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語語氣詞的交際語用功能分析

孔海萍

（北京外國語大學 俄語學院，北京100089）

1 俄語語氣詞研究概述

1.1 俄語語氣詞在詞類劃分體系中的地位

在早期的語法研究中，語氣詞并沒有被劃分為單獨的詞類，而是被看作某些副詞或連接詞。關于俄語語氣詞的表述最早可追溯至第一部俄語語法——羅蒙諾索夫(М.Ломоносов)的《俄語語法》（1755）。羅蒙諾索夫認為，某些地點副詞где，тут，聯合連接詞и，же等可以表示語氣。其后的語言學家如布斯拉耶夫(Ф.Буслаев)，波捷布尼亞(А.Потебня)，佩什科夫斯基(А.Пешковский)等都未在有關的詞類論述中區(qū)分出語氣詞。使語氣詞在詞類中占有一席之地的當屬沙赫馬托夫(А.Шахматов)，他把語氣詞歸為虛詞，將語氣詞定義為“加強或突出某種語法形式的詞”，如前置語氣詞ну,давай,и和后置語氣詞бы,-ка,же等。維諾格拉多夫(В.Виноградов)總結了19世紀語言學界的研究成果，把詞分為四種基本的語義-結構類別：實詞、虛詞、情態(tài)詞和情態(tài)語氣詞、感嘆詞。語氣詞作為獨立的詞類得到了較為詳細的描述。自此，語氣詞成為俄語傳統(tǒng)語法的十大詞類之一。

1.2 俄語語氣詞的定義

語言學家對俄語語氣詞的定義表述不一，但基本上圍繞以下三個方面展開：語氣詞的歸屬、有無獨立的詞匯意義、語氣詞的作用或功能。維諾格拉多夫的《俄語》把語氣詞的定義為：“語氣詞是這樣一類詞，一般沒有完全獨立的實際或物質意義，主要給詞、詞組和句子的意義賦予補充色彩，或用于表達各種語法（包括邏輯和表情）關系”。羅森塔爾(Д.Розенталь)主編的《現代俄語》對語氣詞的定義：語氣詞是這樣一類虛詞，完全沒有獨立的詞匯意義，而是給其他的詞、詞組和整個句子的意義增加各種涵義上、情感-表現力上、情態(tài)上的細微差別。1980年科學院語法也把語氣詞歸為虛詞，無獨立的詞匯意義，用于構成分析性詞形或表達句子的句法和情態(tài)意義。從語氣詞的定義可以歸納出其特點：語氣詞是虛詞；通常沒有獨立的詞匯意義；語氣詞可以構成詞形，表達句法形式，賦予其他詞、詞組和句子各種意義、情感或情態(tài)色彩。

1.3 俄語語氣詞的分類

從語氣詞成為俄語傳統(tǒng)語法的一大詞類后，俄語語言學界進而研究語氣詞的分類，但分類不盡相同，這源自語氣詞意義的復雜性和功能的多樣性。維諾格拉多夫指出：“語氣詞的語義范圍非常廣泛，它們的詞匯-語法意義極其多變”。語氣詞的意義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和多變性。那么，怎么確定語氣詞的意義呢？什維多娃(Ш.Шведова)認為，語氣詞本身甚至沒有普遍承認的“加強”“區(qū)分”等意義，所謂的“語氣詞的意義”來自于“它所發(fā)揮功能的結構”。語氣詞能夠發(fā)揮不同的功能，如詞法功能（構形、構詞），句法功能（肯定、否定、疑問）等。語氣詞的這種復雜性造成對其分類的困難，意義或功能成為劃分語氣詞的標準，也是語言學家們的分歧所在。

維諾格拉多夫、加爾金娜-費朵魯克（Е.Галкина-Федорук）、拉赫馬諾娃（Л.Рахманова）、《1952年語法》等依據意義把語氣詞分為限定-區(qū)分（даже, ещё）、確定(именно,почти)、指 示（вот,вон,это）、加 強（же,просто）、肯定（да,так）、否定(не,ни)、疑問（ли,разве）和感情評價（ведь,кудауж）等。羅森塔爾、《1970年語法》和《1980年語法》先根據構成把語氣詞分為原始/非原始和簡單/合成語氣詞，然后按照功能把語氣詞分為構形（бы, пусть）、否定、疑問、描述特征（было,чуть не）、情態(tài)（дай, лишь）、表示肯定或否定（да,ладно,нет）等幾類。蘇聯科學院語法把語氣詞的功能概括為構形功能和不同的交際功能。按照功能可分為以下幾類：構形語氣詞（бы,пусть）、否定語氣詞(не,ни)、疑問語氣詞(ли,не...ли,неужели,ужели)、特征描述語氣詞(было,бывало,бывает)、情態(tài)語氣詞(а,ведь,вон, вот,ещё,же)、表示肯定或否定的語氣詞(да,есть, нет,никак нет,как же)。學界在語氣詞的分類上并沒有達成一致。

1.4 俄語語氣詞在我國的研究現狀

我國學界早期對俄語語氣詞的研究帶有引介性質，如劉耀武的專著《俄文語氣詞研究》（1955）和張沛恒的專著《俄語語氣詞》（1991）。隨后，學界關注到語氣詞的結構和用法，如劉驤的論文《現代俄語中帶語氣詞的口語結構》（1981）和程恩慶的文章《否定語氣詞не和ни在現代俄語中的用法特點》（1993）；與語氣詞句法結構密切相關的是其所表達的意義，如許賢緒的論文《俄語語氣詞бы的結構語義分析》（1988），王翠的《俄語語氣詞БЫЛО的語法結構與情態(tài)分析》（2012）等，還有專門研究語氣詞語義的成果，如王永的專著《俄語語氣詞隱含義研究》（2008）。

近年來隨著語用學的發(fā)展，俄語語氣詞的功能逐漸成為研究的重點。王永在著作《俄語口語語氣詞功能研究》（2005）中對俄語語氣詞的類型、結構功能、修辭功能和交際功能進行了詳細的描寫。對語氣詞的功能進行研究的還有趙慧青的學位論文《論語氣詞在口語中的預設功能》（2006）和黃萍的學位論文《俄語語氣詞在對話語中的交際功能》（2012）等，這些研究著重分析了語氣詞在對話語中的交際語用功能。此外，我國學界還比較關注俄語語氣詞的漢譯研究和俄漢語氣詞的對比研究，這方面的成果有徐婭楠的學位論文《俄語語氣詞翻譯研究》（2010）和曹磊的學位論文《俄漢語語氣詞系統(tǒng)之對比研究》（2007）等。

俄語語氣詞在口語中頻繁使用，故而關于語氣詞的研究還經常見諸于研究口語和對話語的相關論述中。我國學者在研究俄語口語和對話語時常提及語氣詞的重要作用，如王福祥的《現代俄語口語學概論》（2001）和徐翁宇的《俄語對話分析》（2008）等專著在描寫口語和對話語的特點時指出，語氣詞不僅可以充當反應語句，參與對話語的建構，同時還可表示多種情態(tài)意義，賦予反應語句表現力或鮮明的情感色彩。

綜上，我們對語氣詞在詞類中的地位、定義、分類及研究現狀進行了概述。自從語氣詞被確立為俄語語法的一大詞類之后，關于其分類一直沒有形成令人滿意的分類體系。語氣詞的意義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和多變性，沒有一種分類能夠明確表達意義和形式之間的關系，也沒有一種分類可以全面系統(tǒng)地闡釋帶有語氣詞的語句。語氣詞的意義主要體現在具體的語用功能中，在日常言語交際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交際語用功能：表明言語行為、具有禮貌功能、表達言者態(tài)度等。

2 俄語語氣詞的交際語用功能

2.1 表明言語行為

言語行為理論由英國哲學家奧斯?。↗.Austin）提出，由美國哲學家塞爾（J.Searle）發(fā)展和完善，是語用語言學中的重要理論。奧斯汀提出了言語行為三分說：敘事行為、施事行為和成事行為。施事行為又分為裁決型、行使型、承諾型、行為型和闡釋型等。由于其分類依據是施為動詞，所以分類標準不十分清晰。塞爾對言語行為的研究完善了奧斯汀的理論。塞爾根據言語行為的目的、話語與客觀世界的適切方向、命題內容所表達的心理狀態(tài)等標準把言語行為分為以下五類：斷言類、指令類、承諾類、表態(tài)類和宣告類。同時，塞爾又提出了間接言語理論?！伴g接言語行為是通過實施另一種言語行為的方式來間接地實施某一種言語行為”。例如“Could you pass me the salt?”這句話通過“提問”這一言語行為來間接實施“請求”言語行為。表達說話者真正目的的施事行為是“首要施事行為”，說話人為了實施首要施事行為而實施的另一種行為是“次要施事行為”。

俄語語氣詞可表達多種言語行為，包括祈使言語行為、提問言語行為、警告言語行為等。

祈使言語行為：

Настоящий праздник! Пусть он всегда сопутствует руководителям, участникам,друзьям и слушателям“Тропины”.（真正的節(jié)日！讓節(jié)日始終伴隨著“道路”節(jié)目的領導、參與者、朋友和聽眾。）

Да будет мир!（愿和平到來！）

提問言語行為：

И есть ли вообще в школах настоящие женщины?Уверен,что да,есть.（學校里有真正的女人嗎？肯定有）

НеужелиВыегонепомните?（難道您不記得他嗎？）

警告或提醒言語行為：

Неговоритегромче,мамаспит.（不要大聲說話，媽媽在睡覺。）

某些語氣詞還可以表示間接言語行為。

次要施事行為“提問”，首要施事行為“請求”：

Вы не могли бы уточнить,что вы имели в виду?（您能明確下您的想法嗎？）

Вы не скажете,как пройти в Ленинскую библиотеку?（請問，如何到列寧圖書館？）

次要施事行為“斷言”，首要施事行為“建議”：

-Каквамздесь?（您覺得這里怎么樣？）

-Воттаклесок.（這才是好林子。）

用語氣詞вот表達說話人對林子的贊美，是斷言類言語行為。設想這樣一個語境：說話人想在附近蓋房子，詢問聽話人這里怎么樣，聽話人給出了這樣的回答，字面語力為斷言，但在這種語境下，可以表示建議。

2.2 具有禮貌功能

禮貌是指在言語交際活動中說話者需要盡力維護聽話者或第三者(在場或不在場)的面子。禮貌原則是人們交際時需要共同遵守的一項會話原則，是言語交際順利進行的基礎。禮貌原則由英國語言學家利奇（G. N. Leech）提出，包括六條準則：

得體準則（用于指令和承諾）：使他人受損最小，使他人受惠最大；慷慨準則（用于指令和承諾）：使自身受惠最小，使自身受損最大；贊譽準則（用于表情和表述）：盡力縮小對他人的貶損，盡力夸大對別人的贊揚；謙遜準則（用于表情和表述）：盡力縮小對自身的贊揚，盡力夸大對自身的貶損；一致準則（用于表述）：盡力縮小自身和他人的分歧，盡力夸大自身和他人的一致；同情準則（用于表述）：盡力縮小自身對他人的厭惡，盡力夸大自身對他人的同情。

在表達命令、請求、提問等言語行為時，使用語氣詞這種較為委婉的表達方式，有助于緩和語氣，使話語客氣、得體、有禮貌。語氣詞的使用在言語交際中主要遵從得體準則、慷慨準則和一致準則。

遵從得體準則：

Подойди-ка сюда!（過來一下吧?。?/p>

Давай-ка посидим здесь!（在這里坐一會吧！）

動詞命令式加入語氣詞-ка，能夠緩和命令語氣，帶有商量的語氣。

Если вас не затруднит,откройте,пожалуйста,эту дверь.（如果不麻煩的話，請您打開此門。）

Иван Михайлович,если вам не трудно,ответьте мне,пожалуйста.（伊萬·米哈伊洛維奇，如果對您來說不難的話，請回答我。）

帶有語氣詞не的句式“вас не затруднит”和“если вам не трудно”同樣能夠緩和強烈生硬的命令語氣，維護聽者的面子，把不禮貌的程度降至最低，使他人受損最小，避免交際中的冒昧失禮。

И последний вопрос: не могли бы вы рассказать о самом ярком впечатлении вашего детства.（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您能談下您童年時最美好的印象嗎？）

Не будете ли вы так добры мне сказать,где живут бедные?（您愿意告訴我窮人住在哪里嗎？）

語氣詞не...бы..., не...ли...用于句式“не могли бы вы”和“не будете ли вы так добры”，用提問的形式表示請求，采用委婉的方式以言行事，讓對方做決策，留給聽者拒絕的余地，使他人受損最小。

遵從謙遜準則：

Если бы мне разрешили,я хотел бы сказать своё мнение.（如果允許的話，我想說下自己的想法。）

在實際中，可能根本不存在“允許”或“不允許”的情況，但說話人使用語氣詞бы，采用虛擬語氣表達自己想發(fā)言的愿望，在聽者看來是一種謙遜的態(tài)度，語氣比“я хочу + инф.”緩和的多。說話者遵循謙遜準則，盡力縮小對自身的贊揚，使言語顯得有客氣、委婉、有禮貌。

遵循一致準則：

-Ира,давайте посмотрим фильм!（伊拉，我們去看電影吧?。?/p>

-Я бы с удовольствием,но на завтра столько уроков.（我很樂意去，但是明天有很多課。）

聽話者本意想拒絕說話人“看電影”的請求，直接拒絕會使說話人沒有面子。聽話者使用語氣詞бы，表明自己與說話者的想法一致，但有課無法成行。遵從一致準則，盡力夸大自身與他人的一致，縮小分歧。這樣，既間接委婉地拒絕了對方的請求，又維護了對方的面子。

總之，禮貌原則從會話規(guī)范的角度研究語言交際中的禮貌，要求在交際過程中會話雙方以禮相待，互相尊重，維護雙方的面子，促進各方關系融洽, 盡量避免人際沖突。在言語交際中恰當地使用語氣詞體現了禮貌原則中的得體準則、慷慨準則和一致準則，能夠把不禮貌的信念的表達減弱到最低限度，同時有助于提高言語使用者的語用能力。

2.3 表達言者態(tài)度

語言是一種符號系統(tǒng)，是人們進行交際的工具。人們說話總是帶有一定的目的，為了表達各種思想和情感態(tài)度。因此，我們說話總是帶有一定的語氣。語氣的表達非常重要，是推動會話繼續(xù)進行的重要因素。語句表達出來的語氣由句式、副詞、嘆詞、語氣詞、語調、語境等多個因素構成，其中語氣詞是表達語氣的重要手段。語氣詞的使用為交流增添色彩，不僅讓說話人傳達交際信息，而且還可以向聽話人傳達說話人的主觀情感和態(tài)度。俄羅斯語言學家Т.М.Николаева在闡述語氣詞的功能時引用波蘭語言學家A.Wierzbicka的描述：“它們（語氣詞）表達說話人對受話人，對所討論情景的意向和態(tài)度，說話人的推斷，他的意圖，他的情緒”。說話人的“立場、情感、判斷和評價在話語交際中都表現為言者態(tài)度”。語氣詞帶著說話人對聽話人或說話內容的態(tài)度和感情色彩，能夠表達言者態(tài)度。例如：

Он все читает и читает.（他總是讀啊讀的。）

借助語氣詞и表示對持續(xù)反復的動作不滿意的否定態(tài)度。

Помнишь Дашу? Вот золотая была душа! Вот было сердце!（記得達莎嗎？真是個好心腸的人！心真好?。?/p>

語氣詞вот位于被說明詞золотая和сердце之前，加強了被說明詞的語義強度，共同構成具體有評價意義的結構，表達對事物強烈的正面評價。

Яполучилзаэтуработутолькодесятьрублей.（做 這工作我才得10盧布。）

語氣詞только體現了說話人對所談內容“工作”的主觀評價：工資太少了。比較“Я получил за эту работу только десять рублей.”與“Я получил за эту работу десять рублей.”可以看出帶有только的語句表現出明顯的不滿意的態(tài)度，而不帶только的語句所呈現的態(tài)度為中性。

Эту задачу решила даже Ваня.（這道題連萬尼亞都會做。）

語氣詞даже體現了說話者的判斷：萬尼亞學習比較差或這道題很容易，表達了說話者對說話內容的主觀評價。

Нуичудикже,посмотрюнатебя.（我瞧你可真是個怪人。）

兩個連用的語氣詞нуи增強評價意義名詞чудик的語義，表示對受話人驚訝的態(tài)度。

3 結語

俄語語氣詞在日常言語交際中使用頻繁，具有多種交際語用功能。我們首先梳理了俄語語氣詞在詞類劃分體系中的地位、語氣詞的定義、分類及研究現狀，然后從語用角度分析了俄語語氣詞的交際語用功能。俄語語氣詞作為交際策略對言語行為的實施具有重要作用；語氣詞的使用能夠把不禮貌的信念的表達降至最低程度，具有禮貌功能；語氣詞帶有說話人對聽話人或說話內容的態(tài)度和情感色彩，能夠表達言者態(tài)度。但是，俄語語氣詞的語用功能不僅僅限于此。俄語語氣詞具有復雜的語氣意義和豐富的意義內涵，在交際中其語用功能是動態(tài)多變的，有待進一步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