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霞
(首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北京100048)
石黑一雄作為1989年布克獎,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在英國文壇上占據著重要的地位。比如,《長日留痕》中借助一個管家史蒂文斯的經歷,他感慨世事變遷,指出了個人的使命感與責任感由于國際事務的風云變幻會全然湮滅;《上海孤兒》里面班克斯的一生經歷同樣說明個人與國家的關系息息相關,主人公在追尋自己父母消息和個人身份中逐漸感受到個人在國際關系中的渺小。這些都體現了石黑一雄對于身份問題,使命感與責任感問題的關注,同時,記憶主題也成為其完成文學作品的主要敘述方式。回顧石黑一雄的作品,無論是前期還是后期的,對于身份的探尋和自我意識的揭示都是其作品的主旋律。而對于本文,則主要使用蘇珊·桑塔格的共情理論分析《別讓我走》中的不同監(jiān)護老師在教育方面的情感特征。
根據筆者看到的一個關于共情介紹方面的紀錄片展示,“共情”就是我們對他人設身處地的理解與關心。特麗莎·懷斯曼是一個知名的護工,她在護理方面很有建樹。并且在專業(yè)之余,她又提出和共情相關的理論幫助病人的身體更快地恢復。她提出的觀點中和共情相關的有以下幾點需要注意。第一,尊重他人的觀點;第二,考慮他人的情感;第三,有自己的判斷力。第四,基于以上的條件體會他人的情感并及時交流。共情就是一種和他人共享情感的能力。當一個人陷入情感危機并發(fā)出呼喊:“暗無天日的日子里我該怎么辦?”這時,我們要說的應該是:“嗨,你不是一個人,我在你身邊?!彼跃C上,共情不是同情。共情是從他人的角度出發(fā)理解他人,同情雖然也在試著理解,但卻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fā)的。共情不隨便下結論,不急著站邊。共情以傾聽為主,同情總喜歡給對方提出意見。
桑塔格出版了《關于別人的痛苦一書》,在書中她首先對弗吉尼亞沃爾夫的書進行了評論,之后提出了自己不同的觀點。
1938年6月,弗吉尼亞·沃爾夫出版了《三個基尼金幣》這本書。在書中,沃爾夫提到戰(zhàn)爭的影像,或者戰(zhàn)爭相關的照片對人們的影響。沃爾夫用一張展現戰(zhàn)爭殘酷性的照片做例子,“想象從一封在上午送信時間抵達的信封里抽出一疊松散的照片。它們展示殘缺不全的成人和兒童的尸體。它們展示戰(zhàn)爭如何造成疏散、毀壞、分離,如何夷平已建立的世界”(桑塔格:5)沃爾夫認為作為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人們必然會對這類慘狀產生巨大的同情,也會在內心深處逐漸形成一種喜愛和平、厭惡戰(zhàn)爭的強大力量。
然而,桑塔格指出,上述的想法太過天真和無知。人們看到這些呈現了悲慘景象的照片時,或許有些人會產生和平的要求,但并不是所有人。而最為可怕的是非但沒有產生和平的想法,而是激起一種復仇的欲望。
桑塔格提出的第二個觀點是人們都期待這攝影作品內容的真實性;然而實際情況就是很多著名的攝影作品,其背后的真實性是受到懷疑的。
第三點是關于人們特別關注他人痛苦的背后動機的一個質疑。令人背后發(fā)涼的調查結果是有些人會把在戰(zhàn)區(qū)里看到的一切當做是一次戰(zhàn)爭旅游。
桑塔格指出的第四個觀點是,人們一直以為對于他人痛苦的關注是出于同情心。人們是關懷人類,關心同胞;然而真相卻根本不是這樣。綜合以上四點,人們本能地喜歡觀看他人的痛苦,因而會有更多人去用不真實的,能夠激發(fā)人們觀看欲望的攝影作品,這樣的一種心理實質上并不能夠引發(fā)人們的共情,反而會讓原有的矛盾加劇。因而,在桑塔格所著的《關于他人的痛苦》一書的末尾部分提到,能夠讓人們明白自己所處的世界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美好,這個世界也存在著無窮的苦難以及人性的墮落。這其實就是共情,也是一種人性中善良的體現。
結合蘇珊·桑塔格的觀點,只要在世上留存一些對美好事情的向往,與他人盡可能做到共情,這便也是一種人性的善良。而在《別讓我走》一書中,老師們的舉動恰恰體現了這個特點。
埃米麗小姐作為黑舍爾姆的校長,她給孩子留下的一貫印象就是嚴肅刻板,不近人情。上課時教學很古板,教授的內容也是教條式的;為人處事都是耷拉著臉,對學生們更是嚴厲管教,不允許他們在說話做事方面有任何出格的地方。但是就是這樣一位老師,她默默地為孩子們做了許多。
為了這群孩子可以被正常對待,她和一群老師,包括文中提到的瑪麗·克勞德夫人一起,向捐獻計劃運作的全部方式發(fā)起了挑戰(zhàn)。埃米麗本人的陳述證實了這一點:“……我們向世界表明了,如果學生在人道和有教養(yǎng)的環(huán)境下,那么他們就有可能成長為和任何正常的人類一樣敏感和聰明的人。在那之前,所有的克隆人——或者學生們,我們更愿意這樣稱呼你們學生們——僅僅是為了滿足醫(yī)療科學的需要而存在。”(桑塔格:240)
瑪麗·克勞德夫人,是文章中的神秘人物。最開始她只是定期出現在黑舍爾姆學校,每次來都有專車接送,前往學校的目的也只是收集孩子們的作品。一旦被夫人選中,這些作品將會存入畫廊,之后會為對應的孩子贏得延后捐獻的時間。而在后來,凱西偶然發(fā)現瑪麗·克勞德夫人聽到《Never Let Me Go》這首歌曲時,神秘的夫人竟然獨自在房間里黯然落淚了。
在小說的結尾部分,瑪麗·克勞德夫人給出了自己當年落淚的解釋:“我看到了一個小女孩,她緊閉雙眼,胸前懷抱著那個仁慈的舊世界,一個她內心直到無法挽留的世界,而她正抱著這個世界懇求著:別讓我走。(桑塔格:250)瑪麗·克勞德夫人期待著社會可以以人性來對待這群克隆的孩子,以一種同情心挽救他們,而不單單是把他們視為醫(yī)療救治的工具。這樣看來,瑪麗·克勞德夫人也是關心他們的。
以上兩位老師都是出于同情心,希望給這群克隆出來的孩子們以溫暖、關愛。他們認為一方面為孩子們提供接近人類世界的有人道,有教養(yǎng)的成長環(huán)境,另一方面又出于對他們心理的保護而拒絕讓他們得知真相。這就是一種同情的體現,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甚至是假想別人缺乏什么。
而露西小姐一直持有的觀點是孩子們應該知道真相。她認為這群克隆的孩子應該被盡可能完整地告知一切,遺漏任何事情都是對他們的欺騙。當露西小姐還是黑舍爾姆的老師時,她就曾多次想要告知孩子們他們的真實身份,告知他們未來的境遇。之后由于發(fā)生在湯姆身上的一系列事情,特別是關于孩子們的藝術作品成為了他們是否具備靈魂的討論的問題,露西小姐終于道出了真相:“你們沒有人可以去美國,沒有人會成為電影明星。你們也沒有人會在超級市場工作,像我前幾天聽到有人說的。你們一生已經被規(guī)劃好了。你們會長大成人,然后在你們衰老之前,在你們甚至到中年之前,你們就要開始捐獻自己的主要器官” (桑塔格:73) 在道出真相后的不久,露西小姐神秘地離開了黑舍爾姆學校,但是卻給孩子們說明了他們日后的命運。
這種想法和桑塔格的觀點不謀而合,就像是桑塔格在書中指出的那樣,“指出有一個地獄,當然不只是告訴人們怎樣將人救出地獄,如何減弱地獄的火焰;而是讓人們擴大意識,讓人們直到人們所共存的世界里存在著因人性邪惡造成的無窮災難,這似乎本身就是一種善。”這就是露西小姐作為一名監(jiān)護老師所擁有的一種善,這是一種共情。她是從這群克隆孩子們的角度出發(fā),使得他們擁有得知真相的權利,這體現了一種共情性的善良。
石黑一雄的這部作品講述的是關于一群克隆人的生活,學生們在黑舍爾姆這樣一所特殊的學校里被撫養(yǎng)長大只是為了醫(yī)療捐獻,但是老師們?yōu)榱撕⒆觽兡軌虮M可能地被公平對待,分別作出了不同的努力去讓孩子們在捐獻開始之前過得更好。埃米麗老師和瑪麗·克勞德夫人做到了同情,露西小姐做到了共情。
小說中孩子們的整個成長過程以及整個故事似乎遠離人們的現實生活,但是在如今科技迅猛發(fā)展的時代,書中指出的醫(yī)療、倫理、法律、道德與經濟發(fā)展的矛盾問題確實存在?!秳e讓我走》中主要呈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人與人之間能否達到共情,哪怕是克隆的人與真實的人之間。在經濟飛速發(fā)展的時代,人們如何活得更有人性,更有人情味,這值得人們繼續(xù)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