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鐘為誰而鳴

華永寬

快過年了，梁海濤喜滋滋地回到老家，今年回家除了跟父母歡度春節(jié)外，還有一個重要愿望要實現(xiàn)———他希望大鐘為自己鳴響一次。

家鄉(xiāng)的宗祠內(nèi)有一個鐘樓，鐘樓上吊著一口大大的銅鐘。這口銅鐘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因為歷盡滄桑，鐘面已成了褐色。大鐘儀態(tài)萬方、鳴聲洪亮，成為遠近有名的寶貝，上級文物部門都鑒定登記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村里立下了一個規(guī)矩：有大事時撞響大鐘，讓全族老少都知道。前年大鐘被撞響過一次。那天李嬸蹬著三輪帶著她的兩個孫子到姑娘家，不知怎的車子就失控了，一頭沖進河里，要知道那是大冬天啊，三個人沒有一個會游泳的，何況孩子也小。就在這危急時刻，路過的一個本村大哥跳進河里，幾經(jīng)努力終于成功地救起了三人。

那大哥為此登上了鎮(zhèn)里、縣里的好人榜，大鐘當然得為他而鳴了。當大家簇擁著大哥登上鐘樓，大哥親手撞響大鐘時，在下面人群里的梁海濤聽著悠揚渾厚的鐘聲，羨慕得眼睛都紅了，他當即在心里暗暗發(fā)誓：我一定也要這樣風光一把！

去年，大鐘再次鳴響。這回撞響大鐘的人更加了得，是村里的一名兵哥哥。這名兵哥哥是先上的大學后當?shù)谋缓髱缀鯖]回來過，也不見他退伍轉(zhuǎn)業(yè)啥的，就連他的爸媽也說不清他具體在干什么。直到去年，全村一下子轟動了，兵哥哥受嘉獎，上電視了，原來他一直在從事我國的航天事業(yè)！

過年時，兵哥哥英姿颯爽地回來了，一大家子、一大村子的人個個擁住他，場面那個激動人心就不用說了。這樣的人不撞鐘誰又能撞？兵哥哥不肯撞，說自己做得還遠遠不夠，大家哪里聽他的，白發(fā)蒼蒼的老叔公硬把他拉上鐘樓，動聽的鐘聲久久回蕩。兵哥哥哽咽著說：“謝謝家鄉(xiāng)人的厚愛，我一定繼續(xù)好好工作，為祖國奉獻智慧，為家鄉(xiāng)增光添彩！”此話一出，掌聲如潮。

望著這樣宏大的場面，梁海濤心服口服之余再次下定決心：下一年，我一定要撞鐘！

今年梁海濤之所以信心滿滿，是因為他發(fā)財了，公司的生意紅火極了，有撞鐘的本錢了。自己沒有鄰家大哥大冬天下河救人的事跡，也沒有兵哥哥的貢獻，但捐錢也算是一件功德事吧？梁海濤不想讓人看出他是為了撞鐘才熱衷慈善，得早早鋪墊，所以還在幾個月前，他就捐給村里敬老院五萬元錢。

現(xiàn)在村里人是怎么想的呢？梁海濤找到村干部和老叔公，在東拉西扯、吞吞吐吐地表明心跡后，老叔公說：“海濤，不瞞你說，一直以來你的表現(xiàn)大伙全看在眼里，尤其是捐了錢。捐錢雖說不是評判一個人的唯一標準，但總歸是件好事，何況一捐就是五萬，所以說大伙兒對你還是認可的?！?/p>

梁海濤心里狂喜，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這時村干部開腔了：“不過，到底讓誰撞鐘還沒定，因為好多人認為村東頭的標叔也不錯。”

標叔？哦，想起來了，很普通的一個人，他有什么突出成績嗎？能超過我嗎？

村干部看出了梁海濤的心思，說：“標叔沒有什么突出的地方，既沒有像你一樣能捐好多錢，也沒有其他轟動事跡，他只有一樣好處，家庭和睦、敬老愛幼。你知道的，標叔教育出了一個好女兒，醫(yī)學院畢業(yè)后在縣城醫(yī)院當了醫(yī)生，不僅醫(yī)術好，口碑也好，從城里到鄉(xiāng)下誰不夸？這還罷了，標叔父母都是老病號，常年躺在床上，標叔兩口子這么多年來伺候老人誰不夸？前年吧，標叔岳父母也病了，岳父母沒有兒子，標叔把老人接到家伺候。海濤你想想看，標叔兩口子服侍四個老人，從沒有一句高聲，還伺候得個個干凈、肚飽腳暖的，不容易?。　?/p>

梁海濤一下子被噎住了，可又不愿意服軟，便硬著頭皮說：“確實不容易，可是我也不錯啊，難道我對我父母、岳父母不好嗎？”

老叔公搖搖頭：“海濤，沒人說你不好，不過你跟標叔比還是有差距的。你想想，你一年到頭回家?guī)状?？包括過年，最多兩次吧？不錯，你是給父母、岳父母錢了，可老人需要的不僅僅是錢啊?！?/p>

梁海濤的臉紅了，低下頭小聲說：“叔公，您批評得對，我接受……”

老叔公拍拍他的肩：“不過你也不要太灰心，到底是誰撞鐘，我們都做不了主，得大伙兒一起議一下?！?/p>

回過頭梁海濤就有點兒急了，滿指望今年能成的，看樣子又懸了，今年不成，明年就更難說了，誰知道明年會不會冒出個特別轟動的人來？不行，我得加把力。

第二天，全村都轟動了：梁海濤給村里每一戶困難家庭送上一個大紅包，家里有學生、病人的，還額外加紅包。

不出所料，梁海濤敏銳地發(fā)現(xiàn)全村人看自個兒的眼神變了，看來今年撞鐘有望！他正暗暗高興，突然間一場大變故爆發(fā)了———一種叫新冠肺炎的病毒猖狂襲來！

全國進入公共衛(wèi)生事件一級響應狀態(tài)，中國人民過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特殊春節(jié)，梁海濤當然響應國家號召，不串門、不聚會，出門戴口罩，回家就洗手，這還不算，他還積極協(xié)助村里到卡口值勤。說真的，在為大伙做點實事兒的時候，他從心里感到高興，并沒有功利的想法。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在全國人民的努力下，終于等到春暖花開，迎來了摘掉口罩、自由呼吸的那一天。梁海濤感慨萬千，這么些天來天天陪著父母，聽他們嘮叨以前的事兒、說說心里話，越發(fā)理解了他們的不易和辛勞。老叔公說得對，給錢只是一方面，多陪伴才是對父母最貼心的孝順。

更感慨的是全國醫(yī)護人員的巨大付出。當看到女醫(yī)護人員為了抗擊新冠而把美麗的長發(fā)剪掉時，當看到醫(yī)護人員因為工作時間太長、工作強度太大而昏倒時……梁海濤一次次熱淚長流，他們就是最可愛的人，如果是我們村的人，請他們撞鐘，當之無愧！

終于，得回城打理生意了。在回城前夕梁海濤情不自禁又想起撞鐘的事兒了，自己又捐錢又發(fā)紅包，應該讓我撞鐘了吧？第二天，喇叭響了，是村干部通知大伙到家祠看撞鐘。全村一下子轟動了，推遲了幾個月，今年撞鐘的會是誰呢？

梁海濤心里怦怦直跳，強裝鎮(zhèn)定趕了過去，只見家祠里烏泱泱一片，大伙兒盡管戴著口罩，可依舊說著、笑著，小孩子們打著、鬧著，個個好像要把春節(jié)的熱鬧給補回來似的。時辰到了，老叔公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后莊重地開口了：“經(jīng)大家最終評定，今年的撞鐘人是———標叔！”

叫好聲、鼓掌聲雷鳴般響起，梁海濤的頭嗡的一下就炸了，為什么？我做了這么多事，撞鐘的為什么不是我？

這時村干部聲音洪亮地說道：“大伙兒是不是想知道今年為什么是標叔來撞鐘？因為標叔多年如一日地贍養(yǎng)老人，更因為他養(yǎng)了個好女兒。我來告訴大家一個喜訊，就在昨天，標叔的女兒從湖北載譽歸來了！最危險的時候，她幫助湖北人民防控新冠疫情去了！她為我們村、我們縣，乃至為我們省、我們的國家做出了貢獻，為此受到了政府部門的嘉獎。就是因為他們，我們的國家才平安度過一劫，而度過劫難的中國人將更加團結(jié)！你們說，這樣的家庭有沒有資格撞響大鐘？”

話音剛落，有人大聲喊道：“有！完全有！”

大伙隨即齊聲吼起來：“有！太有了！”

第一個大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梁海濤，他是心服口服，并且剎那間再次下定決心：明年，我一定要用踏實、出色的奉獻爭得撞鐘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