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家族》的美學敘事文化結(jié)構(gòu)探究

彭 璐

(湖南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湖南 永州 425199)

“治愈系”被認為是起源于日本的一類對人的心靈審美性發(fā)生作用的事物。德國著名心理學家雨果·閔斯特保曾指出:“電影并不存在于膠片之上，甚至不在銀幕之上，而是存在于觀眾心理之中。”治愈系電影主要有以下特征：在敘事上追求極簡主義的風格，在劇情上以溫暖的親情來戰(zhàn)勝現(xiàn)代心理，在格調(diào)上普遍以清新自然之風來凈化人的心靈，從而起到治愈心靈的作用?！氨炭罩?，皚皚雪巔，富士山下，蒼蒼山林，望之彌堅?！比毡倦娪啊陡皇考易濉?2017)將鏡頭對準位于代表日本信仰的富士山山腳下的一個名為“富士家族”的便利店，講述了一個由不同人員組成的“富士家族”的故事。電影以簡單的、生活化的細節(jié)和親人之間自然柔和的溫情來撫平現(xiàn)代人內(nèi)心的孤獨和恐懼，宛如一股冷冽清泉直抵人心，澤潤心田，沁人心脾，在沖和平淡之中安撫現(xiàn)代社會人焦灼、忙碌、躁動的內(nèi)心，使心靈歸以平靜安寧。

一、于敘事之中追求極簡主義

藝術(shù)將生命成長的空間還原到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是日本治愈系電影獨特的敘事模式。日本治愈系電影擅長在平淡之中呈現(xiàn)人物波瀾壯闊的內(nèi)心世界，在日常瑣事之中展示出人物生生不息的生命成長軌跡。治愈系電影不以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取勝，更很少在激烈的戲劇矛盾沖突中刻畫人物性格，而是采取扁平化的敘事結(jié)構(gòu)，在瑣碎之中見真理，在平淡之中現(xiàn)溫情。《富士家族》中沒有絕對的主角，可以說是一幅蕓蕓眾生相圖景，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活軌道上上演著自己的喜怒哀樂。而在劇情上沒有一條特別明顯的主線，影片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軌跡和秘密，甚至給人以零碎化、片段化、散亂化的感覺。然而，縱觀日本治愈系電影，既然要被“治愈”，必然有一條潛藏的暗線將故事的劇情和人物相勾連，在影片的開頭一般都會設置一個需要“被治愈”的原因，也就是悲劇性的開端。在《富士家族》的開篇，就一一將每個人的苦惱展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大姐鷹子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的高中同學，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著名的占卜師的霧子，曾經(jīng)預言自己活不過2017年，于是開始整日憂心忡忡；已經(jīng)去世八年的二姐奈緒美，因為留戀著自己的親人而遲遲不愿意投胎轉(zhuǎn)世，終因執(zhí)念而化作幽靈滯留人間；三妹月美因為自己的兒子出現(xiàn)了不愿意與人溝通的社交問題而焦慮；打工者普里奧原來是大學教授的助教，但是因為發(fā)生了教授抄襲事件，連累了自己，誤了大好前程而選擇離開，來到了富士家族。電影《富士家族》中，“富士家族”的所有成員一直都擁有著一個共同的生長空間：富士山腳下這個名為“富士家族”的便利店。影片中，雖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軌跡，但他們還是會經(jīng)?；氐竭@個最初的地方，在這個寄托有他們回憶和情感的“家”里治愈飽受創(chuàng)傷的心靈。和眾多治愈系電影一樣，《富士家族》最后也是以一個溫暖的大結(jié)局作為結(jié)尾，在瑣碎的日常生活中，每個人都受到了啟發(fā)，獲得了力量，積極尋找出路，最終戰(zhàn)勝了生活的創(chuàng)傷和內(nèi)心的恐懼，呈現(xiàn)出其樂融融的完滿家庭的氛圍。影片中大姐鷹子最終安全地度過了2017年的春節(jié)，并和霧子和解。幫助鷹子戰(zhàn)勝死亡恐懼的不是預言的破滅，而是家人的陪伴和支持。二姐奈緒美最終選擇投胎轉(zhuǎn)世，不是因為她害怕被家人遺忘，而是她終于相信不論是家人，還是已經(jīng)重新組建家庭的日出男，大家的心中永遠都留有她的一席位置；三妹月美的兒子終于愿意開口和笑子婆婆講話，最終還是家人的關(guān)懷讓月美的兒子重新開口講話；普里奧的教授最終找到普里奧，對因自己的行為給普里奧造成的傷害而道歉，普里奧的釋懷不僅是因為得到了教授的道歉，而是在和家人們一起的日子里明白了不去因為別人的評價而否定自己相信的人。

二、于敘事之中凸顯兒童化視角

相比于復雜的成人世界，孩童世界展示的是一個更為純真、干凈、善意、平和的生存境遇，以兒童為主角的電影往往給觀眾一種更為舒適溫暖的觀影感受，而孩童化的成人角色的塑造，讓成人暫時超脫了冰冷、復雜的社會限制，以一種更為自由灑脫、純凈透明的方式來消解現(xiàn)實世界中的苦悶、焦灼和彷徨?！昂⑼钡某扇诵蜗罂此苹尚?，但卻以一種充滿生活智慧的方式在對抗著日益逼仄的社會壓力和復雜苦悶的現(xiàn)實問題。笑子婆婆和愛子兩個人物是電影《富士家族》中典型的“孩童化”的成人形象。不論是他們的衣著造型、動作神態(tài)、言談舉止，還是他們的處世行為處處都體現(xiàn)出“孩童化”的痕跡，流露著他們沒有被社會的規(guī)則風俗所污染束縛的童稚特征。

笑子婆婆是一位年逾七旬而仍未結(jié)婚的老人，和以往電影中嚴肅莊重的老年人形象不同，笑子婆婆承擔了該部電影中大部分的笑點。她喜歡戴一頂針織帽，穿著深紅色的毛衣，這種兒童化的審美打扮已經(jīng)隱隱流露出笑子婆婆不愿老去的心理。此外，笑子婆婆如孩童一樣不會刻意隱瞞自己的情緒，她動作幅度夸張，情緒起伏極大，她會因為好朋友有了結(jié)婚對象而離開她們的單身俱樂部而生氣地質(zhì)問對方，會因為看到因執(zhí)念而化作幽靈的奈緒美而抓狂。不僅如此，笑子婆婆的行為更是充滿了“稚趣”，例如她會用小朋友常常玩的紙杯傳聲筒的游戲來叫普里奧起床工作，會因為自己隱瞞了自己的年紀卻被人發(fā)現(xiàn)而懊惱地把自己藏在衣柜里不愿意出來，在得知奈緒美要去投胎轉(zhuǎn)世時，和對方約定接頭暗號“來個萩餅”以便以后的相認，于是有了后面誤認客人是奈緒美的搞笑片段。但正是這樣一個看似無厘頭的笑子婆婆，用自己活了75年的結(jié)論解開了普里奧的心結(jié)，告訴所有的觀眾不要因為毫不相關(guān)的陌生人的評論，就輕易否定身邊的人。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樣子，只有靠我們自己的雙眼去分辨、用自己的心靈去感知，才能最終確定，千萬不要人云亦云。這也是2017年《富士家族》的主題。在笑子婆婆充滿童趣童真的行為中，影片中那一層因為社會的復雜和對死亡的恐懼而籠罩著的淡淡憂傷也逐漸被稀釋，觀眾在觀看的過程中也會因此而暫時忘記現(xiàn)實社會中的沉重壓力，得到心理的疏解和心靈的凈化。

正是這樣一個孩子氣的形象，卻有著很多自詡為成年人所沒有的單純善良。影片中當愛子的老公日出男決定將奈緒美的舊衣服扔掉，以騰出更多的空間來給愛子放衣服時，善良的愛子僅有的一次對丈夫日出男發(fā)了脾氣，她寧愿扔掉自己心愛的cosplay服，也不愿日出男扔掉奈緒美的衣服。因為她擔心日出男這么輕易就忘記前妻，恐有一天也會這樣忘記自己。影片借助這樣一個單純善良的大孩子的形象，告訴我們再美好的過往，也會被忙亂的現(xiàn)實沖淡，唯有依靠現(xiàn)實的東西來不斷提醒自己它的存在。如果說笑子婆婆是在告訴我們要時刻保有孩子般單純的內(nèi)心，那愛子則是在提醒我們要時刻保持內(nèi)心的善良。

三、于敘事之中重構(gòu)家庭倫理關(guān)系

在進入社會之前，人是在家庭之中逐漸培養(yǎng)起了情感認知。家庭的溫暖，親人的呵護，都讓“家”成為社會中最為重要的情感環(huán)境。正因如此，旨在撫平人內(nèi)心創(chuàng)傷的治愈系電影中，“家庭倫理”成為必不可少的敘事元素。在現(xiàn)實生活中碰壁的人重回溫暖的家庭，重獲家人的關(guān)愛體貼，從而修復情感的傷痕，用親情治愈內(nèi)心的恐懼。

中國的“家庭”是以血緣關(guān)系來確定的，家庭雇員很少會被列入家人的行列。而在日本社會，“家”不僅是由擁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組成的單位，“家”這一概念的外延更大，范圍更廣，往往包含了和這個家庭關(guān)系密切的成員，包括一個家庭的雇工在內(nèi)。家庭關(guān)系的重構(gòu)在日本治愈系電影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在《富士家族》中我們也可以看到，三姐妹、姑姑笑子婆婆、女婿日出男和愛子重新組建的家庭以及雇工普里奧共同組成了“富士家族”這一個大集體、大家庭。維系他們關(guān)系的不再是血緣，而是在日常生活中重新構(gòu)建的親密關(guān)系，這種類似于親情卻又超越親情的關(guān)系成為日本社會中的一種重要的關(guān)系。他們之間的相互救贖是在家長里短里實現(xiàn)的，他們之間的親情治愈是在真實的家庭生活中達成的。例如在笑子婆婆和普里奧的對話中，笑子婆婆的一句“你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如果承認了這一點，你就會變得很可憐”點醒了陷于苦悶中的普里奧；而在討論關(guān)于大姐鷹子的生命將在2017年結(jié)束的預言的時候，普里奧的一句“事物會根據(jù)觀察角度的不同而改變，而不去管別人怎么說”，讓自己徹底清醒，也讓大姐鷹子認識到應該選擇相信自己，而不去盲目苦惱。在影片中鷹子長期被自己將要死去的預言所困擾，雖然丈夫雅男相信鷹子不會死去，但依然選擇給予妻子力量，在他出差走之前的早上，他留下了一粒梅干沒有吃，告訴妻子F1賽車手在比賽前都會把飯菜剩下一點，祈禱能平安歸來。正是丈夫的這一舉動，讓鷹子堅定了不會輕易死去的信念，選擇坦然面對生活，坦然面對生命。

四、于敘事之中覺醒“生命流”意識

中國著名美學家潘知常認為：“生命美學強調(diào)的審美活動絕不是一種對美的把握方式，而是一種充分自由的生命活動，一種人類最高的生命存在方式，它根源于對于生命自身的自我審判，以超越生命為指歸，屹立在未來的地平線上，從終極關(guān)懷的角度推進著人類自身價值的生成。”治愈系電影在簡單的敘事和人間的溫情之上，同時也是對人類生命意識的喚醒和關(guān)照。

日本治愈系電影往往通過塑造具有敏銳感受力的人物來傳達一種積極向上的精神狀態(tài)。《富士家族》的可貴之處就在于讓我們在認清楚生活的本真之后，依然能夠保持一顆熱愛生活的心。例如影片中笑子婆婆和謊稱在戰(zhàn)爭期間可以吃到白米飯的爺爺最終的和解，兩個人來到一所兒童樂園里，垂垂暮年的兩位老人坐在兒童玩具上，望著遠處藍天之下的富士山，說出了“在藍天下，望著富士山，兩個人坐在一起吃著白米飯團，這當然是幸福的時刻”的感悟，這是歷經(jīng)生活磨難之后兩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對生命之美的真實體驗和感嘆，充滿了個體生命昂揚向上的姿態(tài)。再如多年以后霧子與鷹子的和解，得知真相后的鷹子不但沒有怨恨霧子，而是擔心地詢問有沒有人再對霧子說過分的話，擔心霧子會不會獨自哭泣。這時候的霧子回答道：“我沒事，我已經(jīng)長大了?！币苍S依然有人對霧子口出惡語，也許霧子的生活中依然有不如意之處，但霧子已經(jīng)長大，學會了坦然面對，學會自我療傷。最后霧子笑著離開了，帶著長大后的力量。不論是長大后的霧子，還是垂垂暮年的笑子婆婆，他們都在生活中不斷成長、壯大、成熟，他們敏感地體驗著生活之痛，又在人與人之間的溫情之中重新獲得生命的力量。

來自社會、經(jīng)濟、環(huán)境等方面的壓力無時無刻不在對人的心靈空間進行侵蝕，無法逃避的現(xiàn)實給弱小的人的心靈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和打擊，于是“治愈”成為一種潮流，一味慰藉心靈的良藥。在電影人物逐漸被治愈的過程中，作為電影受眾的我們其實也在一起經(jīng)受心靈的洗禮與治愈。日本治愈系電影以其和諧、舒緩、溫情的治療方式給予現(xiàn)代人以心靈上的安慰。在極簡主義的敘事中，觀眾跟隨保有童真的孩童化的形象回歸家庭，感受家人之間的溫馨與呵護，在人與人心靈的溝通中重新建立生活的自信，重新獲得生命的力量，重新以愛的姿態(tài)回歸生活，找回自己的生存意義與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