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公理

【美】大衛(wèi)·W.戈德曼 譯/艾思齊

編前語

本期“世界科幻”作者是大家的老熟人——大衛(wèi)·W.?戈爾德曼（David?W.Goldman），我們今年三月刊上就給大家?guī)砹诉@位畢業(yè)于哈佛醫(yī)學院的科幻作家的作品（也很有意思哦，快去回看！），他非常擅長挖掘傳統(tǒng)點子或腦洞的“另一面”，讓人反復回味，這篇曾經(jīng)入圍了2011年星云獎的作品也可見其風格。

相信看到結尾的你，就會明白每個人都是游子，每個人都會回來，回到那個愛你的人身邊。

故事倒數(shù)第二個場景中的事件源自我數(shù)年前的偶然發(fā)現(xiàn)——那是一則電子郵件討論列表中的留言，被復制放在了一個網(wǎng)頁上，討論列表早已不復存在（當然現(xiàn)在，那網(wǎng)頁也不存在了）。

在1996年的留言中，邁克·比徹姆描述了他剛剛在布蘭福德（安大略?。┟裰{俱樂部參加的一場音樂會。在對一首歌曲的介紹里，音樂人邁克爾·道爾提到了一件軼事，講的是為了安撫之前的一位聽眾，告訴了他游子總是會回來的。在比徹姆身后幾排的地方，有人評論道：“有時候，他們沒有回來。”那個位置坐的是阿里爾·羅杰斯，加拿大傳奇歌手兼作曲人斯坦·羅杰斯①的遺孀，她的丈夫在1983年的空難中罹難了。

“我覺得，”比徹姆寫道，“此情此景里，某些地方也應該創(chuàng)作成一首歌。”

301

那個人提到了一個小鎮(zhèn)，那地方對你來說毫無意義，但那些話令保羅不禁大笑起來。他捧腹大笑，笑聲低沉如雷，在現(xiàn)場演出中顯得既大方又有深度，總是令觀眾們深信他們也參與了你和他的玩笑。

演出結束后，俱樂部的燈光暗淡了下來，你們三個在俱樂部外徜徉了一個小時。你的手掌按著你的吉他盒，它被放在你面前的破碎的人行道上。保羅站得不太規(guī)矩，身子斜著，一只手撐在俱樂部的磚墻上維持著平衡，他的上方正好是一張他的影印照片海報，一個滿臉嚴肅的臉部特寫。?（活力派創(chuàng)作型歌手保羅！海報上這么說。你的名字出現(xiàn)在低一點兒的地方，用小一些的字體印著。）海報的一角卷了起來，一陣陣溫暖的風不合時宜地吹過窄窄的街，它就在風中飄來又蕩去。

“但說真的，”一個人說道，他是保羅的一個老朋友，但你已經(jīng)忘記了他的名字，“你們兩個干嗎要為了個該死的演唱會，明天沿著海岸一路開車趕過去，后天又開回來呢？今晚我用塞斯納②飛機把你們帶過去——明天你們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彼f話時掄圓了雙臂，馬路對面的路燈在他手中幾乎空空如也的瓶子上閃閃發(fā)光。

保羅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他累的時候總是這樣做。你們兩個都累了，你們已經(jīng)連續(xù)三個星期沿著新英格蘭最崎嶇的道路，一路探訪最偏僻小鎮(zhèn)上看起來最小的俱樂部。

保羅看著你，他的眼睛有一點兒模糊了?！澳阍趺聪?？”他的聲音也有些含糊不清，“我沒法做決定了?！?/p>

你不確定你是不是比他更有資格做決定，鑒于你不僅睡眠不足，而且在演出現(xiàn)場先喝了啤酒，又從那時起，同另外兩個人輪流喝了五瓶蘇格蘭威士忌。

如果你想說服保羅的朋友讓你們兩個留在鎮(zhèn)上過夜，睡在他公寓的地板上，那么去304小節(jié)。

如果覺得睡懶覺到中午太誘人無法拒絕的話，就去307小節(jié)。

304

這會是一個不同的故事。

去307小節(jié)。

307

小飛機出現(xiàn)了第三次垂直下墜又趨于平穩(wěn)的顛簸，瓢潑大雨打在機身鋁殼上，飛機螺旋槳的嗡嗡運行聲幾乎被淹沒了。

“你要知道，可能這不是最好的選擇。”

但保羅依舊鼾聲不斷。

通常來說，你是那個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能入睡的人。不過今晚，疲憊和醉意為保羅組建了一個聯(lián)盟，令他在實力上超越了你。

“嘿?！北Ａ_的朋友大叫道，他從駕駛位上轉過身來，在控制面板的昏暗燈光下，他的腦袋變成了一個剪影，“你們用過降落傘嗎？”

有那么一瞬間，除了自己的心跳之外，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然后那位朋友咯咯笑了起來。“開個玩笑！飛過比這更糟的情況，好幾十次呢！你們好好坐著欣賞風景就是了?！?/p>

你透過舷窗望向漆黑的夜。唯一的風景是上方顫抖的機翼，在飛機螺旋槳的燈光照射下，仿佛幽靈一般。

飛機又上下顛簸了起來。你拍了張飛機舷窗的照片。

如果你解開安全帶去機艙后面查看你的吉他，去310小節(jié)。

如果你敲打飛行員的座椅讓他把飛機調頭，去312小節(jié)。

310

去324小節(jié)。

312

去324小節(jié)。

324

冰冷的水濺濕了你的臉。

如果你緊閉雙眼，試著忽略掉那些水，去325小節(jié)。

如果你疑惑自己身在何處，從何而來，去326小節(jié)。

325

冰冷的水濺濕了你的臉。你渾身冷得要命，除了你的胳膊。你感覺不到你的胳膊。

如果你在想你為什么這么冷，去327小節(jié)。

如果你在想你的胳膊怎么了，去328小節(jié)。

326

這不是你做的選擇。

所以這一小節(jié)不需要真正出現(xiàn)在這里。

如果它被省略了，它的缺位不會影響你的故事。

去325小節(jié)。

328

冰冷的水濺濕了你的臉。你睜開眼，一片漆黑。

你漂浮在波濤起伏的冷冰冰的水中。你吐出一口海水，與此同時意識到自己失去了知覺的手臂被什么東西纏住了。不管是什么，它是唯一能讓你浮在水面上的東西。

你想起了飛機，還有暴風雨。此刻雨還在下，雨水擊打著你的頭皮，同時海水也灌進你的嘴里。

你能記起的最后一個東西就是飛機的舷窗。

你覺察到有東西緊緊纏著你的胳膊。

如果你試著從束縛中解放自己的胳膊，去335小節(jié)。

如果你失去了意識，去……

338①

“好了，那是吉他盒！”

你睜開眼。幾英尺之外，穿著藍制服的外科醫(yī)生在給什么人的腿做包扎。

“里面甚至還沒被打濕?！边@是個女人的聲音。外科醫(yī)生轉身離開了，她說道：“嗯，早上好，陽光明媚！你終于醒啦？！”

你眨眨眼睛，轉頭去看她的臉。這個過程中，你看見了金屬床欄桿。醫(yī)院，你想道。那個女人——大概剛三十出頭，個子高大粗壯，一頭栗紅色的頭發(fā)綁成了一個馬尾，脖子上掛著個聽診器——正在對你笑。護士，你反應過來。

她指了指床頭柜，上面是你的吉他盒，盒蓋開著。你頭躺的位置太低，看不見盒子的里面。

“海岸警衛(wèi)隊今天把它帶過來的，”她說，“覺得你可能希望把它放在身邊，它的確也是那樣救了你的命?！?/p>

你看著琴盒上的肩帶——用皮革包裹著，專門定制的，是三年，不四年前的愛人送給你，用來代替盒子壞掉的把手——斷成了鋸齒狀的兩截，從固定的鉚釘處垂下來。

也許護士注意到了你凝視的位置。“將你從水里救上來的時候，他們不得不切斷帶子把你弄出來。帶子太緊了，你的手——”

她停下來，好像發(fā)現(xiàn)自己說得太多了。

你看著自己的手，它們放在床罩上面，裹著厚厚的紗布，看起來好像兩個哈密瓜形狀的木乃伊。手臂也被厚厚地纏了起來，一直到接近肩膀的位置。你試著彎了彎一只手，然后又試了試另一只。它們一動不動。你的胳膊不能動了。

真是見鬼了——

“冷靜！”護士說，“放松就好。那些夾板必須要綁一個星期。他們在手術室里為你奮戰(zhàn)了一整晚?，F(xiàn)在你不想他們的努力都白費，對嗎？”

你一頭摔進了枕頭里。

你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感覺有一秒鐘舌頭仿佛黏住了上顎。

“為我奮戰(zhàn)？”

“嗯?！彼龔澫卵鼛湍惆驯蛔永搅诵乜谡砗?，“你的手在空難里傷得很重，當然你還失溫了。而且那根背帶纏繞在你胳膊上，阻斷了血液循環(huán)?！?/p>

“所以他們干了什么，重建血液循環(huán)？”

有那么一瞬間，她沒有立即回答。她抬起手，把馬尾辮拂到了肩膀前面，緩緩地用指尖繞著發(fā)梢。

“是的?！彼f，“沒錯?！币粋€栗紅色的發(fā)卷縈繞在她指尖，“還有……”

她直起身子，退開了一步，說：“我得告訴醫(yī)生你醒了，他們會給你一個全面的說明。”

如果你堅持她留下來，立刻告訴你一切，去341小節(jié)。

如果你等下聽醫(yī)生要說什么，去344小節(jié)。

341

“嗯，”她說，“你的右手會恢復得很好。不過他們得切除你小指的末端，只是最后一個關節(jié)。”

你花了點時間來理解那個詞。

切除。

不過沒事。只是小指。你不需要用它來握住撥片，連用手指掃弦時也用不上。所以那沒事的。你依舊可以演奏，沒問題的。

如果那讓你想起了保羅，然后你問起保羅怎樣了，請去350小節(jié)。

如果你意識到護士完全沒提到保羅的情況，也沒說起另一個人，你猜到了她的疏漏意味著什么，你記起搭飛機是你決定的那個選項，那么去356小節(jié)。

356

“好的?！蹦阏f道。你的聲音比正常音量大了一些，而且語速很快，似乎想蓋過其他聲音似的，“那我的左手？”

她的手拽緊了辮子，說：“你是個右撇子，不是嗎？”

你點點頭。你正忙著不去思考，所以你也就沒有奇怪她為什么問這個。

“你的左手受傷更重，恐怕他們不能保住所有的手指?！?/p>

她的兩頰都有雀斑。你以前沒注意過。她的眼睛綠瑩瑩的，像你小時候養(yǎng)過的一只貓。

“但你還有拇指，你的中指也會沒事。所以你——”

如果你想到了強哥·萊恩哈特，這位吉普賽吉他手盡管左手有一半在火災里致殘了，依然以高超的技藝聞名于世，那么去362小節(jié)。

如果你唯一能想到的是，就在前一天晚上，你的首要任務是如何能一覺睡到中午，那么去373小節(jié)。

373

你在醫(yī)院待了三個星期。期間經(jīng)歷了很多痛楚，還有兩場后續(xù)手術。當然，你沒有保險，不過醫(yī)院的社工說他們?yōu)槟阒贫ê昧艘粋€付款方案。她那么說的時候，你的目光與她相遇了，過了一會兒，她移開了視線。

這天下午，一位治療師正在讓你用左手握住橡皮球，但你總是讓它掉下來。每次他都撿起球，不聲不響地又放回你手里。你們兩個一直盯著對方，重復循環(huán)了這套動作五分鐘。

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你的肩膀。

“嗷！”你叫出來。

是你的護士，臉上長著雀斑的那位。你沒注意到她進來了。

“出去吧?！彼龑χ委煄熣f。但她的目光卻鎖定在你臉上。

“看著你的手?！彼嬖V你。

“什么？”

“這就是你握不住球的原因。你從來不看自己在干什么?！?/p>

“去你媽的?！蹦阏f，然后轉向了一邊。

所以當她伸手抓住你的左手腕時，你并沒有看見。

“嘿！”

盡管你驚慌失措地反抗，她還是比你強壯。她猛地舉起了那只手，讓它呈現(xiàn)在你面前?！翱粗！彼硪恢皇职庵愕念^，讓你沒法躲開。

因此你只能照做了。你看向那只手?？聪蛄送暾で冃蔚闹兄?。看向了剩下的半根食指，它像被斬首的蠕蟲一樣扭動著?？聪蛄耸值耐饩壞切┌櫚桶偷臉錁稑拥臍堉父俊?/p>

“好吧！”你沖她大吼，“我看了！現(xiàn)在放開我！”

“不。”她回答道，“你看的是我握著的這個惡心的東西。現(xiàn)在——”忽然間你意識到她的聲音，整個過程里，都有種令人驚訝的溫柔，近乎于呢喃，“——看著你的手?！?/p>

這不是什么神奇的立竿見影的事情。但過了一會兒以后，你認出了拇指。是的，它是你的拇指，完全同它往常一樣。那是你的手掌，有著熟悉的掌紋和褶皺，上面還有你小時候摔在石頭上留下的疤痕。那是你的手指們——每一部分都完整——同樣，它們都是你的。

你舉起另一只手，在你將兩個手掌合在一起時，她松開了你。你將它們翻來覆去，翻來覆去，琢磨著哪些部分還在，哪些部分沒有了。

如果空難之后，你第一次開始哭了起來，那么去378小節(jié)。

如果她將你帶入了大學哲學課的回憶里，去125小節(jié)。

125

教授在課桌間的過道上來回走動著，像他往常上課時一樣，談著決定論和自由意志。你嘗試認真聽講，可你之前在一個聚會上瘋了一整晚，同一個很火的鋼琴手，還有一個不溫不火的小提琴手一起即興演奏了藍調，那時候其他人都慢慢回家或者在角落里睡著了。現(xiàn)在唯一能讓你保持清醒的是早上宿舍里的那杯咖啡，你在去上課的路上匆匆把它咽進了肚里，以及……

過道對面兩排的好看的紅頭發(fā)姑娘。

有人重重地拍打了一下你的肩膀。

“嗷！”你叫出聲來。

教授站在你旁邊，揉著他的拳頭?！霸趺椿厥?？”他問道。

“你打我了！為什么打我？”

他看上去迷惑不解?！澳闶裁匆馑?？哦——我的拳頭？”他審視著它?！班牛业娜^有它的自由意志。它打你不需要理由?！?/p>

“什么？”你知道自己落入了他的一套哲學對話里，但你依舊很生氣，“你的拳頭沒有自己的意志。它執(zhí)行的是你的決定。”

“是的，我想那是對的?！彼L了這一刻，仿佛你給了他一些新奇的東西來思考?！班牛矣凶杂梢庵?，我打你不需要理由。”

你發(fā)現(xiàn)那個紅頭發(fā)姑娘在注視著你。

你說：“人做事不會沒有理由?！?/p>

“那么，你贊同決定論了？認為一切發(fā)生的事都由之前發(fā)生的事而預先決定的那種論調？因此我打了你是因為，比如，我想引起你的注意。而我想引起你的注意是因為你在打瞌睡。而你在打瞌睡是因為——嗯，我想與我無關，對嗎？”

你的同學都在竊笑。除了那個紅頭發(fā)姑娘，她微微一笑，揚起了眉毛。

“可是，”教授繼續(xù)道，“我沒有自由意志嗎？我就不能不管之前發(fā)生過什么，做出不可預測的決定嗎？”

你正要開口，突然有了一個頓悟。

如果你認為你看到了自由意志和決定論能夠以怎樣的方式共存，它們顯而易見的沖突如何只是表面存在的，那么去132小節(jié)。

如果你覺得哲學是胡扯，午飯后你放棄了這門課，而且不久后你決定放棄整個大學課程，做一名專業(yè)的音樂人，那么去390小節(jié)。

390

你在醫(yī)院又待了兩個星期。護士們解釋了怎樣更換繃帶。治療師給了你一些康復練習作業(yè)，還有一個橡膠球。

出院的時候，你想把你的吉他拋下?？赡樕嫌腥赴叩淖o士讓你帶上它。

你開車去了保羅的追悼會——當然，你能做到，你慣用右手。麗莎，保羅的妻子、遺孀，緊緊地擁抱了你，小心翼翼地避開了你纏著繃帶的手。你也抱了抱她，可當你退后與她分開時，她看向你的目光里有一絲你無法解釋的同情，抑或是友善。

你在最后一排折疊椅上落了座。屋子里滿滿都是人，靜默地坐著，看著，聆聽著。仿佛是音樂會的聽眾。在現(xiàn)場演出前，你的前臂總是有一種緊繃感，現(xiàn)在也如此。而這一次你的腿也繃緊了，接下來它們開始顫抖。

有什么人拿起一把吉他唱起了一首保羅的歌。你的心跳快得足有這首歌節(jié)奏的兩倍，你向后拖開椅子，悄悄地離去。

日落時分，你到達了自己的公寓。你把吉他放在書架旁它通常所在的位置上。你放松下來，終于癱倒在屬于你自己的沙發(fā)里，周圍是你熟悉的亂糟糟的樣子，令你感到舒適。然后，幾分鐘以后，你仔細看了看你熟悉的這團混亂。CD、活頁樂譜、《吉他手》和《丑聞》雜志、散落的撥片、斷掉的弦。公寓如今不那么令人舒適了。

你盯著電話看了一陣，但你所有的朋友都是音樂人。你不想看著他們努力說一些得體的話。就像他們努力不去看你的手一樣。

如果，即便如此，你還是給他們中的一位去了電話，一位你交往最久的朋友，去402小節(jié)。

如果你開車出門去兜風，一小時之后回來帶著五分之三瓶蘇格蘭威士忌，那么去429小節(jié)。

429

你的積蓄——至少是你沒花在買越來越廉價的威士忌上的錢，喝酒能讓你聽不見內心的想法——能讓你再繼續(xù)租三個月的公寓。那些吉他和曼陀鈴能再多抵兩個月的租金。那以后，在警察出面將你驅逐出去前，都已經(jīng)又過了差不多兩個月了。

現(xiàn)在已是春末時節(jié)，你的日子變得更難熬了。你的手經(jīng)常痛，然而，你的處方藥總是很早就用完了——你新找的配藥師，每周三跟你約在成人用品店背后的小巷子見面，他對你的醫(yī)療救助卡不感興趣。

吉他盒——你還是一直保留著。它的確就那樣救了你的命：用一根繩子捆住斷掉的肩帶根部，讓人可以把它挎在肩膀上，里面裝著你所有的東西。你走路時，盒子就拍打著你的臀部，但那樣子也不是太糟，當里面裝的瓶子互相碰撞起來——里面裝著肯定不止一個，那是歡樂的時刻——你會對人們說，你在創(chuàng)造音樂。

如果你在容身的地方遇到一個人勸說你接受治療，去440小節(jié)。

如果你對那個人說滾你媽的，去472小節(jié)。

472

無論如何，你應該在冬天來臨前到南邊某個地方安頓下來。昨天夜里，一些混蛋趁你睡著的時候偷走了你放東西的購物車，所以除了穿戴在身的東西之外，你現(xiàn)在唯一的財產(chǎn)就是個蹩腳的硬紙板招牌，招呼人們來幫助一名老兵。（很明顯，不是每個人一看到你就買賬的。但你總是用你的左手舉著牌子，展現(xiàn)出溫良又平凡的樣子，也就沒人過問什么了。）

今天下午你有點兒忘記了時間，當你到達收容所時，那兒人已經(jīng)滿了。所以你現(xiàn)在朝大橋走去，至少在大橋下，你可以避避風。

你一定是轉錯了方向，所以你沿著冰凍的河流右側一直走了下去。你抬頭望望，又朝四周看了看，終于你找到了該死的那座橋，遠遠在你身后。

轉身的時候，你的腳陷進了積雪里。它遠沒有看上去那么厚。你趕快把它拔了出來，也并不覺得浸濕腳了。當然了，你的雙腳其實已經(jīng)凍得麻木了。

如果你覺得自己還是要走到橋那兒去，那就去476小節(jié)。

如果覺得就此躺下，一覺睡到中午這個想法誘惑太大無法拒絕，就去491小節(jié)。

491

你被嘈雜聲和光亮弄醒了。你的胸口很疼，瞇著眼抵擋強光，抬起頭剛好看見一些混蛋偷走了你該死的外套和所有的上衣，把你像具尸體一樣留在了一床被單下面。你嘗試抓住河岸邊的護欄坐起來，可你的手腕被一些帶子纏住了，胳膊沒法動彈。

“嘿！”你喊道，“嘿！嘿！”

有人抓住了你的肩膀，是穿紅色制服的醫(yī)療人員。護士，你反應過來。

雙肩都被壓回了床墊里。你的護士說：“放輕松?！?/p>

“我的盒子?！蹦阋蟮?，“我的盒子哪兒去了？”

你想扭過頭去看她的雀斑，可她站在你身后的正上方，對躺著的人來說太遠了。

“你的盒子在我們這里，別擔心?！?/p>

你當然不擔心。“海岸警衛(wèi)隊?！蹦銓λ忉?。

“是是，”她說，“放輕松?！?/p>

見鬼，她根本沒聽你說話！“海岸警衛(wèi)隊！”你重復道，“他們應該把我的盒子送過來！”

如果你一直試圖接近她，直到一股暖流進入你的胳膊，你開始覺得困倦，就去501小節(jié)。

如果你沉默了一分鐘，四處打量了一下，意識到你不在自己認為的地方，然后迅速問護士你能不能多待幾天，尋求一些救助，那么去525小節(jié)。

501

你坐在一把塑料椅子里，周圍是一圈同樣坐在塑料椅子里的人，這里是醫(yī)院里一間明亮的房間，有著灰藍色的墻壁。其中一面墻上高高地安裝著一臺電視機，不過它現(xiàn)在沒有打開。

“好啦?！逼渲幸粋€人開口說道。他是唯一一個穿了鞋子的人，而不是這些腳底有著粗糙補丁的小襪子，至少如果你沒穿錯的話，是這個感覺。

那個人說：“過去幾天我們小組討論了什么？選擇，對吧？選擇?，F(xiàn)在我有些事情想讓你們試一下。接下來的十分鐘，我會保持沉默，而在這十分鐘里，我會邀請你們來思考一下我將要解釋的東西。你們每一個人，也需要保持緘默，否則對其他人就不公平了。好嗎？”

他等待著，直到每一個人，包括你都說了好的，或者至少點了點頭。

“好了，事情是這樣。我們生活里都有那么一些時刻需要面對一個選擇。我們做出決定，那個決定會讓我們的生活走上一條特定的道路。一件事情導致了另一件事情，然后最終，嗯，我們都來到了這里?！?/p>

他環(huán)視了一圈，目光在每個人身上都停駐了一會兒。當他看向你的時候，你也對他回以注視的目光，他對你微微一笑，像他剛才偶爾露出的表情一樣。接下來他環(huán)視人群，接著，他晃著腦袋說：“我們見鬼地都來到了這里。”

每個人都笑了起來。這個人不錯。他告訴過你，在還沒成為能穿著鞋加入活動小組的人時，他的選擇是冰毒。通常你是不會容忍這種人的，但就覺得他還不錯。

“所以，”他說，“這里是我們接下來的十分鐘里要做的事情。我們每個人都來想一想我們過去的一些選擇，一些當時似乎合情合理的選擇，但從那以后，我們就希望能重新選過。好嗎？現(xiàn)在，我請大家坐在這兒，在你們的腦海里，將自己帶回那個時刻。但這一次，這一次你們重新選一次。這一次你做一個不同的選擇。在接下來的十分鐘——如果你愿意也可以閉上眼睛——接下來的十分鐘，你將會觀察到你的人生隨著這個不同的選擇，將會有怎樣的發(fā)展，一步一步又一步。”

你看了看這一圈人。大部分人都照做了，有幾個還閉上了眼睛。

見他媽的鬼。你閉上了眼睛。

如果你讓保羅的朋友將你們兩個留在鎮(zhèn)上過夜，睡在他公寓的地板上，去304小節(jié)。

如果你覺得其實結果太顯而易見——太可預知了——相反，你更好奇自由意志和決定論能夠怎樣并存，那么去132小節(jié)。

132

你挑了張空桌子，放下你的托盤，依舊在想和教授的對話。在你咬下第二口漢堡的時候，課堂上的紅頭發(fā)姑娘坐在了你對面。

“嘿?！奔t頭發(fā)說，“我叫凱瑞。”

你永遠吃不完這個漢堡了。

你們兩個談論著自由意志與不可預測性之間有怎樣的差別。預先決定如何不等同于約束。拳頭如何不能擁有自由意志，因為拳頭沒有大腦，但大腦又如何被高估了。

凱瑞比你高一個年級，在念大三，學的是數(shù)學專業(yè)。（是凱瑞將“等同”這個詞引入了你們的對話。）

你的眼神在凱瑞身上游走，讓自己盡量不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你想要看得更多。

然后，針對波埃修①對宿命論和神的全知論的對比，凱瑞提出了一個愚蠢的主張。

如果你把話題引回到大腦被高估的部分，那么去138小節(jié)。

如果你感到沮喪，因為你一直試圖解釋為什么凱瑞的主張是愚蠢的，那么去155小節(jié)。

138

你和凱瑞在圖書館度過了所有的夜晚，隨后又一起去餐廳或者在校園里一邊聊天一邊散步。但至今沒有發(fā)展到牽手和親吻。激烈的吻，哎，得了吧。

顯然數(shù)學專業(yè)生很害羞。

不過，今晚你們兩個在床上翻滾著，衣衫凌亂。幾分鐘之前，你差點脫口而出，希望波埃修那全知全能的神沒看這里，但你忍住了。

你扯下一只襪子，凱瑞突然抽身說道：“你有過……我是說，因為我沒有，我沒帶……”

你也沒有，可當下這個情形，你并不想展開一場哲學對話?！拔颐魈炫恍﹣??！蹦阏f著，伸手攬住了凱瑞的肩膀。

“等等?！眲P瑞重新審視著你。

如果你說“就這一次?！?，那么去160小節(jié)。

如果你露出了一個抱歉的微笑，嘆了口氣，然后刻意但溫柔地重新把襪子穿回了腳上，那么去144小節(jié)。

144

你聽見了晨間的鳥鳴。凱瑞的宿舍在學校的邊緣，靠近植物園，所以這里的早晨比你的房間喧鬧了點兒。有一只鳥兒在最后一個音符上不停地打出帶有切分音的小琶音②，你想要記住它的曲調，這樣回頭也可以在吉他上嘗試一下。

你也努力地想要記住凱瑞睡著的樣子，只因為你覺得那會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最后，鬧鐘響了，你們兩個不得不起床。

晚些時候，你們又隔著早餐盤面對面坐在一起。（這是你們第一次共進早餐，你發(fā)現(xiàn)你們都喜歡燕麥粥——加葡萄干，絕對不要紅糖，你們也都無法忍受早餐香腸。）

凱瑞問：“已經(jīng)想明白了嗎？”

你教了凱瑞一些基礎音樂理論，而相應的，你也在學集合理論。昨天晚上，凱瑞給你了一項挑戰(zhàn)：假設你有一些任意的集合，其中有什么有多少都不重要。也許一個包含所有的偶數(shù)，另一個包含紅色消防車，而第三個包含了你十四歲生日那天早上褲子口袋里的東西。無論什么，現(xiàn)在已經(jīng)證明的是，即便不能確切知道每個集合中有什么，一定有另一個集合，它中間至少有一個要素與給定集合中的每一個都有共同之處——但這并不像你把所有原始集合都倒進一個大口袋那樣，形成一個簡單的并集。

事實上，你在昨晚刷牙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把這個問題想明白了，但后來你們兩個被其他更有意思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

“好吧?！蹦阏f，“我從你給我的每個集合中選取一個要素。我的新集合被定義為恰好包含這些元素的集合。就是這樣吧！”

凱瑞手上端了杯橙汁兒，點點頭回答：“很棒。”

你咧嘴一笑，可凱瑞還沒說完。

“可是誰允許你從每一個集合中選取一個要素了？在集合理論的基本規(guī)則——公理——中沒有說你可以那樣做?！?/p>

你皺眉?！澳惝斎豢梢粤?，顯而易見的嘛?！?/p>

凱瑞挑起了眉毛。

“好。”你說，“我選取每一個集合中最小的要素——這是明確的，對吧？”

“如果一個集合中包含了所有大于零的部分呢？哪個是最小的部分？”凱瑞伸手去拿你的吐司，你已經(jīng)把它忘到腦后了。

令人不悅的是，你開始提出一種相反的建議但當你看到它的缺陷時，你又阻止了自己。它提供了一種不同的解決方案——但是不，那是行不通的，要么……

終于，凱瑞說：“你應該可以從集合中選取要素，這看上去很自然。但事實上，總之，依據(jù)集合理論的公理，沒辦法證明你可以那樣做。盡管如此，大部分數(shù)學家同意你的看法，它應該被允許，所以他們添加了一條新的定律來特別說明你可以那樣做——選擇公理?！?/p>

此刻你又感到惱怒了。“那你為什么不事先告訴我？如果這個選擇公理無非是定律中的一條，那我們還為什么要討論它？”

凱瑞傾身向前，手肘幾乎要滑進一攤打翻的咖啡里?！斑@不是規(guī)則之一?？傊?，不是最基本的、決定性的規(guī)則之一。你可以建立一個完整的、自洽的數(shù)學體系，但不包括?"選擇公理"。如果你把它加進去，你最終會得到一套稍微不同的系統(tǒng)。其中包括許多新的、有趣的結果，大部分感覺都是正確的。因此，大部分數(shù)學家對依賴于選擇公理的證明都沒有意見?！?/p>

你瞥了一眼你的手表。如果你們不收起餐盤趕去上課的話，你們兩個都要遲到了。但在你看來，凱瑞的論斷有一部分是不可靠的。

“所以，”你說，“你可以用這個公理搞數(shù)學，也可以不用它？”

“沒錯。”凱瑞站了起來。

你坐在位置上沒動，說：“那每個數(shù)學家都得必須選擇用還是不用這個選擇公理?！?/p>

凱瑞定住了，眼睛瞪著你。

接下來，慢慢地凱瑞點了點頭，將兩個托盤都推到了你那邊，好像給你頒獎一樣。

“我想，”凱瑞說，“這說明了一個更高系統(tǒng)的規(guī)則的問題。我們生活在其中的那個。”

如果你把兩個托盤疊起來并拿走了它們，去147小節(jié)。

如果你把凱瑞的托盤推了回去，抱怨數(shù)學家真虛偽，那么去170小節(jié)。

147

那天晚上，你鉆進被窩后，發(fā)現(xiàn)凱瑞赤身裸體地來到了床前。

“今晚，”凱瑞說，“我要你一動不動地躺好。懂了嗎？現(xiàn)在請注意。這是我的手，這是我的嘴唇，還有這——”凱瑞往后退了一步，讓你有了更棒的視角，“是剩下全部的我?！?/p>

凱瑞拉長了這一時刻。

“選吧。”

如果……

502

“好，十分鐘已經(jīng)到了?！?/p>

你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圈坐在塑料椅子里的人，在一個有著灰藍色墻壁的明亮房間里。

“那么，”穿著鞋子的人說，“誰愿意分享一下他們經(jīng)驗？”

如果過了一會兒你舉起了手，去511小節(jié)。

如果你覺得這個小組就是扯淡，那么去550小節(jié)。

550

一位治療顧問站在你的房間里，看起來無比嚴肅。

“沒有你我們無法繼續(xù)。”她說。她四十多歲，你猜的，她把烏黑的頭發(fā)編成了辮子盤在頭上。你很肯定她語氣里的輕快語調來自于牙買加的口音。

你一動不動地平躺著。

她嘆了一口氣，說：“只有積極參加病房活動，你才能保留床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如果你想待在這兒，你就必須得讓自己爬起來，離開這個房間，和其他人互動?！?/p>

她等著你做出回應，就好像你說什么真的很重要一樣。

她又嘆了一口氣，說：“至少來公共區(qū)把午飯吃了吧?！?/p>

如果吃午飯這個主意終于給了你離開床的一個理由，那去557小節(jié)。

如果你終于意識到你的人生不是由你來決定的，那去601小節(jié)。

601

有人用垃圾桶里的競選標語生起了火，你和其他人一起擠在火堆旁。橋墩擋住了大部分的寒風，過了一會兒，今天第一次，你不再發(fā)抖了。

“帽子不錯?！币粋€大個子意味深長地說。

在醫(yī)院把你攆出去的時候，有人給了你這帽子。它是你身上最保暖的東西，它的內里鋪滿了羊毛，還有毛茸茸的耳罩。

如果你給了他下身一腳就跑掉，那么去615小節(jié)。

如果你站在那兒，等著看高等系統(tǒng)打算下一步讓你做什么，那就去620小節(jié)。

620

你站在領救濟的隊伍中，靠著柜臺以減輕雙腳的壓力。一位女士問你的燕麥粥里要不要加點兒紅糖。

如果你搖了搖頭，拖著腳繼續(xù)沿著隊伍走下去，去634小節(jié)。

如果你站在那兒，等待著，直到最后有人往你的燕麥粥里倒了一坨紅糖，然后推著你向前，那么去652小節(jié)。

652

你的招牌今天一點兒用也沒有。你低頭看了看大腿，意識到自己在用完好的那只手拿招牌。

無語至極。

一個棕色皮夾掉在了裂縫的人行道上，正好在你前面。那個掉了它的人顯然沒有注意到，正在一邊吃椒鹽餅一邊悠閑地走開。

都不用湊近看，你都能確定里面有一大筆鈔票。可能還有銀行卡——你也許可以賣掉那些卡。

如果你撿起錢包把它塞進外套里，去664小節(jié)。

如果你只是坐在那兒，最后其他人發(fā)現(xiàn)了錢包把它拿走了，那去701小節(jié)。

701

今天的天空飄滿了蓬松的云朵。除了有一些樹枝遮擋，你的視野很好。你昨晚一定是睡在了公園長椅上，因為現(xiàn)在你發(fā)現(xiàn)自己就在這兒。盡管，你無法想起任何細節(jié)了。

如果你就這樣躺了一整天，去701小節(jié)。

如果你最終還是躺煩了然后坐了起來，那就去702小節(jié)。

702

剛開始，天還很早，你可以獨享公園的這個部分。但不久，越來越多的上班族從你的長椅旁經(jīng)過。有些人會往你身上瞥一眼，但很快又拿起他們的咖啡或者電話擋住了視線。

如果你向他們中的某位發(fā)問，他們覺得自己在看什么，那去708小節(jié)。

如果你什么也沒做只是等著看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就去721小節(jié)。

721

現(xiàn)在上班族不多了，但還有孩子、慢跑的人、醉酒的人，你面前的這條路還是川流不息。

如果你重新躺回了長椅上，去724小節(jié)。

如果你毫無理由地給了某人肩膀一拳，就去801小節(jié)。

801

“嗷！”長椅上剛在你身旁坐下的女人叫出聲來。

你盯著你的拳頭。

“沒有理由?！蹦阏f。

“確定？”她瞇起眼睛端詳你了一會兒。

然后她給了你胳膊一下。真的是非常用力。

“嘿！”

“好了。”她說，“如果我們扯平了，我給你個建議吧。”

你仔細打量了她一下。三十五歲左右，穿著打扮和你以前認識女人都差不多，一條長長的黑色百褶裙，一件來自秘魯、墨西哥或者類似地方的亮閃閃的條紋上衣，一頭齊肩的卷發(fā)。

紅頭發(fā)。

她繼續(xù)道：“社區(qū)家園——也許你聽說過我們？有一位住客昨晚上自己走了，所以今天是你的幸運日。你可以有一個獨立的臥室，以及一日三餐。只是有兩條規(guī)則：你不能在家園里做違法的事情，也不能得罪其他成員?！?/p>

你瞇起眼睛，問：“你為什么選擇了我？”

她沖你依舊緊握的拳頭點點頭。

“沒有理由。”她說，“現(xiàn)在跟我來吧?！彼酒鹕恚_始往前走。

如果你不介意她做的決定，那去808小節(jié)。

如果你躺回了長椅上，那去815小節(jié)。

808

你在社區(qū)家園的第三個下午，艾琳——那個紅頭發(fā)女子——邀請你和大家一起看電影。

在你的腦海里，你看見一間黑乎乎的房間，里面的人靜靜地坐著，看著，聽著。你的手臂開始收緊，然后你全身發(fā)抖。

過了一會兒，艾琳說也許你今天應該留在這里。

如果你堅持參加外出活動，去815小節(jié)。

如果你不介意艾琳做的決定，去822小節(jié)。

822

幾天后的晚上，你和其他幾個人在客廳里看電視。節(jié)目結束后，艾琳起身關掉了電視機。沒有人反對。

“我要朗讀點兒東西?！彼f。她穿過房間，走向了一張扶手椅，在音響面前停了下來，播放了一張CD。

鼓點響起，接著是貝斯。一把音腔式吉他緩緩地演奏出密西西比藍調。

你開始發(fā)抖，站起來想離開。

“等一下?！彼嬖V你，看上去很是關切。她關掉CD，環(huán)視了一下房間里其他人?！拔蚁牒赛c兒茶。來幫個忙?！?/p>

你隨她來到空蕩蕩的廚房。她把水倒進水壺，沒有抬眼看你的情況下，她說：“音樂，就是你的那個問題吧？”

你還沒有完全平復，所以你一把坐進廚桌旁的椅子里。

她點上爐子，放下水壺，繼續(xù)說道：“特別是吉他。”

你放開屏住的呼吸，吁了口氣，回答：“我以前是個吉他手?！?/p>

她拖出旁邊的椅子，坐了進去?！昂髞砟愕氖謴U掉了?！?/p>

你點點頭。盡管你不知道她是否在看你，你一直低頭盯著自己的大腿，你的手放在上面，極盡所能地交握在一起。

這樣的對話，你還在醫(yī)院的時候就經(jīng)歷過太多次了，你知道接下來她會問那會是什么感覺，再然后你會進入一場關于療愈的對話。

你等待著，可接下來的好一會她沒有說話。

“真的，”她終于開口，“確實糟透了。”

過了一分鐘，水壺開始鳴叫，她站起來。你聽見她打開一個罐子。

“該死的，我們沒綠茶了，洋甘菊可以嗎？”

如果你默默地等著你的茶，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右手端起它，去831小節(jié)。

如果你抬眼說：“當然可以，謝謝?！蹦侨?45小節(jié)。

845

一周后，有一趟去美術館的外出活動。

你也去了。

如果你身處一間擁擠的房間，里面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盯著同一幅巨大的畫，你的心開始怦怦直跳，令你不得不離開，那就去859小節(jié)。

如果你沒有離開，去870小節(jié)。

870

如今，已經(jīng)在社區(qū)家園待了三個月了。有時候你會幫艾琳以及其他工作人員采購雜物，通常也就是買些食材。最近播放CD時，你也能平靜地坐下來聽聽了，幾天前的晚上，在播放一張萊·庫德的老專輯時，你發(fā)現(xiàn)你的右手在隨著音樂做出撥弦的動作。（盡管意識到這一點時，你又忍不住起身離開，在那幾個小時里，你覺得你失去的手指仿佛在沸水里痙攣。）

不過最讓你驚訝的是，一些住客最近一直在問他們能不能跟你聊聊，詢問你對他們個人的看法，就好像你說什么真的很重要似的。這真的讓你大吃一驚。

這天下午你和艾琳一起坐在廚桌前，往信封里塞籌款信。陽光灑在你后頸窩上，暖暖的。透過一扇屏風，傳來了鳥兒們唱出的琶音。

“我下周要去聽一場音樂會?！彼f，“是加拿大民謠歌手的。”她把一張郵票貼在信封邊角上，用拇指按壓著，“跟我一起去嗎？”

“當然可以?！蹦阏f，“謝謝?！?/p>

如果你從籌款信件堆里拿起一封信，毫無偏差地將它折了三折，聚精會神、毫無雜念地完成這這項任務，那么去884小節(jié)。

如果你絕對不能讓她拽著你去那場音樂會，那去896小節(jié)。

896

坐在漆黑的房間里，你想，可能會更糟。這家伙的吉他演奏是初級水平，但他的歌詞很有內涵。他有一副沙啞而有趣的嗓音，不斷唱出令人驚喜的抑揚頓挫。它時而婉轉時而高亢，不過遲早都是以破音的方式收尾。

艾琳依然是一貫波瀾不興的樣子，但你注意到每一兩分鐘她的目光就會瞟向你。你考慮告訴她，可以放松下來，你很好?？赡憬酉聛砀杏X到，歌手減弱的和弦引起了你左手的回應，在幻想中的指板上，它也開始了彈奏。于是你想也許你最好再等一下，看看接下來會怎樣發(fā)展。

現(xiàn)在他開始介紹他的下一首歌，解釋說這歌是一個男人去遠航，留下心愛的女人等他回來的故事?！皫讉€月以前，”他說，“一個人在表演結束后來到演出后臺，看上去非常傷心。他告訴我他的女朋友要去歐洲一年，他想問問我歌里的游子：‘他回來了嗎？我告訴他：‘他當然回來了！這不是一首悲劇的歌！他似乎放心了?！?/p>

每個人都竊竊地笑了起來。然后，在他傾身向前剛要開始表演的時候，你聽見了一個溫柔的聲音。

“有時候，他們沒有回來?！?/p>

在你身后兩排的位置上，坐著一個女人，黑暗中你看不清她的面目。你不太確定是不是她在回應。但你覺得那是麗莎·穆羅尼。保羅的妻子——遺孀。

如果你在座位上縮緊了身子，希望麗莎沒有認出你，那去898小節(jié)。

如果你坐直了身體，試著把注意力放在歌手身上，覺得某種意義上這是你欠保羅的，就去901小節(jié)。

901

你坐在俱樂部外的馬路邊上，看著車輛與行人。中場休息之后又聽了兩首歌，你告訴艾琳你需要出去透口氣，但她可以留下聽完最后幾首歌?？紤]了幾秒鐘后，她點了點頭。

你在想那些離開的人，那些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還有那些回來的人。即使他們回歸之路走了很久，很久。

演出散場了，艾琳在你身旁蹲了下來，和你一起看著車來車往。她遞給你一罐打開的姜汁汽水。你喝了一口，又還給她。

過了一陣，當路上已不再有行人，車輛也稀疏了。艾琳站起來。

“我們回家吧。”她說。

你抬頭看向她。

然后問道：“如果我不回去呢？”

她瞇起眼睛端詳了你一會兒。

接著，慢慢地，她點了點頭。她把空掉的汽水罐子交給你，好像在給你頒獎一樣。

“我覺得這需要你自己去弄明白?！?/p>

你伸出左手，用你的拇指和中指捏起了罐子。罐子在兩根難以發(fā)力的手指間搖搖晃晃，附近街燈映照在上面，閃閃發(fā)光。在那亮閃閃的反光里，只那么一瞬，你的人生后退了一步，你能真正地看到它了。

如果你同她一起回去了，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意識到幫助別人是你可以學會并擅長的事情——

如果今晚的演出讓你開始去想，你是不是可以學著用左手彈吉他，或者學一些其它樂器，或者去上上聲樂課，因為你發(fā)現(xiàn)過去的這些年里，自己的心里其實萌生了許多新歌——

如果你覺得也許你該回去和一些老朋友重歸于好，甚至去找找四年，不，六年前的愛人——

如果你覺得，終于是時候忘記你過去的生活，搭上車去明尼阿波利斯或者西雅圖，找一份工作，或許還應該再進修一些課程（你想，就從哲學開始吧）——

你把汽水罐子放倒在地。

然后，你做出了選擇。

【責任編輯：衣 錦】

①Stan?Rogers：（1949—1983）?是一位加拿大民謠音樂家和歌曲創(chuàng)作者。他創(chuàng)作的歌曲通常取材于加拿大歷史故事和工人的日常生活，33歲時死于加拿大航空797號班機空難。

②賽斯納：世界知名私人飛行器品牌，成立于1927年，是世界上設計與制造輕、中型商務飛機、渦輪螺旋槳飛機，以及單發(fā)活塞式發(fā)動機飛機的主要廠商。

①注：原文沒有335小節(jié)，疑似是“338”的筆誤。

①波愛修（約公元480年—公元524年）出生于意大利羅馬，政治家和哲學家，代表作品《論三位一體》《哲學的慰藉》。

②琶音：指一串和弦音從低到高或從高到低依次連續(xù)奏出，可視為分解和弦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