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 花 笑

□ 羅金霞

一

雞叫三遍的時候，一諾還沒有睡意，躺在床上，手里掂量著一枚小銅鎖。銅鎖是父親留給她的唯一物件，飽含著父親對她的期望，也飽含著她對父親的所有念想。父親曾經(jīng)說過：做人做事，當如銅鎖一樣堅韌。

晨光透過窗欞的空格時，母親坐起了身，窸窸窣窣地穿衣下床，然后洗漱、剁肉做餃子，忙活了一會，看到一諾還是怔怔地在床上發(fā)呆，喊道：“一諾，該起床了，今天是你到西坡村駐村報到的日子，你收拾行李時把那瓶辣椒醬帶上，還有兩包臘腸、一袋火腿也帶上，在村里住，不比城里方便，甚至比不上我們這兒方便?！?/p>

一諾父親活著的時候，母親也是這么嘮叨，她嘮叨父親，總怕父親駐村時吃不慣、住不慣，家里有什么好東西都想方設法地讓父親帶到村里去。今天，母親還是那個嘮叨的母親，只不過，她嘮叨的對象從一諾的父親變成了一諾。一諾想告訴母親，她駐村的地方不叫西坡村，叫桃花村，是全縣最偏遠、最貧窮的村莊。機關黨委的同志替她選擇貧困村時，考慮到西坡村交通相對便利，扶貧壓力也小，有全縣最大的砂糖橘種植基地，村民收入穩(wěn)定，全村大部分貧困人口已經(jīng)脫貧，她過去只需為村里爭取一點扶貧資金或項目來個錦上添花就行。她本來也同意去西坡村，但是當她的眼角余光瞥見名單上的桃花村時，她的靈魂一震，耳畔響起父親臨終時的聲音：“桃花村不富，死不瞑目！”于是，她臨時改變了主意，到桃花村去。

父親原來駐村工作的地方就叫桃花村。桃花村有座桃花山，山上沒有一棵桃樹，光禿禿的全是碎石。有一次，父親雄心勃勃地告訴一諾：“我要讓桃花山兩年就變綠，三年桃花開滿山，四年桃果掛滿樹，讓桃花村變成名符其實的桃花村?！币恢Z相信父親，對父親豎起了大拇指?？墒?，一場洪水讓父親還沒來得及兌現(xiàn)承諾就走了。

那一天，烏云低垂，大雨瓢潑，父親放心不下桃花山上的小桃樹，撐了一把雨傘就鉆進了雨幕中。當他走到桃花河邊時，看到河水暴漲，忽然想起住在下垌組的貧困戶王全發(fā)的房子距離桃花河只有幾米，房子背后又是山坡，很容易被水淹著和發(fā)生山體滑坡這樣的災害。在南方的雨季來臨之前，他和村干部、駐村干部輪番勸告王全發(fā)搬離那兒，可王全發(fā)像是生了根，就是不想挪窩，還說：“我在這兒住了二十多年都沒事，為什么在你們嘴里這里就變成了禍害之地呢？何況這屋子青磚黛瓦，好著呢，即使淹著了，也不會倒?！?/p>

一諾的父親記掛著王全發(fā)一家人的安全，三步作兩步，幾乎是一路小跑跑到下垌組，遠遠看見王全發(fā)的房子。房子還好，依然矗立在那里，但是在他走近時才發(fā)現(xiàn)情況很不妙。洪水就像怪獸，咆哮著涌上來，肆意地占領屋內每一個角落。可氣人的是，王全發(fā)像個沒事人一樣，躺在沙發(fā)上呼呼大睡，差那么兩三厘米，沙發(fā)就要被水淹沒了。

王全發(fā)被一諾父親吼醒，茫然地撐開雙眼，聽一諾父親說了來意，滿不在乎地說：“哎，你就是杞人憂天，房子牢固著呢，不用搬！沙發(fā)被淹了，我上樓睡覺去了，不要打擾我。”看著王全發(fā)不痛不癢的態(tài)度，真讓人氣不打一處來。一諾父親見他如此，也不跟他多費口舌，拽著他就往門外走。此時，水早漫過了沙發(fā)，又漫上了人的大腿。水位上升得太快，王全發(fā)眼中閃過一抹難以置信的神情，竟然乖乖地跟著一諾父親向門外走去?！鞍眩　弊叩介T口時，王全發(fā)卻一拍腦袋，“我忘了，我老婆和兩個孫子還在樓上呢。”兩人只好又折返上樓，叫上王全發(fā)的老婆，分別背上王全發(fā)的兩個孫子。等到屋子里所有人員都撤出屋外時，水位已漫至人的胸口那么高了。

就在一諾父親松一口氣的時候，山上突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響聲，山體滑坡了，一塊從山坡上滾下來的石頭砸中了他的胸口……這些都是在父親的葬禮結束后，福鄉(xiāng)的鄉(xiāng)長汪洋講述給一諾聽的。

一諾記得那天，她和母親趕到醫(yī)院時，父親還能說話。她用顫抖的手抓住醫(yī)生，請求道：“請你救救他！”醫(yī)生搖頭，說：“肝臟被砸壞了，出血，肺部囊腫，只剩最后一口氣了，有什么要交待就盡快吧。”一諾拉著父親的手，看著父親嘴角嚅動，知道父親有話要說。她把耳朵湊近父親的嘴，只依稀聽到幾個字：“桃花村不富，死不瞑目！”父親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后來，病房里沒有了父親的聲息，只剩下一諾與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

二

坐在去桃花村的車子里，一諾手里依然掂量著銅鎖，現(xiàn)在，她去桃花村，去實現(xiàn)父親的遺愿：讓桃花山綠起來，讓桃花村富起來，她要為父親續(xù)寫扶貧新篇章。

彎彎曲曲的山路通向大山深處，像是沒有盡頭，顛簸了許久，車子才駛進桃花村村委的院子里，村干部和另外兩個駐村干部早已站在辦公樓前迎接他們。鄉(xiāng)長汪洋向他們介紹了一諾，他們異口同聲地叫一諾：“您好！小錢一書?！币恢Z知道他們是想把她與父親區(qū)分開來，父親是“錢一書”，自己當然是“小錢一書”。隨后，汪洋向一諾介紹了村干部：支書叫覃安，五十多歲，皮膚黝黑，一看就是長年在地里勞作的人；主任叫李揚，四十多歲，皮膚白晳，看著像個文人。

兩名駐村干部和一諾握手并做了自我介紹。陶菲兒，來自縣林業(yè)局，體格苗條，眉目清秀；楊磊，來自縣社科聯(lián)，體格健碩，英氣勃勃。

村委會條件有限，只有三間空房，一諾與陶菲兒同住一間，楊磊住一間，王全發(fā)因水毀了房子，和家人一起住一間。

安頓好住處，一諾駐村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清楚桃花村人口、田地、收入等情況。接下來，她想到桃花山看看。在來時的路上，汪鄉(xiāng)長指著一座光禿禿的山坡，對她說那就是桃花山。她透過車窗看山，一片荒涼的景象，山上滿是碎礫石，雜草零零星星且枯黃。遠遠看去，山體灰溜溜的，就像一塊惡心的狗皮膏藥貼在那里，讓人提不起精神。

第二天早飯后，村支書覃安帶路，一諾、菲兒、楊磊隨后，一行人走出村委會那扇鐵門，沿著雜草叢生的泥路向東邊的桃花山走去。

桃花山情況比一諾想象的還要糟，滿山都是石頭，沒有一點泥土，用鐵鍬挖了一米深，還是碎礫石，根本不適合植物的生長，要想桃花山綠起來，可真難辦。覃安說：“桃花山之前是金礦礦區(qū)，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閉礦開始，桃花山便仿佛沉睡了一般，國家曾幾次飛播造林，桃花山周圍的山川都變綠了，唯獨這桃花山，還是死一般沉寂。”

一諾用鐵鍬敲了敲石頭，石頭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這地方，能長植物才怪呢！一諾招手叫來菲兒，問她有什么看法。菲兒摸了摸額頭，說了聲“難辦”?！斑@不廢話嗎？不難還用你說嗎？要是這五百多畝的桃花山土地肥沃，可能都不用我們來扶貧了?！睏罾趩芰艘幌路苾?。

一諾沒空理會他們，叫覃安帶她到父親之前在桃花山上試種桃樹的地方去看一看，四人便又踩著一山的碎石前行。一諾對試驗點并不抱什么希望，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試驗點的幾十棵桃樹綠意盈盈，正蓬勃地生長。

希望之火又在心中點燃——桃花山變綠不是夢。但是一諾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試驗點的泥土并不是山上的原生泥土，是從別的地方運來這兒，填埋兩米厚再種上桃樹。如果整個桃花山都靠填土來實現(xiàn)種植，那該需要多少土？而這些土又該從哪兒得來？填完整座山的費用又該需要多少？一諾不敢想象。

可是在桃花村，有37個村民小組916戶3958人，良田才1010畝，山地1301畝，建檔立卡貧困戶卻有252戶之多，典型的地少人多又貧窮。而且，村里基礎設施極差，道路交通、文化娛樂，幾乎沒有哪樣是拿得出手的，村級集體經(jīng)濟更是為零。要說，桃花村也有屬于集體的，那就是村委辦公樓和桃花山。既然集體用地只有桃花山，那么，不發(fā)展桃花山又該發(fā)展什么？這252戶貧困戶又該如何脫貧？眼下，似乎只有發(fā)展桃花山才能振興村莊、才能讓村民富裕起來。其實，走完整個桃花山，感覺還沒有那么不堪，桃花山只是缺土，卻并不缺水，桃花河水足夠灌溉桃樹了。現(xiàn)在，當務之急，就是要解決桃花山填土和資金的問題。

從桃花山回來后，一諾沒休息就往鄉(xiāng)政府趕。汪洋見到一諾，很是意外，這駐村才第二天，難不成住不慣來訴苦了？

一諾確實是來訴苦的，訴桃花山缺土的苦。汪洋卻一拍桌子，大叫一聲：“這個問題太好解決了，鄉(xiāng)里的異地扶貧集中安置點需要挖兩座山，正愁沒地方填埋挖出來的泥土，現(xiàn)在好了，一舉兩得?！碧一ㄉ教钔恋氖戮瓦@么輕而易舉地解決了，接下來就是解決資金的問題?；I集資金卻比填土困難得多。

籌集資金一事，一諾、菲兒、楊磊不約而同地想到通過村民入股的方式來進行，但是遭到覃安和李揚反對。

覃安說：“你剛來，還沒做出任何讓群眾信服的事來，恐怕沒人相信入股桃花山會能讓他們賺錢，難以讓他們心甘情愿掏錢入股?！?/p>

李揚說：“三年內賺錢還好說，三年后沒賺錢，你們拍拍屁股走人，倒讓我們挨村民罵。我是堅決不入股的，也不會支持村民入股。”

一諾不知怎么去說服他們，但卻堅持要召開入股大會。結果卻真如覃安所料，在入股大會上，村民看到駐村隊長是一個年輕的、文文弱弱的姑娘，長得又漂亮，給人的感覺就是那種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的人。村民都紛紛說：“年輕人，辦事不牢靠，入股不得！”覃安、李揚在大會整個過程中不發(fā)聲、不表態(tài)，嘴巴像緊閉的蚌殼，撬都撬不開。村民一看，村支書、村主任都不表態(tài)，看來這個股確實入不得啊。

一諾很是氣憤，卻又發(fā)作不得。如果和村支書、村主任鬧僵，以后開展工作會更難。

想到今天沒有召集到一人入股，桃花山變綠的愿望似乎又變得遙遙無期。在走回村委的路上，一諾氣得一腳把一個石頭踢得老遠。她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被一個人看在眼里，那人叫王全發(fā)。

三

是夜，勞作了一天的人們早早地進入了夢鄉(xiāng)。桃花村一片寂靜，只有村委辦公樓依然亮著燈。那是一諾正在燈下翻閱著父親留下的一些筆記，試圖從中發(fā)現(xiàn)一些關于桃花山如何投資開發(fā)的線索。那些筆記對扶貧很有幫助，卻沒有一條與桃花山有關聯(lián)。一諾無奈地合上筆記本，關了燈，緩步走出辦公樓。

時近中秋，一輪圓了大半的月亮灑著淡淡的光輝，把整個桃花村都籠上一層薄霧輕紗。有人站在辦公樓前的操場上，似乎是在專程等著某個人。

一諾走近，借著月光，看清了那人是王全發(fā)。王全發(fā)遞了一份東西給她，說：“看看這個對你有沒有用。”說完就徑自回房間里去了?！笆恰笨粗跞l(fā)消失在辦公樓的轉角處，一諾生生地把將要脫口而出的問題吞了回去，然后嘟噥了一句：“真是個怪人。”

回到宿舍后，一諾拿出那份東西，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不禁失聲叫了起來：“桃花山有救了！”聲音之大，把早已睡著的菲兒都吵醒了，菲兒揉著惺忪的睡眼，說了聲：“一諾姐，怎么你還沒睡啊？”一諾自知失態(tài)，連忙說：“還沒呢，你繼續(xù)睡，繼續(xù)……”菲兒果真翻身繼續(xù)睡去了。

王全發(fā)給一諾的是一份與桃花山有關的合同，上面說了投資兩百萬用于桃花山的發(fā)展，這份合同的投資方署名是張祥。這個時候，一諾對這個雪中送炭的張祥滿是感激之情，她急切地想見張祥一面，如果現(xiàn)在不是深夜，她會馬上拉上王全發(fā)，讓他帶她去見張祥。

一夜無眠，天才蒙蒙亮，一諾就起來了。她隨便煮了一點白粥，就著咸菜吃了一碗，正打算去叫王全發(fā)，卻見王全發(fā)已經(jīng)在村委大門前等她了。待一諾走近，不等她開口，王全發(fā)就說：“走吧！”

“去哪？”一諾問。

“你不是想去見張祥嗎？正好他也想見見你。”

一諾很詫異，這人是別人肚子里的蛔蟲嗎？怎么能隨隨便便就看穿別人的心思呢？

他們在一個叫雅閣小廚的餐館里與張祥見面，小廚臨街，窗戶上掛著米色的雕花窗簾，座位很雅致。他們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一諾坐張祥對面，偷偷地端詳了一下張祥，他面色白晳，很少皺紋，一點也看不出來已經(jīng)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一諾說：“張先生，我代表桃花村的村民謝謝您！這頓飯我請?！睆埾樾χf：“誰請誰都沒問題。”他把菜單遞向一諾，說：“想吃什么盡管點?！?/p>

“張先生為什么想投資桃花山呢？”

張祥目光透過落地玻璃窗，望向桃花山的方向，神情柔和，仿佛是在回憶舊日時光?！拔液臀移拮佣际翘一ù宓娜?，也曾在桃花礦區(qū)工作，我們曾在那里揮灑過我們的青春。當年，我的妻子說過，要是桃花山有一天不產(chǎn)金子了，真希望它能長出桃花，我們就在桃花下生活，我想，我其實是在幫妻子實現(xiàn)愿望吧。”

有了張祥的投資，一諾便著手開展桃花山的工作，先是修了一條從山腳到山頂?shù)穆?，隨后請了幾臺挖掘機，把桃花山從山頂?shù)缴侥_改成一壟壟梯田的樣式，接著就是填土了。

轉眼就到了十月，秋風漸涼。看著桃花山變成層層梯田，一諾心里就有一種成就感，按這進度，到立春時，桃花山就能種上桃樹了。此刻，她站在山頂上，仿佛看見了桃花山上一朵朵桃花正在迎風笑。

四

桃花山進展順利，但王全發(fā)卻遇上了難題，他一家四口人擠在村委會只有十平方米的房間里，長久下去，終究不是辦法，一諾給他申請了危房改造。危房改造項目批了下來，要求在十月之前能驗收。

王全發(fā)的新房子選址在一處旱地上，遠離了河灘，距離山坡也很遠，這地方可以免受水淹和山體滑坡之苦。

這些日子，王全發(fā)一直在為房子的事奔忙。一諾也沒閑著，除了關注桃花山的進展，她還得走訪貧困戶、為貧困戶引進脫貧項目、做貧困戶的思想工作、請技術人員給村民講解種養(yǎng)技術、帶貧困戶到別村去參觀產(chǎn)業(yè)發(fā)展，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這天，一諾一大早就準備到村里計劃辦果園的兩戶人家去看看，才走出房門，就看見王全發(fā)緊緊地擰巴著眉頭，坐在石階上抽悶煙，煙霧把他那張愁苦的老臉熏得更加黝黑，人就顯得比平時更蒼老。

一諾從覃安口中得知：王全發(fā)本來并不是村中的貧困戶，之前他的家庭生活水平達到小康。變故發(fā)生在前年，他的兒子開車與人相撞，造成對方一死一傷，因為兒子違反了交通法規(guī)，在事故中負主要責任，所以把家產(chǎn)都賠光了。他兒子也在事故中受了重傷，最后醫(yī)冶無效，不幸去世。兒媳婦接受不了突如其來的變故，變得精神恍惚，在一個深夜離家出走了，留下兩個孩子給王全發(fā)夫婦，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前些日子，房子又被洪水毀了。災難如厚重的雪霜連片飛來，把這個家庭壓得都要透不過氣來了。

一諾猜測王全發(fā)心中肯定有事，要不然不會坐在這兒抽悶煙。于是，一諾也坐到石階上，問：“王叔，是否遇上什么難事了？”

王全發(fā)抬頭看了看一諾，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小錢一書，你說，人是不是上輩子做了壞事，這輩子就要遭受報應？”

“上輩子的事我們不知道，但世人不是常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么？人能向善總是好的?！?/p>

“為什么不幸總發(fā)生在我的身上呢？”王全發(fā)眼神頹喪不已，也不理會一諾，站起身，拖著蹣跚的腳步，一步一步挪向房間。

“哎，王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一諾朝他喊道。王全發(fā)置若罔聞。這時，菲兒在村委會外面喊：“一諾姐，快點啊，就等你了，和貧困戶約了七點見，別讓人等久了?！币恢Z只好向門外走去。

到了傍晚時分，一諾他們才回到村委。

王全發(fā)的老婆已把飯做好了，一邊招呼三個駐村工作隊員吃飯，一邊帶兩個孩子去洗手。

這段日子，因駐村工作確實多，三個人都沒時間做飯，一諾看王全發(fā)老婆帶著孩子，孩子都有五六歲了，只需看著不讓亂跑就行，平時閑著也是閑著，便提議大家交點伙食費，每月給她點工資，由她負責大家的吃食，也當是另一種扶貧了。一諾看到王全發(fā)沒有來吃飯，便問：“王嬸，王叔怎么了，不來吃飯嗎？”

“都躺床上一天了，眼睛直直地望著天花板，也不知他發(fā)什么神經(jīng)，問他怎么了也不說，叫他吃飯也不理我?！蓖跞l(fā)老婆說。

一諾想起早上王全發(fā)的表現(xiàn)，很是擔憂他，打算晚飯過后再找他談談。

面對一諾的關懷，王全發(fā)終于敞開心扉。原來在前天，他到國土規(guī)建環(huán)保安監(jiān)站申請宅基地，就是那塊用來建房的旱地，國土規(guī)建環(huán)保安監(jiān)站的人下來測量，那塊地明明是旱地，但工作人員用手機通過衛(wèi)星定位后，都說那塊地是在農(nóng)寶區(qū)里，不能建房?！耙恢Z，你說，是不是我上輩子干了壞事，老天因為我的過錯，罰我現(xiàn)在膝下無兒，老無所依，甚至連個安身之所都沒有！”王全發(fā)聲淚俱下，甚是悲痛。

一諾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還有一股隱隱的疼痛，無奈地安慰他說：“上輩子的事我們管不著，努力活在當下，你那宅基地不用擔心，我來幫你。”

一諾到國土規(guī)建環(huán)保安監(jiān)站找主管領導說明情況，負責審批的工作人員說：“地圖上這么標我們也沒辦法?！?/p>

“你們是不是測量的時候測錯了？能重新再去測量一次么？”“怎么可能會測錯？”

“沒錯怎么會顯示是農(nóng)寶區(qū)，那明明是旱地?！?/p>

“地圖上這么標我們也沒辦法?！?/p>

“那就再去測一次?！?/p>

一諾好說歹說，國土規(guī)建環(huán)保安監(jiān)站的工作人員只好再去測量一次，但這次顯示的卻是旱地，經(jīng)過審批可以建房。

解決了王全發(fā)宅基地的問題，一諾覺得，接下來的工作，是應該讓桃花村的合作社成立起來了。

五

立春后，桃花山的桃樹種下去了，一棵棵桃樹苗在春雨的滋潤下茁壯成長，桃花山原本單調的灰色添加了一點點綠意。一諾又叫覃安組織了一次入股大會。這次入股大會有十五戶村民入股，且都是貧困戶，其中有王全發(fā)和辦果園的那兩戶，還有幾戶是搞大棚種植蔬菜的，幾戶是養(yǎng)蜜蜂的，他們都是通過一諾的推薦，把家庭產(chǎn)業(yè)發(fā)展起來了，并獲得了收益?，F(xiàn)在，聽說桃花山種的是優(yōu)質良種桃樹苗，兩年掛果，三年豐收。他們當然不想錯失機會，紛紛要求入股，成為桃花村合作社的首批成員，村支書覃安也入了一股，村主任李揚還是不表態(tài)，也沒有入股。

桃花村合作社召開了首次會議，最大的股東張祥出任社長一職，他提出建議：桃花村沒有村級集體經(jīng)濟收入，抽取合作社每年紅利的百分之十作為村集體經(jīng)濟收入，用來建設村里的各項基礎設施。他的建議獲得會員們一致通過。

合作社正式運行了起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步入了正軌，工作也多了起來，一諾向張祥提議：可以聘請村中貧困戶到合作社工作。張祥說這個主意非常棒，村民脫貧指日可待。此項措施一出，越來越多的村民加入了合作社。

一諾還是忙，每天似陀螺般轉著。這天，她很晚才回到村委，剛在飯桌邊坐下，倒了一碗水便喝，接著，村主任李揚從外面走了進來，似乎瞅準了她回來的時間。

李揚坐在一諾的對面，欲言又止，半天才蹦出一句：“我想入股合作社。”

一諾一口水差點噴了出來，努力咽下去后說：“你這村主任真的有點落后了，村干部早應該起個帶頭作用。你要加入合作社，我當然舉雙手贊成?！?/p>

李揚感激地向一諾說：“謝謝?！币恢Z說：“不用謝，拿出干勁，讓桃花村的村民都看看，桃花村不是天生的窮?！?/p>

時光荏苒，又一年春天，桃花山上的桃樹都開花了，先是星星點點，后來開成了一片花海，粉嫩的桃花把桃花山裝飾成一座夢幻之山。周邊鄉(xiāng)鎮(zhèn)的人都被吸引前來賞花、拍照，來了一撥又一撥。一諾說：“應該把桃花村再往旅游方面發(fā)展?！别B(yǎng)蜂的說：“今年的蜂蜜就叫桃花蜜。”

桃子成熟的季節(jié)，一箱箱印著“桃花村合作社”字樣的桃子被運向全國各地。桃花村合作社召開了首次分紅大會，按股分紅，有些村民拿到了一萬多元的紅利。人們舉杯慶祝時，卻發(fā)現(xiàn)一諾不見了，他們誰也不知道，此刻一諾正拿著一瓶酒，灑在父親的墳前，說：“爸，你看見了嗎？桃花山的桃花笑了，笑得真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