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德
青島玉龍泉水務(wù)有限公司
一
童年,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說,也許是一種回憶,不像人們常說的那樣“人的一生都有一個美好的童年”,我的童年或許與我處在同一時期的人的童年一樣,因為我們與饑餓相伴,唯一的夢想就是能吃一頓飽飯。
我是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很不幸在三歲那年遇上了歷史上罕見的三年困難時期,我家是縣城里一戶老城鎮(zhèn)居民,全家六口人,除了父親、母親外,我的上面還有三個姐姐,父親在縣供銷社里當(dāng)會計,母親理家。那時候父親每月的工資18元,在困難時期來臨之前,全家還能勉強糊口,隨著困難時期逐步發(fā)展,日子越發(fā)難以為繼,市面上的東西越來越貴,越來越少,家里餐桌上的食物幾乎天天都在減少,飯的質(zhì)量也由原來的玉米餅子、地瓜面窩窩頭,逐漸變成了菜餅子、菜蛋子,還有稀稀的玉米糊糊。
為了生計,父親再三考慮,毅然決定辭掉了公職,到菜市場做起了小商販(菜販子),由于缺乏經(jīng)營上的經(jīng)驗,父親在好長一段日子里掙不到錢,家里的日子一下子仿佛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母親帶著大姐、二姐到附近村子里撿菜葉,挖野菜,漸漸地菜葉也撿不到了,野菜也被鄉(xiāng)下人都挖走了,為此,父親、母親一籌莫展。
實在沒辦法了,母親把結(jié)婚時的一點首飾變賣了,那個時候人人都在為了填飽肚子而生存,誰還顧得上什么首飾,所以母親也顧不得那么多,忍痛割愛,能換幾個算幾個吧。于是,便拿著變賣首飾的錢買了一些地瓜葉、地瓜干、小麥糠和十斤玉米面。
母親是一位理家能手,也許是因為她出身于農(nóng)村的大戶人家,雖然不識字,但在過日子、理家方面也算是一把好手。她將換來的“糧食”按每日的定量,一份一份的稱了出來,然后封存起來,并對孩子們下達了嚴(yán)格的指令,任何人不得隨便動用,就這樣我們?nèi)叶冗^了近半年的吃糠咽菜的日子,每個人的臉上黃黃的,一絲血色也沒有。
也許是由于營養(yǎng)的缺失,我和三個姐姐都不同程度患上了一些瘡病。渾身上下生滿了許多的瘡,我可能年齡小的緣故吧,生的最多,頭上、肚子上、手上、腳上幾乎都生滿了,最大的生的像核桃,不時的流血流膿,有時痛的鉆心,一宿一宿的睡不著覺,被褥上沾滿了從身上流出來的濃塊和血跡。父親經(jīng)常拖著他瘦瘦的身軀背著我,去看醫(yī)生,醫(yī)生也沒有好辦法,“開點藥膏抹一抹吧”,邊說邊嘆息著。我的三姐因為肚子里鬧蛔蟲,天天肚子痛,有時痛的在院子打滾,呼爹叫娘的,每到這時,母親就出去到鄰居家討借點豆油讓三姐喝下去,聽說喝豆油后,蛔蟲就會通過大便排出來。
我是我們家里唯一的男孩子,父母在四十多歲的時候才生下了我,聽說母親一生中總共生下了十四個孩子,八男六女,最后剩下我一個男孩子和三個姐姐。因為有了我的緣故,父親、母親仿佛有了希望,似乎對他們來說,一生都是因為我而活著,然而,讓父母欣慰的是,我從小聽話,從來都不多吃多占,所以父親也經(jīng)常和母親念叨:“這個孩子長大后一定有出息,從小就懂事。”
記得有一次,我不小心把頭上的一個小瘡弄破了,鮮血直流,家里也沒人,我從那古舊的房門上抓了一把在門后檔上多年存積的塵灰塞了上去,結(jié)果不幾天就發(fā)炎了,本來核桃大小的瘡,變成了一個拳頭大的膿包,隨之發(fā)起了高燒,母親嚇壞了,晝夜守在我的身旁,一邊喂飯、一邊喂藥、一邊口里還默默的念叨著什么,近一個月的時間,才算好了起來,母親那削瘦的臉上也掛上了一絲笑容。
二
母親說找了一個活,是給部隊上一個團長看孩子,家庭狀況挺好的,團長的妻子是個軍醫(yī),家里有一個八歲的女孩,已經(jīng)上學(xué)了,現(xiàn)在生下一個男孩,才三個月,團長的妻子快要上班了,急需找一個保姆,條件是 :管吃管住,每月十塊錢,對此,母親非常滿意,父親什么也沒說,只是坐在炕頭,一邊悶悶地吸著旱煙,一邊嘆息著,也許父親知道母親這一走,今后的這個家將會是個什么樣子。
那天晚上,母親把我緊緊地摟在懷里,似乎從來沒有這么緊過,夜深了,我朦朧中覺得有水珠滴在我的臉上,一滴一滴,有的還滴在我的嘴上,咸咸的,母親的身子也在不停的抽動,我知道母親哭了,我下意識的用小手摸著母親的臉,替母親抹著淚水。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提著母親的行李,把母親送上了西去的列車,這也是母親第一次乘坐火車,在我幼小的心靈里,我不知道母親上車后的情景,只知道離開家時雙手捧著我的臉親來親去,對父親做了無數(shù)遍囑咐。
三
母親走后,全家的重擔(dān)都落在了父親瘦削的肩上,母親走了一個多月,終于回信了,因為母親不識字,信是由團長太太代寫的,信的內(nèi)容至今在我腦子里記得清清楚楚,“孩子他爹,家里都好吧?我在這里很好,團長和太太對我都很好,本來團長和太太想讓我回去看看,但寶寶太小,團長和太太都很忙,沒有休班日,我還是不回去吧,您多吃點累,照顧好孩子們,特別要照顧好兒子,因為他最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弄點吃的給他,我這里團長和太太給了我一些舊衣裳,都挺好的,我先攢著等一下子捎回家去吧,家里確實吃不上飯了,您就去他五姨家借借,她的日子能多少看好一些,您吃累了,找個時間我再回去……”
父親念完信后又反復(fù)著看了幾遍,嘆息了一陣后,一聲沒吭,臉色依然繃得緊緊的,自從母親走后,家里的日子仿佛一下子變了個大樣,沒有了一點點生氣,一切都凌亂不堪,父親顯得那樣的束手無策,本來那偶爾能看到一絲笑容的臉上,也不見了,隨之而來的是那無奈的嘆息聲,和不時爆發(fā)的無名之火,父親的個性很強,一旦發(fā)起火來,我和三個姐姐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躲在角落里,一聲不敢吭。父親天生不是一個理家的材料,自從母親離開家后,他立刻陷入了一種無助,家里的一切一下子壓倒了僅僅十五歲的二姐身上,因為大姐去了新疆,經(jīng)鄰居介紹嫁給了一個在新疆當(dāng)兵的家鄉(xiāng)人。我們穿著的衣服,破了也沒人補,原來的補丁掉了下來也不會縫,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全家人就像乞丐一樣,真是慘不忍睹。
父親也仿佛感知到了一個家缺失了女人的滋味,生活的一切都失去了秩序,失去了色彩,完整的一個家被弄得支離破碎。
1960年臨近臘月門的一天,一大清早,天上就下起了清雪,西北風(fēng)在院子里不停地來回吹掃著落在地上的雪花。我和姐姐們扯著一床破爛不堪的被子,蜷縮在炕上,凍得哆哆嗦嗦,連去院子里上茅房(廁所)都不敢去,接近黃昏的時候,突然聽見了一聲清脆的開門聲,我家的門是用老槐木做成的,很厚實,關(guān)門閉門時,聲音非常的響,我們只當(dāng)父親回來了,誰都沒當(dāng)回事,不一會兒奇跡出現(xiàn)了,母親突然間站在了我們的面前,我和姐姐們驚呆了,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只見母親剛剛掛在臉上的一絲笑意不見了,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母親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這哪里還像個家?。∥堇锱K兮兮的,炕上的席子還剩了一半,席子下面的草也不見了,窗戶上糊的紙也沒有了,用一個破鍋蓋從外面用棍子頂住,用來擋住外面吹進來的冷風(fēng)。用舊報紙糊著的墻上,顏色黃黃的,黑乎乎的,上面零零星星的沾滿了一些暗紅色的血跡,母親知道這是孩子們被臭蟲咬的睡不著覺的時候起來碾死的??吹竭@一切,母親傻眼了,肩上背著的包袱,手里提著的布袋子,撲通一聲!掉在了地上。
“娘??!您可回來了!”隨著一聲撕裂肺腑的喊聲,我和兩個姐姐一下子從炕上撲進了母親的懷里,淚水濕透了母親的衣襟,無數(shù)的委屈、無數(shù)的不幸仿佛就想一下子用眼淚傾瀉出來。
母親安慰了一頓,然后拾起掉在地上的包袱和布袋子,放在炕上,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來,孩子們,娘給你們帶的好吃的?!蹦赣H一樣一樣的擺在了炕上,有大米、小米、五六個濰坊火燒,又掏出了一個方方的盒子,里面放著一些長方形的小方塊,母親放到我的面前:“快吃吧,這是團長給的軍用壓縮餅干?!笨粗矍斑@么多好吃的,我和姐姐們高興的似乎早已忘記了痛苦,用手抹了一把快流下來的口水,抓著一塊壓縮餅干就啃了起來,味道香香的,有些干硬。母親說:“不要吃多,喝著水吃,吃多了會漲肚子的?!蔽乙Я艘豢陲灨?,吃一口濰坊火燒,姐姐們更是高興,一邊吃著一邊翻騰著母親帶回來的舊衣服,不時的放在胸前比劃著,突如其來的一切,早已忘卻的笑聲,代替了剛才那個令人心碎的情景。
中午父親回來了,見到母親先是一愣,瞬間,就咧著大嘴笑了起來:“您回來怎么不提前捎個信?”這話顯然是多余的,從父親的臉上似乎能看到一絲如釋重負的輕松。
母親并沒有過多的埋怨父親,因為她深知一個男人拖家?guī)Э诘牟灰祝赣H看到母親帶回來那么多東西,高興的說 :“這么多東西,又可以對付一些日子了!”
“他爹,我想不回去了,家里這么個樣子,哎!”母親說著又流下了眼淚
“您怎么對人家說,人家對咱這么好?!?/p>
“你給團長家發(fā)個電報,就說家里很困難,讓他另找人吧!”
于是,母親一邊說著,父親一邊寫著電報內(nèi)容:“李團長您好!因家中確實有困難,家里很需要我,很難回去了,請您另找人吧!”說到這里,被父親打斷了“不能這么說,發(fā)電報很貴的,一個字好幾分錢,還是越精簡越好,說明情況就行了?!?/p>
父親很有文化,因為是資本家出身,過去家里設(shè)有私人學(xué)堂,地方的人稱“學(xué)屋”。
父親上了三年私塾,又去了瑞典人辦的洋學(xué)校上了三年,按說是有文化的人,不一會兒功夫,父親就把電報內(nèi)容精簡完了“李團長,家中困難,我難以回去,請另找人吧!”母親聽后若有所思 :“人家對咱這么好,總得說幾句感謝的話?。≡僬f,寶寶若干事我得囑咐一下太太!”
父親沒吭聲,拿著擬好的電報內(nèi)容去了郵局。
母親的回歸,使這個瀕臨破碎的家,總算是安定下來,母親把帶回來的東西又重新做了細致的打算,把家里的一切打點的井井有條,把臟兮兮的被子,衣服,該洗的洗,該補的補,把我和姐姐們頭上的虱子挨個都捉了一遍,然后再用熱水清洗。我好長時間沒有享受到母親給我捉虱子的感覺了,說來,那真是一種“幸福”,把腦袋附在母親膝蓋上,母親用那個布滿老繭的手籬著我的頭發(fā),一遍一遍的籬著,特別是捉到虱子,母親用兩個拇指的指甲擠捻虱子的時候,那種滋味,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
大約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團長家來信了,母親著急地問父親:“快說,信里說什么了?”父親打開信封,抽出信筏的同時,從信封里帶出三張10元的錢,母親顧不上掉在地上的錢,急切地問父親:“快說,信上怎么說的!”父親念道:“獲知您家中困難,隨寄30元,聊補無米之炊,別嫌少,請大姐相信,國家的困難是暫時的,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家里的寶寶很好,很可愛,謝謝您半年來的精心呵護,請勿掛念,祝您全家安康!”
母親聽完信,含著眼淚,喃喃地叨念著:“哎!真是遇到貴人了,30元錢,這是太太一個月的工資?。 ?/p>
母親囑咐父親說:“他爹,您快給人家回封信吧,說說寶寶什么時候換尿布,泡奶粉的時候經(jīng)常用手試著涼熱,寶寶怪精的,一點虧不吃的……”
四
轉(zhuǎn)眼間,到了1964年,隨著三年困難時期的度過,苦也罷,累也罷,家里的日子也漸漸好了起來,父親的生意逐漸上了套,也有了一些固定的客戶,二姐上了一年的夜校,去了一家醫(yī)院當(dāng)了一名洗衣工。盡管不敢有更多的奢望,但總能填飽肚子,不再挨餓了。
那年夏天,我也有幸踏進了學(xué)堂,那年我已十歲了,按說應(yīng)該八歲上學(xué),由于家庭出身的問題,被一位街長硬生生的給耽誤了兩年,經(jīng)過母親兩年的懇求總算是答應(yīng)了下來。
我上的這所學(xué)校是辦事處另外開辦的一家民辦學(xué)校,校舍是原來一家地主的房子,聽說,臨近解放的時候,地主全家都跑到臺灣去了。房子有四排,每排九間,房子的東頭有一個過堂門,房子的間口不甚寬暢,但很整齊,每間教室的課桌是用土丕壘起來的垛,然后放上舊門板,凳子都是學(xué)生自己從家?guī)е?,共分四個班,每班三十名學(xué)生,這所學(xué)校為什么叫民辦?那是辦事處單獨給我們這些家庭出身不好的孩子開辦的,入學(xué)的孩子里年齡參差不齊,大的有16歲的,最小的八歲,咋一看上去,不像個學(xué)校。每到課間的時候,就像一個集市,學(xué)校里的老師也是從公辦學(xué)校分配下來的,聽說也是因為家庭出身問題。
記得入學(xué)的第一天,母親把我從頭到腳理了一番,給我洗了澡,穿上了一套從姐姐們身上換下來的,經(jīng)過母親那雙靈巧的手改造出來的“新衣服”,用一個帶著補丁的小手絹包好課本,還有用了一晚上的時間做的紙殼鉛筆盒,高高興興的把我送進了校門,就這樣,開啟了我的學(xué)生時代。
開學(xué)的第一課,在老師的指揮下,打掃教室里的衛(wèi)生,老師站在講臺上,先來了幾句自我介紹,“我姓孫,名叫孫暢,以后你們就叫我孫老師好了,我是你們的語文老師,也是你們的班主任,從今天起我們一起來共同完成你們的學(xué)業(yè)。”孫老師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長得不算好看,身材瘦瘦的,雙肩還有點向上蹭著,略有點駝背,臉上布滿了很多的皺紋,兩鬢斑白,帶著一副扁扁的白框眼鏡,鏡片里還隱約能看到有幾個大小不一的圈圈。說起話來,細聲細氣的,似乎聽起來都有點費事。
學(xué)習(xí)期間,由于同學(xué)們年齡上的差異,課間,大學(xué)生總是經(jīng)常拿著我們這些小年齡的開心,時不時地打罵,當(dāng)我們告到老師那里,他們都會撒謊,編出一套理由,然后把莫須有的“罪名”扣到我們頭上,沒有辦法,我們這些年齡小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忍受。
我們這所學(xué)校,勞動往往多于上課,有人經(jīng)常從校外用馬車?yán)瓉硪恍┗ㄉ?,辣椒,用麻袋裝著,有時在校院里堆的像小山一樣,除了上課以外,大部分時間都用來扒花生,摘辣椒蒂巴,又苦又累,扒花生的時候不一會兒功夫,手指就磨得生疼,摘辣椒的時候,經(jīng)常被嗆得流淚,聽說人家公辦學(xué)校的學(xué)生從來不干,老師說:“人家公辦有經(jīng)費,咱們民辦是辦事處辦的,沒有多少經(jīng)費,只好用這些來掙點填補一下。”就這樣,我們邊勞動邊學(xué)習(xí),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一個學(xué)期過去了,考試成績出來后,老師們個個臉上掛滿了笑容,尤其是我們班孫老師,高興的笑出了眼淚,我們班的語文平均分?jǐn)?shù)91分,數(shù)學(xué)平均分?jǐn)?shù)94分,全級部四個班第一名,全級部平均成績也不低,語文89分,數(shù)學(xué)91分,為此,也驚動了附近的公辦學(xué)校,聽說公辦學(xué)校的同年級平均成績,語文76分,數(shù)學(xué)才71分,總結(jié)的最后結(jié)果,小道傳出來說:“地主的孩子就是聰明!”其實不然,也許正像父親說的那樣,不是地主的孩子聰明,是因為舊社會富人家的孩子能上起學(xué),一輩輩地傳下來,是受環(huán)境的影響,父親到底是文化人,說的多么透徹。
放學(xué)后,我?guī)е嚲盹w也似的跑回家中,把成績告訴了父親,母親。當(dāng)父親看到分?jǐn)?shù)后高興的用手在我的腮上狠狠地擰了一把,然后又嚴(yán)肅的問我:“你這個分?jǐn)?shù)在班里能排上多少名?”“第六名吧”說完拿起水瓢從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的喝著,父親拿著試卷認真地看著,不一會兒,把我叫到身邊,指著試卷上每一道錯題,嚴(yán)肅的說:“你看看吧,不管是語文還是數(shù)學(xué),你都是因為粗心錯的,稍微用點心是不會錯的,你先別吃飯,把錯的三個生字每個寫三十遍,錯的數(shù)學(xué)題,每道寫十遍?!闭f完就去院子里干活去了。
父親在學(xué)習(xí)方面是嚴(yán)謹(jǐn)?shù)模路鹧永m(xù)了他當(dāng)年學(xué)私塾的傳統(tǒng),母親卻不一樣,只是站在那里笑嘻嘻的做飯,嘴上還不時地念叨:“行了,這不很好嘛!第六名還不中!”父親仿佛沒聽見,只是在用心的干活。我不敢違背父親的意志,就趕緊伏在吃飯桌上寫了起來,母親把飯早已做好了,但出于對父親的威嚴(yán),也不敢從鍋里向外拾掇,只是悶悶地等著我把試題改完。
父親對我很嚴(yán)厲,似乎受著一件事的影響,記得那是在我八歲那年,一個冬天的中午,天氣冷極了,家里人都去了菜市場幫父親賣菜去了,我一個人在外面和小伙伴玩雪,快到中午的時候,回家一看鎖著門,我就蜷縮在門樓下面,由于天氣冷,手被凍得沒處放,就攥成小拳頭放在口里取暖。這時從南街走過來一位留著長長白胡子的老頭,右手拄著一根彎彎曲曲的木棍,瘦瘦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的像一把亂草,臉上掛著一副用白色膠布纏著的眼鏡,蹣跚著來到我面前,歪著腦袋細細地打量著我,這個時候鄰居楊大娘歪拉著一只腳出門倒臟水,只聽老頭問楊大娘:“這是誰家的孩子?這個孩子可了不得,有吞權(quán)(拳)之能??!”說著又近前細看了我的臉,掰開我的手看了一會:“這個孩子,大富大貴,生在皇帝膝的命。”不知什么時候楊大娘把這事告訴了父親,自那以后,父親臉上時常掛著一種神秘的笑容,然而,我卻慘了,父親一有時間就詢問我的學(xué)習(xí)情況,時不時的檢查我的作業(yè),幾乎每當(dāng)我在做功課的時候,父親總是拿著一個馬扎子坐在我的對面,手里還攥著一雙筷子,每次看到我寫的字稍有不好,二話不說照準(zhǔn)我的額頭就是狠狠一下子,敲得很痛,火燎燎的,母親也不敢吭聲,站在角落里偷著抹眼淚,有時一個字寫不好就罰我寫五十遍。吃完晚飯也不讓我出去玩一會,給我講故事,從甘羅十二歲做宰相到李白的鐵杵磨成針,從司馬光砸缸講到孔融讓梨,從三國的關(guān)公、趙云,講到水滸里的林沖、魯智深,許多許多,父親總是有講不完的故事,時間長了,反而忘卻了玩耍,一有時間就纏著父親講故事,于是,我逐漸的崇拜起父親來了。
有一天晚上,我剛睡下就被父親那渾厚的笑聲驚醒,朦朦朧朧地聽到父親對母親說:“這小子長大后,說不定是個‘人物’,也許那老頭說準(zhǔn)了。”噢!原來父親還在重復(fù)那天的事,盡管我不知道什么是個“人物”,但我斷定不是壞事!于是,帶著一絲滿足漸漸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我的童年就這樣走過來了,伴隨著饑餓也好,許多的無奈也罷,在此,我只想把我的一段灰蒙蒙的童年記憶作為一小段歷史記錄下來,能夠給我們的年輕一代一個樸素的人生啟示,哪怕是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