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孫健
小鎮(zhèn)很小,小到鎮(zhèn)中心只有一處十字街口。小鎮(zhèn)的居民大多是本地人,他們從祖輩就生活在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一個很平常的傍晚,在每天僅有的一次開到小鎮(zhèn)十字街的長途汽車上,走下來一個抱著孩子的陌生年輕女子。她背著一個大雙肩包,抱孩子的姿勢有些特別。小鎮(zhèn)養(yǎng)過孩子的女人一眼就看出,孩子應(yīng)該不是她親生的。盡管女子抱孩子極盡小心翼翼,但是她的樣子太過于生疏和不得要領(lǐng)。
女子從背包里拿出一件大人的衣服給孩子裹上,但是,她自己單薄的身體在秋風(fēng)中打著寒戰(zhàn)。女子緊緊抱著懷里的孩子,茫然地打量著小鎮(zhèn)。之后,她禮貌地問一位正在做燒餅的老人:“您好大爺,請問哪里有旅店?”
老人很慈善,他看著瑟瑟發(fā)抖的女子,說:“小鎮(zhèn)上沒有旅店。你是來這里串親戚的?找不到親戚家了?告訴我你要找的人的名字,整個小鎮(zhèn)上的人沒有我不熟悉的。我?guī)闳フ摇!?/p>
女子滿臉蒼白,她搖頭,說:“我是來這里住的,長住。您老能幫我問問這里誰家有空置的房子可以出租給我嗎?”
老人望著冷得直發(fā)抖的單薄女子,他正想說,這里還從來沒有一家把自家房子出租的。小鎮(zhèn)上偶然來了外鄉(xiāng)人,借住一宿兩宿是不要錢的。這時,女子懷里的孩子哭起來,女子忙低頭柔聲哄孩子。
又一陣秋風(fēng)掃過,女子瘦弱的身體差點兒摔倒。
老人想了想,說:“正好,我家有一處院落閑著,你去我家住吧。”
于是,女子跟著還沒有賣完燒餅的老人去了他家。這是一個獨門獨院的房子,里面居家過日子的家當,一應(yīng)俱全。老人說:“這是我兒子和兒媳婦以前住的,如今他們進城做生意了,房子就空著了。”
女子忙從背包里拿出錢包掏錢,一張身份證落到地上。她顧不得撿,只是急著說要交房租,她要一次交一年的。
老人愣了下問:“你還要在這里住一年?”
女子說:“或許不止一年,明年再續(xù)交房租?!?/p>
老人張了幾下嘴,但始終沒有說出什么來。他彎身幫女子撿起掉在地上的身份證,看了看,還給女子。
女子接過身份證隨手放到口袋里,她把錢包里幾乎全部的錢都翻出來,舉到老人面前,有些難為情地說:“大爺,我這些是有點少,要不算半年的吧,我下半年再交?”
老人看著女子另一只手里癟著的錢包,思忖了下說:“這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你要是住,正好幫著給看管房子了。你看這樣好不,我也不給你看房費了,你也別給我房租了,咱兩不相欠。再有,這房子里的米面糧油都是現(xiàn)成的,不吃也會過期浪費了。你隨便吃用。”
女子愣怔下,忙說:“那太感謝您了?!?/p>
女子在小鎮(zhèn)生活下來。但是,她從不跟小鎮(zhèn)上的人交往。獨門獨院,即使白天,她也會帶孩子在屋里,把院門反鎖上。她也很少出門買菜。買菜會一下買好幾天吃的。
畢竟小鎮(zhèn)上突然多了張生面孔,是會引起人們注意的。有人背后猜測起女子的身份,還有人到老人的燒餅攤前仔細詢問有關(guān)女子的一切。老人在小鎮(zhèn)德高望重,他不要人們在背后亂猜疑議論別人,人們也就逐漸平息了此事。
女子有時會帶孩子離開小鎮(zhèn)三兩天,回來帶一箱奶粉,還帶些營養(yǎng)品。她會把營養(yǎng)品給老人留在他的燒餅攤上。老人不要,她就眼睛泛紅,要流淚。老人只好收下,但會裝一大兜他自己做的燒餅讓女子帶上。
小鎮(zhèn)雖然地處偏遠地區(qū),但也有電視、有網(wǎng)絡(luò)。小鎮(zhèn)上的人們看電視、網(wǎng)絡(luò)新聞里有報道拐賣兒童的,特別義憤填膺。終于,小鎮(zhèn)上幾個上了年紀的人不顧跟老人幾十年的交情,一起站到老人的燒餅攤前,他們一定要弄清那陌生女子和她帶來的那孩子的來歷。
老人有板有眼地烤著燒餅,顧不得看跟他自小一起長大的這幾位“小”伙伴,他說:“我以我人格擔(dān)保,她不是人販子,也不是壞人?!?/p>
幾位“小”伙伴急了,說,你人格能抵那丟了孩子家庭的一條命?你沒有看電視、網(wǎng)上那尋孩子的,哪家不是砸鍋賣鐵背井離鄉(xiāng)地到處找!
老人仍舊做著他的燒餅,說:“出了事,我擔(dān)著。別忘了,我兒子就是警察!”
這句話,讓幾位“小”伙伴無話可說了。老人的兒子那可是鐵錚錚的漢子,便衣打入毒窩,只身一人擒獲了好幾個毒販。其中一個就是網(wǎng)絡(luò)通緝了多時的大毒梟。
幾位“小”伙伴無話可說,盡管心里還有隱隱的不安,但有老人的兒子護著,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年輕女子在小鎮(zhèn)住到第八個月上,就是春節(jié)了,她帶著孩子哪里也沒去,就是在這里過的春節(jié)。一天,鎮(zhèn)上開來一輛豪華小汽車。車上下來一個五十開外的男人,打聽路倩住哪里。小鎮(zhèn)人都搖頭,說這里從來就沒有過叫路倩的人。
開豪車的人不放棄,依舊問小鎮(zhèn)上的人,“路倩住哪里?”當問到正做燒餅的老人時,老人問:“你是她什么人?”
開豪車的人說:“我是制片人。”
老人瞪起眼,說:“你要騙人?你要騙誰?騙她嗎?你敢!”
開豪車的人忙解釋:“我是制片人,我要出資拍路倩寫的劇本。拍成電影。您知道她住在哪里嗎?”
老人停下手里的活兒,說:“給我張你的名片,你在這里等著。我去給你找。找到了,我就帶她來。找不到,你就走人?!?/p>
開豪車的人忙掏出一張名片捧給老人,說:“我開車拉著你,咱們一起去吧?!?/p>
老人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說:“你來這里就是客,客隨主便?!?/p>
開豪車的人只好說:“好,好,我在這里等?!?/p>
時辰不大,女子抱著孩子就跟老人來到了燒餅攤前。
小鎮(zhèn)上人們由此終于知道了,原來這個女子的名字叫路倩。
路倩和開豪車的男子好似以前見過面,認識,但不熟。他們握手,寒暄。禮貌、客氣。
男子說:“您這個劇本我們定了。只有幾處稍作修改即可。您看什么時候方便,我們把合同簽了。今天我把預(yù)付的稿費給您帶來了?!?/p>
路倩點頭,蒼白的臉上有些許的興奮和驚喜。
男子說:“您回市里吧,劇本的后續(xù)工作我們也方便隨時交流?!?/p>
路倩深思了下,點頭,說:“好,我回去?!?/p>
男子試探著說:“你男友,哦,是前男友輾轉(zhuǎn)托人找到我,讓我勸勸你,他想跟你重歸于好。他向你道歉,他說他錯了?!?/p>
路倩沉默。過了一會兒,她堅定地搖頭。說:“不可能了。”
路倩走時,在老人的燒餅攤放下了一個大信封,里面是新嶄嶄的百元鈔。那是她的稿費。
讓小鎮(zhèn)人猜對的是,路倩懷抱的孩子,還真不是她生的。但也不是她偷的或者是拐賣的,而是一個殺人犯的兒子。
路倩是一名文學(xué)青年。她和熱戀的男友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在一個深夜,她從才裝修好的新房忙完回家,那天正好男友加班沒有接她,結(jié)果在一偏僻處,她被突然竄出的兩個歹徒按住,這正好被下夜班路過的黎江看見。黎江奮不顧身與兩名持刀的歹徒搏斗,救下了路倩,但是,黎江卻誤殺了一個歹徒。
過失殺人也是要負法律責(zé)任的,黎江被判了刑,本來就感情不和的妻子果斷地和他離了婚,扔下才幾個月大的孩子走了。
而路倩的男友,大男子主義思想嚴重,在他的心里,未婚妻被歹徒強暴未遂和慘遭強暴性質(zhì)是一樣的,反正都被街坊鄰里知道了。他不顧他們相知相戀了十年的情分,與路倩分了手。
身心遭受重大創(chuàng)傷的路倩決定撫養(yǎng)黎江才幾個月大的孩子,這遭到她全家人的堅決反對。萬般無奈之中,路倩只好選擇了離開。她想到一個遠離家鄉(xiāng)的偏僻地方獨自帶孩子生活。于是,她隨意地就上了一輛長途客車,在其終點下了車。這趟長途客車的終點,就是這個小鎮(zhèn)。
路倩不知道的是,老人給她住的,是老人唯一的房子。他的兒子早在十幾年前大學(xué)畢業(yè)就在省城公安局工作了。他的老伴兒在省城照顧孫子。他在把自己唯一棲身的房子讓給路倩住后,自己住到了嫁在同鎮(zhèn)的女兒家。那晚,年輕時候讀過書當過兵的老人在地上撿到路倩身份證的同時,記下了她的名字和身份證號碼。他也擔(dān)心路倩懷里的孩子是她偷來的,于是趕緊給在公安局工作的兒子打了電話。
在得知路倩確實不是人販子后,老人選擇了呵護和照顧。他常常以自己家種的蔬菜吃不了為由,打發(fā)比路倩還要年長幾歲的女兒給路倩送一些過去。老人的女兒把青菜送去,也不進屋,門口遞給路倩扭身就走。
老人覺得,路倩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這里,選擇與世隔絕,肯定有她這樣做的理由。不打擾她,才是最好的尊重和照顧。
一年后的一個傍晚,小鎮(zhèn)的十字街口處,支起了放電影的屏幕。要上演的電影正是由路倩編劇的《溫暖的小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