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平 劉利 鄧昭輝
寫真畫自唐宋元明以來,經(jīng)過不斷磨礪、演變和發(fā)展,在清代達到極盛。在清代人物畫多種多樣的藝術方式中,“寫真”手法是較為成熟和完善的。在清代人物畫壇中,“寫真”的藝術成就也是非常突出的。
湖南省博物館收藏有一幅清代道光年間繪制的文人雅集寫真圖,屬于清代“士大夫”題材人物畫中的重要作品,近代書法家王運長(1874—1928)于1921年將其題名為《何蝯叟顧祠春禊圖》。
何蝯叟,即何紹基(1799—1873),晚清著名詩人、書法家。何紹基所處的時代,正值文字考據(jù)學和碑學興盛,其書法遍臨漢、魏各碑至百十過,遂自成一家,師承阮元,下啟曾熙、李瑞清等,在晚清書壇頗有影響。何紹基書寫時運肘斂指,手摹心追,運用“懸臂回腕法”,造就了其書法作品生拙遲澀的金石意味。
此圖恰繪有何紹基四十九歲時“懸臂回腕”作畫的場景,為現(xiàn)今存世唯一可證文獻所載其“懸臂回腕法”的圖像,亦為“顧祠會祭”文獻中存世少見的描繪顧祠集會場景的圖像證明之一。
顧祠會祭,是近代史上一個頗具歷史意義的政治、文化活動。顧祠,即顧炎武祠,道光二十三年(1843)由張穆、何紹基主持興建于北京慈仁寺內(nèi)。從1844年開始,京城士大夫云集顧祠,每年定期舉行公祭顧氏的集會。顧祠會祭得到了不同時期、不同思想傾向的士大夫的持續(xù)響應,延續(xù)了八十年之久,前后參與者達到五百余人,成為近代歷史上持續(xù)時間最長、規(guī)模最大的文人集會活動之一〔1〕。
圖1 何紹基親撰《寫真啟》
該長卷包括四個主體部分,一為王運長題寫的引首“何蝯叟顧祠春禊圖”;二為寫真圖,畫中繪有二十九位士大夫在顧祠內(nèi)參與文人雅集活動的場景;三為何紹基親撰《寫真啟》,說明繪制寫真圖的緣起,并列有具體作畫日期和三十余位人物姓名;四為七位晚清民國書畫、文化界名人的題跋,作者包括王運長、曾熙、易培基、譚澤闿、徐崇立、梁鴻志和冒廣生,其中,跋文四和跋文五均為譚澤闿所書,兩跋文之間還裱有譚氏所臨《蝯叟手書知單》。
此寫真圖引首題書源于其后的《寫真啟》,寫真圖與《寫真啟》雖合裱于一卷,但仔細考證,圖與啟來源不同,內(nèi)容亦稍有出入,那么,圖與啟是否確系同時期所作,可以一一對應?如果不是,兩者分別作于何時?寫真圖作者究竟是畫心所署“吳俊”,還是《寫真啟》中所注“廠西門路北天韻閣李君”?此圖所畫內(nèi)容確為“顧祠春禊”嗎?圖中所繪人物為何?此寫真圖屬于何種風格的作品?
鑒于何紹基在晚清書法史上的卓著地位和“顧祠會祭”這一符號性歷史活動的重大意義,以及該幅長卷作品圖像證史的重大學術價值以及藝術價值,本文擬對該幅長卷的各個部分,以及以上尚待推敲的問題進行考證,以求教于方家。
顧祠每年舉行的常規(guī)祭祀共三次,分別是春祭、秋祭、生日祭。春祭在農(nóng)歷三月三日上巳日左右,秋祭一般在九月九日重陽日左右,生日祭則在顧炎武的生日五月二十八日。顧祠建立之初,參與組織的苗夔、何紹基等人制作了一個長卷,請人摹寫顧炎武的畫像作為卷首,以后每次會祭結束以后,與祭各人皆題名于卷上,以為紀念。1873年秋祭時,題名卷子被裝池付藏,這就是《顧先生祠題名第一卷子》。此卷原件雖已不存,所幸仍有影印版及抄本存世,可作為《寫真啟》、寫真畫以及《蝯叟手書知單》的一個重要參考。
圖2 寫真圖
因《寫真啟》時間較易推敲,本文的考證即從此開始?!秾懻鎲ⅰ窞榇碎L卷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所列人名和日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比較確鑿的依據(jù)。
啟中有言:“敬啟者,基欲作顧祠春禊圖,有廠西門路北天韻閣李君能寫真,請諸君子從廿六日起排日,于巳午刻,前往畫小照。先須剃發(fā),每日可一二人,俟總寫成圖,再求大作題記也。何紹基拜啟。陳頌南、徐星伯、王湖軒?!焙罅谐鲋T多日期,從二月廿六日始至三月二十日,日期之下列出人名若干,人名之上多有標記。
考證字跡,寫真啟前文部分和日期確為何紹基手書,日期之下人名則應當為各位參與寫真士人的簽名。據(jù)日期中所載當年“清明”為“初十日”,比照歷書,此《寫真啟》應是為1846年顧祠春禊所書。
跋文一的作者王運長亦已證實:“《顧祠春禊寫真啟》一紙,為蝯叟親筆,啟中排列二十余日(二月廿六日起,三月二十日止),任人自定先后,畫諾者皆當時名……寫真啟載二月小達三月,初十清明,考之歷書是當丙午?!?/p>
根據(jù)簽名所載,參與本次寫真畫像的人計三十一人,分別為何紹基、陳慶鏞(頌南)、徐松(星伯)、王楚材(湖軒)、鄭復光、楊尚志(子言)、王茂蔭(子懷)、沈兆霖(朗亭)、劉位坦(寬夫)、戴絧孫(筠帆)、韓泰華(小亭)、葉志詵(東卿)、梅曾亮(伯良)、吳嘉賓(子序)、馮志?(魯川)、翁同書(祖庚)、楊尚文(墨林)、趙振祚(伯厚)、何秋濤(愿船)、羅惇衍(椒生)、張穆(石州)、嚴正基(仙舫)、汪延儒(醇卿)、喬松年(鶴儕)、蔣德馨(心香)、朱琦(伯韓)、徐來峰、汪慕杜、陶際堯(查仙)、孫鼎臣(芝房)、黎光曙(樾喬)。
比照《顧先生祠題名第一卷子》中所載歷年顧祠會祭人員名單,與《寫真啟》中人名重合度最高的即為道光二十六年(1846)春祭。該次會祭于二月廿五舉行,《題名卷子》中記載與祭者共三十二人,與《寫真啟》中所列人名基本重合,唯有朱琦(伯韓)、徐來峰、汪慕杜三人未在列,而潘曾瑋(寶臣)、邊浴禮(夔友)、劉傳瑩(椒云)、何慶涵(伯源)則在列。《題名卷子》中人名應當為春禊當日所記,而《寫真啟》中人名卻并非如此,啟中人物寫真分列十八日方才完成,人物簽名可能為陸續(xù)添加。另鑒于顧祠會祭本為松散的文人集會,潘、邊、劉、何四人雖參與了春祭,但可能囿于各種緣故未參與繪制寫真,而朱、徐、汪三人雖未出席當天的春祭,卻在后來加入現(xiàn)場寫真之列。因此,兩份人物名單稍有出入應視為合情合理。
寫真圖中,畫心題款曰:“丁未冬日江陰吳俊寫。”畫心末尾鈐有白文印章“暨陽吳俊”?!吨袊佬g家人名辭典》載:“吳俊[清]一作雋,字子重,號冠英,江蘇江陰人。以三絕擅長,寫真尤得古法,亦工篆刻。嘗客居京華,為戴熙(1801—1860),何紹基、張穆(1805—1849)諸先生所器重,倦游返里,不名一錢,贐行詩畫滿莢笥,其高致可想。卒年八十三。”〔2〕
從畫心題款亦可知,此寫真圖完成于1847年冬日。與此時間最為相近的顧祠修禊活動是1847年秋禊。根據(jù)《顧先生祠題名第一卷子》記載,道光二十七年(1847)九月九日秋禊的與祭者有“葉志銑、苗夔、戴絅孫、陳蘭第、何紹基、王茂蔭、呂賢基、劉位坦、錢步文、李恩慶、方允镮、魏大綱、邊浴禮、呂佺孫、潘曾瑋、孫鼎臣、劉傳瑩、胡焯、徐鼒、黃彭年、祁之镠、楊炳光、蔣德馨、喬松年、馮志沂、何秋濤、張穆、張辛、吳俊。凡二十九人”,并記載“初次與祭者八人”,其中即有“吳俊(字冠英、江陰人)”。在這份人員名單中,吳俊赫然在列??v觀歷年顧祠會祭參與人員,唯有此次秋禊吳俊名列其中。《題名卷子》還記載:“是會也,并餞朱侍御琦還桂林。以陶公九日閑居詩字分韻,倩吳俊為寫圖?!庇^察寫真圖,畫中除去童生外,士大夫人數(shù)為二十九人。據(jù)筆者推測,作為見證此次秋禊的畫師,既然要為如此多人寫真并畫景,他可能不在畫中;而作為此次會祭主角的朱琦,應當參與了寫真,那么,寫真圖中所繪人數(shù)和1847年秋禊參與者人數(shù)是較為符合的。
表格一:1844—1847年顧祠會祭參與人數(shù)
根據(jù)何紹基的記述,顧祠早期規(guī)模為“祠宇十丈見方”〔3〕,占地約一千平方米,與寫真圖中建筑規(guī)模大致相當。朱琦的《顧先生祠記》則記載了顧祠的建筑布局:“祠三楹,兩廡各五,其北以庋《宋元學案》書版,南以備游宴。東南有小亭,下覆開成石井欄,庖湢具焉?!薄?〕這與寫真圖中的建筑布局也基本一致。寫真圖中建筑可分為三個空間,居左的院落應為北面的祠堂主體部分,有一堂兩廡,庭院中有執(zhí)爵祭祀之人,伏案執(zhí)筆的何紹基亦在此空間中;中部僅露出一角的空間與其右廣闊的庭院應當為”以備游宴”的南面空間,其中分布著多個集會群體,與北面祭祀的莊重場景相比,他們更為閑逸自得。其東南確有一處小亭,它被掩映在蒼松之間,畫中可見其基座和臺階,以及亭子周圍的欄桿。
從畫面布景來看,院內(nèi)種植的樹木大部分為四季常青的蒼松翠柏,這與祠堂建筑的功能與氛圍頗為契合。而松柏中間散布的幾株小樹,它們枝丫上稀疏的紅葉似乎暗示著此次會祭確實發(fā)生在秋日。
圖3 引首
圖4 晰叟手書知單臨本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初步斷定,此長卷中的寫真啟和寫真圖并非出于同一時期,寫真啟是為1846年春禊所書,寫真圖則是為1847年秋禊所作。因此,寫真圖的名字應擬為《顧祠秋禊圖》方才符合史實,其作者為吳俊。
何紹基請吳俊作《顧祠秋禊圖》,在其他文獻中亦有提及?!督幙h續(xù)志》記載:“吳俊,字冠英,處士,擅長六法,尤工于寫真。游京城,名動王公,自瑞郡王奕志以下,如戴文節(jié)熙、何子貞紹基、苗仙露夔、張穆諸名士……均深相推重……何倩作《顧祠秋禊圖》,苗倩作《秋谷論心圖》,稱之曰韻士?!焙谓B基《村谷論心圖記》亦記載:“余仿竹垞作《煙雨歸耕圖》……畫者江陰吳雋,前作《顧祠秋禊圖》者,亦韻士?!薄?〕
該寫真圖引首“何蝯叟顧祠春禊圖”為王運長所題,時間為“辛酉嘉平之朔”,即公歷1921年12月29日。后鈐朱文印“寄觚金石長年”“自號寄觚”“翊鈞父”三枚,以及白文印“王運長印”一枚。
王運長(1874—1928),字翊鈞,號寄觚、長公、觚頭陀,湖南長沙人,光緒貢生,宦游于江浙川冀諸地,辛亥后,流寓海上,鬻書自給,晚年返里,乞書者紛集,乃湘中名儒葉德輝弟子。
該長卷的引首和跋文一均由王運長書寫。在跋文一中,他詳細敘述了他與寫真畫和寫真啟的淵源,并斷言兩者為同時之作,根據(jù)寫真啟的時間,斷定寫真畫亦是為1846年顧祠春禊所繪,并主張將寫真圖與寫真啟合裱為一。
王運長在其后1925年題寫的跋文中也意識到,兩者之間存在不符之處。前述《寫真啟》中,何紹基記載1846年《顧祠春禊圖》作者為“廠西門路北天韻閣李君”,與此畫中所署“吳俊”不符;又丁未年為1847年,而《寫真啟》作于1946年,時間也無法對應。
但他緊接著又提出了大膽的猜想:“然啟固明言,俟總寫成圖再求題記,曰俟日總,則其始之為分,可知其非咄嗟立辦,亦可知況工寫真者未必皆工布景,吳固以善畫畫寫真名者(曾繪黃仲則遺像,刻《兩當軒集》卷首),安知此圖非李寫真而吳布景?李任其分而吳任其總乎?總之,蝯叟一像既已逼真,圖啟人數(shù)相當(圖中畫像除小童,凡二十八人,啟列三十一人,著圈者正符廿八之數(shù)),時日相去未遠,以啟合圖當不盡為武斷?!?/p>
何紹基在寫真啟中云“俟日總”,王運長解讀為“其始之為分”,所以畫此寫真圖“非咄嗟立辦”。他認為此畫可能是合作畫,李君寫真,而吳俊畫景,或者李君任分畫師而吳俊任總畫師。但事實可能并非能如此牽強解釋。
從時間來看,1846年顧祠春禊的寫真畫作,確屬“咄嗟立辦”之事,從春禊日二月下旬延續(xù)至三月中旬,畫師每日在顧祠現(xiàn)場依次描畫參會人物,在當年春日即應已將人物一一畫好,即使布景需要一些時日,也應不至于遲至1847年冬日才成稿。從作者來看,寫真啟前言應寫于1846年春禊日即二月廿五日,啟中明確記載請的畫師為“廠西門路北天韻閣李君”,認為他“能寫真”,那么,寫真啟對應的寫真畫中人物寫真即為“李君”所畫。吳俊亦為寫真能手,而且是何紹基、張穆等京城名士的朋友,為他們所推重,如果真如王運長所言請吳俊任總畫師,絕不至于在寫真啟中絕口不提其名,亦不至于讓“李君”寫真,而吳俊來布景。從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這幅圖我們可以看到,畫中人物分為若干組別,或坐或立,皆神態(tài)自若,和顧祠內(nèi)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高度相融,如若不是提前布好景,至少擬好草稿,絕不可能呈現(xiàn)出這般和諧有序的畫面。
因此,王運長的考證存在謬誤,寫真啟和寫真圖實非同時之作。寫真啟書寫于1846年春禊,并由“李君”作《顧祠春禊圖》,該圖今已不存;寫真圖則作于1847年秋禊,由吳俊創(chuàng)作,并于當年冬日完成。所以,此寫真圖名稱應為《顧祠秋禊圖》。
《蝯叟手書知單》臨本中有云:“啟:五月廿八日,亭林先生生日,定于卯正齋集,行禮即,為浣翁稱祝,頌翁作餞單到書‘知’,為此公啟,每人帶錢三千文?!焙罅杏惺麃韰⑴c者的名號。末尾鈐有印譚澤闿的朱文印章“瓶翁所臨”。
此份譚澤闿所臨《蝯叟手書知單》臨本作為長卷的一部分,載于譚澤闿所記跋文四和跋文五之間。譚澤闿在跋文五中說明了此份《知單》及其臨本的來源:“兼民(注:徐崇立)老兄出示《蝯叟顧祠春禊圖》,命為題記,因假得湘潭袁氏所藏《蝯叟手書知單》,敬臨于卷尾,《知單》為道光廿六年亭林先生生日祭時所書,正作此圖先一年也?!?/p>
圖5 何紹基寫真
圖6 張穆寫真
圖7 疑似孫鼎臣形象
譚氏在跋文中所云“湘潭袁氏”即近代著名藏書家袁思亮(約1880—1939),字伯夔,自號蘉庵,湖南長沙府湘潭縣人,清光緒朝山東巡撫署理、兩廣總督袁樹勛的長子,晚清詩壇泰斗陳三立的學生。他精鑒賞,喜藏書,收藏巨富?!段z叟手書知單》原本即為他所珍藏。
事實上,譚澤闿在其跋文四中即已提到袁氏:“乙丑二月花朝,長沙簡易、湘潭袁思亮、衡山向燊、山陰俞明熙、衡山聶其杰同拜觀?!弊T澤闿從袁思亮處借來《蝯叟手書知單》原本,恭謹?shù)嘏R于長卷后,因此才有了現(xiàn)在我們可見的譚澤闿臨本。
后袁氏藏書樓不幸失火,所藏圖書幾乎全部焚毀,僅剩翁方綱舊藏宋刻本《施注蘇東坡詩集》,袁思亮冒死救出,只剩下燒殘的版心部分,重加裝裱,世稱孤本〔6〕。因此,《蝯叟手書知單》原本可能也未幸免于難,被焚毀于此次火災。所幸譚澤闿臨本猶在,既為臨本,此份知單應忠實還原了何紹基當年書寫的內(nèi)容。
根據(jù)譚澤闿跋文五我們還可知,《知單》是1846年顧祠生日祭時書寫的。參照《顧先生祠題名第一卷子》中記載的歷年顧祠會祭人員名單,此知單中所示信息確實與1846年顧祠生日祭最為相符。此年生日祭與祭者為“葉志詵、鄭復光、陳慶鏞、何紹基、張穆、趙振祚、楊尚文、楊尚志”,合計8人?!段z叟手書知單》中,“鄭五老爺”即鄭復光,“陳都老爺”即陳頌南,“葉老大人”即葉志詵,“張四老爺”即張穆,“趙大人”即趙振祚,“楊二老爺”即楊尚文,“楊六老爺”即楊尚志,“何子貞”即何紹基,此八人均參與了此次生日祭。知單中所載“潘四少老爺”即為潘曾瑋,他雖應了此次生日祭,但最終未能成行;“王老爺”可能為王茂蔭(子懷),知單中記載他“明早因會議事,必須入內(nèi),如能候至午初,尚當趨赴”,但最終也未出現(xiàn)在此次會祭名單中。此次生日祭“定于卯正齋集”,即五月廿八日晨六點即已開始,參與會祭的八人最終沒能等到“午初”王老爺?shù)牡絹?,生日祭應當在上午十一點時已告結束。
《顧先生祠題名第一卷子》記載,1847年顧祠秋禊的與祭者有“葉志詵、苗夔、戴?孫、陳蘭第、何紹基、王茂蔭、呂賢基、劉位坦、錢步文、李恩慶、方允镮、魏大綱、邊浴禮、呂佺孫、潘曾瑋、孫鼎臣、劉傳瑩、胡焯、徐鼒、黃彭年、祁之镠、楊炳光、蔣德馨、喬松年、馮志沂、何秋濤、張穆、張辛、吳俊?!背藚强”救酥?,其他人的圖像應當均在畫中。而這些圖像是否可與人名一一對應?目前根據(jù)文獻可以初步確認的為三人:何紹基、張穆(石州)和孫鼎臣(芝房)。
畫面居中有一方桌案,案前著藍布長衫,屏氣凝神,方欲下筆書寫的士人即為何紹基,此圖充分展示了他創(chuàng)作書畫作品時“懸臂回腕”之勢。王運長在跋文一中也證明了此點:“圖中畫像二十余人,惟據(jù)案揮毫者能指為蝯叟,蓋蝯叟作書,必回腕高懸,斯圖畢肖,又大令為何氏門客,言于其家,見蝯叟遺像數(shù)幅,其中年一幅神貌正與此合故也。”
畫中可知的第二人為張穆,他居于畫面最左一組站立士人最前,左手端盤,右手執(zhí)爵,作祭祀狀。徐崇立寫于1925年的跋文六中記載:“去秋攜之京師,博記時彥,卒無所得,僅據(jù)陳士可一箋,知執(zhí)爵者為張石州而已?!睆埬拢?805—1849),號石州,山西平定人。1839年應順天鄉(xiāng)試,因不堪受辱而退場,遂絕意仕進,專心治學。精訓詁,通天文、算術,尤精于西北史地之學。張穆是顧祠會祭中的重要人物,他與何紹基、苗夔為密友。何紹基正因為看到其所撰《顧亭林先生年譜》,得知顧炎武生日在五月二十八日,方?jīng)Q定籌款興建顧祠,并于1844年始每年三次祭祀顧氏,才有了后來延續(xù)八十余年的顧祠會祭活動。1844年至1848年間,除了1847年生日祭,1848年春祭因期服,秋祭適郊外未與祭外,其他歷次顧祠會祭均可見到他的身影,直到1849年十月他以四十四歲之齡溘然長逝。張穆參與1847年顧祠秋禊,時年42歲,與畫中人物年齡相當。
1848年初一日,張穆在其詩作《丁未九日顧祠秋禊圖分韻得燕字戊申元日補作》中回憶了他與何紹基在顧祠建立和會祭活動中的貢獻與作為:“斷手癸卯夏,何君實營繕……吾從何君后,歲時絜椒奠……一卮酎顧子,敬申藻薦?!边@些詩句證實了他在參與的歷次顧祠會祭活動中主祭的身份。他又贊揚何紹基交游廣泛:“何君規(guī)模廓,結識多才彥。小子意量狹,交舊余狂狷。志同趣豈異,穎脫利鈍見。”在詩中,他還提及了《顧祠秋禊圖》中的一些畫面:“琴劍一昔留,廟貌千載擅。井亭初結苒,檐竹已蒼蒨……吾無力拯之,坐觀丹碧絢……雙松翠拂屋,閱人榮枯遍?!薄暗け獭睉复水?,而琴、劍、井亭、檐竹、雙松,這些意象恰恰作為人物配景散布于《顧祠秋禊圖》中。
[清]佚名 趙公明像軸 298cm×144cm 紙本設色 長沙市大觀倉藝術博物館藏
題跋三中,經(jīng)易培基確認的第三位可與畫像對應的人物為孫鼎臣(1819—1859),他是湖南善化(今長沙)人,字子余,號芝房,清道光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此則記于1931年的題跋曰:“瓶齋先生(譚澤闿)近獲《何子貞顧祠修禊圖》,為江陰吳雋所畫。圖凡二十有八人,除猿叟及張石州外,余尚識石州后綠袍短髭者,為孫芝房?!币着嗷鶓{借的依據(jù)是:“以早季曾見一圖,有吳荷屋、黃虎癡、何子貞、孫芝房、熊鞠庭五人一幅,故識孫也。”
易培基與故宮博物院淵源頗深,1924年任“辦理清室善后委員會”委員及所屬圖書博物館籌備會主任,1925年故宮博物院成立時任理事兼古物館館長,1928年北伐戰(zhàn)爭結束,奉命接收故宮博物院,次年任故宮博物院首任院長,1931年后又兼古物館館長。他所親見的清宮文物自然多不勝數(shù),眼力應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在此畫中指認出孫鼎臣卻不免讓人生疑。孫氏參與此次顧祠秋禊時年僅28歲,與圖中人物年齡頗不相符。易培基所言人物,緊隨張穆站立于其正后方,身著淺綠長袍,短須深目,滿面斑點,神情肅穆,年齡在40歲左右。易氏撰寫此題跋時,離《顧祠秋禊圖》創(chuàng)作時間已過八十余年,他雖以其他畫中孫氏形象作參照,但他可能沒有區(qū)別畫作的年代,因此作出了錯誤的判斷。
從繪畫風格來看,《顧祠秋禊圖》首先是對宋元以來肖像畫的傳統(tǒng)手法的借鑒與沿襲,即略用淡墨,鉤出五官部分的大意,全用粉彩渲染,從衣褶線條來看,吳俊主要繼承了南宋以來的院體筆調(diào),剛健挺拔,簡潔概括。其次,此寫真圖也體現(xiàn)了西方繪畫對中國繪畫的影響和滲透,在人物造型上吸收了西方繪畫的明暗凹凸之法。作品刻畫細膩,造型準確,人物面部膚色與真人接近,眉眼鼻唇的描繪凹凸分明,凸顯紙面,具有十分真實的視覺效果,其遵循的是以曾鯨為代表的肖像“寫真”路線。此幅寫真群像圖亦體現(xiàn)了清代人物畫的一個特點:更偏于表現(xiàn)重大題材,展示宏大的人物場面。
[清]佚名 真武大帝及三官大帝畫像軸 232cm×115cm 紙本設色 長沙市大觀倉藝術博物館藏
[明]佚名 釋迦牟尼入大涅槃圖軸 157cm×100cm 絹本設色 長沙市大觀倉藝術博物館藏
[清]佚名 三大士像軸 177cm×93cm 紙本設色 清康熙八年(1669) 長沙市大觀倉藝術博物館藏
[清]佚名 關公眾神圖軸 135cm×79cm 絹本設色 長沙市大觀倉藝術博物館藏
[清]佚名 儒道釋眾神圖軸 183cm×97cm 絹本設色 長沙市大觀倉藝術博物館藏
[清]佚名 諸神圖軸 180cm×90cm 紙本設色 長沙市大觀倉藝術博物館藏
[清]佚名 紫薇高照圖軸 174cm×92cm 紙本設色 長沙市大觀倉藝術博物館藏
[清]佚名 劉海戲金蟾圖軸 128cm×55cm 絹本設色 長沙市大觀倉藝術博物館藏
[明]佚名 觀音像軸 135cm×65cm 紙本設色 萬歷十年(1582年) 長沙市大觀倉藝術博物館藏
[清]鄒康、姜牧、胡錦 五子哭母墓圖軸 56cm×44cm 紙本設色 長沙市大觀倉藝術博物館藏款識: 張開之妻孔氏卒,遺有五子。續(xù)妻李氏,悍惡異常。五子哭于母之墓前,夜夢母撫兒背,取白巾題詩遺開,曰,新人聞舊人,暗涕幾盈巾。同衾今已隔,對面永無因。有意憐遺子,無情亦任君。欲知腸斷處,明月照孤墳。及覺墨跡未干,五子呈于開,開以告連帥聞于朝,李氏罰嶺南。
[明]陸治(傳) 搜山圖之一 61cm×806cm 紙本設色 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
[明]陸治(傳) 搜山圖之二 61cm×806cm 紙本設色 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
[明]陸治(傳) 搜山圖之三 61cm×806cm 紙本設色 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
注釋:
〔1〕段志強:《顧祠—顧炎武與晚清士人政治人格的重塑》,復旦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4頁。
〔2〕俞劍華編:《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5年版。
〔3〕何紹基:《憶顧祠》,《何紹基詩文集》,第468頁。
〔4〕朱琦:《顧先生祠記》,吳昌綬編:《顧祠小志》刻本,民國十一年,第8-9頁。
〔5〕何紹基:《村谷論心圖記》,《東洲草堂文鈔》,影清光緒刻本。
〔6〕白淑春:《中國藏書家綴補錄》,寧夏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