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知人論世”說看《水滸傳》的價值取向

王瑩雪

（重慶三峽醫(yī)藥高等專科學校，重慶 404120）

《水滸傳》創(chuàng)作于元末明初，文本時間為北宋末年。元末明初與北宋末年的社會政治背景，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這兩個時期，是統(tǒng)治者走向滅亡的時代，是民族矛盾尖銳的時代，是階級壓迫殘酷的時代，是政治最為黑暗的時代。作者施耐庵，主人公宋江，生逢此時，有著相同的政治抱負，有著同樣的悲劇命運。小說《水滸傳》與創(chuàng)作時代中的人們、作者施耐庵皆心有靈犀，同呼吸、共命運。今之讀者，若欲讀懂文本孕育的精髓，需要了解作者施耐庵的思想淵源以及人生經(jīng)歷，需要讀懂創(chuàng)作時代的社會環(huán)境，如此方能領(lǐng)悟寄托于宋江身上的個人懷抱，才能洞悉作品的價值取向。

達到以上的審美目的，需要采用孟子的“知人論世”的文學鑒賞方法，從作者施耐庵與社會時代特征這兩個方面來剖析作品產(chǎn)生的思想淵源與價值取向。以下我們就從“知人論世”說、“知人論世”在小說中的解析等方面進行深入分析。

一、孟子的“知人論世”說

閱讀古代作品，猶如與古人交心。讀懂古人的作品，就要成為古人的知音。了解古人，知曉古人身世，是連接古人——作品——今人的最佳紐帶。亞圣孟子將此種文學鑒賞之法稱之為“知人論世”，他在《孟子·萬章下》提出了“知人論世”的主張：“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1]（234）焦循在《孟子正義》注釋“尚”即“上”，友好之意，“尚友”即“上友古人”[2]（126）。知人論世就是要與古人交朋友，了解、讀懂朋友。孟子的“知人論世”原本是以人和社會兩個支撐點來解讀文本，從而達到正確解讀人與社會的目的。后之論者將其推而廣之，引入到文學評論的領(lǐng)域，成為解讀文學作品的重要方法和原則。隨之，“知人論世”成為文學批評的范疇，成為中國文學批評史的一大理論。

知人論世的具體做法是，在閱讀文本時，要解讀文本的作者即古人及其所處的社會背景。換言之，“知人論世”這一文學評論法，包含兩個部分，一是解讀作者，包括家世、成長環(huán)境、思想、人生經(jīng)歷等因素；二是解讀作者所處的社會背景，把握其對作者的影響。這一方法，可以引導讀者對作品的價值取向做出盡可能正確的結(jié)論。根據(jù)“知人論世”說，我們可以深入探討小說《水滸傳》的價值取向，文本中的一些困惑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做到這一點，我們需要從作者施耐庵與其所處的社會歷史時代特征入手。

二、“人”與“世”：施耐庵與元明之際的中國社會

（一）施耐庵生平事跡

通常認為，施耐庵為泰州白駒場人，生于1296年，卒于1370年，享年75歲。施耐庵生于元朝，死于明朝初年，生逢改朝易代、由亂入治的元末明初歷史的關(guān)鍵點。作為雄才大略、身懷治國大志的施耐庵，在這一風云際會的歷史時期，經(jīng)歷了漫長的追求人生理想的坎坷曲折之路。在元末明初壯觀雄闊的歷史舞臺上，施耐庵扮演了兩大角色：懷才不遇的士人、皓首窮經(jīng)的書會才人兼小說家。

1.末世文人，仕途蹭蹬。施耐庵心懷天下，抱有治國濟民的理想。施耐庵忙忙碌碌，奔波半生，卻因懷才不遇，而半世一事無成。施耐庵40歲以前致力于考取功名，但一生不得志。施耐庵少以才學聞名鄉(xiāng)里，19歲參加延祐科舉，中秀才。29歲參加鄉(xiāng)試，中舉人；后赴京城（大都）參加會試，不第，途中經(jīng)過梁山泊，施耐庵進行實地考察，為小說創(chuàng)作打前站。36歲時，施耐庵被地方政府推薦為“鄉(xiāng)貢進士”，施氏家譜把施耐庵稱為“元朝辛未科進士”，原因就在于事實上大家都把鄉(xiāng)貢進士稱為進士。經(jīng)好友劉本善推薦，施耐庵任鄆城縣訓導。在此次任上，施耐庵大量搜集民間水滸英雄故事，為寫作《水滸傳》積累了大量的素材。38歲時，施耐庵再次赴京城會試，應(yīng)試不第。40余歲時，施耐庵任錢塘縣尹，雄心勃勃、躊躇滿志，欲施展抱負，大干一場。不料，大權(quán)落在蒙古官員手中，施耐庵手腳被縛，無能為力。絕望的施耐庵“官錢塘二載”之后，返回家鄉(xiāng)蘇州，收集水滸資料，成為書會才人。52歲時，施耐庵在蘇州設(shè)館收徒。據(jù)說當時18歲的羅貫中，就是施耐庵的第一批得意門生，師徒二人合作完成小說《水滸傳》的創(chuàng)作。其間，施耐庵曾幻想?yún)⒓訌埵空\的起義軍實現(xiàn)自己治國平天下的政治抱負，依舊是無果而終。

施耐庵考場失意，落第舉人的士人身份，決定了在《水滸傳》中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書生形象”如王倫、吳用?！鞍滓滦闶俊蓖鮽?，是落第秀才；智多星吳用，是鄉(xiāng)間的教書先生。在他們身上，無不閃爍著作者施耐庵的身影，無不寄托著他的個人懷抱。仕途潦倒，報國無門的文人形象，在小說人物宋江身上得到集中體現(xiàn)。

2.書會才人，小說作家。施耐庵是元末明初的文學家、大才子，他所生活的時代——元末，正是元雜劇興盛之時，施耐庵家鄉(xiāng)恰是雜劇創(chuàng)作的中心。江南蘇州，雜劇素材豐富多彩，才華橫溢的施耐庵，充滿激情、孜孜不倦地投入到了雜劇的整理、材料收集的工作之中。早期，施耐庵進京趕考途中，曾考察過梁山泊，那時壯志滿懷的施耐庵尚未有創(chuàng)作《水滸傳》的意圖。這一時段的積累，卻給后來事業(yè)慘敗、立志著書的施耐庵提供了良好的素材。張士誠兵敗身亡，保持晚節(jié)的施耐庵誓不投降朱明王朝，隱居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水滸傳》，成為名副其實的書會才人。晚年的施耐庵，將余生光陰投入到了小說《水滸傳》的創(chuàng)作，成為古典名著之一的作家而流芳后世。

（二）元明之際社會歷史

施耐庵人生的活動主要發(fā)生于元明交替之時，所從事的社會活動、文學創(chuàng)作、晚年遭際無不與時代背景關(guān)系密切。元朝末年，政治黑暗，苛政猛如虎，民族壓迫日益加深，漢族與蒙古統(tǒng)治者之間的民族矛盾急劇激化。因此，元朝統(tǒng)治的90多年內(nèi)，反抗不斷，元朝末年，農(nóng)民起義更是風起云涌，元朝統(tǒng)治搖搖欲墜。在這新舊王朝交替、風云際會之時，曾經(jīng)兩次科舉未中、仕途不得志、幾度淪為下僚而無法施展才華抱負的失意文人施耐庵，乘時而動，重振雄風，認為大展宏圖的時機已經(jīng)降臨了。懷著“治國平天下”之志，施耐庵毅然參加了同鄉(xiāng)鹽商張士誠的農(nóng)民起義軍。

張士誠的起義軍轉(zhuǎn)戰(zhàn)江南所向披靡，占領(lǐng)蘇州，割據(jù)江南，成立大周王朝，自號“吳王”。張士誠建立“賓賢館”，禮遇讀書人。施耐庵在內(nèi)的知識分子，都認為張士誠是位“明君”，自己是千里馬。被一些文人奉為“禮賢下士”“明君”的張士誠，實質(zhì)上，是第二個袁紹，表面上尊重文人，其實是殘暴愚昧，不納忠言，“忠不必用，賢不必以”。不僅如此，張士誠生活極其奢侈，耽于酒色，不思進取。最重要的是其政治目光短淺，一旦遇到當世人中蛟龍的朱元璋，張士誠屢戰(zhàn)屢敗。張周政權(quán)，江河日下，人才紛紛離去。施耐庵的政治理想，隨著張士誠的失敗而再度宣告破產(chǎn)。

曾一度認為得逢明君的施耐庵，再次鎩羽而歸。盡管張士誠不是納諫如流的劉備，也不是善于納言的曹操，而是外寬內(nèi)忌、善謀少決的袁紹。面對色厲內(nèi)荏、好謀無斷的主人，施耐庵不離不棄地跟隨張士誠。揀盡寒枝不肯棲，施耐庵堅守“忠臣不事二主”之志，多次拒絕朱元璋盛情邀請。從這一點來講，施耐庵的忠心近乎愚，類似于小說《水滸傳》中的宋江。朱元璋斥責《水滸傳》為造反之書，將施耐庵關(guān)入大牢。經(jīng)同年劉伯溫的多方周旋，施耐庵得以重見天日。晚年的施耐庵，過著穩(wěn)定而隱居的著書生活，小說《水滸傳》就是在這一時期完成的。

施耐庵的這段兵戎生涯，積累了一定的軍事素養(yǎng)，這為梁山泊抗擊政府圍剿所組織的敗高球、贏童貫、三山聚義打青州等軍事戰(zhàn)爭的描寫，提供了較為詳盡的、專業(yè)的軍事知識儲備。浦玉生認為，《水滸傳》“45回以后施耐庵轉(zhuǎn)入軍事行動，以張士誠起義為原型的軍事活動隱晦曲折地寫入書中”[3]（23）。

綜上所述，元朝末年民族矛盾尖銳、政治黑暗的社會背景，與小說《水滸傳》文本描寫的兩宋之交的社會政治生態(tài)是非常相似的，小說創(chuàng)作的社會背景與小說文本描寫的社會狀況相映成趣，相互印證。

三、從“知人論世說”看《水滸傳》的價值取向

（一）反貪官——官逼民反

施耐庵生逢政治黑暗的元朝末年，貪官遍地皆是，堵塞了忠貞之士報國之門。因此，施耐庵“官錢塘二載”棄官而去。元朝末年，冤假錯案堆積如山，元雜劇《竇娥冤》集中反映了這一黑暗的社會現(xiàn)實。但在前期，也就是天下大亂之前，施耐庵并未對元朝朝廷徹底失望，仍然抱有幻想，希望統(tǒng)治者英明，渴望廉潔、清正的官員出現(xiàn)，這一思想傾向在小說《水滸傳》中得以盡情展現(xiàn)。一貪官的出現(xiàn)，往往伴隨著一耿直官吏的登場。貪官與清正之官并蒂描寫，充分體現(xiàn)了施耐庵對黑暗政治仍抱有一絲的幻想，表達了對清明政治的向往之情。

“亂自上作”“官逼民反”是小說《水滸傳》所揭示的梁山泊造反的政治原因。梁山軍只反抗貪官，卻不反對朝廷。宋江之所以與朝廷軍隊開戰(zhàn)，是為掌握與朝廷求和的主動權(quán)。小說《水滸傳》塑造了自上而下各個層次的貪官，大貪官如高俅、童貫、楊戩、蔡京等四人，小蒼蠅者如鄆城縣的知縣、青州知府等人。作者在字里行間，流露出對貪官的極度仇視，認為對搜刮而來的錢財應(yīng)該人人可得。因此，作者設(shè)計了“智取生辰綱”的情節(jié)。劫取生辰綱的第一發(fā)起人是赤發(fā)鬼劉唐，十足的江湖人士，有此強人的想法可以理解。劉唐劫取生辰綱的理由是：“小弟想此一套是不義之財，取之何礙？”[4]（178）第二個勸說晁蓋參與的人，卻是飽讀孔孟圣賢之書的教書先生智多星吳用。吳用不認為攔路搶劫是可恥的事情，卻說：“此一事卻好。”[4]（182）第三個主動參與者是后來極力想同梁山劃清界限的一清先生公孫勝，出家人卻對塵世之事念念不忘，實在出人意料。公孫勝說：“此一套富貴，不可錯過！古人云‘當取不取，過后莫悔?！盵4]（195）而后又堅決斬斷塵緣，前后判若兩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細加研究便會發(fā)現(xiàn)，公孫勝同晁蓋、吳用、劉唐等人在“反對貪官，劫其不義之財”這一件事上達成了共識，從而促成了行動上的一致；在與朝廷為敵、聚義造反方面，公孫勝卻不贊成，拒絕參加。公孫勝矛盾的心理，前后相反的舉動，反映了施耐庵前期痛恨元朝貪官，卻執(zhí)著于功名的復雜心態(tài)。這也是“反貪官而不反朝廷”的政治思想在公孫勝身上的體現(xiàn)。

劉唐、晁蓋、吳用等人皆認為“不義之財”，當取就取?！安涣x之財”指的是貪官搜刮的民脂民膏，劫取生辰綱在江湖中已有先例，也就是反貪官、取不義財，成為江湖人士的共同心愿。小說大寫特寫的“七義劫取生辰綱”，從行動上打響了反對貪官的第一槍。后來，三山聚義打青州，攻打大名府，梁山泊將城池中的糧草、錢糧據(jù)為己有，在他們看來，這些是不義之財，是民脂民膏。只取糧草，不占城池，梁山泊“替天（宋朝皇帝）行道”，清除貪官污吏、人民蛀蟲，體現(xiàn)了“反貪官，不反朝廷”的思想基調(diào)。

（二）正統(tǒng)、平民化——忠君思想

有學者考證，施耐庵原籍蘇州閶門外施家巷，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之一施之常的后裔[5]（9）。故施耐庵服膺儒學，而倫理綱常理應(yīng)是形成其政治思想的核心要素。施耐庵有著強烈的忠君思想，一是58歲以前，忠于元朝統(tǒng)治者，即使不滿黑暗政治，抱怨懷才不遇，但那卻未萌生不臣之心；二是忠于“張士誠”。雖然張士誠不是真心實意地對待他，雖然張士誠因個人原因，稱不上明君，也難以成大事；盡管朱元璋比張士誠優(yōu)秀數(shù)倍，是未來天下之主，是當世神武英明之君，深得士人之心，有志之士趨之若鶩。但是，施耐庵對此卻置若罔聞、矢志不渝地跟隨張士誠左右，忠心耿耿，永無二志。施耐庵前期忠于元朝統(tǒng)治，是典型的忠臣，雖然近乎愚；忠于張士誠，則是忠君的延伸之義，其內(nèi)涵是忠于主人。在小說《水滸傳》中施耐庵極力表達自己的忠君思想，當然在文本中的“忠君”內(nèi)涵的思想支持因素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與施耐庵相同，小說《水滸傳》的“忠君”思想也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正統(tǒng)的忠君思想。正統(tǒng)的忠君思想，指的是臣子對封建王朝最高統(tǒng)治者君主的忠心。小說中的宋江，受過儒學的影響，忠于朝廷，忠于君主，堅決不做“犯上作亂”不忠之事。即使被奸人、貪官所逼，被迫落草為寇，做了一些驚天動地的反朝廷的大事，但最終目標是為了得到朝廷的招安，走上一條忠君報國之路。二是以忠義為道德核心的忠君思想。孔子《論語》強調(diào)了忠的道德含義：“為人謀，而不忠乎？”[6]（4）指出了“忠”的對象，沒有嚴格地限定為正統(tǒng)皇室的“君主”。展現(xiàn)亂世紛爭、風云際會的歷史畫面的小說作品，往往著力表現(xiàn)文人武將對亂世明主（割據(jù)勢力或起義軍領(lǐng)袖）的忠誠。亂世文人、武將對梟雄明主的忠誠，基于“忠義、誠信”的倫理道德。例如長篇章回體小說《三國演義》中歌頌了忠于各方諸侯的忠誠之士，如張飛、趙云、關(guān)羽、諸葛亮之于劉備，太史慈、甘寧之于孫權(quán)，許褚、典韋之于曹操，田豐、沮授之于袁紹等。小說《水滸傳》宣揚了基于兄弟、江湖之義的“忠君”思想，這里的“君”，已經(jīng)平民化了，不再是“君主”之君，而是值得追隨的江湖帶頭“大哥”，即宋江。宋江堅決主張走招安路線，雖然林沖、李逵、武松、魯智深等人極力反對，但是等到宋江率眾歸附朝廷，他們依舊追隨。招安后宋江屢立戰(zhàn)功，卻忠而被謗，為奸臣所害，李逵、吳用、花榮等人誓死追隨其于地下，這真是可歌可泣的忠誠之舉。

（三）造反有理——反招安

在“造反事業(yè)”如火如荼之際，梁山泊面臨著向何處去的政治走向，無非有兩種：一是走農(nóng)民起義軍推翻北宋朝廷之路，將造反事業(yè)進行到底；二是以勝求和，逼迫朝廷接受招安。繼續(xù)造反的政治路線將會使以宋江為首的梁山好漢成為封建士大夫眼中的逆賊，同時歷史證明，農(nóng)民起義軍往往以失敗而告終，如陳勝、吳廣起義，黃巾起義、李自成起義等。飽讀詩書、深受儒家忠君思想熏陶的宋江，絕不愿意成為黃巢第二。招安的政治路線，渠道上能夠暢通，但招安之后，在奸臣當?shù)赖某弥?，前景如何，令人堪憂。因此，在造反與招安的問題上，梁山泊存在兩種態(tài)度。李逵首先發(fā)難，反對招安，其次是林沖、武松、魯智深等人。李逵是出于魯莽、坦率，以造反為樂趣，林沖、武松、魯智深等人心思縝密、頭腦冷靜，是在充分認識黑暗政治的前提下提出反對招安的，他們以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洞悉了官場陰暗不見天日，預計到了招安后的悲慘結(jié)局。如此，這場爭論使得梁山泊英雄頓時陷入了既不愿一生為寇，又擔憂招安后前途未卜的兩難處境。因此，歡聚一堂、其樂融融的宴會，不歡而散。

招安前后，梁山泊諸位英雄的人生境遇截然相反。招安前，梁山泊一片繁榮興旺景象，梁山好漢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親如一家人。招安后，梁山好漢流血犧牲，得不到朝廷信任，遭到奸臣陷害，景象凄涼，命運慘不忍睹。鮮明對比之下，作者施耐庵顯然是支持梁山泊反對貪官與奸臣的，是反對招安的。

施耐庵支持水滸英雄造反，是因為他痛恨貪官和奸臣。在小說中施耐庵描寫了蔡京利用生日大肆搜取錢財，梁中書為討好岳父，榨取民脂民膏，名為“生辰綱”。為了表達對貪官的痛恨，施耐庵特設(shè)置了“劫取生辰綱”的情節(jié)，以雪對貪官的痛恨之情。施耐庵同樣痛恨奸臣，小說開始講述不學無術(shù)的高俅如何發(fā)跡，成為殿軍太尉。朝廷任用了游手好閑、不孝之徒為官，預示著北宋末年政治的黑暗。高俅睚眥必報、妒賢嫉能，伙同童貫等人蒙蔽圣聽，陷害梁山英雄。

施耐庵反對招安、支持造反，除了北宋末年吏治腐敗、皇帝懦弱的政治背景之外，還有其個人原因。施耐庵早年勵精圖治，想大干一番事業(yè)，被當?shù)赖拿晒殴賳T掣肘，無法實現(xiàn)政治才干。這與宋江等忠義之士被當?shù)赖募槌枷莺Γ瑘髧鵁o門，何其相似。中晚年的施耐庵處于元朝末年，元朝統(tǒng)治更加殘酷，政治異常黑暗，各地農(nóng)民起義軍風起云涌，對元朝統(tǒng)治者徹底絕望的施耐庵選擇了造反，參加到了農(nóng)民起義的洪流中。施耐庵認為只有通過造反才能夠換來清明政治、國泰民安，因此極力支持造反。支持水滸英雄造反，是施耐庵人生政治智慧的結(jié)晶。

施耐庵追隨張士誠起義，盡心盡力輔佐之。后來張士誠敗局已定，樹倒猢猻散，追隨者做鳥獸散，施耐庵卻依然不離不棄。及張士誠自焚而亡，施耐庵不事二主。盡管朱元璋多次表達誠意，善意邀請，施耐庵屢次拒絕，態(tài)度堅決。施耐庵不降朱明王朝，那么自然不會主張宋江等人投降朝廷。他以宋江投降朝廷，遭遇被害身亡的悲慘命運，從側(cè)面證明其反對招安、誓死不降決心的合理性。

（四）抗擊外敵———保家衛(wèi)國

整個北宋王朝統(tǒng)治期間，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遼、夏、金長期與大宋王朝對峙。到了北宋末年，朝政日非，奸臣當?shù)溃娛铝α繕O度衰弱。北宋王朝，屢次遭到遼、金的侵略，給中原人民造成了極大的災難?？箵敉獍钋致?，是當時社會政治主題。宋江率領(lǐng)梁山泊降軍，與遼軍作戰(zhàn)，抵抗遼軍侵略，是在保家衛(wèi)國，乃正義之舉，符合當時人民渴望和平的愿望。前期對社會造成一定破壞的梁山“好漢”，后期成為了類似岳飛的抗遼英雄，為人們所贊賞不已。從這個角度講，梁山好漢是忠義之士。

施耐庵對梁山抗擊遼軍的壯舉，也是贊嘆不已。同時，施耐庵將梁山草莽英雄轉(zhuǎn)化為以保家衛(wèi)國為思想靈魂的忠義英雄。施耐庵對梁山義軍在抗擊遼軍中付出的慘重代價持以矛盾的態(tài)度，一方面支持宋江等人的保家衛(wèi)國事業(yè)，另一方面又為梁山好漢一個個在戰(zhàn)斗中慘死的悲劇命運感到萬般的悲痛，抒發(fā)了無限的傷感。這般微妙的情愫，以及設(shè)計梁山英雄抗遼的情節(jié)，并設(shè)置他們在戰(zhàn)斗中一個個死去的悲慘命運，其創(chuàng)作動機皆來源于施耐庵經(jīng)歷的社會歷史畫面與他的人生體驗。元朝的統(tǒng)治階級是我國少數(shù)民族蒙古族，對漢族采取了歧視的民族政策。元朝末年，苛政猛如虎，漢族人民不堪重負，被迫起來反抗。

對于農(nóng)民起義軍，封建統(tǒng)治者、文人士大夫往往對其嗤之以鼻，甚至罵其為賊，如《三國演義》羅貫中視“黃巾軍”為賊，《水滸傳》稱“方臘”為賊。但是，反抗蒙古族殘酷統(tǒng)治的元末農(nóng)民起義軍，施耐庵不僅思想上是認同的，行動上更是大力支持，加入了這場風起云涌的農(nóng)民起義之中。同是造反派，同是義軍，施耐庵視方臘起義軍為賊，視梁山義軍為忠義英雄。其原因就在于梁山義軍后來歸附漢族政權(quán)北宋朝廷，最重要的是抗擊了遼軍的侵略，順應(yīng)了人心民意。元朝末年，抗擊暴元統(tǒng)治，成為當世英雄的共識，甚至成為不可逆轉(zhuǎn)的歷史潮流。創(chuàng)作時代與故事文本時代是何其相似，兩個遙遙相望的歷史畫面，施耐庵的《水滸傳》一書架起了兩個相似的社會歷史時代。

施耐庵把自己的個人情懷與人生價值，寄托于宋江義軍身上。明寫梁山泊，實則寫元末起義軍；明寫宋江，實寫張士誠。浦玉生認為，“水滸的原型是以宋江起義為名，行張士誠起義之實”[7]（2）。

知人論世，是今之學者常用的文學評論方法，其實質(zhì)是以史證文，以達到合理解讀文學作品的目的。文學作品終究是藝術(shù)作品，尤其是小說具有虛構(gòu)性；歷史是真實的，不容半點虛假成分在其中。從文學與歷史的實質(zhì)來講，“知人論世”文學評點法難免有牽強附會之嫌。盡管如此，就小說《水滸傳》而言，所敘宋江造反等事與《宋史》以及其他故事內(nèi)容有諸多不符之處，唯有與施耐庵生平以及元末社會現(xiàn)狀極其相似。

只有采用“知人論世”評論準繩，才能合理理解小說《水滸傳》中很多令人費解的情節(jié)，解答人物形象所做出的不可思議，甚至前后矛盾的言行，比如武松之于造反與招安前后不一的態(tài)度。因此，“知人論世”法，是解讀施耐庵小說《水滸傳》的不二法門，值得提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