之，而②<方>動：說，說話，聊天、閑聊。這一義項是新義項。因此建議《現(xiàn)漢》收錄。

我們在BCC語料庫和CCL語料庫中發(fā)現(xiàn)了很多義項的用例。最早見于《尚書·周書·秦誓》：“惟截截善諞言，俾君子易辭，我皇多有之！昧昧我思之！”《說文解字》：“諞，便巧言也。從言扁聲。”[6]孔穎達正義：“諞，猶辯也。”[7]可見，“諞”在古代的主要意義為“花言巧語”，含有虛偽之義?！稘h語大字典》“諞”字條謂其本義為“花言巧語”。至元代，從花言巧語的本義引申出了欺騙義。例：元湯氏《一枝花·贈王觀音奴》套曲：“指山盟是諞，則不如剪發(fā)然香意兒遠。”清張蹇《變法平義·凡兵部之事四》：“凡地方有殺人放火……誆諞博弈，奸淫者，見則捕之?！惫盼闹械摹罢N諞”一詞即指巧言欺騙。現(xiàn)在的山西朔州方言中的“諞子”即指“說話不老實，哄騙人的人”。[5]51謝小麗在《“騙馬”考》中認為“騙”乃“諞”的俗體字，“騙”是宋元之后才替代“諞”進入“欺騙”語義系統(tǒng)，到元代之后成為“欺騙義”的主要詞語。[8]可見宋元時期“諞”已經有了欺騙義。而章太炎認為“騙”的本字是“諞”。《新方言·釋言》：“《說文》：諞，便巧言也。今通謂善欺者為諞子……諞本音部田切，今音普面切。”此說多有人信從，但也不可信。[9]清后“諞”字從欺騙義又演變出“炫耀，夸耀”之義。例：清蒲松齡《增補幸云曲》第十六回：“這奴才不彈琵琶，光諞他的汗巾子，望我夸他?！敝链耍覀兡芸闯觥罢洝钡蘑佗邰苓@三個義項是古時候就已經有了。

現(xiàn)在“諞”字在全國各地方言中被廣泛的運用，在北京官話、冀魯官話、中原官話、晉語、江淮官話和閩語等方言中都有使用。《漢語方言大詞典》中，“諞”字共有7個釋義，在各地方言中的使用情況也有所不同，而把“諞”作為“說、聊天、閑談”之義的主要是中原官話、蘭銀官話和晉語。[10]例如在陜西把“閑談”稱作“諞閑傳”，新疆烏魯木齊方言中有“諞搭拉子”一詞，表示閑談，聊天。寧夏鹽池方言中，“諞”不僅指“花言巧語”，也可以說“閑諞”“諞天”，“諞諞”指“聊聊，閑聊”的意思。在山西運城方言中，稱“聊天”為“諞閑”“諞閑傳”“諞閑竿”“諞閑話”，稱“健談”為“能諞”。

綜上所述，從“諞”字的詞義演變及各地方言例證可知，“諞”字歷來有之，本義是花言巧語，元代從花言巧語義引申出欺騙義，清代又演變出炫耀，夸耀的意思，現(xiàn)代在各地方言的影響下發(fā)生了變化，產生了“說，聊天，閑談”之義。“花言巧語”“欺騙義”“炫耀，夸耀”這三個義項古已有之，且感情色彩均為貶義。而“說，聊天，閑談”這一義項不帶有感情色彩，多出現(xiàn)于西北作家的作品中，只單純表示說話，聊天或者閑談，在我們的語料庫中該義項出現(xiàn)的頻次為4.76%，超出了《現(xiàn)漢》中的義項：<方>動：夸耀;顯示;～能。的出現(xiàn)頻次。是四個義項中出現(xiàn)頻次最高的義項。

基于語料庫對釋義進行定量分析，有助于發(fā)現(xiàn)、糾正傳統(tǒng)釋義中對詞義理解和概括的主觀性、經驗性的偏差或疏誤。[11]故而本文運用語料庫技術窮盡性的分析了北京大學語言研究中心CCL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和北京語言大學BCC漢語語料庫中所有“諞”字語料，通過上文對“諞”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義項分析，“諞”的②<方>動：說，說話，聊天、閑聊。這一義項，使用范圍最廣，使用頻率最高，根據詞典收錄原則，應優(yōu)先收錄這一義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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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湖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