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義為
一
一轉(zhuǎn)眼又到十五月圓夜了。又圓又大的月亮像鍋邊烙的餅,黃亮黃亮的掛在天空,又像一只神秘的眼睛,深邃地俯瞰著被夜色籠罩的大地,田野的蛙蟲奏著動人的樂曲,給山村增加了幾分靜謐與祥和。
本該陷入寧靜的水庫移民黎族小山村——興國村,此時卻并不平靜。今晚,村黨支部書記符永林主持召開了全村群眾大會,說是有重要的事宣布。大家來到了村黨支部大院里,一雙雙好奇的眼睛盯著符書記。
符書記四十多歲,講話嗓門大,走起路來虎虎生風(fēng),臉龐黝黑,一笑便顯得牙齒極白。他為人耿直,在興國村擔(dān)任書記好多年了,大家提起他都是贊不絕口。此刻他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縣移民辦已決定要興建一條進入咱們興國村的水泥公路啦!”他怕一些老年人聽不懂海南話,緊接著又用黎話重復(fù)了一遍。
興國村地處低洼,山村多雨,每次一下雨,便成了“泥水路”,老人和小孩根本不敢出門,就連青壯年人出行也極其不便。要修水泥公路了,這可是大好事!村民們歡呼雀躍,七嘴八舌地議論個不停:“這下子可好了,下雨天我們再也不用把褲腳挽過膝蓋走路了!”“下雨天咱也能進縣城買東西了!”“我的黃瓜再也不會爛在地里了!”“姑奶奶生不出孩子,再也不用抬著擔(dān)架往城里跑了!”一個外號為“醉酒公”的老頭高喊了一嗓子:“就是暴風(fēng)雨來了,咱也不愁了,照樣能進縣城喝酒啦!”頓時惹來一片笑罵聲。
符書記又接下去說道:“新建進入咱們村的水泥公路經(jīng)過規(guī)劃,不能完全沿著原來的土公路,中間一段要經(jīng)過我們村三十一戶人家的檳榔樹園地。”這話一出,村民們開始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起來。符永林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繼續(xù)說道:“有檳榔樹要被挖掉的農(nóng)戶不用擔(dān)心,國家有賠償?shù)?,這些檳榔樹基本上都是同一時間種植的,上邊已經(jīng)決定了,一株檳榔樹賠償三百塊錢,同意的請上臺來簽名。修路是好事,希望鄉(xiāng)親們權(quán)衡利弊,支持修路工作?!?/p>
村民們安靜了一會,隨即傳來一陣陣議論聲,大多數(shù)人都是持支持意見的。有人說:“國家政策就是好,幫我們修路,受益者是我們?nèi)罕?,以后就方便了?!庇械恼f:“建水泥公路是大事,砍樹是小事,再說還有賠償?!钡钦f到簽名,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躍躍欲試。符永林聽大家言語大多是贊同,很為農(nóng)戶有如此高的覺悟而感到高興,他正要再說點什么,催促大家趕緊簽字時,人群中傳出了一個響亮的聲音:“我堅決不同意!”
符永林暗道不好,只見從人群中走出來的是人稱“犟老牛”的牛大志。牛大志扯著大嗓門嚷道:“我的檳榔樹都已經(jīng)打苞了,明年后年就有檳榔果收了,一株檳榔樹的檳榔,一年至少賣一百塊錢,那十年八年后要賣多少錢呀?現(xiàn)在一株檳榔樹才賠三百塊錢,你們這些人根本沒腦子。”牛大志話一出,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村民們又開始議論開來,這次反對的聲音多了起來,一些剛才沒表態(tài)的村民也在說:“三百塊錢一株的賠償款確實有點低,前幾年別的地方征地建公路,一株比我們小的檳榔樹就已賠三百塊了……”“現(xiàn)在物價上漲了,這樣大的檳榔樹才賠三百塊,我也不同意?!薄拔乙膊煌?,我們現(xiàn)在就回家去?!币蝗喝顺吵橙氯碌木鸵?,這可把符永林急壞了,盡管他和村干部盡力做工作,試圖安撫群眾情緒,但有十幾位檳榔樹要被挖掉的農(nóng)戶,情緒已被牛大志煽動起來,他們在牛大志的帶領(lǐng)下,說什么也不聽,氣勢洶洶地離開了會場,剩下的人便也跟著走了。會場亂成一片,只得難堪地散了場。
第二天,符永林剛吃過早飯,就急匆匆地趕往牛大志家。這次任務(wù)的關(guān)鍵就是牛大志,只要他不耍橫,其他人就好說了。他要想辦法把這個“犟老?!蹦米?,不讓他再“拉橫車”。
牛大志的家住在村東頭。他的兩個女兒,大的當(dāng)農(nóng)民,小的當(dāng)老師,都已嫁到外村去了。兒子職業(yè)學(xué)校畢業(yè)后也到三亞打工去了,家里只剩下他和他的老婆羊玉梅。
說牛大志是全村人公認的“犟老?!?,可謂名副其實。他不僅姓牛,但長得人高馬大,像牛一樣力大無窮,干活從來不輸人。他最像牛的一點,是他的脾氣暴躁,點火就著,更有一股像牛一樣的犟勁,叫他往東他偏往西,你硬他更硬,動不動就“拉橫車”。他一根腸子,算賬也是直來直去,不會長遠打算,只看眼前利益,為人又極其摳門,不管因為什么事,要他從自己兜里拿錢就是千百個不愿意。政府推行的一些政策,實則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可是,在他看來損害了他的利益,他就梗著脖子搖頭不服,在他那里沒有一件事是順溜辦下來的。這人活脫脫就是頭“犟老?!保幌蚴莻€令村干部頭疼的“刺兒頭”。
前幾年,村里集資修建排水道,每戶出二百塊錢,每家每戶都同意了,可就是這個“犟老?!避浻膊怀?,村干部和小組長一齊出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話說了一籮筐,嘴皮說破了,腿腳站酸了,面對全村人的請愿書,“犟老?!币矝]話說了,這才極不情愿地把那二百塊錢掏出來。錢是掏出來了,可是還被他緊緊地攥在手心里,猶猶豫豫,一會兒放進口袋,一會兒又拿到手里,就是不給人家。直到來人氣得火都發(fā)不出來了,滿腔熱血都涼透了,他才把錢遞給人家,眼睛還死死盯著人家的手,齜牙咧嘴的,像挖他的心、掏他的肝一樣。
提起他,村干部全都牙根直癢,沒有一個不頭疼的!可又罵不得。罵他吧,他眼睛瞪圓,聲如銅鈴,罵得比你還兇,誰也不敢跟他硬碰硬。只好苦口婆心地給他講道理、講政策、講人情,但他要么講幾句歪理,要么像個悶葫蘆,低頭沉默不語。這村干部真的不好當(dāng)!每每想到這里,符永林的心都直突突的,但還是要硬著頭皮親自出馬,他雖然是個小小的村支書,可也是這個村的最高領(lǐng)導(dǎo),否則,按“犟老?!钡哪莻€脾氣,覺得人家派了書記以下的村干部去找他,是瞧不起他呢。再就是,他牛大志看不慣有些村干部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拉大旗做虎皮,自己滿身是包,還想把別人摁平乎嘍,沒門兒!
“篤篤篤!篤篤篤!”符永林連敲了幾遍門,還是沒有動靜。該不會今天吃了閉門羹吧。符永林心想著,又喊了一嗓子:“老牛大哥,老牛大嫂?”
這下屋里總算有動靜了,牛大志甕聲甕氣的聲音傳出來:“誰呀?”
“是我,符永林?!?/p>
“就知道是你,有事嗎?”牛大志的聲音立時變得硬邦邦、冷冰冰的,像拿冰塊凍過似的。
“也沒什么事,就是來看看你們,聊聊家常?!狈懒中南胫?,來個“軟硬兼施”,以軟為主,先跟他好好地嘮一嘮、講一講這些年來國家對我們移民群眾的關(guān)懷,以情以理說服他。只要把這個“犟老?!钡墓ぷ髯鐾?,其他人就好說了。
符永林進了屋,只見牛大志夫婦剛吃完飯,牛大志在收拾碗筷,他老婆羊玉梅正守在錄音機邊聽崖州民歌《梁山伯與祝英臺》,正聽得津津有味,見符永林進來,也沒有起身,只抬抬下巴頦,示意“犟老?!苯o符永林書記端茶倒水。要說這個羊玉梅,跟那“犟老牛”也算是天生一對,村里人給她起個綽號叫做“軟綿羊”,除了她姓羊,更主要的還是她像一頭“軟綿羊”,她五官端正,面容清秀,身材窈窕,性格溫和,說話也輕聲細語的,在外面從不跟人家爭吵,給人感覺整個人都是軟綿綿的,有點像《紅樓夢》中的林黛玉。
可就是這個“軟綿羊”,卻把“犟老?!蹦媚蟮梅模鹿苓@頭牛多犟,也被她穿住了鼻子乖乖走路。別看“犟老?!闭煸谕膺呎φ艉簟⑻裘珦齑痰?,一回到家里,見了他老婆,就像老鼠見到了貓,立馬變成乖順的小羊羔,對“軟綿羊”唯命是從、畢恭畢敬?!败浘d羊”性格雖軟綿綿,但卻有一手對付“犟老?!钡慕^招,每當(dāng)“犟老牛”耍橫發(fā)脾氣時,她便飯也不做,地也不掃,把臉一繃不說話,哪怕“犟老?!备岛拥裳郏膊还懿活櫍灶欁缘芈犘∏鷥?,實在被磨嘰煩了,她就會一巴掌拍在沙發(fā)上,“犟老牛”就知道要挨“收拾”了,只得乖乖地去做飯,做完了還屁顛屁顛地把飯菜端到飯桌上擺好,低眉順眼地來請她:“老婆子,趕快趁熱吃?!彼@才給他一個笑臉兒,高興地說一句:“這還差不多?!甭犃诉@話,“犟老?!辈潘阋粔K石頭落了地。這婆娘也真了得,也就一個回合,保證把“這頭犟牛”給“拿下”!真把人惹急了,十天半個月都讓你睡涼被窩,看你還敢不敢再“?!保≌鎽?yīng)驗了一句老話: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二
符永林進屋后說明了來意,可沒想到“犟老?!币稽c兒也不肯“吃草”,不但嫌一株檳榔樹賠三百塊錢太少,竟然還得寸進尺,說那些種檳榔樹的土地也要給他賠償。這下子把符永林惹火了:“你還有臉說賠你的土地,這土地當(dāng)初就是你占用集體的,集體本來就沒有追究你的責(zé)任,再說這種話,我就將情況向上面反映,連檳榔樹的錢都不賠給你!”但這并沒有嚇住“犟老?!?,雖然土地賠償?shù)氖滤哉J理虧不提了,但在檳榔樹賠償這事上他還是照樣犟,就死咬住價錢低這一點跟符永林“拉橫車”。符永林耐著性子,說道:“黨和國家近年來對我們移民群眾有多少支持啊,你看,不但給我們每個移民每年發(fā)了六百塊錢的后期扶持補助款,還給我們幾個移民村建了一宗小型水庫,在我們村里打了兩口深一百八十米的飲用水機井,建了教室、文化室、籃球場……前兩年,又把以前為我們建的已成為危房的房屋推倒重建,新建成的住房面積是以前住房面積的兩倍。你想想別處的農(nóng)民有多少戶有我們這么好的住房呀?現(xiàn)在政府出錢為我們建水泥公路,我們只是付出了幾棵擯榔樹,何況國家還給我們補償,我們應(yīng)該懂得感恩才對啊!”“犟老?!甭犕炅朔懒值拈L篇大論,嘴里還是那套說辭:“就算你說的是對的,但國家對農(nóng)作物的賠償費也要合理啊!”符永林反駁道:“這個賠償是依據(jù)前兩年縣人民政府出臺的建設(shè)用地農(nóng)作物補償方案的標(biāo)準(zhǔn)來定的,是有政策依據(jù)的。雖然你們說的別的地方檳榔樹賠了三百塊,他們的樹比我們的小了一些,但實質(zhì)上是同一類別,國家規(guī)定就是三百塊。所以不管從哪個層面來看,這個補償也不低了。”但無論符永林說什么,這個“犟老?!本褪遣宦牐瑩u頭晃腦地算他的賬,說什么一株檳榔樹能產(chǎn)果二十年以上,要按二十年的產(chǎn)出成果給他算,惹急了就什么都敢說。
符永林氣得直翻白眼兒,生氣地說:“你這人怎么這樣不講道理呢,國家為我們建水泥公路是為了我們的長遠利益著想。我問你,建好的水泥公路你走不走?”
“犟老?!币坏裳劬?,梗著脖子說:“我走我的土道!你不讓我走水泥道,就把土道上的水泥給我鏟掉吧。”
符永林氣得一掌拍在桌子上,怒氣沖沖地說:“做人可要講良心、顧大局,不能鼠目寸光,斤斤計較個人的小利益。我都給你講了國家對我們移民群眾這么多的好處了!你應(yīng)該捫心自問,你這種態(tài)度對得起國家嗎?就算你為自己的利益著想,那你忘了,去年下大雨,你家的黃瓜全爛在地里了,今年你又種了這么多的西紅柿,如果要大量賣出的時候正趕上雨季,西紅柿拉不出去,你背著去???現(xiàn)在可好啦,國家為我們建水泥公路,你卻用這種態(tài)度來抵抗,難道你不感到羞恥嗎?”
“犟老?!闭f不過符永林,只好沉默不語地把視線投向別處,干脆來個消極抵抗。氣得符永林說不出話來。兩個人僵持了半天,符永林見“犟老?!币桓庇望}不進的樣子,只好撤退了。
三
回到家里,符永林前思后想,怎么樣才能把這頭“犟老?!蹦孟履??正在絞盡腦汁,符永林突然瞟到家里的幾盒錄音磁帶,那是親戚前些日子送來的《崖州民歌》 選集。他立時拍了一下腦門,叫道:“早怎么沒有想到!”
“軟綿羊”本是古崖州(現(xiàn)海南省三亞、樂東一帶) 望樓河下游西岸的漢族人,不知是何緣分遠嫁到了海南島中部黎母山南邊丘陵地帶的黎族村莊——興國村。崖州地區(qū)年紀(jì)大一點的人無論男女都喜愛崖州民歌,誰都能哼上幾句,就算自己不唱,也喜歡聽別人唱?!败浘d羊”更是對崖州民歌情有獨鐘。做姑娘時,她最愛的就是和小伙子姑娘們一起對唱崖州民歌,這是遠近聞名的?,F(xiàn)在歲數(shù)大了,雖然很少唱了,可沒事兒就愛坐在沙發(fā)上,聽錄音機里播放的崖州民歌,有時一聽就好幾個小時。
“犟老牛”是犟到底了,要把這個任務(wù)完成,就得先從“軟綿羊”身上下手,搞定了“軟綿羊”,這個“妻管嚴(yán)”也就沒話說了。但“軟綿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家里有什么大事小事了,需要村里解決了,都是“軟綿羊”出面去找領(lǐng)導(dǎo)。因為“犟老?!币呀?jīng)把村里領(lǐng)導(dǎo)得罪遍了,所以從來都不敢出頭,向來都靠“軟綿羊”去“打點”?!败浘d羊”雖然性格溫和,但決不軟弱,她不會無條件地支持任何領(lǐng)導(dǎo)的工作,你到她家里做通了她的思想工作,問題解決了,她前腳笑呵呵地把你送走,后腳就把你給盯上,早晚再把給你的面子要回來。一般的家庭婦女,誰有這樣的本事呀?
第二天,符永林帶上了那幾盒磁帶,一大清早又去了牛大志家。
今天,牛大志不在家,“軟綿羊”又在聽《梁山伯與祝英臺》。這是用崖州地區(qū)的海南方言改寫的民歌,纏綿悱惻,很有味道。符永林進屋時,她正聽到梁山伯和祝英臺“十八相送”這一段,正是動人心魄、催人流淚的關(guān)鍵之處,所以并沒顧得上搭理符永林。符永林笑嘻嘻地搭話:“老牛大嫂,這么愛聽崖州民歌呀?你聽的是古代的還是當(dāng)代的民歌呢?是風(fēng)流托物的,還是歌頌我為民辦好事的呀?”“去去去,編瞎話也不打草稿?!薄败浘d羊”哼了一聲。“老牛大嫂,昨天我跟牛大哥說的事,你的看法如何呀?”符永林試探著問道??伞败浘d羊”卻一絲回應(yīng)也沒有。符永林納悶,只見“軟綿羊”壓根沒聽他說話,眼睛只顧盯著錄音機,耳朵里只有民歌,表情隨著梁山伯、祝英臺唱詞中的喜怒哀樂大起大落,完全進入了“角色”。她還跟著唱了起來。這可把符永林給急壞了,他心一橫,走過去“咔”的一聲拔掉錄音機的電源插頭,故意用黎話罵她:“頂百妹鋪萬福嘎打醬打釀(漢族女人,整天唱那些不三不四的民歌)?!败浘d羊”也懂黎話,她惱了,一拍桌子剛要發(fā)作,符永林立刻咧開嘴笑道:“老牛大嫂,我是看你這‘梁?!犃藥装俦榱?,再聽耳朵就要生繭子啦!”“軟綿羊”愛答不理地說道:“符書記,我家老牛不在家,有什么事,等他回來再說吧?!狈懒中Φ溃骸扒颇阏f的,除了那件事,我還不能有別的事啦,我這是來找你的。我親戚送的幾個崖州民歌的帶子,我們也不聽,尋思著你喜歡,就給你送來了?!闭f著,拿出了幾盒磁帶,遞到“軟綿羊”面前?!败浘d羊”一見眼睛都亮了:“《十送情郎》 《張生歌》 《梁生歌》!這都是經(jīng)典民歌呀,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呢!”她接過磁帶后笑逐顏開,趕忙將符永林讓到椅子上坐下,還客客氣氣地給符永林倒來了一杯白開水。
符永林坐定了,又開口道:“嫂子,我當(dāng)了將近二十年的支部書記了,最大的心愿就是想把咱們這條公路修好,可是,年年修,年年墊,只能是增高加厚,可路面還是土的,下點小雨道路就稀稀濘濘的,下大雨就把路面沖壞,車輛就走不了,雨歇后又要再修路。這些年真是苦呀!”“軟綿羊”連連點頭,她也嘗過這泥土路的苦頭。符永林又接下去說道:“現(xiàn)在國家給我們修路了,好不容易就要熬出頭去了,一切都方便啦。眼下就占用幾棵檳榔樹,還給補償,你說我們能不支持嗎?”“軟綿羊”有點遲疑地說道:“可我家老牛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這賠償款……”
符永林看了看“軟綿羊”,語重心長地說道:“還有老牛大嫂,你忘了二十一年前,你生牛智雄的時候,由于難產(chǎn),必須得去縣人民醫(yī)院,正趕上傾盆大雨,土公路被沖壞了,車輛走不了,我那時剛當(dāng)上村黨支部副書記,書記正好不在村里,是我組織幾個棒小伙一起用擔(dān)架抬著你走了幾公里崎嶇不平的‘泥水公路’才到水泥公路,再用汽車送你去縣人民醫(yī)院的,你忘了?這泥水路要是再不修,會有多少女人像你一樣,在鬼門關(guān)走個來回呀?”
“軟綿羊”愣了一下,過一會兒,她的眼眶紅了,聲音也哽咽了:“我沒忘,符書記,是你們救了我和我兒子的命啊!你說得對,這路是該修了,不能讓這好事斷送在我們手里!”
符永林見火候已到,試探著說:“現(xiàn)在大家都基本同意,就差老牛哥了,那……”
“軟綿羊”斬釘截鐵地說:“你放心吧!我一定讓他同意!”
兩個人正在說著,牛大志從外面進來了,一見符永林,皺著眉頭道:“符書記,你怎么又來了呢?我不是說了嗎,賠償款太低,我是堅決不會同意的……”話還沒說完,只見“軟綿羊”“啪”地拍了一下沙發(fā),牛大志嚇了一跳,根本不知道老婆為啥發(fā)火,他只知道,老婆這一拍沙發(fā),就表示他要老實點了。
他趕緊露出笑臉,一邊給符書記遞煙送茶,一邊偷偷給老婆使了個眼色,小聲說道:“你又拍啥沙發(fā)呀?這事可是關(guān)系到咱們利益的事情??!”“軟綿羊”不吃這一套,翻著白眼對他說:“你煩不煩呀,人家都來幾趟了,啥話沒說明白?你不是老百姓?你一頭老牛犟什么犟???”
“可是咱們?nèi)绻賵猿謭猿?,賠償款說不定會多給點呢……”牛大志囁嚅著說道?!芭蓿 薄败浘d羊”啐了一口,“這種黑心錢你也敢要?國家這是為我們辦好事,你還擺起架子來了,不知好歹!”牛大志不吭聲了,有點羞愧地低下了頭?!败浘d羊”盯著“犟老牛”命令道:“快給符書記道歉,拿筆來簽字。”
“犟老?!彪m然臉紅脖子粗的,但不用再催促,他很快地拿來了筆,在符永林拿出的《建設(shè)用地農(nóng)作物損失賠償協(xié)議書》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的手有點顫抖,但簽完名字以后,他還是堅定地將協(xié)議書放在符永林手里,重重地說了一句:“符書記,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