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石
雨突然停住,我望望前方,晨曦中灰蒙蒙的雨霧還籠罩著四方。除非路邊的大樹把雨給遮住,我抬起頭,一把雨傘在我的頭頂嚴實地把雨擋住。我轉過身來,一個年輕人打著雨傘給我遮雨。這時一股暖流傳遍我的全身。
疫情發(fā)生后,深圳的公園都關閉,我所居住的小區(qū)附近的碧海灣公園也不例外。雖然,近段疫情已被控制,公園也已開放,但熟悉我所在小區(qū)周圍環(huán)境的心理驅使我試圖繞著公園外圍走一趟。當我從碧灣路走到寶源路時,前方一個年輕人背一個雙肩包正匆匆趕路。我時而慢跑,時而快走,不久便超過了他。頃刻間,突然下起雨來。我走了好長一段路程,全身濕漉漉,干脆不躲,任其雨淋。這時便發(fā)生了前面一幕。
“謝謝您!”我感激地說,不由自主地舉起手來與他同撐雨傘。
“沒事,走吧?!?/p>
“你上班要緊,你先走,我無所謂。”我推他走。
“還早著呢?!彼嬖V我,他在光明區(qū)上班,要到西鄉(xiāng)體育中心附近乘車,正好與我的散步路線相同,我也就不再客氣了。
他的這一舉動拉近了我們的距離。素昧平生的兩個風雨同行人便開始聊了起來。話題都跟疫情有關。談話間他拉下口罩。我看他一眼:戴一副近視眼鏡,嘴角有一顆特別顯眼的黑痣,中等身材,是一個非常壯實的年輕人。本來近段深圳的疫情已經緩解,很多人在街上已經不戴口罩了,可他在行人稀少的早晨的馬路上仍戴著口罩,可見他的防疫警惕很高。
他告訴我,他是武漢人。年前已規(guī)劃好,全家老少回家過年,但由于公司的訂單緊,被迫改變計劃。他與老婆孩子留在深圳,隨他生活的他的爸媽回武漢。可是不幸的事情發(fā)生了,雙親感染冠狀肺炎。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人在深圳,心卻飛回了武漢。但武漢封城,風聲鶴唳。無奈之下,他只好求助于武漢的親人??墒悄菚r為防止人傳人,武漢已開始隔離,親人不得探望,雙親生死未明。莫非深圳一別,會成為永別?他整天忐忑不安。這時雙親的音容笑貌、為人處世在他的腦海里像電腦屏幕般顯現(xiàn)。
雙親歷來人緣關系好。父親一生勤勞儉樸,心地善良,誠實厚道;母親為人師表,謙恭低調,樂于助人。想到這里,他自我安慰,雙親一定會得到鄰居或同事的照應,一定會遇上好人。
電視里天天播放疫情。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中央往武漢派出了指導組;全國的白衣天使日夜兼程馳援武漢;來自全國的抗疫物資也往武漢集聚;那些醫(yī)務工作者舍生忘死,把患者當親人;社區(qū)工作者廢寢忘餐日夜奮戰(zhàn)在抗疫第一線;全國不少農民兄弟也紛紛往武漢送瓜果蔬菜。看到這里全家人留下了感動的淚水。他讀小學三年級的孩子突然喊道:“爺爺奶奶有救了!”
果真爺爺奶奶有救了!他通過多種途徑找到他在武漢所在社區(qū)的電話,一接就通了。他自報家門并向對方說明所要了解的情況后,對方熱情地接待了他。對方是一個女同志,辦事細心,她理解身在遠方的兒子對患病父母的急切心情,便向他詳細地介紹了情況。最后,那個女同志說:“他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F(xiàn)在他們每天都在幫醫(yī)生給病號作心理疏導工作,那些病號可喜歡他們了。他們單位的領導和同事以及鄰居 幾乎天天都來電詢問情況。因為他們不 能靠近,我們天天接送病人。可就是不 見你來電。”
聽到這里他覺得慚愧。心想,不是 親人勝似親人。聽完他流下了感激的淚 水。全家人懸在心里的石頭終于放了下 來。大地開始春暖花開了,我也在心里 暗暗慶幸。
我們邊走邊談,不知不覺到了要分 手的地方。我從心里喜歡上了這個年輕 人。臨別時他握著我的手說:“記住, 以后散步下雨了要找地方躲一躲,別感 冒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想起了前天 在電視里看到的那個新聞:香港一群年 輕的亂港分子,用石頭將一個七十多歲 的清潔工砸死街頭。看著讓人心寒!這 個年輕人,我們萍水相逢,他為我打傘 遮雨,相比之下我是多么的幸福!這時 我又想起一件事:在我的孫女就讀的西 灣小學,有一對老夫婦每天早晨和下午 放學時段都到學校做義工,幫助學校維 持小學生們的上學和放學秩序,然后又 幫助學校做一些勤雜工,成為全校師生 最熟悉最尊敬的義工。師生們都親切地 稱他們?yōu)闋敔斈棠?。校園里洋溢著尊老 愛幼的祥和氣氛。深港之間雞犬之聲相 聞,為何如此差異?我陷入深深的思 考。
分手后我的心里總惦記著那個年輕 人,后悔當時忘記了記下他的電話。一 連三天我都按照原來的散步路線和時 間,心想能再次碰見他,可是沒碰上。 我退休后從老家來深圳,隨兒孫生活。 身在異鄉(xiāng),人地生疏,多么期望在深圳 有我的朋友圈?。?/p>
劉佳爸爸要送我回家,我死活不肯,我說我離家出走了。我像一只八爪魚那樣抓著劉佳不放,最后他帶我回了家,我在他家浴室里洗頭洗澡,出來時,我的頭發(fā)終于有了和他一樣的味道。
兩個月后,在另一個地方又見到了他,我喜出望外。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星期天,我到西鄉(xiāng)南城百貨商場購物。門前集聚著一群人,還有一輛捐血車,幾個穿著白袍的醫(yī)生在忙前忙后。我明白這是醫(yī)院在組織捐血活動。我好奇地走近去。突然,人群里走出一個年輕人,拉住我的手:“大叔你好,我們又見面了?!彼驴谡?,嘴角那顆黑痣首先映入我的眼簾。我緊緊地握著他的雙手,一時語塞。
我多么想再次碰見他!終于如愿以償了??吹贸鏊诿?,但我這次再也不想錯過這難得的機會了。拉著他的手問道:“你是來獻血的嗎?”
“是的?!彼?。
“這些人都是來獻血的嗎?”我疑惑地指著長長的隊伍。
“是的,都是我們武漢人?!?/p>
疫情發(fā)生后,深圳市不僅調撥物資支援武漢,又派出醫(yī)療隊馳援武漢,還組織慰問、安撫在深圳工作的像他這樣的武漢籍人士。疫情無情人有情!深圳所有的企業(yè)對在疫情防控期間因探親滯留武漢的員工,保留崗位,工資照發(fā)。有的房東主動給武漢籍的租戶減免房租。一樁樁,一件件,他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他在鄉(xiāng)情群里發(fā)了一個為深圳人民獻血的倡議。結果得到了很多人的響應。今天來獻血的已經是第三批了。聽著聽著一股暖流在我的心中流淌。
“現(xiàn)在你爸媽的身體狀況如何?”我迫不及待地問。好像我對他的家人有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他們已經來深圳了嗎?”我欲言 又止,他似乎知道我要說什么。
“等一下他們還來這里,你若有時 間,不是可以見到他們了嗎?”
“他們來干什么?”我不禁問。
“他們知道我來獻血,怕我餓了, 要送雞蛋湯過來。我說我不會餓,再說 街上也有賣的,可他們硬要來?!?/p>
聽到這里我急急忙忙向商場走去, 趕緊找到我要購買的商品,又馬不停蹄 地趕回他獻血的地方。果真他的爸媽來 了。他給我介紹時,他的爸媽禮貌性地 拉一下口罩。我恍然大悟!他倆不就是 經常在我孫女就讀的那間小學做義工的 那對老夫婦嗎?我真的太感動了!緊緊 握著他們的手。他們可能也覺得我面 熟,因我有一次接孫子時,跟他媽對孩 子的教育問題進行過詳談。至今她的話 我仍謹記于心。
這時我什么都不說了,拿出手機叫 旁人幫忙,給我們留個影。看著他們, 我不知站哪個位置好,因為他們在我的 心中太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