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華 高涵
(中央財經(jīng)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081)
中共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完善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為落實這一制度,全國人大常委會于2016年9月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北京等18個城市開展試點,通過程序上的先行先試踐行蘊含實體和程序雙重意義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2018年10月修改的《刑事訴訟法》吸收了試點中“實踐證明行之有效的改革成果”,“合理借鑒國外相關制度有益經(jīng)驗”,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確立為我國刑事訴訟的基本制度。(1)參見2018年4月25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次會議舉行第一次全體會議上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主任沈春耀作關于提請審議《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修正案(草案)》議案的說明。盡管認罪認罰從寬業(yè)已法定為刑事訴訟的基本制度,但試點實踐中反映的問題并未因其作為基本制度隨之完全消解,有些問題依然殘留于實體認定與程序適用等方面,亟待理論詮釋和制度完善予以厘清。同時也需要對“合理借鑒”域外相關制度運行中的風險予以程序控制,以免這些風險隨之潛入而影響制度的有效實施,致使程序隱而不顯的出現(xiàn)偏差,制約或者影響司法公正的實現(xiàn)。因此,踐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需要對上述風險予以程序控制,實施此制度的程序控制更期待理論研究予以特別關注。因為域外辯訴交易等協(xié)商性刑事司法制度本身所固有的風險不因“有益”借鑒而自行斷離,即使借鑒的“制度合理”,也會因其生長在不同土壤滋生出新的風險,如果再加上我國特有法律傳統(tǒng)和訴訟結構在制度實施中對“有益經(jīng)驗”的消蝕,衍生異化制度的風險毋容置疑。因此,本文基于美國辯訴交易等協(xié)商性司法固存風險的展開,從中發(fā)現(xiàn)哪些風險是制度本身固有的,哪些風險是制度異化造成的,哪些風險是程序失控溢出的,進而尋找兌現(xiàn)從寬政策和認罪認罰制度適用的程序控制機制,通過完善程序控制機制降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施風險對司法公正的沖擊,避免制度實施在降低證明難度的同時帶來對證明標準的損害,確保無辜者不被定罪以及被定罪者受到公正的待遇。
我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域外認罪協(xié)商制度尤其是美國辯訴交易制度的影響,但對其借鑒不僅需要關注其有益的部分,也應關注其實施過程中存在的風險。對此問題的探討,可追溯我國對域外相關制度借鑒的最初嘗試。2002年,黑龍江牡丹江鐵路運輸法院審理的孟廣虎故意傷害案曾嘗試西方的辯訴交易制度快速審結案件。(2)參見張景義等:《聚焦國內(nèi)“辯訴交易”第一案》,載《人民法院報》2002年8月8日。孟廣虎一案中,因證據(jù)收集困難,公訴方建議辯方同意采用案件管轄法院準備試用的辯訴交易方式審理本案??剞q雙方經(jīng)協(xié)商最后達成協(xié)議:辯方同意認罪,并自愿承擔民事責任;控方同意建議法院對被告人適用緩刑從輕處罰。2002年4月11日,原牡丹江鐵路運輸法院開庭審理此案,并當庭宣判:孟廣虎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開庭時間僅用了25分鐘,這是國內(nèi)第一起試用辯訴交易方式審理的刑事案件。這一嘗試性實踐盡管在當時遭到了排異甚至被“叫?!?,但其借鑒此制度來推動我國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力量從未消滯,并且在認識層面上帶來了深刻的影響。時過16年后,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及其制度的確立在一定意義上依然帶有嘗試性的余溫以及此制度的固存魅力。這一制度在實施中卻暗含或者攜帶一些鮮為人知的風險,以至于在作為刑事司法常態(tài)制度的美國存在不少反對的聲音,有觀點認為“認罪協(xié)商是美國刑事訴訟制度中最具有破壞性,最不利于實現(xiàn)正義的制度之一”。(3)參見[美]艾倫·德肖維茨:《最好的辯護》,唐交東譯,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4頁。甚至被認為是與魔鬼的交易,是對正義的出賣。(4)Albert Alschuler, Pler Bargaining and Its History,79 Colunbia Law Review,19-24(1979).借鑒此制度的日本學者也認為,“美國法有罪答辯制度的‘答辯交易(plea bargaining)’也存在許多值得研究的問題?!薄耙虼擞糜⒚婪ǖ拇疝q交易制度與日本的制度相比較時,當然應當慎重?!?5)[日]田口守一:《刑事訴訟的目的》,張凌、于秀峰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43、160頁。“辯訴交易的實踐也需要更多改革,才能與庭審陰影模型更為一致,并消除司法不公”。(6)[美]斯蒂芬諾斯·畢貝斯:《庭審之外的辯訴交易》,楊先德、廖鈺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8年版,第5頁?;谖覈J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最早嘗試動因源于美國的辯訴交易制度,其刑事訴訟立法又借鑒了美國辯訴交易等相關協(xié)商性制度的有益經(jīng)驗,對美國辯訴交易制度實施中的風險進行考察與分析也應當成為研究完善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內(nèi)容之一。
辯訴交易制度是經(jīng)控辯雙方協(xié)商,達成被告兌換較輕指控或量刑而控方快速結案,從而緩解案件壓力、提高訴訟效率以及節(jié)約司法資源的制度。這一制度肇起于有著獨特社會、文化與法律背景的美國,生長在當事人主義對抗制訴訟模式、意思自治的契約精神和實用主義哲學價值觀下,屬于一種充分利用有效司法資源來解決案件數(shù)量劇增、疏解法院負荷、提高訴訟效率的司法制度。1970年的Brady v. United States案(7)參見Brady v. United States, 397 U.S. 742 (1970).和1971年Santobello v. New York案(8)參見Santobello v. New York, 404 U.S. 257 (1971).中被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相繼確認其合法性;1974年被美國修訂的《聯(lián)邦刑事訴訟規(guī)則》作為一項司法制度正式確立。美國每年90%以上的刑事案件均以辯訴交易方式審結。然而,這一制度自產(chǎn)生之日起就飽受爭議,被視為“出賣正義”、“討價還價”、“與魔鬼交易”等影響正當程序的制度,其批評的聲音遠超贊揚的評價。有學者認為,“辯訴交易嚴重損害了有效懲罰犯罪和準確區(qū)分有罪無罪的公共利益”。“辯訴交易是一場災難,它應當也能夠被廢除?!?9)參見[美]斯蒂芬·J·斯卡勒胡弗爾:《災難性的辯訴交易》,鄧榮杰譯,載江禮華、楊誠主編:《外國刑事訴訟制度探微》,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255頁。還有學者評價辯訴交易“就像在市場上買東西,雙方都可以討價還價”,“這就是美國刑事司法制度在最壞情況下的運行方式”。(10)參見張建偉:《司法競技主義——英美訴訟傳統(tǒng)與中國庭審方式》,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51頁。盡管這些爭議并未阻斷辯訴交易的發(fā)展、盛行與傳播,但在實踐中也漸自溢顯出冤案增加、量刑失衡、正當程序折損等風險。根據(jù)美國“全美冤案統(tǒng)計中心”的數(shù)據(jù),1989-2017年間,全國共有2088起被錯判的案件沉冤得雪,其中有384件是因彼時的嫌疑人迫于壓力和檢察官達成交易認罪后錯判的。(11)參見劉磊:《刑事正當程序的功能研究》,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201頁。實踐中出現(xiàn)的這些問題以及理論上引發(fā)的不斷爭議,折射出制度實施中的風險。美國辯訴交易制度實施的風險,可從以下層面予以考察和分析:
一是從被告人保護方面,辯訴交易極易弱化正當程序對被告人的權利保護,然而在程序保護弱化下極易使實體權利折損,甚至貽害無辜而產(chǎn)生冤案。美國強化正當程序和無罪推定原則,并通過沉默權、不得強迫自證己罪、證據(jù)開示等保障人權程序維護實體正義。辯訴交易卻是被告放棄憲法權利作有罪答辯,屬于不經(jīng)完整庭審即迅速了結案件的一種刑事訴訟程序。這種不完整庭審為冤案埋下隱患,隱藏了辯訴交易本身固有的制度風險。根據(jù)美國《聯(lián)邦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11條規(guī)定,法院應當審查被告人所作有罪答辯的自愿性、理智性和準確性。然而在美國辯訴交易中,檢察官居于主導支配地位,有著極大的指控裁量權,法官則處于消極地位,很少會對被告所作的有罪答辯進行實質性審查。定罪率又是檢察官的重要業(yè)務指標,相較于庭審的不確定性而言,“辯訴交易給予檢察官們迅速、確定且相對容易的勝訴”。(12)[美]喬治·費希爾:《辯訴交易的勝利:美國辯訴交易史》,郭志媛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6頁。檢察官基于勝訴因素的現(xiàn)實考量,為避免陷入不起訴或敗訴的尷尬境地,往往會不懈追求定罪率而不遺余力促成辯訴交易,甚至不惜放棄對公正的追求。檢察官可能在交易過程中威脅、引誘或者提出與事實不符的控罪,致使被告人違心接受交易,放棄其應得的法庭正式審判和無罪宣判的權利。事實上,有些被告人的有罪答辯是在受到脅迫、信息不對稱、缺乏正確評估交易中風險的能力和判斷力的情況下作出的,在控辯雙方力量嚴重失衡的形勢下,無辜者為避免嚴厲刑罰趨利避害地選擇認罪,而這些案件又不會受到法官的有效審查,當正當程序和人權保障底線被沖擊后,被錯誤地定罪量刑也就無法避免。
二是從檢察官實踐的層次考慮,辯訴交易極易助長檢察官的職責懈怠與權力濫用,甚至引發(fā)檢察官的報復性起訴,侵害被告合法權益。在美國辯訴交易中,被告的命運很大程度上掌握在檢察官手中。一方面,檢察官作為控訴方,其職責應當是積極地收集整理案件證據(jù),然而辯訴交易制度的交易本性使然,使得檢察官在缺少激勵和鞭策機制下往往謀求與被告方協(xié)商交易,懈怠了其基本職責。甚至通過將被告人的一個行為分解為多個行為分別指控,借助于過度指控的減少罪名或者降低刑期迫使被告人認罪。另一方面,在缺乏監(jiān)督和約束的情勢下,被告人面臨兩種選擇:放棄憲法賦予的公開審判權利或者是堅持憲法權利,甘冒更嚴重的判刑危險。在實踐中,一旦被告人拒絕檢察官的認罪協(xié)商要求,極易激起檢察官的報復性起訴,從而加重對被告人的指控。(13)參見趙旭光:《“認罪認罰從寬”應警惕報復性起訴——美國辯訴交易中的報復性起訴對我國的借鑒》,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8年第2期。例如,在Bordenkircher v.Hayes案(14)參見Bordenkircher v. Hayes, 434 U.S. 357 (1978).中檢察官在辯訴交易中給被告Hayes兩個選擇:要么是5年的牢獄生活,要么是加重指控。而Hayes不顧檢察官的威脅,拒絕認罪,要求陪審團審判,最終Hayes被判定違反當?shù)氐膽T犯法,法院作出了終身監(jiān)禁的裁決。這一案例引發(fā)了美國對辯訴交易的特別關注以及激烈爭論,以至于美國對抗辯證明檢察官主觀惡意的起訴視為報復性起訴,美國司法對此作出控制,但因證明主觀惡意難度較大,報復性起訴并未在司法控制中減少,相反,這種報復性起訴在司法實踐中蔓延,威脅到辯訴交易制度的被告自愿性程序保障以及無罪推定、沉默權相關制度的實施。
三是從辯護律師的角度考慮,辯訴交易容易滋生權錢交易、司法腐敗等問題。律師幫助權是美國憲法賦予被告人的法定權利。律師在辯訴交易中應確保被告人獲得充分的有效辯護,否則被告人可以主張撤銷交易。辯護律師被認為是辯訴交易體系公正性的關鍵,一方面為被告人提供專業(yè)有效的幫助,另一方面可以制約警方和檢察官的不當行為。(15)參見[美]斯蒂芬諾斯·畢貝斯:《庭審之外的辯訴交易》,楊先德、廖鈺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8年版,第10-11頁。然而律師在辯訴交易中會陷入作為辯護人維護被告人利益、作為法律共同體維護公平正義以及作為收費主體需要經(jīng)濟利益最大化的多元化價值沖突中。在辯訴交易實際運作中,律師既要與檢察官談判,為被告人爭取最優(yōu)條件,又要與被告人磋商,說服被告人接受檢察官提出的條件。律師為追求效率和自身經(jīng)濟利益最大化,也積極推動辯訴交易的達成,在“維護當事人的利益與捍衛(wèi)自己的利益之間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沖突。律師為了能夠快速結案,也會像檢察官那樣用盡各種辦法迫使當事人作出認罪答辯”,(16)參見[美]斯蒂芬諾斯·畢貝斯:《庭審之外的辯訴交易》,楊先德、廖鈺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8年版,第14頁。優(yōu)先考慮自己的經(jīng)濟利益,即使進入庭審更符合當事人利益,律師逐利的天性促使其更傾向于讓當事人選擇辯訴交易。同時,律師為了維護與檢察官和法官的良好關系,更愿意配合檢察官和法官的工作來推動辯訴交易,更有一些律師會為司法人員在辦案過程中上下其手提供便利以獲取最大利益。如此,被告人的辯護權難以得到充分有效行使,被告人的合法權益難以得到有效保護。檢察官和律師討價還價的交易行為,更是有損法律的公正和權威。(17)參見廖明:《辯訴交易:美國經(jīng)驗與中國借鑒》,載《法治論壇》2009年第4期。特別是控辯雙方對罪名、罪數(shù)和量刑皆可進行交易,更加重了權錢交易現(xiàn)象。有錢者高額聘請律師或暗中賄賂檢察官,通過金錢交易換取更輕罪名和刑罰,貧窮者無力聘請律師,公設辯護人為與檢察官和法官保持良好關系,往往不加爭取最優(yōu)交易條件即達成協(xié)議,從而導致同罪不同罰的裁判不公結果出現(xiàn),特別是疑難案件,律師面對庭審的不確定性,更愿意勸阻被告人接受辯訴交易以避免庭審辯護的不成功,最終損害了司法的公正性。
四是從證據(jù)制度的層面,辯訴交易可能影響個案的量刑分配,導致量刑失衡。事實上,控辯雙方協(xié)議能否順利達成,與控辯雙方掌握的案情資源有關,比如證據(jù)的說服力、雙方的談判能力以及被告的心理承受能力等。盡管辯方能在一定程度上預測最終的訴訟結果,但結果依然具有不確定性。不同案件中的被告因其掌握資源的不同,獲得的最終判決結果可能是大相徑庭的。在財富、性別、年齡、智力、律師業(yè)務水平以及其他與罪和非罪無關的因素基礎上,這些權重的不同分布均會導致刑罰的不均衡。盡管美國規(guī)定有量刑指南等制度,但因量刑機制和規(guī)則差異,辯訴交易參與者無法根據(jù)犯罪的危害性及證據(jù)的強度達成公正的交易條件,這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辯訴交易中的量刑失衡問題。(18)參見[美]斯蒂芬諾斯·畢貝斯:《美國司法中量刑規(guī)則對辯訴交易的影響》,廖鈺譯,載《人民法院報》2017年12月15日,第8版。針對此風險,美國在沉默權、不得強迫自證己罪、無罪推定、辯護權等人權保障和正當程序原則的基礎上不斷推出證據(jù)開示制度、量刑指南制度、法院的實質性審查義務等控制機制。例如,1963年的“布雷迪規(guī)則”賦予檢察官更多的證據(jù)開示義務,要求在法庭審判前檢察官要將其提交給法官的全部證據(jù)材料向辯方公開,以便辯護律師與被告人能夠更準確地預估在審判中定罪的可能性,保障其能掌握檢察官掌控的有利于被告的證據(jù),從而幫助被告人準確作出接受庭審還是認罪交易的選擇。(19)參見Brady v. Maryland, 373 U.S. 83 (1963).然因檢察官自主決定證據(jù)開示的具體內(nèi)容和開示的程度,加之秘密證據(jù)不公示的例外,在實踐中依然難以避免檢察官為促成辯訴交易僅僅公開對被告人不利的有罪或罪重證據(jù)而刻意隱瞞對被告人有利的無罪或罪輕證據(jù)的現(xiàn)實。為此,美國還專門出臺《量刑指南》,規(guī)定了法院的彈性量刑權,然而辯訴交易參與者依然無法根據(jù)犯罪的危害性和證據(jù)的強度來調整交易條件,給予被告人精準的量刑折扣,這種不區(qū)分梯度、斷崖式的刑罰,無法產(chǎn)生平緩的量刑差距,量刑失衡的現(xiàn)象依然大量存在。(20)同②。此外,美國《聯(lián)邦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11條強調法院應當審查被告人所作有罪答辯的自愿性、理智性和準確性。但在司法實踐中,控辯雙方是辯訴交易的主體,法官則處于消極地位,一般不參與控辯雙方的協(xié)商活動,很少會對被告所作的有罪答辯進行實質性審查,只是對被告人有罪答辯的自愿性、明知性和事實基礎進行形式上的審查,難以真正保障被告人有罪答辯的自愿性。(21)參見陳瑞華:《刑事訴訟的公力合作模式——量刑協(xié)商制度在中國的興起》,載《法學論壇》2019年第4期。
上述美國辯訴交易制度折射出的風險或者在實施中表現(xiàn)出正當程序的失靈,并非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可能存在問題的依據(jù),也遠非在我國制度實施中必然會發(fā)生,但上述不同層面對美國辯訴交易制度的實施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的風險,卻是我國貫徹實施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需要關注和警惕的。美國作為辯訴交易的發(fā)源地,在無罪推定、正當程序等原則以及沉默權、不得強迫自證己罪、充分辯護等保障人權制度,特別是《美國聯(lián)邦刑事訴訟規(guī)則》《美國檢察官手冊》《美國量刑指南》等有關辯訴交易的程序和實體規(guī)則較為詳細的背景下,制度的實施依然存在上述影響被告人合法權益以及司法公正的風險問題。目前,我國在司法實踐中還存在控辯雙方的權力、地位不對等,案件、證據(jù)信息不對等,是否會引發(fā)侵害被告人合法權益、釀成冤假錯案、量刑不均衡、有損司法公正等一系列風險,更值得深思。況且,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借鑒了美國辯訴交易的有益做法,那么,在借鑒這些“有益做法”的同時能否完全剝離其攜帶的上述風險值得探討,辯訴交易帶來的負面影響是否會在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施中重現(xiàn)也值得警惕。
2018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后,對于學界曾在試點中熱議的定罪的證據(jù)標準、值班律師的權利、被告人認罪自愿性、量刑建議的幅度及采納、被告人反悔等問題并未作出實質性回應和解釋。2019年10月24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聯(lián)合發(fā)布的《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雖然豐富和細化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內(nèi)容,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實施提供一定的方向性指引,但對于實踐中暴露的值班律師等待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臨時約見,其向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法律咨詢、法律解釋,幫助他們在自愿的情形下認罪認罰,起到的僅僅是見證人作用;(22)參見國家檢察官學院刑事檢察教研部課題組:《檢察機關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改革試點實施情況觀察》,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8年第6期。全國普遍量刑建議的采納率較高,但高采納率是以低質量量刑建議為代價的,有些量刑建議的從寬幅度甚至接近法定刑幅度,導致認罪認罰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吸引力大幅降低,制度的實質功能效果難以實現(xiàn)等諸如此類問題未能得到充分解決。(23)參見王飛:《論認罪認罰協(xié)商機制的構建——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中的問題的檢討與反思》,載《政治與法律》2018年第9期。不僅如此,《指導意見》作為指導文件又給制度的實施帶來了一些新的疑惑,這些問題在制度踐行中會產(chǎn)生怎樣的風險,值得進一步研究和關注。這些風險問題可能會潛在的阻礙我國認罪認罰從寬作為法定制度的有效實施,致使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難以發(fā)揮其預期的價值作用。借助于比較研究的方法,通過對其風險問題的比對分析,為完善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以及防控其實施風險提供建議。
首先,在被告人保護方面,《指導意見》雖規(guī)定了法定證明標準和人民法院對認罪認罰自愿性、合法性的審查職責,突破性規(guī)定了證據(jù)開示制度,但也強化了檢察官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權力,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業(yè)已發(fā)展成為以檢察官主導責任為基礎的訴訟制度設計。檢察機關在認罪認罰案件中占據(jù)主導支配地位,致使公安機關和人民法院在司法活動中更多是扮演“配合者”角色,難以真正發(fā)揮制約、監(jiān)督功能。被告人也因此處于十分不利的兩難境地:要么放棄法庭公開審判的權利,要么甘冒更嚴重的指控和判刑危險??剞q雙方的嚴重不對等地位,加劇了被告人可能非自愿認罪和虛假認罪的風險。《指導意見》雖規(guī)定要保障認罪認罰的自愿性,但第6、7、9、23、33條等規(guī)定卻帶有明顯的強制性意味,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更像是國家機關相互配合,牽引式地引導被告人走向認罪。雖然我國一直在強調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不同于辯訴交易制度,但其制度設計卻越來越偏向于辯訴交易。何況,相較于美國繁瑣的規(guī)則和程序保障來看,我國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利保障的程序設計仍顯單薄,加之協(xié)商性刑事司法的本質就是控辯協(xié)商達成認罪協(xié)議,只要被告人作出有罪答辯即可不經(jīng)正式庭審快速結案的處理程序,檢察機關能否客觀公正的進行談判,法院能否實質有效的進行審查,都影響著被告人的合法權益會否被侵犯。因而該制度也存在侵害被告人合法權益、貽害無辜的風險。
其次,在檢察機關權力方面,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檢察機關居于主導地位、承擔主導責任,不僅是承上啟下的樞紐和監(jiān)督者,而且是罪案處理的實質影響者乃至決定者。(24)參見朱孝清:《檢察機關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地位和作用》,載《檢察日報》2019年5月13日,第3版。《指導意見》第7條明確規(guī)定了檢察機關的指控裁量權,審判階段僅僅是對審查起訴階段簽署的認罪認罰具結書的確認,并未規(guī)定其他認罪認罰的形式,法院不能脫離檢察院提出的量刑建議。實踐操作中,檢察機關2018年建議適用認罪認罰從寬程序審理的案件占98.3%,量刑建議采納率達96%,充分體現(xiàn)了檢察機關的主導作用。(25)參見《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發(fā)揮主導作用》,載《檢察日報》2019年5月20日,第1版。檢察機關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主導性地位以及量刑建議精準化的要求,極易引發(fā)檢察官濫用職權,導致產(chǎn)生“權權交易”、“權錢交易”等司法腐敗。美國的檢察官雖在辯訴交易中占據(jù)主導地位,但強大的辯護律師制度促使控辯雙方的力量相對平衡。但反觀中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控辯雙方的談判協(xié)商卻被塑造成了檢察官與被告人之間的量刑協(xié)商,檢察官與被告人之間的協(xié)商完全是在信息不對稱、地位不對等的情況下進行的。(26)參見陳瑞華:《刑事訴訟的公力合作模式——量刑協(xié)商制度在中國的興起》,載《法學論壇》2019年第4期?!吨笇б庖姟焚x予檢察機關在認罪認罰案件中的主導性地位,又缺乏有效的辯方力量制約,更助長了檢察官濫用權力、司法腐敗的風險。
再次,在律師辯護方面,我國值班律師發(fā)揮的作用頗為有限。盡管《指導意見》賦予了值班律師閱卷權,卻未賦予其出庭辯護權,值班律師仍然難以深度參與到認罪認罰案件中。此外,律師應當是站在被告人立場上,為保障被告人利益提供辯護和法律幫助的角色,然而認罪認罰案件中值班律師,多是臨時性指派的陌生人,難以為被告人提供實質、有效的法律幫助。加上律師的逐利天性,不顧被告人合法權益、與檢察官權錢交易的現(xiàn)象無法完全避免。值班律師充當?shù)摹耙娮C人”角色無法實現(xiàn)真正“辯護人”角色的功能,被告人在得不到有效法律幫助的情況下,面對檢察官的凌厲攻勢,根本無法實現(xiàn)協(xié)商的平等性,致使其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和明知性都大打折扣,容易出現(xiàn)無效辯護,難以充分保障被告人的辯護權。美國作為世界上律師制度最為發(fā)達的國家,被告人在辯訴交易中的辯護權尚難以得到充分行使,我國的辯護制度還不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值班律師發(fā)揮的實際作用更是有限,與辯護人未能合理轉任銜接致使被追訴人的辯護權無法有效實現(xiàn)。
最后,在法院審判方面,《指導意見》雖然針對量刑建議的幅度范圍等試點工作中出現(xiàn)的問題予以回應,規(guī)定了量刑建議精準化,以及根據(jù)不同情況給予不同量刑優(yōu)惠。但我國檢察機關目前是否有能力提出合理且確定的量刑建議則是關鍵。量刑優(yōu)惠的優(yōu)惠力度具體多大,相似個案間的量刑差異如何處理,2019年10月28日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立法律適用分歧解決機制的實施辦法》能否真正實現(xiàn) “同案同判”,面對這些疑問,量刑建議問題依然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施過程中尚待解決的一大難題。可以發(fā)現(xiàn),美國規(guī)定有專門的量刑指南制度,但仍難以克服量刑失衡的問題。我國目前尚未規(guī)定統(tǒng)一的量刑規(guī)范,加上控辯雙方的地位、權力、信息不對等造成的協(xié)商條件不公正,導致量刑失衡、司法不公的風險依然在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存在。
綜上,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不是辯訴交易制度,也不是美國辯訴交易制度的翻版,只是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借鑒,但其制度實施的風險與辯訴交易具有相似性,而且與美國的風險控制程序機制相比較仍顯單薄,難以克服協(xié)商性刑事司法本身固有的制度風險,甚至在有些方面不亞于辯訴交易的風險。這是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施必須警惕的,需要建立更加完善的程序機制加以保障認罪認罰的自愿性、真實性和合法性,以充分維護被告人的合法權益。
“不可否認,在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辦理刑事案件過程中,司法機關和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對認定案件事實和量刑會有一些‘協(xié)商’,這是借鑒英美法系國家辯訴交易制度的一些積極因素。”(27)參見李壽偉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解讀》,中國法制出版社2018年版,第35頁。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所蘊含的認罪協(xié)議,實乃控辯協(xié)商,固有辯訴交易等協(xié)商性刑事司法制度的本質。那么,在借鑒辯訴交易積極因素的同時,如何避免其風險染指于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防止外在借鑒的制度與內(nèi)在安排的制度在折沖樽俎中扭曲制度的功能?;谏鲜鲛q護交易制度實施風險的分析和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存在風險的比較,建議在以下方面予以程序完善。
第一,認罪認罰的基礎性有罪事實應當納入證據(jù)證明的程序。司法實踐中,造成冤錯案件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對法定證明標準的不嚴格執(zhí)行,而此類行為在認罪認罰案件中可能引發(fā)的危害更為嚴重。相比不認罪案件的法庭公開對抗而言,通過協(xié)商模式處理、庭審程序簡化的認罪認罰案件,倘若要求降低其有罪事實的證明標準,恐怕有導致冤錯案件發(fā)生之虞。更令人擔憂的是,由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于涵蓋可能判處死刑在內(nèi)的所有刑事案件,證明標準的降低甚至可能導致錯殺無辜,對被告人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28)參見肖沛權:《論認罪認罰案件的證明標準》,載《法學雜志》2019年第10期。因此,為保證認罪認罰的真實性,認罪認罰的基礎性有罪事實應當納入證據(jù)證明的程序,防止為提高效率犧牲對案件公正的追求。
《指導意見》第3條規(guī)定:“堅持法定證明標準,偵查終結、提起公訴、作出有罪裁判應當做到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防止因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而降低證據(jù)要求和證明標準”。由此,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施中,更應堅持孤證不立、口供補強規(guī)則,只有被告人的認罪供述,沒有其他證據(jù)輔助形成完整證據(jù)鏈來證明被告人的犯罪事實,則不得認定其有罪。避免過度依賴“有罪供述”,重蹈“以口供為核心”的覆轍,認罪供述不僅是作為證據(jù),更為重要的是防止為達認罪認罰目的而采取逼供、誘供等非法手段,確保認罪認罰案件的口供證據(jù)與其他證據(jù)形成完整嚴密的證據(jù)鏈,確保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前提事實必須達到“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和排除合理懷疑。值得注意的是,需要完善偵查階段長期封閉且沒有辯護人實質參與的狀況,在偵查機關訊問被追訴人時應當保證值班律師在場,保障認罪認罰適用的基礎事實納入證據(jù)證明范圍,確保基礎事實真實性、客觀性和達到證明標準,避免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前提的基礎事實的風險傳遞給后續(xù)程序。
第二,認罪認罰的自愿性應獲得充分的程序權利保障。認罪認罰的自愿性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運行的前提和基礎,更是制度價值和目標得以實現(xiàn)的關鍵。然而,司法實踐中卻出現(xiàn)非自愿認罪的現(xiàn)象。有學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上以“認罪認罰”“反悔”“上訴”等為關鍵詞搜索出16起被告人上訴的認罪認罰案件,上訴的理由基本都涉及認罪供述的非自愿問題。(29)參見楊帆:《認罪自愿性的邊界與保障》,載《法學雜志》2019年第10期。保障認罪認罰的自愿性,應當提供充分的程序權利保障。
一是完善律師有效參與程序,促進值班律師的有效辯護?!氨桓嫒擞行Й@得律師的有效幫助”已是刑事辯護不斷發(fā)展的階段性要求。(30)參見陳瑞華:《刑事辯護的理念》,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01頁。刑事案件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客觀上減少了被告人行使辯護權的機會。但按照“簡化程序不簡化權利”的理念,在認罪認罰案件中,不但不應該縮減被告人的辯護權,反而應當進一步增強。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具有實體與程序上的特殊性,其特殊性決定了律師參與的針對性,在認罪認罰案件中需要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實質有效且有針對性的法律幫助。《指導意見》第12條明確了值班律師閱卷權,但仍需要打破充當見證人式的程序協(xié)作者角色,完善值班律師與辯護人轉任銜接機制。在重罪案件中,由值班律師擔任辯護人的角色,為被告人提供辯護服務,從而大幅提高法律援助的有效性。同時,也可借此激發(fā)值班律師的積極性。
二是完善法院的審查程序,對認罪供述的自愿性進行實質性審查。法院對于控辯雙方達成的從寬協(xié)議,首先應當審查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真實性和合法性。比如,被告人是否具有正常的認知能力和精神狀態(tài);在認罪認罰答辯過程中,是否完全遵照自身的意愿給出供述;是否參與并贊成協(xié)議內(nèi)容,且能夠明確知道放棄部分權利后的后果,控辯協(xié)商的內(nèi)容是否公開、透明。我國應當借鑒《美國量刑指南》確立公開原則,法官在受理案件時,要公開量刑協(xié)商討論的主要內(nèi)容,考量其他影響被告人庭審表現(xiàn)的因素,從程序上過濾掉認罪認罰不自愿、不完全自愿的案件。
第三,認罪認罰的從寬協(xié)議須經(jīng)正當程序保障。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能否有效貫徹,關鍵在于檢察機關與被告人能否達成從寬協(xié)議。協(xié)議條件的確定性、被告人接受協(xié)議后收益的可預期性是被告人自愿認罪認罰考量的主要因素,也關乎到認罪認罰的實體效果和后續(xù)程序的有效推進。因此,認罪認罰從寬協(xié)議的達成,必須經(jīng)過正當程序予以規(guī)范,以保障制度運行的正當性。
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協(xié)議的核心內(nèi)容就是量刑建議。量刑建議是否公正合理,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量刑建議會不會被接受以及被告人的訴訟程序選擇傾向,甚至會對前期訴訟活動中被告人認罪結果的鞏固造成影響,并在客觀上影響著法院的公正審判。可以說,精準化的量刑建議離不開量刑事實的證明和法定量刑規(guī)則的指引。一方面,必須提高檢察官的業(yè)務能力和辦案水平,結合案件具體情況,提出與被告人罪責相適應的量刑建議,在寬大處理的同時又能實現(xiàn)罰當其罪;另一方面,國家應當盡快頒布法定量刑規(guī)則,統(tǒng)一規(guī)范量刑建議,避免量刑失衡和司法不公。(31)參見施鵬鵬:《借鑒域外經(jīng)驗推動量刑建議精準化》,載《檢察日報》2019年6月10日,第3版。由于檢察機關在認罪認罰案件占據(jù)主導性地位,在落實外部司法審查的同時,應加強檢察系統(tǒng)內(nèi)部監(jiān)督,防止檢察官被“圍獵”,杜絕可能出現(xiàn)的司法腐敗問題。同時,在達成從寬協(xié)議時,應當重視對被害人權益保障的程序。在辦理認罪認罰案件過程中,既要充分維護被害人的訴訟權利,又不能完全受制于被害人的意志,防止被害人“漫天要價”和出現(xiàn)違背社會公平正義的“花錢買刑”現(xiàn)象。在對被告人從寬幅度的確定上,把被害人是否諒解、被告人是否就附帶民事訴訟賠償?shù)仁马椗c被害人達成和解調解協(xié)議作為重要考量因素。檢察機關作為刑事和解主持者要保持中立,通過正當程序規(guī)范當事人達成的和解,借助于正當程序的規(guī)范來促進認罪認罰從寬協(xié)議的合理性。
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美國辯訴交易制度在提高訴訟效率上存在共向性,通過簡化程序和節(jié)約司法資源,避免程序過于冗長而付出過重的司法成本。雖然其作為制度的生成機制、生效機制以及保障機制等均有其獨特性,但在實施風險上依然具有類似性。美國辯訴交易的風險盡管不會在我國完全再現(xiàn),但因我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簡疏以及刑法作為實體法未能及時協(xié)調,特別是缺失統(tǒng)一量刑規(guī)范以及相關程序權利的保障不健全,司法實踐有可能帶來司法不公的風險也具有相似性。以辯訴交易實施風險及其制度控制為鑒,通過建構風險控制程序機制,將認罪認罰的基礎性有罪事實納入證據(jù)證明的程序,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提供充分的程序權利保障,通過正當程序規(guī)范認罪認罰的從寬協(xié)議,以控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施的風險,促進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程序上不冤枉無辜的基礎上提高訴訟效率、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進而促進司法公正立法初衷的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