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陶冶 黃宸炎
齊白石、徐悲鴻、張大千,三位大師在中國畫歷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這樣的三個人在同一個時代出現(xiàn)、相遇,本是一場盛事,可他們動如參商,只留下短暫的交集。
一
1928年,徐悲鴻剛認識齊白石。那年徐悲鴻30多歲,齊白石60多歲,兩人差32歲,一個正當(dāng)而立,一個已經(jīng)算老人家。
徐悲鴻雖然年輕,但他受過高等教育、留過洋,已經(jīng)做了北平大學(xué)藝術(shù)學(xué)院院長;而齊白石一把年紀,沒有受過系統(tǒng)教育,有些名氣,但非議也不少,前一年才破格在藝術(shù)學(xué)院做了老師,教中國畫。
這兩位無論是年齡、名氣、職位各方面對比,差異都不是一般的大。兩個人對中國畫的理解、追求和探索方向也存在極大差異。正常來說,這樣的兩個人是玩不到一起的。
但讓人奇怪的是,這兩個人偏偏一見如故。他們聊老本行,聊畫畫,聊篆刻,聊詩文,越聊越投機,徐悲鴻對齊白石三度發(fā)出邀請,請他來學(xué)校就職。
好景不長,當(dāng)時保守派反對徐悲鴻的聲音不少,徐悲鴻不得不辭職南下,而齊白石也隨之結(jié)束了他的任教生涯。
離別之際,齊白石作了一張《月下尋舊圖》送徐悲鴻,這是齊白石少有的自畫像。畫中,一位身穿長袍的老人拄拐杖行去,留下一個背影。齊白石還附詩表明心意,不忘當(dāng)初徐悲鴻三顧邀約的恩情:“草廬三顧不容辭,何況雕蟲老畫師。海上清風(fēng)明月滿,杖藤扶夢訪徐熙?!?/p>
沒想到,兩人從此一別就是十幾年。那段日子里,他們保持聯(lián)系的唯一途徑就是書信。
徐悲鴻是真的把齊白石當(dāng)好朋友,也是真的欣賞這位朋友。他不做校長了,就算他滿世界到處漂,心里還總想著這位老朋友。逢人就推薦,給他打廣告,幫他出作品集,并親自為這事跑前跑后;給齊白石寫序、說好話——齊白石的畫真的好??!特別有性格,自成一家,畫的動物都很精微。
當(dāng)時,徐悲鴻是中德展覽會的委員,正好要負責(zé)歐洲藝術(shù)展覽。徐悲鴻推薦了很多藝術(shù)界的好朋友參加中德展覽,像張大千、呂鳳子……齊白石也在他的名單上。徐悲鴻寫信給齊白石,讓他準備“大作一二十幅”參展,推薦齊白石的作品走向世界。
二
二人再會面,已經(jīng)是17年后。
徐悲鴻回到北平,還是校長,齊白石還是出任教授。兩個大師經(jīng)常往來串門,每到過年,還會相約到徐悲鴻家里。除了如過去那樣聊畫聊詩外,他們還多出一項愛好——合作畫畫,這是過去17年不曾有過的機會。
通常,徐悲鴻負責(zé)畫動物,齊白石負責(zé)補靜景。如果徐悲鴻畫雞,齊白石就補一塊石頭;徐悲鴻畫蜻蜓,齊白石就補花草;徐悲鴻畫鷹,齊白石就補一棵松。
他們不僅自己畫,有時候還會請來別的好朋友一起畫,比如張大千。
一次,徐悲鴻夫婦設(shè)宴邀請齊白石和張大千到家中小聚。飯后,齊白石興致很好,打算作畫一幅,以答謝款待,張大千同樣躍躍欲試;二人索性共同創(chuàng)作,一人畫荷,一人畫蝦,合力完成了兩件《荷蝦圖》。三位大師的會面成就了一段佳話。
1947年除夕,一個叫劉金濤的人請徐悲鴻畫一幅《金雞圖》。這位劉金濤不是一般人,是徐悲鴻、齊白石的專用裝裱師。徐悲鴻痛快答應(yīng)了。
鋪開筆墨,兩只雄雞很快躍然紙上。這幅《金雞圖》已經(jīng)完成了一半,只差配景,結(jié)果除夕夜停電了,屋子里黑燈瞎火沒法畫。徐悲鴻只得草草結(jié)束,答應(yīng)改天再畫一幅作為補償。至于這幅半成品該怎么辦?他信手落款:為劉金濤君糊窗——這幅畫作廢不要了。
然而,世間最怕的事就是下次再說。一年又一年,請徐悲鴻作畫的事一直沒找到機會,就這樣被擱下。直到1953年9月,徐悲鴻腦溢血復(fù)發(fā)逝世。劉金濤最終沒能等到徐悲鴻的“改天再畫”。
那幅半成品的《金雞圖》,劉金濤也沒舍得真拿去糊窗,就這么成為徐悲鴻留下的一個未完成的念想。很多年后,齊白石見劉金濤時正好看到那幅《金雞圖》,圖上空留兩只雄雞,卻沒有景物。熟悉的筆調(diào)加上落款,他一目了然,這是老朋友未完成的作品。
那一刻,93歲的齊白石拿起了畫筆,他要為老朋友完成這幅作品。就像他們歷來合作的那樣,徐悲鴻負責(zé)畫動物,他負責(zé)補全風(fēng)景。只不過,這是最后一次了。
空白的畫面上,多了一顆石頭,多出了蘭花,與兩只雄雞相映成趣——這幅作品終于完整了。徐悲鴻與齊白石用這種方式完成了他們合作的絕響。這幅畫,名字叫《斗雞》。這次,輪到齊白石為老朋友補上一個缺失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