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濤
(黃淮學院文化傳媒學院,河南 駐馬店 463000)
在現(xiàn)有的各種現(xiàn)代文學史著作中,《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以下簡稱《三十年》)應該是發(fā)行量最多、影響最大的一部。該著第一版由上海文藝出版社于1987 年8 月出版。據(jù)溫儒敏《〈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出版往事》所記,書的出版一開始并不順利,曾找過一家出版社,但沒有被接納,“吳福輝說他認識上海文藝出版社的編輯高國平,不妨一試。于是便寫信聯(lián)系高國平。上海文藝社果然思想開放,不論資排輩,很痛快就接納了這部講師寫的教材,準備出版?!盵1]《三十年》撰寫于1982 年至1984 年,這時,它的幾位作者職稱還較低,名氣也不大,但高國平先生慧眼識珠,慨然接納這部教材,可謂《三十年》之功臣,可謂幾位作者之伯樂。因此,研究《三十年》,高國平先生是絕對繞不過去的?!度辍纷髡咧?,只有吳福輝認識高國平,關于出版事務的接洽,都是由吳福輝給高國平寫信完成的。因此,這些書信對研究《三十年》具有重要文獻價值。筆者收藏有吳福輝寫給高國平的書信兩封,一封寫于1985 年3 月11 日,另一封寫于1985 年6 月3 日。兩封信寫作時間相距不遠,內(nèi)容有緊密關聯(lián),所談皆為《三十年》的寫作、交稿與出版,以及“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創(chuàng)新座談會”的預備、召開情況。鑒于這兩封書信對研究《三十年》和“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創(chuàng)新座談會”具有重要文獻價值,筆者將它們整理發(fā)表出來,并做簡要解釋,以供學界同人參考。
第一封信寫于1985 年3 月11 日,所用信紙和信封皆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專用,信封正面署“上海市紹興路74 號上海文藝出版社高國平同志收”,背面郵戳時間為“1985.3.17”。信的內(nèi)容如下。
國平兄:春節(jié)過得好嗎?向貴社各位同志問候!奉上《叢刊》第一期兩冊,其中一冊給遼民的。丁景唐同志另由編務同志發(fā)書。可能“論叢”方面與“叢刊編輯部”交換一本。其他方面有沒有一定要贈書的,請通知我,再另設法。我們贈書范圍比北京出版社小,可能更會考慮不周。你的書每期由我處理,一定會有的。
關于郭沫若的大作,已交執(zhí)行編委審讀,現(xiàn)已通過,只剩編委會審目錄便可發(fā)稿(第三期)。我想一定不會有什么問題。此期四月初便發(fā)排,七月可望出版。這篇稿子無論如何請放心好了,我會處理好的。
理群負責統(tǒng)文學史稿,正在進行。邊統(tǒng)邊抄,同時核對每章后面的年表。他和我最忙。最近他在北大內(nèi)外要講三門課程,又逢搬家(在北京南郊新區(qū)買的房子),實在趕不出來,所以,三月末交稿是不可能了,萬望寬限到四月。我真想搬到北大去催。你看能否打亂你們的工作?
朱先生史綱在六月份左右交出一章,以便討論,年末以前交稿。我和理群決心在搞完這本書后,再轉去搞自己的專著。時間表也只能這樣了。
五月份在北京開青年座談會,據(jù)樊駿同志說,五十人左右。文學館有一部分房子在改成寫作間,屆時,可能在我們這里開。不知上海方面通過學會有哪些同志一定來?您和貴社會有人來京嗎?歡迎大家來這里聚談聚談。
??涤须娫拋?,他已到京。我想近期內(nèi)去看看他。
你最近在寫些什么?還望有新的研究成果問世。請多保重。
祝
編安
福輝
三月十一日
《叢刊》另寄,請查收。
書信開始,吳福輝首先向高先生和上海文藝出版社的其他同志致以春節(jié)問候。這是出于中國人傳統(tǒng)禮儀,因該信寫作時間“1985 年3 月11日”,陰歷為“1985 年正月20 日”,此時春節(jié)剛過不久。信中提到的“《叢刊》”即“《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以下簡稱《叢刊》)?!斑|民”指“張遼民”,上海文藝出版社編輯。她和高國平一樣,是《三十年》的責任編輯?!罢搮病敝浮段乃囌搮病罚摽c《中國現(xiàn)代文藝資料叢刊》《魯迅研究集刊》等刊物,都是上海文藝出版社編輯、出版的學術刊物。《文藝論叢》采用以書代刊形式,分輯發(fā)行,雖是綜合性刊物,但現(xiàn)代文學研究部分所占比重很大,許多學術名家和新生代學人都曾在上面發(fā)表過文章。
“我們贈書范圍比北京出版社小”一語包含信息量很大,其中“我們”指的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和《叢刊》編輯部。這封信寫于1985 年3 月,對于《叢刊》而言,這個時間顯得很特殊。因為就在1985 年1 月,新改版的1985 年第1 期《叢刊》出版。《叢刊》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會(一開始名為“高校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會”,后為擴大范圍,去掉“高?!倍郑┑臅?,第1 期于1979 年10 月出版,由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會和北京出版社合編,編輯部設在北京出版社,由北京出版社出版。從1985 年第1 期(1985 年1 月)開始,《叢刊》改版,北京出版社退出《叢刊》的編輯和出版工作,改由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會與中國作家協(xié)會下屬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合編,作家出版社出版。為此,重組編委會,另建編輯部,編輯部設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編委會和編輯部的工作和作用被大大加強。①參見《改版致讀者》,《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1985 年第1 期。這封信寫作時間為1985 年3 月11 日,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還在籌備過程當中,吳福輝參與了整個籌備工作。到15 天之后即1985 年3 月26 日,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在北京西郊萬壽寺正式成立。吳福輝作為現(xiàn)代文學館的工作人員,由王瑤先生指定,任《叢刊》編輯部主任?!秴部酚涩F(xiàn)代文學館接手后,由于經(jīng)費緊張,印數(shù)減少,據(jù)董炳月回憶,《叢刊》印數(shù)最少的時候大約只有三千冊[2]?!秴部?985年第1 期版權頁所標印數(shù)為一萬份,第3 期所標印數(shù)已降到八千。信中所說“我們贈書范圍比北京出版社小”,可能與印數(shù)減少有關。
信中提及的“丁景唐”(1920—2017)為浙江鎮(zhèn)海人,“左聯(lián)”和魯迅研究專家,著名出版家,主編《中國新文學大系(1927—1937)》(20 卷),時任上海文藝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信中提到向丁景唐贈送《叢刊》1985 年第1 期,這是因為丁景唐是上海文藝出版社社長、總編輯,現(xiàn)代文學館與上海文藝出版社有業(yè)務合作關系,除此之外,丁景唐作為作者在這一期還發(fā)表有文章。1985 年為“左聯(lián)”成立55 周年,《叢刊》1985 年第1 期專門組織了一組“紀念‘左聯(lián)’成立五十五周年”筆談,由丁景唐、陳瘦竹、葉子銘、楊占升、張大明等人執(zhí)筆,筆談第一篇文章即為丁景唐《關于左聯(lián)研究的意見》。
“關于郭沫若的大作”,指高國平撰寫的《試論郭沫若早期史劇觀》,該文發(fā)表于《叢刊》1985年第3 期。“理群負責統(tǒng)文學史稿”,這里的“文學史稿”指《三十年》。由此可知,《三十年》原定計劃是1985 年3 月向上海文藝出版社交稿,但由于主要作者之一的錢理群過于忙碌,擔任三門課程,且趕上搬新家,無法按時完成寫作,原定計劃被打亂,吳福輝向高國平提出寬限一個月,到4 月份再交稿。
“五月份在北京開青年座談會”。這里的“青年座談會”指“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創(chuàng)新座談會”,1985年5 月6 日至11 日在北京萬壽寺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召開?!案?怠敝浮瓣惛?怠?,也是《叢刊》作者,其《葉紫悼念彭家煌的文章》一文發(fā)表于《叢刊》1985年第4 期(1985 年10 月)。
第二封信寫于1985 年6 月3 日,所用信紙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專用信紙,所用信封則與上封信不同,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專用信封,這說明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成立后,還專門印制了供單位人員使用的信封。信封正面署“上海市紹興路74號上海文藝出版社高國平同志收”,背面郵戳時間為“1985.6.4”。信的內(nèi)容如下。
國平兄:
最近忙嗎?可好?不久前曾致一信,想已達覽。兄之估計十分真確,你講限期放寬至六月,現(xiàn)在看來只能是六月二十日左右了。最近我將一半之精力已投入該書。理群實在狼狽,弄到北大的專題課前一晚深夜方始備出,第二日昏昏沉沉便上講壇。他為了統(tǒng)稿,下了大力,自己部分的修改卻推遲了(大部分的章節(jié)都重新寫過,有些章節(jié)重新調(diào)整,總論、三個概述及孤島、淪陷區(qū)文學為新增章節(jié))?,F(xiàn)在,我們?nèi)艘讶砍?;理群需至六月九日全部改完自己的章?jié),并寫出年表初稿;六月十日至六月十六日,全體總動員幫理群抄稿。我從現(xiàn)在起開始將“年表”統(tǒng)一遍,將“參考書目”統(tǒng)一遍,然后負責最后通讀。你看,緊張不緊張?他們?nèi)硕荚诒贝?,所以只能由我一次次地跑去。幸虧館里給我一個月假弄《茅盾全集》(十六卷),我是先將力量偷偷放在文學史上了。大家都是忙人,各條線索集于一身。集體寫作在協(xié)調(diào)上頗費時間,實在不足取矣。
因為由我在理群統(tǒng)稿后再通讀,稿件大部分已集中在我手里,謄寫很清楚,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理群兄的字稍難認,不知謄出來如何,但他會盡力的。王先生說過,他的助手字從來不好,當年樂黛云老師如此,今日理群是也。理群的識見、功力顯然比我們強,這是大家公認的。
王先生在醫(yī)院中(治痔瘡)便開手替文學史考慮序言,今已寫出初稿,還要略略修飾一下。所以,我們六月二十日以后,一定一次性交稿,請放心。
創(chuàng)新座談會開過。王富仁正在與文學館合作起草會議紀要,將來登在《叢刊》上。在研究范圍上,一致要拓寬,理群偕黃子平、陳平原在會上提出寫“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之設想,則近、現(xiàn)、當代熔于一爐,文學現(xiàn)代化之軌跡更清。其部分觀點,將寫入本文學史之總論中。研究方法將來恐怕是傳統(tǒng)為一套,新的為一套(文藝心理學、接受美學、結構主義、闡釋學等為主)然后逐漸綜合。用新的一套寫文學史頗難,總要幾年以后方能出世。如單用闡釋方法寫,也不能不顧及社會、政治、歷史、美學評價,否則作家作品如何序列?寫一論文,用一種單一的新法試之當然可以;寫文學史似乎只能綜合(但可突出一種方法,如勃蘭兌斯之“主流”一書,從文藝心理角度切入,兼顧其他)。我甚盼在三年之間有方法全新的文學史出現(xiàn)。這次創(chuàng)新會,中青工作者能聚集一堂,檢閱力量,加強交流,本身便是一件好事。我年來忙于雜務,參加會議后也深感落后,極想盡量擺脫館內(nèi)一些行政事務,多寫點東西。
《叢刊》第三期已發(fā)稿多日,兄之大稿已在其中。不日便可讀校樣了。第二期樣書這幾日便能運至,兄與遼民的定當奉寄。此信不必復,二十日左右接書稿后再來信不遲。弟家中地址為“北京,左家莊,三源里街,25 樓3 門1104 號”,最近我在家中,有時寄到館內(nèi)會晚接幾日的。代問遼民及室里同志好。
即詢
編安
福輝
六月三日
與上封信相比,這封信包含信息更豐富,文獻價值更高。
信件生動還原了《三十年》撰寫、分工、交稿的具體情況。成書之前,《三十年》部分內(nèi)容已在《陜西教育》上連載過。信中提及“大部分的章節(jié)都重新寫過,有些章節(jié)重新調(diào)整,總論、三個概述及孤島、淪陷區(qū)文學為新增章節(jié)”,說明《三十年》上海文藝版與《陜西教育》版之間版本差異較大,這種版本差異體現(xiàn)為三點,一是大部分章節(jié)重寫,二是部分章節(jié)重新調(diào)整,三是新增“總論、每一編的概述和孤島、淪陷區(qū)文學”。分工方面,錢理群負責統(tǒng)稿,吳福輝負責最后通讀?!八麄?nèi)硕荚诒贝蟆敝小八麄內(nèi)恕敝稿X理群、溫儒敏、王超冰?!拔覀?nèi)艘讶砍濉敝小拔覀內(nèi)恕敝笢厝迕?、王超冰、吳福輝。這封書信披露了《三十年》交稿最后期限是“1985 年6 月20 日”,而在寫信之時(1985 年6 月3 日),吳福輝、溫儒敏、王超冰三人的稿子已抄清,而錢理群要到6 月9 日才能全部改完其負責章節(jié)并寫出年表初稿,6 月10 日至16 日大家?guī)退黄鸪?。由書信我們還可窺知《三十年》撰寫當中的一些細節(jié),讓我們更真切感知當時的歷史情境,如錢理群為趕寫書稿而無時間備課,“實在狼狽,弄到北大的專題課前一晚深夜方始備出,第二日昏昏沉沉便上講壇”。他負責整部書稿統(tǒng)稿,“下了大力,自己部分的修改卻推遲了”。因為編輯《茅盾全集》第十六卷,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給了吳福輝一個月假期,但他卻利用這段時間“將力量偷偷放在文學史上了”,這充分說明他對《三十年》修改和寫作的重視。信中還特意提及“王先生在醫(yī)院中(治痔瘡)便開手替文學史考慮序言”。王先生即“王瑤”?!度辍返膶懽髋c《陜西教育》向王瑤約稿有關?!蛾兾鹘逃费埻醅幘帉懸惶住爸袊F(xiàn)代文學”,作為刊授“自修大學”中文專業(yè)的教材。王瑤把這個任務分派給他的學生們,這才有了《三十年》這部書稿的誕生。①參見溫儒敏:《〈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出版往事》,溫儒敏:《燕園困學記》,新星出版社2017 年版,第93-94 頁。書信披露王瑤先生生病住院還為學生書稿寫序、構思的細節(jié),令人感動。王瑤為《三十年》寫的序標注寫作日期為“1985 年5 月24 日”。據(jù)6 月3 日這封信中“今已寫出初稿,還要略略修飾一下”一語推斷,“1985 年5 月24 日”這個日期應該是他的序言初稿完成日期,而非定稿日期。
“創(chuàng)新座談會開過”中“創(chuàng)新座談會”指“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創(chuàng)新座談會”。這封信談到1985 年“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創(chuàng)新座談會”的一些情況,對研究這次學術會議有重要史料價值?!爸袊F(xiàn)代文學研究創(chuàng)新座談會”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中國作協(xié)、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會聯(lián)合召開,地點是北京萬壽寺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時間是1985 年5 月6 日至11 日。陳平原稱這次學術會議“具有里程碑意義”[3]。這次會議的參加者皆為現(xiàn)代文學研究界初露頭角的中青年學術骨干,以后大都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領軍人物。會議提出的多個議題,如現(xiàn)代文學的內(nèi)涵和外延問題,文學研究方法的革新問題,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與當代文學的關系問題等,對此后的現(xiàn)代文學研究產(chǎn)生過廣泛影響。此次會議上,陳平原就“20 世紀中國文學”的命題做了專題發(fā)言。陳平原坦承“20 世紀中國文學”的命題“最早是老錢提出來的,就專業(yè)知識而言,他遠比子平和我豐富。那時我還是個博士生,老錢已經(jīng)是副教授,比我大15 歲,之所以推舉我做代表,是因為這個機會對年輕人來說太重要了。老錢說,既然是創(chuàng)新座談會,就應該讓年輕人上陣。這是80 年代特有的氣象與風度——相信未來,相信年輕人,關鍵時刻,盡可能把年輕人往前推”[3]?!吨袊F(xiàn)代文學研究創(chuàng)新座談會紀要》(以下簡稱《紀要》)也明確提出:“這個設想是由錢理群、陳平原、黃子平(北京大學)共同提出的,陳平原代表他們?nèi)嗽跁献髁税l(fā)言,比較詳細地報告了他們計劃編寫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的整體規(guī)劃?!盵4]這封信為陳平原的敘述提供了旁證,對《紀要》的內(nèi)容也可做些補充。信中提及“理群偕黃子平、陳平原在會上提出寫‘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之設想”,特意把“理群”擺在前面,說明在錢理群、黃子平、陳平原三人提出“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命題的過程當中,錢理群起了比較關鍵的引領作用?!捌洳糠钟^點,將寫入本文學史之總論中”中“總論”指《三十年》的第一章《緒論: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基本特質(zhì)和歷史位置》(以下簡稱《緒論》),這一章的撰寫人為錢理群?!度辍纷畛踉凇蛾兾鹘逃愤B載時是沒有《緒論》的,最開始的第一講為溫儒敏執(zhí)筆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發(fā)端》(《陜西教育》1983 年第10 期)?!毒w論》是成書之時最后添加上去的,與其他章節(jié)相比,這章在寫作時間上反而比較靠后。寫作這章時,在與陳平原、黃子平的私下討論中,錢理群對“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命題已有了初步想法,于是,他便把該命題中所包含的一些核心要點寫入了《緒論》。例如,《緒論》多次提到“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反復強調(diào)“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只是“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一個組成部分,認為“整個二十世紀中國文學都是中國社會大變動,民族大覺醒、大奮起的產(chǎn)物,同時又是東西方文化互相撞擊、影響的產(chǎn)物,因而形成了共同的整體性特征”[5]?!毒w論》認為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特別是現(xiàn)代文學的主導性文學觀念為“改造民族靈魂”,這決定了現(xiàn)代文學的思想啟蒙性質(zhì);應該重視中國現(xiàn)代文學發(fā)展與世界現(xiàn)代文學發(fā)展的同步性,重視通過與傳統(tǒng)文學、世界文學的縱橫聯(lián)系來把握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自身特質(zhì)。這些觀點,也正是陳平原代表他們?nèi)嗽趧?chuàng)新座談會上所提出的。王曉明把“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創(chuàng)新座談會”和在會上提出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命題視為“重寫文學史”的“序幕”,認為:“正是在那次會議上,我們第一次看清了打破文學史研究的既成格局的重要意義?!盵6]如果此說成立,那么,1987 年出版的《三十年》就可視為“重寫文學史”的具體實踐。因為錢理群已經(jīng)把“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一些主要觀點寫入《三十年》的《緒論》,并使之成為貫穿性的思想主線。
研究方法革新是創(chuàng)新座談會的另一核心議題,帶著對此問題的思考,吳福輝信中還論及研究方法創(chuàng)新與文學史寫作的關系問題。20 世紀80年代中期文學研究方法論熱興起后,西方的各種研究方法如文藝心理學、接受美學、結構主義、闡釋學等紛至沓來。面對輪番上陣的各種新方法、新理論,吳福輝的態(tài)度是冷靜的,他認為寫論文采用一種新方法是可行的,也期待三年之間有運用新方法、新理論撰寫的現(xiàn)代文學史出現(xiàn),但同時又認為運用單一的新方法、新理論進行現(xiàn)代文學史寫作行不通,因為文學史研究不同于文學批評,它是一種綜合的歷史評價和分析,“如單用闡釋方法寫,也不能不顧及社會、政治、歷史、美學評價,否則作家作品如何序列?”因此,文學史寫作只能采用多種方法對作家作品、思潮流派和創(chuàng)作現(xiàn)象進行綜合研究和評判,這對文學研究者其實是提出了更高要求。
《三十年》采用集體寫作方式,對于這種方式,吳福輝表示了自己看法,認為“集體寫作在協(xié)調(diào)上頗費時間,實在不足取矣”?!度辍纷畛踝珜懻邽樗娜?,修訂后改在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撰寫者減少為三人。此書雖屬集體寫作,但每位作者的個人風格都能體現(xiàn)出來,與多人集體編撰的文學史還是有所不同。但即使如此,吳福輝對此種集體寫作的方式還是持保留意見,更為看好個人獨立編撰文學史,為此,1983 年他曾撰寫《提倡個人編寫文學史》一文(《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1984 年第1 期),縷述個人編寫文學史的好處和優(yōu)勢。后來他以一人之力獨立完成《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發(fā)展史(插圖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年1 月第1 版),就是這種主張的具體實踐。
這份書信還可使我們窺看到作者內(nèi)心的隱微部分。信中提及:“這次創(chuàng)新會,中青工作者能聚集一堂,檢閱力量,加強交流,本身便是一件好事。我年來忙于雜務,參加會議后也深感落后,極想盡量擺脫館內(nèi)一些行政事務,多寫點東西?!边@段話前半段講的是創(chuàng)新座談會上全國青年才俊聚會、交流、研討的情形,后半段則流露出惶恐、不安、失落之感?!吧罡新浜蟆保@幾個字不能僅看成是作者自謙和客套。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給吳福輝出過一本《春潤集》,這是一部自選集,按編年形式收錄作者自己認可的文章。筆者注意到,“一九八四”“一九八五”兩個年份出現(xiàn)空檔,沒有文章。這兩年吳福輝不可能沒有任何出產(chǎn),但他沒有選入。也許這兩年的空白留給了《三十年》,要知道這正是幾位作者忙于此書寫作、修改的時間。
書信是對當下情境的記錄。通過書信,我們可抵達鮮活生動的歷史原生態(tài),復活并再次經(jīng)歷事件發(fā)生的具體過程。通過吳福輝這兩封書信,我們可觸摸感知到《三十年》撰寫和“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創(chuàng)新座談會”召開的一些具體細節(jié)。因而可以說,它們是研究《三十年》和“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創(chuàng)新座談會”的珍貴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