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孤兒》忠義主題的演變

劉津萌

摘 要：趙氏孤兒的故事由真實的歷史事件不斷改編為不同形式的藝術作品，在當代仍然煥發(fā)出新的生機與活力。元代紀君祥受反元復宋思想影響，在《趙氏孤兒大報仇》的故事中建構(gòu)起忠義的主題；電影《趙氏孤兒》在后現(xiàn)代主義浪潮中對傳統(tǒng)的忠義價值觀進行了解構(gòu)，迎合了現(xiàn)代的“利己”思想；電視劇《趙氏孤兒案》面對時代精神和信仰的需要，從正面解讀傳統(tǒng)文化，重構(gòu)了信義與仁善的價值，是古代戲劇在當下的一次有益探索。

關鍵詞：《趙氏孤兒》 忠義主題 戲曲 影視

“趙氏孤兒”的故事最早見于《左傳》的簡略記載，《史記》對其內(nèi)容進行選取和進一步豐富發(fā)揮，突出體現(xiàn)了個人的忠義精神。到元雜劇時期，紀君祥創(chuàng)作的《趙氏孤兒大報仇》成為舞臺表演的經(jīng)典作品?，F(xiàn)代也有對這一題材形式多樣的創(chuàng)新演繹。原因在于，一方面，趙氏孤兒的故事中強烈的矛盾沖突、戲劇性的情節(jié)、鮮明的人物形象都帶有可觀賞的趣味性，易于被大眾接受；另一方面，故事中忠義和復仇的思想主題，承載著古往今來的人們對誠信、善良、公平、正義的不斷追求，在當下仍然具有豐富的可闡釋空間。現(xiàn)代創(chuàng)作對傳統(tǒng)的忠義精神或解構(gòu)或延伸，重新思考和解讀復仇的合理性，使人物內(nèi)涵更加豐富，具有現(xiàn)代性意義。下面，我們對不同時代三個版本的趙氏孤兒的文學作品進行具體分析。

一、從歷史故事發(fā)掘忠義象征的元雜劇

元代，蒙古人入主中原，科舉考試曾一度停止，漢族知識分子失去了“學而優(yōu)則仕”的上升途徑。面對元人的殘酷統(tǒng)治，他們心中懷有強烈的譴元復宋的反抗愿望，并在創(chuàng)作雜劇時都訴諸筆下。紀君祥在此時選“趙氏孤兒”這個題材，無疑帶有這種社會內(nèi)涵。

此外，至元十六年（1279），陸秀夫背著少帝趙昺投海自盡，許多忠臣追隨其后，眾多軍民跳海殉國。經(jīng)過慘烈的崖山海戰(zhàn)，南宋徹底滅亡。據(jù)研究，紀君祥生活的年代正是元世祖在位的至元年間，這一役不可能不對他的內(nèi)心造成震動。被逼至走投無路的少帝與保護他的忠臣，同趙氏孤兒的故事何其相似?！按孚w孤”的書寫，就成為他在沉痛現(xiàn)實面前從心底生發(fā)的不平之鳴，抑或是給予自己的一種慰藉和希望。

（一）鮮明的忠奸對立

表現(xiàn)在《趙氏孤兒大報仇》中，首要的就是忠良與奸佞鮮明的對立沖突。劇中借公孫杵臼之口對屠岸賈進行描述，“他、他、他，只將那會諂諛的著列鼎重裀，害忠良的便加官請俸，耗國家的都敘爵論功”a，是一個絕對的反面人物“人間惡煞”。全劇也多次出現(xiàn)表明忠奸對立的句子，比如“忠孝的在市曹中斬首，奸佞的在帥府內(nèi)安身”，“怎有這屠岸賈賊臣？他則把忠孝的公卿損”。其次，在復仇情節(jié)上，孤兒知道身世真相與家族血仇后，干脆利落地進行了復仇。最后一折的報仇過程流暢自然，孤兒手刃仇人，大快人心。

邪惡勢力橫行，正義力量自我犧牲最終取得勝利，這樣的安排帶有明顯的政治隱喻。“憑著趙家枝葉千年永，晉國山河百二雄。顯耀英材統(tǒng)軍眾，威壓諸邦盡伏拱”，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這“趙家枝葉”所暗含的意義就顯得極為明顯。《趙氏孤兒大報仇》可以說是作者于崖山海戰(zhàn)后對蒙元政權的無聲反抗，以及對趙宋朝廷的憫懷追念。

這樣的聯(lián)想可以在同時代的戲曲中得到印證，如關漢卿的《單刀會》：

【沉醉東風】想著俺漢高皇圖王霸業(yè)，漢光武秉正除邪，漢獻帝將董卓誅，漢皇叔把溫侯滅，俺哥哥合情受漢家基業(yè)。則你這東吳國的孫權，和俺劉家卻是甚枝葉？請你個不克己先生自說。b

關羽面對魯肅借荊州不還是失信的指責，歷數(shù)漢家先祖創(chuàng)業(yè)之艱難，點明劉備的正統(tǒng)繼承地位，推翻了東吳孫權統(tǒng)治的合理性。其言辭慷慨激昂，擲地有聲。關漢卿借歷史影射現(xiàn)實，抒發(fā)了保衛(wèi)漢家基業(yè)，恢復漢人統(tǒng)治的強烈愿望。其實，無論是“趙家枝葉”還是“劉家枝葉”，在劇本中都是漢室正統(tǒng)傳人的化身。還有《梧桐雨》譴責安祿山發(fā)動叛亂，禍亂中原，借此抨擊蒙元統(tǒng)治者，等等。元雜劇中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足以看出創(chuàng)作中反元復宋的思想傾向并非孤例，而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

（二）維護君主形象

我們還可以注意到全篇劇作中流露出明顯的對君主專制統(tǒng)治的維護。象征至高權力的君主，在趙氏滅門的慘案中卻如同一位隱形人，從未發(fā)揮過自己的主觀意識。刺死趙盾，處死全國的新生嬰兒，這一切的惡行都是屠岸賈欺瞞主公，“詐傳靈公的命”所為。文中還寫“奈靈公聽信讒言，任屠賊橫行獨步”，這樣的處理一定程度上維護了國君的形象。此外，為趙家翻案時已是悼公在位，這樣的設計巧妙地避開了損傷國君威嚴的可能性，也更易完成復仇目標。這正是封建社會“為尊者諱”的體現(xiàn)。

二、電影《趙氏孤兒》：解構(gòu)忠義

現(xiàn)代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一切向錢看”，能否獲取利益成為人們評判事物價值的重要準則。在甚至有人提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口號的時代背景下，最基本的社會道德原則漸漸模糊，人們對很多傳統(tǒng)的崇高價值觀產(chǎn)生了懷疑。具體到趙氏孤兒這個故事，就表現(xiàn)為質(zhì)疑程嬰以子換孤行為的合理性；以及連親生孩子都可以舍棄，這樣的程嬰是否冷酷無情，缺少人性。那么，陳凱歌導演的電影《趙氏孤兒》，直接順應了這樣的時代潮流，對所有宏大敘事和崇高精神進行了嘲笑般的解構(gòu)。

（一）解構(gòu)程嬰形象：利己的普通人

首先是對主角程嬰形象的重構(gòu)。電影中的程嬰在身份上發(fā)生了變化，他不再是趙氏的門客，與趙氏沒有直接聯(lián)系，自然也就談不上救孤的義務和責任。他行醫(yī)販藥，最大的理想是與妻兒平淡快樂地生活，是一個平凡的普通人。不曾想突然被命運的齒輪卷入了風波詭譎的政治斗爭，他在不恰當?shù)臅r機出現(xiàn)在趙家，出于不忍偷帶出趙氏孤兒，卻陰差陽錯痛失了自己的妻兒。他所做的每一步都在努力躲避犧牲，作為一個小人物，他的想法非常簡單且合理：朝廷高層權力更迭不會對他的生活造成多大改變，他只想保全妻兒，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在這樣的邏輯下，他的復仇更多是出于個人的恨，目的是讓趙氏孤兒替自己的親生兒子報仇。在面對晚年動搖的屠岸賈時，程嬰把孤兒帶到他面前，告訴他“這孩子是誰，我是誰”。讓屠岸賈被自己親手撫養(yǎng)大的孩子殺掉，在痛苦中滅亡，那么程嬰的目的就達到了。與電影不同的是，元雜劇里在忠義價值觀的感召下，韓厥、公孫杵臼等人前仆后繼地獻出生命，存孤救孤的接力棒最終交到了程嬰手中，撫育孤兒的任務帶有沉重的道德使命。

相比傳統(tǒng)敘事，電影中程嬰的所有選擇都符合現(xiàn)代觀眾面對價值判斷時可能呈現(xiàn)出的利己主義。這樣的人物設定雖然易于理解，但失去了價值。程嬰是在命運的擺布下用自己的孩子代替了趙氏孤兒，并非是出于本心的主動選擇。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中對元雜劇《趙氏孤兒大報仇》這樣評價：“劇中雖有惡人交構(gòu)其間，而其蹈湯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劇中，亦無愧色也?！眂困境之中、兩難選擇之下表現(xiàn)出的自由意志是最可貴的。只有在清楚明白一切前因后果的情況下，程嬰所做的選擇才會彰顯出巨大的意義，而電影卻刻意抹殺了這一點。

（二）淡化忠奸對立

其次，電影有意淡化了忠奸對立。與元雜劇不同，趙家與屠岸家沒有絕對的正邪之分，他們的斗爭是政治權力、地位高低的較量。趙家位高權重，居功自傲，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忠臣良將。在你死我活的高層斗爭中，屠岸賈搶得了先機，于是趙家遭受了滅門慘禍。此外，電影中的晉靈公被塑造成了玩世不恭的形象，以看戲的態(tài)度，在言語上挑撥屠岸賈與趙家爭斗。他既不能被定義為賢明，也不能被簡單視作昏庸。這對傳統(tǒng)的明主賢臣、正邪兩立的結(jié)構(gòu)來說，是一個完全的解構(gòu)和嘲弄。

電影在后半段逐漸呈現(xiàn)出邏輯上的難以自洽，以至于主題意蘊的混亂。在紀君祥的版本中，劇中人物在忠義價值觀的指引下，所作所為都相對而言符合邏輯。而在陳凱歌的電影中，劇中人物的行為失去了支撐，顯得動機不明。趙氏孤兒最后向屠岸賈刺出的那一劍，看似果決，但其內(nèi)心并不清明，反而充滿了困惑與猶疑，也讓觀眾不明就里。潦草的收尾、迷茫的一劍，也反映出電影和現(xiàn)代社會的人們迷失于眾多價值取向，不知走向何方的狀況。

三、電視劇《趙氏孤兒案》：喚回信義，重塑道德

中國社會在轉(zhuǎn)型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矛盾和沖突，相對應地產(chǎn)生了各種社會思潮。加之改革開放后各種外來思潮涌入，價值觀越來越多元化。在信息爆炸的時代，各種觀點和訊息鋪天蓋地。人們看似選擇更為豐富，實則“亂花漸欲迷人眼”，面對龐雜的信息往往茫然無措，無法選擇。價值的判斷、取舍的兩難成為大眾生存的常態(tài)。人們有很多疑惑，如：“為什么我們要做一個好人？”“做好事應不應該留名？”“老人摔倒到底扶不扶？”在懷疑中，整個社會趨向于形成冷漠和不信任的氛圍。

這樣的時代背景需要一種具有強大感召力的文化和精神，當人們把目光投向歷史深處，聚焦于傳統(tǒng)文化時，會發(fā)現(xiàn)“仁義禮智信”傳統(tǒng)的道德價值觀念在當代的價值。于是，趙氏孤兒故事中信義的力量被再次挖掘。正如閆建鋼導演所說：“這個題材這個故事，可以說是我和編劇陳文貴老師最為看重的，這是同代人共同的責任感和使命感，敬畏與虔誠始終相隨。我們不去挑戰(zhàn)什么，就是本著這個故事傳遞一種精神，讓所有缺失的東西還原于現(xiàn)實?！眃比如元雜劇《趙氏孤兒》中展現(xiàn)的重義輕利、信守承諾等品質(zhì)，“有恩不報怎相逢，見義不為非為勇”在今天仍然需要被肯定。

（一）選擇困境：仁善是處事的原則

電視劇大結(jié)局，程嬰在回答趙武的疑問時說：“做人記住八個字：忠義是本，仁善是源?！边@八個字傳達的理念貫穿了全劇，即仁善應當是行為的出發(fā)點，忠不再凌駕于一切。電視劇中設置了眾多兩難的選擇，比如：有機會借叛軍佐卑南告發(fā)和扳倒屠岸賈，但冒死送信的程嬰夫婦卻被對方挾持，是否應該為了國家而不顧程嬰夫妻性命，除掉奸臣屠岸賈？在奉命與秦聯(lián)合攻楚的途中，遇到災民流離失所，饑餓到易子而食的地步，是否應該散糧救民？趙朔放棄了可能是唯一扳倒屠岸賈的機會，選擇救人；在之后的困境中依舊選擇抗命，發(fā)放軍糧救助災民。他相信美德本身就是美德的報酬，遵循內(nèi)心仁善的召喚做出了選擇，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在屠岸谷的步步為營下只能走向滅亡。

電視劇在劇情上設置了善有善報的因果循環(huán)，從而肯定善良的價值。趙朔選擇救程嬰，這才有了程嬰救趙氏孤兒。在趙朔看來，對程嬰夫婦的義與對社稷的忠并無輕重之別，只有緩急之分。他散糧救災，而受災最嚴重的地方正是屠岸賈的管家且雎的老家，于是為報恩，且雎冒死將趙孤交予程嬰和公孫杵臼。趙朔雖然身死，但他血液中流淌的善良、忠義、正直始終具有強大的感召力，不論生前身后都引人追隨、受人敬仰，使趙氏的故事在市井中口耳相傳，傳承不斷。這種寶貴的個人情感看似愚鈍，卻是希望的火種。

全劇最重要的選擇困境莫過于程嬰救孤。電視劇《趙氏孤兒案》最出色的一筆在于，它把程嬰“醫(yī)匠”身份所蘊含的象征意義充分表現(xiàn)了出來。在程嬰的眼中，每一個生命都是寶貴的。他無法對這些無辜生命的慘死視而不見，也不能決定任何一個孩子的生死，更不可能做出將趙氏孤兒交出去這樣違背自己良心之事，他只能交出自己的孩子。那么，面對尚在襁褓中的孩兒，他說：“等為父做完這一生的苦事，便與你相會，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與孩兒魂魄相依，骨血相連，永不分離?！笨芍^肝腸寸斷。電視劇對這一核心劇情的演繹足以讓觀眾感受和理解到，這是他在被逼入絕境時，絕望又必須去做的選擇。程嬰一直強調(diào)醫(yī)生是救人的，醫(yī)者仁心，于是他用自己的兒子換了萬千孩子的性命。

在元雜劇《趙氏孤兒大報仇》中，程嬰認為身為趙氏門客，為報主恩，獻出自己和兒子的生命來延續(xù)趙氏血脈是分內(nèi)之事，“甘將自己親生子，偷換他家趙氏孤。這本程嬰義分應該得，只可惜遺累公孫老大夫”。并且大家公認獻身是名垂青史的事情。程嬰對公孫杵臼說“你若存的趙氏孤兒，當名標青史，萬古流芳”，最后主公下命“老公孫立碑造墓，彌名輩概與褒揚”，與之前后照應。這都說明這些義舉更多是體現(xiàn)出忠的精神，并未強調(diào)仁善。

電視劇版的程嬰堅守自己的行為處事原則，秉持著“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的價值觀，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他溫和又意志堅定，理性又有使命感，他的內(nèi)心雖有痛苦但沒有恐懼，他認為舍本身就是得。因此，他在整個復仇過程中始終理性而鎮(zhèn)定。復仇對于程嬰而言并不能改變什么，他也不能從中得到什么以補償其失去的東西。他只是見證和呈現(xiàn)，“只做命里該做的”，而最終他將離開這個故事。

（二）復仇：自我意識與程序正義

趙氏孤兒是否應該復仇，應該如何復仇，在現(xiàn)代演繹中也是頗有爭議的話題。電視劇中，趙武可以作為程大業(yè)平安富足地過完一生，但他選擇了承擔趙氏孤兒的責任。“他既然選擇將真相告訴于我，就是要讓我自己選擇，讓我在生與死，在高尚與卑鄙之間選擇?！壁w武不是在逼迫和道德綁架下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他具有獨立而完整的人格，拒絕成為復仇的工具。這樣的改編突出和彰顯了個人的自由意志，更有意義和價值；同時也表達了人生而在世，要承擔自己不同社會角色下的責任這一在當今社會十分重要的理念。

那么具體該如何復仇呢？電視劇中韓厥說：“天下人都希望看你，作為趙氏孤兒，手刃仇人?！币酝内w氏孤兒們也正是這樣做的，如元雜劇中寫道：“他他他，把俺一姓戮；我我我，也還他九族屠?！倍w武被任命為司寇，負責審理屠岸賈之案時，沒有因為仇恨而直接殺死屠岸賈，而是從搜集證據(jù)開始，遵循司法程序，秉公執(zhí)法，讓屠岸賈接受法律的制裁。這樣的安排讓單純的殺人償命的復仇，具有了深刻的現(xiàn)代意義，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法律制度中極其重要的觀念：強調(diào)程序正義。正當?shù)某绦蚴潜确磸蜔o常的人更為可靠的存在，只有嚴格遵守法律程序，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證每一個人的尊嚴和自由。

（三）家國情懷

還應當注意的是全劇體現(xiàn)出的家國情懷。在電視劇一開始，程嬰得知佐卑南叛國的消息后，冒死趕往都城告訴趙朔，其間自己的妻子引開追兵身陷危險之中。消息成功帶到后，他說：“程嬰已經(jīng)盡了子民之忠，要回去盡丈夫之責?！彼褔业恼w利益放在了個人利益之前。懦弱多疑的國君也對自己的國家和子民懷有強烈的責任感，當秦國大敗晉國后，他深感愧疚，跪拜戰(zhàn)場上死去的十萬英靈。劇中的秦國使者、楚國將領及其女兒也為各自國家的利益而努力，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春秋戰(zhàn)國時期士的流動性較強，尚未形成“愛國”意識，電視劇在此的改編弘揚了新時代的愛國主義，在潛移默化中深化了觀眾的愛國情懷。

隨著經(jīng)濟發(fā)展，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涌起，對傳統(tǒng)進行解構(gòu)的文藝作品層出不窮，曾經(jīng)令人敬重的使命感、責任感、悲劇感在調(diào)侃下變得虛弱，甚至虛偽。它們往往解構(gòu)宏大的主題，并顛覆傳統(tǒng)意義上高大嚴肅的主角形象，將其還原為帶有人性弱點的普通人。如吳宇森的電影《赤壁》，推翻了人們既有印象中莊嚴恢宏的赤壁之戰(zhàn)，把戰(zhàn)爭緣由變?yōu)槟信g的愛恨情仇。電影增加了諸葛亮給馬接生、劉備為士兵縫制草鞋、關羽給孩童教書等荒誕的情節(jié)，使傳統(tǒng)的英雄人物貼近凡夫俗子，并在語言上增添了現(xiàn)代流行語，故事中厚重的歷史感與人物的使命感被大大削弱。人們在欣賞這類作品時，不必深究其背后的意義與道理，也不會從中審視生活，反思自我，只需要體會直接的快樂或悲傷。

解構(gòu)是過程，重構(gòu)才是目的，但部分作品在解構(gòu)后走向了膚淺與虛無，在顛覆了一切后并未成功地為人們指明前進的方向。人們只在當下笑或哭，夢醒后仍然感覺無路可走?！昂蟋F(xiàn)代式的顛覆和解構(gòu)過后，我們必然還要重建一種新的倫理體系。”e在突破對人性的壓抑后，我們?nèi)詴貧w本體的需求。眾多文藝作品也在此方向上做出了努力，如現(xiàn)象級熱播劇《瑯琊榜》，講述了被滅門的林氏后代林殊，重回風云中心，為赤焰忠魂昭雪，還世間一片清明的故事。它用一種浪漫主義的手法，如梅長蘇近乎神的足智多謀，實現(xiàn)了人們理想中的真、善、美，把一般作品中想要展現(xiàn)的求生困境升華到了理想與信仰的高度?！冬樼鸢瘛放c《趙氏孤兒案》同為歷史題材作品，但不同于以往該題材劇作對歷史的戲說甚至歪曲，它們從正面解讀和演繹了中國古代文化。同為“復仇”故事，二者并未把復仇本身作為目的，而是將其上升為一種追求正義與公理，維護社會秩序的事業(yè)。比如他們在使用計謀時大多光明正大，謹慎地避免暗黑與殘忍，且都堅持在當時下令的君主在位時完成冤案的平反。這是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種思想觀念的撥亂反正，為時代注入了一股清風。此外，二者的成功還在于將“家國天下”的宏大敘事與“情義千秋”的樸素情感相結(jié)合。在劇中，人物的認知與行動符合最基本的人性，做出選擇時更多考慮到“人”，并且突出每個角色獨特的情感體驗，顯得柔軟有溫度。它們沒有生硬地將傳統(tǒng)道德注入其中，對人們進行“假大空”的教化，而是以現(xiàn)代的眼光對其進行選取和闡釋，把主旋律人性化，從而自然地激發(fā)人們心底的情懷與感動，引導人們向善向好。

綜上所述，不同時代的創(chuàng)作者在時代價值觀的指引下，結(jié)合受眾心理和需要對趙氏孤兒的故事進行了創(chuàng)新再演繹。元雜劇《趙氏孤兒大報仇》在抗元復宋思想的影響下，更為突出盡忠這一主題；電影《趙氏孤兒》則順應利己主義的觀念，對傳統(tǒng)的崇高道德進行了解構(gòu)，相對而言更加符合人性，但放棄了對生命意義、絕對價值的追問，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深究的向度；電視劇《趙氏孤兒案》面對基本的道德原則已被質(zhì)疑的時代，重新召喚信義與仁善，肯定善良的力量，把藝術和時代需要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為古代戲劇在當下的實踐做出了有益的探索。我們應該重視傳統(tǒng)文化在當代的意義，充分開掘，推陳出新。對于傳統(tǒng)戲劇，根據(jù)時代特征對其進行恰當?shù)母木?，在保留高尚精神的同時注重人情味兒，注入新鮮血液，這樣才有利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永葆生機與活力，充分發(fā)揮價值。

（本文共同作者：陳柯舟、靳雙雙、高雅婷，均系天津師范大學在讀本科生）

a 王學奇主編：《元曲選校注》（第4冊·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3729頁。（本文有關該書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b 張友鸞、顧肇倉選注：《關漢卿雜劇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版，第75頁。

c 王國維：《宋元戲曲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99頁。

d 《〈趙氏孤兒案〉開播 閻建鋼了卻“趙孤”情懷》，見網(wǎng)址：https：//ent.qq.com/a/20130320/000309.htm.

e 馮慶華：《顛覆與重建——關于近年國產(chǎn)電影敘事的一種思考》，《文藝評論》2013年第3期。

參考文獻：

[1] 王學奇.元曲選校注（第4冊·上）[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

[2] 張友鸞，顧肇倉選注.關漢卿雜劇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

[3] 王國維.宋元戲曲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4] 李光柱.愛欲與理性：蘇格拉底式“復仇” ——從電視劇《趙氏孤兒案》重審“趙氏孤兒”故事的悲劇性[J].美育期刊，2014.

[5] 馮慶華.顛覆與重建——關于近年國產(chǎn)電影敘事的一種思考[J].文藝評論，2013（3）.

基金項目： 天津市級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練計劃項目資助（項目編號：202010065030）

作 者： 劉津萌，天津師范大學在讀本科生。

編 輯：趙斌？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