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秋興八首》其二中“伏枕”的雙重意蘊

朱雨婷，段莉萍

（西南交通大學 人文學院，四川 成都 611756）

杜甫是一位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重要詩人，由宋至清，出現(xiàn)了“千家注杜”的盛況，各家注本與后人匯集、編撰、?？钡母黝悈R編本數(shù)量繁多，流傳至今較為重要的即有宋代郭知達匯編的《九家集注杜詩》（匯集了宋祁、黃庭堅、王安石等九位名家之注），宋代徐居仁編次、黃鶴補注的《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明代胡震亨撰寫的《杜詩通》，清代仇兆鰲的《杜詩詳注》等。杜甫去蜀入夔以后，七律寫作更是已臻化境，葛曉音認為杜詩“獨步千古……晚年居于夔州時期，大力創(chuàng)作七律組詩……以蒼涼的筆調(diào)繪出濃麗之舊夢，句法的提煉和聲情的傳達妙合無垠，將七律的表現(xiàn)力發(fā)揮到了極致”[1]5?！肚锱d八首》這組七律更是其中登峰造極之作。

這組連章組詩自宋代以來便成為文人學者重點關(guān)注研究的對象，在歷來各種注本中亦不乏各家對它的注解與評點。對于這些觀點的辨析與解讀，將有助于深入理解《秋興八首》。對于《秋興八首》其二中“畫省香爐違伏枕”一句，葉嘉瑩先生在《杜甫〈秋興八首〉集說》中列舉了三十余家的觀點并對這一句作了辨析。本文選取由宋至清六十余種選注本與詩話中代表性觀點，并參照葉嘉瑩先生的《杜甫〈秋興八首〉集說》以及莫礪鋒的《杜甫詩歌講演錄》，從多種角度探析“伏枕”之意蘊，進而挖掘該詩情感的復(fù)雜性。

一、“伏枕”釋義及各類觀點辨析

（一）“畫省香爐違伏枕”釋義

“畫省香爐”一詞，指代尚書省，《初學記》卷十一《職官部上》引應(yīng)劭《漢官儀》：“尚書郎入直臺，廨中給女侍史二人，皆選端正妖麗，執(zhí)香爐、香囊、燒薰、護衣服，奏事明光殿中?！盵2]418關(guān)于此詩中的“畫省香爐”，各家的觀點亦有不同，一是認為“畫省香爐”指杜甫在嚴武幕任尚書員外郎，持此種觀點的即有明顏廷榘《杜律意箋》、清金圣嘆《唱經(jīng)堂杜詩解》等，多引《漢官儀》《漢官典職》等來注釋；一是認為其指的是杜甫在長安時之事，持此種觀點的有明張涎《杜工部詩通》、明邵傅《杜律集解》、清盧元昌《杜詩闡》等，如《杜工部詩通》云：“又‘畫省’句，又以京華言。”[3]446

葉嘉瑩在《杜甫〈秋興八首〉集說》中對兩種觀點作了明確辨析，并提出此處應(yīng)指肅宗時杜甫在長安擔任過左拾遺一事，筆者亦認同葉嘉瑩先生之說?！肚锱d八首》整體是在寫夔州，憶京華，若認為“畫省香爐”是懷念在嚴武幕之事，便與主旨不符。另外，莫礪鋒在《杜甫詩歌講演錄》中解釋道：“杜甫此時仍帶著檢校工部員外郎的官銜，工部是屬于尚書省的，可是他正漂流在外，他這個官職也僅是一個虛銜。事實上杜甫并不能到尚書省去值夜。”[4]298而對于“違”字，各家解釋并無太大差異，有單獨解釋者，均以為其為違離、離開之義。

“伏枕”一詞最早見于《詩經(jīng)》：“寤寐無為，輾轉(zhuǎn)伏枕?！盵5]199-200其本義指伏臥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后多指因病弱、年老而長久臥床。筆者所選取杜詩注本中，大多認為“伏枕”即指臥病，但因為“畫省香爐”之義即存在爭議，故而即便是同樣認為“伏枕”為多病之義的觀點，也存在差異。另有注本認為“伏枕”兼有臥病和無眠之意，學界亦有除上述觀點之外的詮釋，下文將對這些觀點作出辨析。

（二）單以“病”釋“伏枕”

明代張涎的《杜工部詩通》云：“伏枕，臥病也?！盵3]199-200即以病釋伏枕，但并未將“伏枕”與“違畫省香爐”之間是否有因果關(guān)系作出解釋?！都Ъ易⒎诸惗殴げ吭姟分?，趙曰：“自嘆違去省中，以多病伏枕故耳。”[6]明代邵寶的《刻杜少陵先生詩分類集注》云：“伏枕，謂今抱病在夔，故與畫省香爐相違遠也。”[7]

上舉注本以“抱病”釋“伏枕”，并認為此意為杜甫自傷因抱病而不能再在嚴武幕為尚書員外郎。持此種觀點的注本較多，如宋郭知達編撰的《九家集注杜詩》、元代張性撰寫的《杜律演義》、明代邵傅撰寫的《杜律集解》等。

明顏廷榘的《杜律意箋》認為杜甫“參謀幕府”，雖有尚書郎之名卻未得入朝，且“病而伏枕”，所以是“畫省香爐自違也”，雖亦以“病”釋“伏枕”，但不以多病為違畫省之故，其后朱批又認為“武已卒，公已去”，不可再曰“違畫省香爐”只是在感慨“朝京未有日”。持多病非違畫省之故觀點的還有清張溍撰寫的《讀書堂杜工部詩集》等。

莫礪鋒在《杜甫詩歌講演錄》中說道：“‘伏枕’就是臥病，當然這是一種委婉的說法，其實并不是因為生病，而是因為他早就被朝廷疏遠了，被朝廷放逐了?！盵4]298雖亦認同“伏枕”即病，但莫礪鋒指出杜甫并非因病而遠離京城，而是早就受到放逐，這里不過是杜甫用“伏枕”來委婉抒寫情志?！抖鸥θＷⅰ穼Υ酸尀椋骸胺?，婉言臥病也。違伏枕，乃言因臥病伏枕而與畫省香爐相違也，按，此為婉辭。杜甫之漂泊西南，實由于肅宗之貶斥與代宗之疏遠?！`伏枕’與‘官應(yīng)老病休’乃同一感慨?！盵8]

（三）以雙重意蘊釋“伏枕”

除以“病”釋“伏枕”的觀點之外，金圣嘆的《唱經(jīng)堂杜詩解》云：“言昔在省中，侍史焚香而寢，今身在西閣，則相違矣，況山城落日，笳聲在粉堞之外，何其凄慘，隱者，痛也，當此之事，豈復(fù)放腳熟眠之時耶。先生只顧在那里望，絕不思睡，夫違伏枕，不欲睡也?！盵9]506以“不欲睡”釋“違伏枕”。而后又說“不云違畫省香爐而伏枕，乃云畫省香爐違于伏枕，得詩人忠厚篤棐立言之體”[9]506。即以“病”釋“伏枕”，認為杜甫身上有著儒家傳統(tǒng)的溫柔敦厚，不因違離“畫省香爐”而加怨于朝廷。

清代仇兆鰲《杜詩詳注》中有這樣一段論述：“詩：輾轉(zhuǎn)伏枕，香爐直省，臥病遠違?！焙笥衷疲骸熬┤A不可見，徒聽猿聲而悵隨槎.....以故伏枕聞笳，臥不能寐?！盵10]586馬驍《略論杜詩中的“伏枕”一詞》[11]認為仇兆鰲先說臥病而遠違“畫省香爐”，后又說臥不能寐，實在是前后矛盾。關(guān)于這一點，后文另有專論。

（四）其余觀點

清代浦起龍的《讀杜心解》與上述解釋皆不同：“五六長去京華，遠羈夔府也，伏枕，即所云一臥滄江，不必說病?！盵12]然而杜甫去夔州以后，多有自傷病廢之作，如“伏枕云安縣，遷居白帝城”[10]499（《移居夔州作》）、“衰年肺病唯高枕”[13]（《返照》）等，故而此觀點似有不通之處。另《杜詩言志》云：“畫省香爐，我嘗入直，而伏枕以思袞職，而今則與之暌絕矣。”[14]認為“伏枕”是輾轉(zhuǎn)難眠思念帝王，難免有些牽強。

綜上所述，歷代注本不論對“伏枕”一詞作出何種解釋，大多認為“伏枕”只有一種含義，唯有仇兆鰲與金圣嘆認為“伏枕”有雙重含義，筆者比較認同仇兆鰲的觀點。“伏枕”一詞應(yīng)放在整首詩中去理解，其實是有著一種雙重意味的，不論是疾病說，還是夜不能寐，都有其合理性，且此二者是不可分割的，對其解讀應(yīng)與杜詩其他作品相互參照。

二、“伏枕”一詞的雙重意蘊

（一）兩種意義各自的合理性

“伏枕”一詞，本來就有因病弱、年老而長久臥床的引申義，《辟疆園杜詩注解》云：“自傷病廢與相違也。公《贈蕭使君詩》：‘曠絕含香舍，稽留伏枕辰?！帧顿浱K四徯》云‘為郎未為賤，其奈疾病攻’，即所云‘違伏枕”也?！盵15]含有“伏枕”二字的杜甫詩作共有12首，如《病后過王倚飲贈歌》《奉贈蕭二十使君》《秋日荊南述懷三十韻》等，大多數(shù)作于永泰元年（765）之后，也就是杜甫疾病纏身的晚年。其詩歌內(nèi)容也多與疾病有關(guān)，如《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除少數(shù)詩家不以“病”釋“伏枕”以外，大部分注本都是認同疾病之意的，前面已有辨析，此處不再贅述。

為何說“伏枕”有夜不能寐之意亦是合理的，并非因為“伏枕”一詞本義而牽強附會。《秋興八首》作于大歷元年（766），而在此之前詩人寫于上元二年（761）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最后一句即有“自經(jīng)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10]328。從此句可看出杜甫晚年即有著睡眠不足之癥，“杜甫客居夔州的近兩年期間，憫天下、念長安、思故鄉(xiāng)、憶往昔、嘆老病，致使嚴重失眠。所作400多首詩中失眠詩有近四十首，失眠組詩有四組”[16]，如《季秋蘇五弟纓江樓夜宴崔十三評事韋少府侄三首》。許多詩作中已透露出了詩人有著夜晚失眠、少眠的情況。另一方面，大多數(shù)學者在注解《秋興八首》其二時，都注意到了時光的飛逝，如金圣嘆說：“俄然而‘落日斜’，俄然又‘月上’矣?！盵9]505詩中從日暮時分到月光照射的時間變化已暗示了詩人的一夜無眠。《詩經(jīng)》有云：“寤寐思服，輾轉(zhuǎn)反側(cè)。”[5]2人在思念某人某物之時是難以入眠的，不管是因為身體上的原因，還是主觀意愿上的懷念故園、擔憂時局，獨自一人漂泊在這異鄉(xiāng)，眺望京華方向，詩人又怎能安然入睡？

（二）文法顛倒帶來的多義性

吳修齡《圍爐詩話》卷一有云：“詩意之明顯者，無可著論，惟意之隱僻者，詞必迂回彎曲。”[17]杜甫晚年的七律寫作頗有建樹，在七律體制和聲律的束縛中騰挪跳躍，極盡變化之能事。杜甫的七律中，一大特點便是其句法突破傳統(tǒng)，因果與文法之顛倒破壞，并非無意而成，而是杜甫有意為之，詩人余光中稱贊杜甫是“詩人中的雕刻大師”[18]，此語極為貼切和傳神。在《秋興八首》中，這一特點體現(xiàn)得最為突出的便是“香稻啄馀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一句，而“畫省香爐違伏枕”亦是如此。詩人將“畫省香爐”調(diào)到了句首，而把“伏枕”放置在句末，改變了正常的語序，將想要吟詠的對象放置于句首，語序上的變化，會使理解出現(xiàn)分歧，因而此句才會出現(xiàn)諸多解讀。

如前文所述，金圣嘆認為杜甫身上有著儒家傳統(tǒng)的溫柔敦厚，不因違離“畫省香爐”而加怨于朝廷，葉嘉瑩先生也認為這一言論頗有見地。但這里是把“伏枕”作為多病來理解的，金圣嘆在前面又說“違伏枕”即為“不欲睡也”，此說似乎導(dǎo)致這三字與“畫省香爐”割裂開來，有些說不通，但若把“違”解釋為違離，那么因“違畫省香爐”而導(dǎo)致詩人登高懷京不欲入睡，即可解此句詩，“畫省香爐違伏枕”亦可解作“（因）違畫省香爐（而）伏枕”或“（因）伏枕（而）違畫省香爐”。被放置在句首的“畫省香爐”象征著詩人念念不忘的“致君堯舜”的左拾遺之職，象征著詩人所懷念又渴望回歸的長安生活，因此詩人自嘆因病而違離，或是因違離而難以入睡，也是合乎情理的解讀。

（三）“病”與“無眠”的不可分割

《杜臆》有云：“《秋興》八章，以第一首起興，而后七首俱發(fā)中懷，或承上，或起下，或互相發(fā)，或遙相應(yīng)，總是一篇文字，拆去一章不得，單選一章不得?！盵19]研究《秋興八首》，應(yīng)把它看作是一個整體，不可拆分，理解其中的詩句不僅要放在整首詩中看，更要放置在整個連章組詩中去看。

《秋興八首》的章法安排一向為人所贊美，尤其是其空間結(jié)構(gòu)的安排。除了空間上的結(jié)構(gòu)，葉嘉瑩先生還指出：“八首詩中都有作者一個感發(fā)的線索貫穿其中，而如果僅就前三首而言，則還有一個時間進行的線索?！盵20]《秋興八首》第一首以“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的暮色時分作結(jié)；第二首開篇的“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華”正是從日暮開始，而到了尾聯(lián)“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本來映照在石上藤蘿處的月光，此時已經(jīng)照向了沙洲前的一片蘆荻花上，從時間上便暗示了詩人癡癡遙望了一夜不曾有睡眠；第三首便是從清晨時分的江樓之上寫起，前三首的整體時間變化便能看作是一個完整的結(jié)構(gòu)。

故而我們再結(jié)合前文所提到的仇兆鰲《杜詩詳注》中的那段話來解讀此詩。詩人開篇即點明自己的故國之思，遙望京華，京華卻不可見，杜甫在成都時曾入嚴武幕府為工部檢校員外郎，嚴武是朝廷派出的地方軍政長官，可稱“奉使”，節(jié)度使任滿后要按期還朝，就像“八月槎”的來去不失期。嚴武早晚要回到長安，詩人作為嚴武幕僚，本以為能隨嚴武回京一同回到長安，但這一希望卻因為嚴武之死而落空，便只能久久羈留夔府。不論是因為疾病還是嚴武之死，回京的希望就此落空，只能悲傷又惆悵地聽著猿猱的啼叫聲，感嘆從前聽聞猿啼會使人心中悲傷，如今親身經(jīng)歷終于明白，著實令人潸然淚下，隨著太陽逐漸落山，山樓粉堞里隱隱傳出悲笳的聲音，更令詩人惆悵。

夔府是一座孤城，滿腔悲慨的詩人只能徒勞地在這座孤城，從白天望到日暮，從日暮望到夜深，正如《唱經(jīng)堂杜詩解》中所說：“當此之事，豈復(fù)放腳熟眠之時耶?！盵9]506不論是從詩中的時間暗示，還是詩人的情感上來說，夜不能寐是極其自然的事情。易聞曉在《中國古代詩法綱要》一書中對詩歌的多重意蘊就有過探討，他說“詩主一意是矣，但亦非執(zhí)定一‘意’為然”，又說道：“其句意之多重，乃一意之細分，而一意之所成，又重意之所合?！盵21]詩人自嘆因臥病而遠離長安，因思念而登高眺望心中的故園又難以入眠。仇兆鰲所言正是這樣一種不可分割的雙重含義，而并非前后自相矛盾之說。

（四）“畫省香爐違伏枕”情感的復(fù)雜性

句法上的創(chuàng)新是詩人有意為之，但詩中的感情卻是詩人無意間的自然流露。葉嘉瑩先生曾對杜詩注本中眾說紛紜的觀點提出過“含混說”這一理論，在《秋興八首》第三首中，對于“五陵衣馬自輕肥”一句中的“自”字，各家也有不同見解，有把“自輕肥”解釋為“自己輕肥”者，也有釋為“自炫輕肥”者，各種說法多達十余種，葉嘉瑩先生則認為：“比執(zhí)一說，反嫌拘狹，此正杜詩情意厚至，感發(fā)深遠之處，非故為含混其說也?！盵22]而“畫省香爐違伏枕”一句，亦屬于詩人深情厚意的自然感發(fā)。

《秋興八首》寫作的時間，已經(jīng)是大歷元年，安史之亂不僅給詩人熱愛的王朝帶來了動蕩不安，也使得詩人身心俱疲，這一時期的杜甫孤身一人在夔州這座孤城，窮困潦倒，多病纏身，也已經(jīng)看盡世間盛衰。在《秋興八首》中，詩人所表現(xiàn)的已經(jīng)不再是“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nèi)熱”的真誠直率，也不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直白抨擊，而是一種凝練且厚重的情感。

《秋興八首》其二整首詩都籠罩在一種哀凄的氣氛中，“虛隨”“違”“伏枕”“悲笳”等都是富有悲情色彩的字眼，詩人在失眠中所聽所見通通染上了哀情。李唐王朝“當時內(nèi)憂外患，蜀中軍閥混戰(zhàn)，而吐蕃與回紇亦相繼入侵”[23]。在“畫省香爐違伏枕”這句詩中，詩人自憐老年多病，孤苦伶仃，即便知道他所熱愛的王朝已經(jīng)逐步顯出頹勢，詩人也無力對政局作出任何改變，因為隨著嚴武的逝世，自己回到京華的希望越發(fā)渺茫。這對一個具有強烈憂患意識的人來說是十分殘忍的，杜甫在同一年寫下的《宿江邊閣》[10]579中的“不眠憂戰(zhàn)伐，無力振乾坤”，就顯示了杜甫因憂心時局抑郁悲憤、徹夜無眠，寫作《秋興八首》時，這份憂郁更為深重。詩人的內(nèi)心在對“畫省香爐”的向往和對自身境況的痛苦中反復(fù)撕扯，正如前文葉嘉瑩先生所說的那樣，這正是杜詩情感的復(fù)雜與深遠之處，詩人把心中種種愁苦傷懷都凝結(jié)在了這短短的詩句之中。

“伏枕”兼具臥病與無眠兩種意蘊，與整首詩連貫一致，上接“奉使虛隨八月槎”的希望落空，下啟“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的時間流逝，并且使《秋興八首》的詩意變得更為豐富。不論是因為文法因果的顛倒導(dǎo)致詩句的多義性，還是真摯情感的自然流露帶來的爭議，都體現(xiàn)了這一系列組詩中情感與意象的多重復(fù)雜性。杜詩于此表現(xiàn)出了有限的文本容量以外的深度和廣度，因而在理解時不應(yīng)拘泥于單一的層面，而應(yīng)將之放置于整首詩乃至整個連章組詩中去細細咀嚼，感受詩人所思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