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方言與普通話敬謙詞的對比研究

靳 向

（喀什大學中國語言學院 新疆 喀什 844000）

敬詞和謙詞是一種特殊的修辭現(xiàn)象，是應社會關(guān)系中人際交往的需要而產(chǎn)生的。據(jù)《禮記·曲禮上》中記載：“禮，自卑而尊人”。簡言之，所謂敬詞，就是用褒獎的語詞稱謂他人，以達到贊譽的修辭效果；所謂謙詞，就是用謙卑、貶低的語詞稱呼自己，以達到他人不以為自己驕傲凌人的修辭效果[1]。

一、天水地理概況、歷史沿革及語言使用情況

天水，甘肅省下轄地級市，位于甘肅省東南部，是關(guān)中平原城市群重要節(jié)點城市。天水包括五縣及兩區(qū)，在地理位置上除了與隴西、隴東、隴南靠近外，還與陜西為鄰。自古以來，天水交通發(fā)達，是隴上進入蜀中的必經(jīng)之路，故被稱為“‘東大路’之咽喉”。

天水方言從屬于北方方言的西北次方言，與普通話相比既有相同之處，但因為天水方言是天水地區(qū)自然生長的產(chǎn)物，所以又和普通話存在一定的差異。本文筆者認為，研究方言一定要從口語入手，而且要研究至今鮮活、可以運用的語言現(xiàn)象。因此，本文語料主要為民間文藝、文學作品，以及口語材料。

二、天水方言與普通話中的敬謙詞比較

天水方言作為甘肅方言的七個方言區(qū)之一——“隴中方言”的重要代表，敬謙詞的運用在天水方言中表現(xiàn)的既“五彩斑斕”，又“稀奇古怪”。與普通話中的敬謙詞相比，既有相同之處，又保留著鮮明的特色，很好地體現(xiàn)了民情風俗與歷史文化蘊含，下面分別舉例說明。

（一）天水方言與普通話中的敬詞比較

1.有些敬詞在普通話和天水方言中形態(tài)不同，但表達的意義相同

（1）“父親”與“達達”

在普通話中，子女對生養(yǎng)自己的男性敬稱為“父親”“爸（爸）”“爹”等，其差別主要是語體色彩不同。其中，“爸（爸）”“爹”等多以口語運用為主，書面對白應用，有親切感；“父親”多以書面語為主，適用于莊重的場合，表示嚴肅認真，較少用于口語。而在天水方言中，子女對生養(yǎng)自己的男性除了“父親”“爸（爸）”“爹”等敬稱外，還有“達（達）”等形式。例如：

①回家的第二天，我外出替父親辦一件公事。

②地里干活的是各達達。

例①中的“父親”，是普通話中子女對生養(yǎng)自己的男性的尊稱。例②天水方言中的“各達達”意同普通話中的“我父親”。“達達”是由“達”重疊構(gòu)成，“達”的本字是“爹”，“達達”是“爹爹”的古讀保留，在表達時帶有親昵色彩。

（2）“阿姨”與“丫丫”

在普通話中，把母親的姐妹或跟母親年歲相近而無親屬關(guān)系的女性尊稱為“阿姨”。而在天水方言中，尊稱母親的姐妹或與母親年歲相近的女性為“丫丫”。例如：

③她聽海內(nèi)外的阿姨們唱歌，她也唱，也哼。

④歲的時候各丫丫經(jīng)常給各給錢哩。

例③中的“阿姨”，在普通話中用于尊稱與母親年歲相近的女性。例④中的“丫丫”意同普通話中的“阿姨”。“丫丫”的“丫”是“姨阿”的合音。詞綴“阿”廣泛運用于天水方言親屬稱謂中，如稱祖父、祖母為“阿爺”“阿婆”，稱父親、母親為“阿爸/阿達”“阿媽” 等。

2.有些敬詞在普通話和天水方言中形態(tài)相同，但表達的意義不同

（1）“大”字族

在普通話和天水方言中，都可用“大”字族表尊敬，但指稱的意義大不相同。如在普通話中，“大太太（大娘娘）”用于敬稱與母親年紀相仿的婦女；“（大）掌柜的”用于敬稱店主。而在天水方言中，“大太太（大娘娘）”是對父親姐姐的敬稱；“（大）掌柜的”是對丈夫的敬稱。例如：

⑤這些個地方?jīng)]有一個掌柜的我不熟。

⑥“各家大掌柜的不在家，去城里了?！彼f道。

例⑤中的“掌柜的”，是敬稱店鋪中總管事物的人；例⑥中的“掌柜的”，是妻子對丈夫的敬稱。

（2）“太太”

在普通話中，“太太”既指對已婚婦女或長輩婦女的敬稱，也指丈夫?qū)ζ拮拥淖鸱Q。而在天水方言中，“太太”常用來敬稱祖父的母親，意同普通話的“曾祖母”。例如：

⑦他自豪地說：“我太太是專業(yè)人士，是運動員?！?/p>

⑧各太太和太爺都是1974年去世的。

例⑦中的“太太”，是丈夫?qū)ζ拮拥淖鸱Q；例⑧“各太太”中的“太太”，是對曾祖母的敬稱。

3.有些敬詞只在普通話中存在

（1）“您”

在普通話中，可用第二人稱“您”敬稱長輩或有身份、地位的人。而在天水方言中，很少用類似于“您”這樣的敬詞形式，一般都是通過稱呼對方的官職名或身份以示尊敬。極個別“您”的運用，是與“老”一起搭配，構(gòu)成“您老”使用，專指年齡大、德高望重的人。例如：

⑨王大叔，我們找到了您的女兒、兒子，您不喜歡嗎？

⑩李局長你還在忙啊？

例⑨中的“您”，是對長輩的尊稱；例⑩中的“李局長”，是通過稱呼對方的官職名以示尊敬。

（2）“拜望”

在普通話中，拜訪長輩或上級時用敬詞“拜望”。而在天水方言中，很少用“拜望”這樣的敬詞形式，常用“看望”“看人”等表拜訪之意。例如：

4.有些敬詞只在天水方言中存在

（1）“大漢”

在普通話中，“大漢”常用于稱呼身材高大、體型魁偉、性格果斷的一類人，如“西北大漢”是對身材高大、結(jié)實的西北男子的稱呼。而在天水方言中，“大漢”是對長者、老者的敬稱，意同普通話的“大人”。例如：

（2）“先后”

在普通話中，“先后”是先與后、早和晚以及陸續(xù)、前后相繼的意思。而在天水方言中，“先后”是敬詞，用于兄弟之妻敬稱對方，意同普通話的“妯娌”。例如：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天水方言與普通話中的敬詞既有一致性，也存在差異。一致性體現(xiàn)在，天水方言與普通話中的敬詞可用不同的形態(tài)表達相同的意義，如“父親”與“達達”“阿姨”與“丫丫”等；也可用相同的形態(tài)表達不同的意義，如“大”字一族。其差異性體現(xiàn)在，僅在各自的語言中使用的敬詞，如敬詞“您”“拜望”只在普通話中使用，“大漢”“先后”只在天水方言中使用。

（二）天水方言與普通話中的謙詞比較

1.有些謙詞在普通話和天水方言中形態(tài)不同，但表達的意義相同

（1）“舍”字族與“各+親屬關(guān)系”

在普通話中，常用“舍”字族謙稱與自己有關(guān)的人或物。如“舍間”“小舍”“舍下”“敝舍”等是對他人謙稱自己的住宅；“舍妹”是對別人謙稱自己的妹妹；“舍侄”是對別人謙稱自己的侄子。而在天水方言中，常用“各+親屬關(guān)系”謙稱自己的家或比自己年齡小的親屬。如“各屋里”是謙稱自己的家；“各妹子”是謙稱自己的妹妹；“各侄子”是謙稱自己的侄子。例如：

①歡迎再次光臨敝舍。

②今晚你們都來各屋里坐坐。

例①中的“敝舍”與例②中的“各屋里”表達的意義相同，都是對他人謙稱自己的家。

（2）“愚”字族與“木”字族

在普通話中，常用“愚”字族謙稱自己或與自己相關(guān)的人或事物。如“愚老”是老人謙稱自己；“

愚兄”是指在比自己年輕的人面前謙稱自己；“愚意”是對別人謙稱自己的想法或意見。而在天水方言中，常用“木”字族來謙稱自己或與自己相關(guān)的人或事物，如“木頭”“木人”等都是謙稱自己愚笨或不靈活。

③愚兄不才，有時也可以為你打個下手，抄抄電文什么的。

④你抬舉個了，各就是個木人。

例③中的“愚兄”與例④中的“木人”表達的意義相同，都是對他人謙稱自己。

2.有些謙詞在普通話和天水方言中形態(tài)相同，但表達的意義不同

（1）“小”字族

在普通話中，常用“小”字族謙稱自己或與自己相關(guān)的人或事物。如“小弟”是在兄弟或男性朋友面前謙稱自己[2]；“小妹”是女性在無親族和親戚關(guān)系的平輩中謙稱自己。而在天水方言中，“小”字族的意義與普通話大不相同。如“小弟”指的是幼弟；“小妹”指的是幼妹。例如：

⑤舅兄既不知道，待小弟慢慢講來。

⑥我小弟屬兔，今年二十一歲。

例⑤中的“小弟”是在他人面前謙稱自己；例⑥中的“小弟”指的是幼弟。

（2）“犟驢”

在普通話中，“犟驢”一般指人的性格十分頑固，很難聽取他人意見。而在天水方言中，“犟驢”屬于謙詞用法，常用來謙稱自己。例如：

⑦就他那個犟驢脾氣，遲早要挨打的。

⑧我真是一頭犟驢啊。

例⑦中的“犟驢”指的是性格頑固，不聽勸告；例⑧中的“犟驢”是謙詞，用來謙稱自己。

3.有些謙詞只在普通話中存在

（1）“薄”字族

在普通話中，常用“薄”字族來謙稱與自己相關(guān)的事物。如“薄技”是謙稱自己的手藝不好；“薄酒”是待客時對客人謙稱自己的酒味道比較淡；“薄禮”是送禮時對他人謙稱自己的禮物微不足道。而在天水方言中，“薄”與“厚”相對，不表謙稱。例如：

⑨薄計在身，勝過金銀。

⑩這卷塑料紙薄的很。

例⑨中的“薄技”是謙詞，謙稱自己的技藝不好；例⑩中的“薄”不表謙稱，表示物體厚度小。

（2）“過獎”/“過譽”

在普通話中，對他人的夸獎常用謙詞“過獎”或“過譽”，意為過分的贊揚。而在天水方言中，很少用“過獎”或“過譽”這樣的謙詞形式，對他人的夸獎常用“高說”一詞回復。例如：

4.有些謙詞只在天水方言中存在

（1）“歲”字族

在普通話中，“歲”表示年、年齡等含義，如“歲暮”“年歲”等。而在天水方言中，常用“歲”字族來謙稱自己或與自己相關(guān)的人或物。如“歲娃”是謙稱小孩；“歲商店”“歲房子”等是謙稱自家的店鋪或房屋的規(guī)模不大；“歲碗”意同普通話中的“小碗”等。例如：

（2）“笨漢”

在普通話中，“笨漢”一般指愚蠢的男子或身體粗壯的男子；而在天水方言中，“笨漢”屬于謙詞，常用來謙稱自己。例如：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與敬詞相同，天水方言與普通話中的謙詞也是一致性，差異并存。其一致性體現(xiàn)在，天水方言與普通話中的謙詞可用不同的形態(tài)表達相同的意義，如“舍”字一族與“各+親屬關(guān)系”；也可用相同的形態(tài)表達不同的意義，如“小”字一族。其差異性體現(xiàn)在，僅在各自的語言中使用的謙詞，如“薄”字一族只在普通話中使用，“歲”字一族只在天水方言中使用。

三、結(jié)語

中國作為禮儀之邦，在人際交往過程中言談舉止講究文雅莊重，由此形成了源遠流長的禮儀傳統(tǒng)與社交文化，這可以通過大量的敬謙詞體現(xiàn)出來。天水方言中的敬謙詞，因受商貿(mào)流通、文化交流、人們思想觀念的改變等因素的影響，與普通話中的敬謙詞相比既存在相似性又具有差異性。不論是在普通話還是在方言中，敬謙詞能否準確恰當?shù)厥褂?，檢驗著國家與社會能否有序與文明的發(fā)展。因此，我們要注意敬謙詞的使用環(huán)境與場合，準確把握敬謙詞的含義[4]，使敬謙詞能更好地在我們的人際交往中發(fā)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