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露鋒
/資深媒體人、專欄作家
禪讓本來是原始部落聯(lián)盟首領傳襲的制度,以傳給賢能者為主要宗旨,如堯舜禹之傳位。但一些篡權奪位,也常常被包裝成禪讓。
禪讓分為“內(nèi)禪”與“外禪”,內(nèi)禪為帝王讓位給同姓同族之人,外禪則是禪位于外姓。內(nèi)禪以“血統(tǒng)論”作基礎,基本上是順理成章,波瀾不驚。外禪則需要營造強大的社會與論,以所謂的“民意”,為權力轉移披上合法外衣。
篡漢建立新朝的王莽,是民意包裝的行家里手。他首先籠絡民心,以獲得統(tǒng)治階層的普遍好感與贊譽。王莽作為太后的侄子,叔父又手秉國政,他要步入權力中心,并不是難事。但王莽要將此建立在社會對他的德行能績的肯定上,而不僅僅是依靠家族政治資源。
博取統(tǒng)治集團好感的手段,在于塑造良好的政治形象。王莽把自己打扮成儒者,成為守禮的衛(wèi)道士。他還通過侍候湯藥,得到相繼握有實權的伯父大將軍王鳳、叔父王商與王根的信賴,很快由黃門郎擢升到大將軍,并封新都侯。然而,王莽并不是那種動輒循禮的腐儒。他曾逼死兩個兒子、侄子與叔父,也不按規(guī)制為生母守喪三年。這些過激行為,卻為他博得大義滅親、公而忘私的美譽。
班固在《漢書·王莽傳》中評價王莽為“侫邪之材”,表現(xiàn)在“要名譽”上。王莽汲汲追求的是“在家必聞,在國必聞”的名譽。無論是在宗室與鄉(xiāng)鄰小范圍內(nèi),對宗親師友的“折節(jié)而行”,還是從政上的“直道而行”,都是為了獲取眾人之譽。在現(xiàn)代的話說,他注重的是廣告宣傳效果。
因此,王莽由卑微走向煊赫的每一個階段,都陪伴著宗族、師友、僚屬、臣民的一片稱譽。聲譽成了王莽禪讓政治的重要資本。他通過聲譽來捕捉民心,然后操縱民心,來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意圖。
與此同時,王莽麾下聚集了一幫投機的文人,專為他篡位而鼓動宣傳。崔發(fā)專項負責符瑞符命,制造“天命歸莽”的假象。陳崇是民意的直接制造者,民眾運動的鼓動者。王舜負責符命與民意的上傳,主要是給太皇太后轉述。劉歆則專職于經(jīng)籍史料的整理,為統(tǒng)一文化意識形態(tài)而不遺余力。
王莽操縱民意的手腕很嫻熟。他退守侯國的三年,上書為他說好話的官吏達數(shù)百人,賢良方正之士也在對策中稱頌他的功德。王莽在漢哀帝時代,就已經(jīng)開始有意地利用與操縱民意。這種一人倡之、眾人和之的手段,在以后的政治活動中屢試不爽。王莽想加“九錫”,群臣受意上奏,于是公卿大夫張純等九百多人,強烈請求授予王莽九錫殊禮。
王莽禪讓政治的方式和手段,被后繼者奉為圭臬。尤其是操縱民意的做法,為魏晉南北朝禪讓君主所活學活用。其中,以魏晉時代曹丕、梁武帝在這方面的模仿與改進尤為突出。曹丕禪漢,府臣與朝臣的勸禪多達19次,其中群眾性大規(guī)模的勸禪活動有兩次。梁武帝禪齊前,齊廷官員819人,及梁府臣子117人,一起上表勸進。其他各朝受禪前基本上都有百官勸禪的記載。
魏晉南北朝的民意操縱,呈現(xiàn)出規(guī)范化和程序化。府臣是民意操縱的主角,他們負責籌劃、組織和運作民意,而朝臣只是被動的響應與參加表述。
所謂禪位中的“民意”,最終與民心無關。它只是野心家對“選賢與能”和“得民心者得天下”兩大政治原則的玩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