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韓“丹青”之意

□藍 帥 韓國東國大學

在中國畫的諸多名稱中，“丹青”一詞是最能直接體現(xiàn)中國畫的色彩搭配與藝術特色的名詞?！暗で唷币辉~是人們對中國繪畫約定俗成的名詞概括[1]。無論古墳壁畫、絹本帛畫，還是后期的紙本繪畫，都大量地運用色彩。近日，敦煌壁畫再次成為文博界的重點討論對象，歷經(jīng)數(shù)千年的壁畫、塑像，在礦物顏料的雕繪下仍保有當年“丹青”的風范，可謂不易。隨著文人士大夫階級的興起，自明清時期，畫家多求“意”賤“工”。帶“丹青”之意的中國畫漸漸被戲筆寫意的禪意水墨畫所取代，“丹青”一詞漸漸被淡化。但我們閱讀古往今來的書籍，會發(fā)現(xiàn)“丹青”一詞在中華大地已有數(shù)千年歷史，深深地烙在了中華兒女的身上。中國與韓國從古至今便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開展經(jīng)濟、政治交際的同時，文化也呈現(xiàn)了一脈相承的面貌。當前，韓國美術史學界對于“丹青”一詞的解釋繁雜不一，本文將結合中國與韓國的史料，分析中韓兩國“丹青”一詞的含義與發(fā)展脈絡。

一、丹青的“顏料”意

“掌凡金玉錫石丹青之戒令?！背鲎浴吨芏Y》（1），是“丹青”一詞最早以“顏料”之意出現(xiàn)的文獻，是指繪畫所用丹砂和青雘兩種礦物顏料，合稱“丹青”[2]。當時，丹砂與青雘兩種礦物顏料因開采不易，被周朝皇室以戒令征用，以備他用?！豆茏印ば》Q》（2）中也對“丹青”的開采進行了敘述，從而由此可確定，“丹青”是礦物顏料的一種，秦朝對“丹青”顏料不再進行強制戒令征用，平民也可以開采使用。此外，公元前5 世紀所著《吳子·圖國》（3）中，也出現(xiàn)了“丹青”一詞，亦作“顏料”之意。三國時期，魏人張揖在《廣雅》中稱“丹，丹砂也。青，青雘也”。這也是“丹青”一詞第一次被明確定義為“丹砂”和“青雘”兩種礦物顏料的記載。

與中國相似，韓國的古文獻中也出現(xiàn)了不少帶有“顏料”之意的“丹青”一詞。根據(jù)《三國史記》的記載，有一名新羅人善于繪畫，于皇龍寺的寺壁上繪制了一棵松樹，此松樹惟妙惟肖，引來鳥燕停于樹上，久而久之，樹的顏色變得暗淡了許多，寺院的僧人便用“丹青”對壁畫進行了修補。由此文獻可見，韓國的“丹青”一詞也被賦予了顏料的意義，與中國相同。韓國的高麗與朝鮮時期，“丹青”一詞在韓國文獻中以“顏料”之意廣泛地被使用。朝鮮世宗大王時期所修訂的《文宗實錄》（4）一書中記載，安平大君將大慈庵設為愿剎（5），并翻新了無量壽殿，于中國購入“丹青”來修補寺廟。由此可見，朝鮮時期的“丹青”顏料作為舶來品從中國購入并使用，也證明了中國明清時期與韓國的貿(mào)易往來是較為頻繁的。朝鮮后期的《仁祖實錄》（6）中也記載了光海君時期，“丹青”是營建都監(jiān)時所用的材料之一。

二、丹青的“繪畫”意

上文我們提到，丹青是一種礦物顏料，多用于繪制壁畫、絹帛畫等藝術作品。隨著時間的推移，丹青不再只代指丹砂和青雘兩種礦物顏料。丹色指暖色調(diào)，青色指寒色調(diào)，中國傳統(tǒng)繪畫大多以暖色調(diào)與寒色調(diào)相間而作，故今“丹青”一詞多指“傳統(tǒng)中國畫”?！稌x書·文苑傳·顧愷之》中用“尤善丹青，圖寫特妙”這句話來形容顧愷之繪畫技藝的高超。此處所說的“丹青”一詞是指“繪畫”。宋代陸游的《游錦屏山謁少陵祠堂》中有“涉江親到錦屏上，卻望城郭如丹青”的詩句，此詩句中的丹青亦是“繪畫”之意。

高麗后期文人林椿所著述的《西河集》（7）一書中出現(xiàn)的“丹青”一詞也是指“繪畫”，這是韓國文獻中帶有“繪畫”之意的“丹青”一詞的最早記載。李穡所著述的文集《牧隱藁》中“此間好著王摩詰，半似丹青半似詩”這句詩詞，將景色比喻成丹青與詩，與陸游的詩句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高麗時期所著文集中“丹青”一詞總共出現(xiàn)了96 例，其中有75 例是“繪畫”之意，這也說明高麗時期對繪畫的重視。同時期的中國正處于宋朝，繪畫亦正處于頂峰。朝鮮時期的“丹青”一詞雖也有“繪畫”之意，但據(jù)《朝鮮王朝實錄》的記載，朝鮮時期所記“丹青”一詞94 例，僅有4 處有“繪畫”之意。這也表明，自15 世紀后，作為“繪畫”之意的“丹青”漸漸被淡化。

三、丹青的“肖像”意

《漢書·蘇武傳》（8）中記載漢宣帝為了表彰霍光等11 位功臣的功績，派遣畫師繪制“圖畫”安置于麒麟閣上，此處出現(xiàn)的“圖畫”一詞便指的是“功臣肖像畫”。自漢代開始，肖像畫作為表彰、紀念先人的形式之一，被廣泛流傳。唐代詩人杜甫在《過郭代公故宅》（9）與《上韋左相二十韻（見素）》（10）中對古時繪“丹青”以表彰“名臣”之功一事做了記述。

韓國史料中最早以丹青作為肖像畫的意思使用的是新羅時期（681 年）的“文武王陵碑”（11），古新羅的文武王效仿中國，繪制丹青來表彰有功之臣，并懸掛于麟閣之上。之后，新羅崔致遠所著《桂苑筆耕集》，高麗時期的文集和金石文，朝鮮的史料與文集中可以找到許多此類例子。不僅如此，“麟閣丹青”一詞作為朝鮮文集中的官方用語在史料中被大量使用（12）。

除此之外，高麗時期大覺法師所著述的詩文集《大覺法師文集》（13）中也有丹青以“肖像畫”之意出現(xiàn)的例子，但是此處所指的肖像畫并非為了表彰功臣，而是為了紀念高僧的功德而繪制的高僧真影。

四、丹青的“建筑彩畫”之意

建筑彩畫是一個專有名詞，自宋代《營造法式》一書中具體列出“彩畫作”之后，建筑部件上繪制的圖案與繪畫便皆被稱為“彩畫”，并沿用至今。在韓國，“丹青”是指使用各種顏料在建筑的所有部件的表面或者墻壁的表面進行“圖彩”的行為，這與我國“建筑彩畫”的定義相同。廣義上來說，各種書、畫、繪等概念皆屬于“丹青”，無論傳統(tǒng)的木造建筑，還是古墳和石窟壁畫、漆器、工藝品、造像、裝飾品等，其表面所繪制的紋樣和圖案皆可稱為“丹青”。所以，韓國學術界對“丹青”一詞的定義比較寬泛，但以“建筑彩畫”之意出現(xiàn)的概率最高，“丹青”一詞也成為現(xiàn)在韓國學術界對“建筑彩畫”公認的稱呼。

韓國史料中最早以“丹青”作為“建筑彩畫”使用的例子是高麗時期文臣李仁老所著述的《破閑集》，其將安和寺的“建筑彩畫”稱為“丹青”。自朝鮮時期開始，“丹青”作為“建筑彩畫”之意在韓國境內(nèi)被廣泛使用?！妒雷趯嶄洝分杏谩胺鹛弥谱?，窮極奢麗，金珠眩目，丹青耀日”形容了當時佛教建筑的奢華及寺剎丹青的華麗?，F(xiàn)在韓國的傳統(tǒng)官室與寺廟建筑皆有著“上綠下丹”的特點，這也是建筑彩畫在韓國被稱為“丹青”的原因之一。據(jù)統(tǒng)計，《朝鮮王朝實錄》一書中“丹青”一詞總共出現(xiàn)了94 例，其中的75 例是“建筑彩畫”之意，由此可見，自朝鮮時期開始“丹青”一詞由“建筑彩畫”之意出現(xiàn)，成為社會的主流，沿用至今。除“丹青”一詞外，通過搜集韓國的史料不難發(fā)現(xiàn)，“丹漆”“丹碧”“金碧”“五彩”“真彩”“丹雘”等用語也與建筑彩畫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

五、丹青的“燦爛”之意

西漢末年，揚雄所著《法言》一書中形容人的言辭如丹青般光輝燦爛。從此之后，“言炳丹青”一詞被廣泛使用。唐朝時期，在中國活躍的高句麗貴族出身的高慈（665—697年）的墓志銘中以“丹青信誓礪帶書紳”形容了其燦爛的一生。朝鮮時期所著《日省錄》等著作中，反復出現(xiàn)了“炳若丹青、信若丹青、皎若丹青”等表現(xiàn)方式，此中“丹青”一詞皆有“燦爛、華麗、永遠”之意。

結 語

“丹青”是中國、韓國乃至東洋地區(qū)傳統(tǒng)藝術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本文通過分析研究中國與韓國的史料可知，丹青除了早期的“顏料”之意，還有繪畫、肖像畫、建筑彩畫、燦爛之意?！暗で唷笔菛|方美術史中重要的一部分，雖然如今中韓兩國對“丹青”一詞的現(xiàn)代解釋略有差異，但兩國的史料有著相似之處，這也充分表明了中國與韓國自古以來的文化交流是非?；钴S的。

注釋：

(1)《周禮·秋官·職金》:“掌凡金、玉、錫、石、丹、青之戒令。受其入征者,辨其物之惡與其數(shù)量,楬而璽之。入其金錫于為兵器之府;入其玉石丹青于守藏之府?！?/p>

(2)《管子·小稱》：“丹青在山，民知而取之。”

(3)《吳子·圖國》：“今君四時,使斬離皮革,掩以朱漆,畫以丹青,煉以犀象,冬日衣之則不溫,夏日衣之則不涼。”

(4)《文宗實錄》：“時以信眉之說,聚工匠于禁中,爲成佛像、佛經(jīng),安平大君李瑢,嘗以大慈庵,爲願剎,曲加庇護,白上,撤無量壽殿而新之,增其舊制,買求丹靑于中國?！闭浴绊n國編纂委員會，韓國史數(shù)據(jù)庫(http://db.history.go.kr/)寺廟中，建寺主為許愿或為死人祈福而建造的佛教建筑。

(5)寺廟中，建寺主為許愿或死人祈福而建造的佛教建筑。

(6)《仁祖實錄》：“命以光海時營監(jiān)都監(jiān)所余材瓦、礎石、丹青等物，賜故延興府院君金悌男家?！?/p>

(7)《西河集》：“子有丹青習，何不傳其圖？”

(8)《漢書》卷 54 《蘇武傳》：“甘露三年，單于始入朝。上思股肱之美，迺圖畫其人于麒麟閣。”

(9)《過郭代公故宅》：“迥出名臣上，丹青照臺閣?！?/p>

(10)《上韋左相二十韻（見素）》：“霖雨思賢佐，丹青憶老臣。”

(11)《文武王陵碑》：“丹青洽于麟閣 竹帛毀于藝臺?！?/p>

(12)孫賢淑：《通過文獻史料觀“丹青”的概念史》，佛教美術史學，2019 年。

(13)《大覺法師文集》：“形貌由來豈異人，丹青元是重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