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子：蓬萊文章建安骨

東漢末年，群雄紛爭，時局動蕩，社會思潮漸趨解放，孕育了各種文學體裁大發(fā)展，建安年間（公元196年—220年），王粲、孔融、陳琳、徐干、阮瑀、應玚、劉楨等七位文學大家，與“三曹”、女詩人蔡琰，代表了建安時期文學最高成就，而尤以“七子”最為著名，時稱“建安七子”。“七子”之稱，始于曹丕所著《典論·論文》：“斯七子者，于學無所遺，于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錄于千里，仰齊足而并馳?！薄捌咦印彼鶆?chuàng)作的詩歌因事而發(fā)，雄健深沉、慷慨悲涼，具有鮮明的時代色彩，抒發(fā)在感傷離亂中，悲憫百姓，激發(fā)及時建功立業(yè)的豪情，顯得“志沉筆長”“慷慨多氣”，文學史上稱之為“建安風骨”或“魏晉風骨”。建安文學對后世產(chǎn)生深遠影響，李白留有“蓬萊文章建安骨”之句，表現(xiàn)出濃濃的追慕之情。

“七子”文采飛揚，才華橫溢，在詩、賦、散文等方面，做出了積極貢獻，同時“七子”都有入仕的經(jīng)歷，除孔融與曹操政見不合外，其余六人雖各自經(jīng)歷不同，但都親身經(jīng)歷過漢末離亂之苦，后來投奔曹操，地位發(fā)生了變化，獲得了安定富貴的生活，多視曹氏父子為知己，想依賴曹氏干出一番事業(yè)，故而他們的詩與曹氏父子又有許多共同之處。因建安七子曾同居魏都鄴城（今河北臨漳縣），又稱“鄴中七子”。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冬天，北方發(fā)生疫病，時為魏王世子的曹丕，在第二年給吳質的信中說：“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背兹凇⑷瞵r早死外，“建安七子”之中剩下的五人竟然全部死于這次傳染病，實為憾事。

王粲（公元177年—217年），字仲宣，東漢末年文學家，山陽高平（今微山縣兩城）人，“建安七子”之一。王粲出身名門望族，其曾祖父、祖父均位列三公，家境顯赫。年少即以才氣聞名，博聞強記，有過目不忘之才。十四歲時隨父西遷，在長安遇見當時著名學者蔡邕，深為蔡邕所賞識。十六歲時，因關中騷亂，拒絕朝廷征辟，與族兄王凱等結伴，離開長安往荊州依附劉表，客居數(shù)十載，有志不伸，心懷頗郁悶。建安十三年，曹操大軍南下，劉表病卒，子劉琮投降，王粲遂歸曹操，深得曹氏父子信賴，賜爵關內侯，曹操每出外游覽觀賞，多次帶王粲同車隨行。

王粲才高性自負，二十剛出頭已是名滿天下，與醫(yī)圣張仲景之間的故事，將其性格特點暴露無遺。一日，偶遇醫(yī)圣張仲景，張看了王的臉色，遂曰：“年輕人，我看你有病，開副中藥服下，便可痊愈，如果你不當回事，那么你在四十歲時開始眉毛脫落，半年后就會要命啊?！毙母邭獍恋耐豸幽睦锫牭眠M去，無非是借為我治病謀取名聲罷了，根本聽不進去。三日后，張再遇王，關切地問：“藥喝了嗎？”王面無表情違心地回答：“喝了?！睆堄^其臉色，無奈搖頭：“氣色是不會騙人的，喝沒喝一看就知道，你為什么這么不惜命呢？”果不其然，王粲到四十歲時眉毛開始掉落，187天后病發(fā)，也就是建安二十二年，曹操南征孫權，北還途中病卒，終年四十一歲。王粲的葬禮規(guī)?？涨?，當世名人望族都去為他送行，就連魏文帝曹丕也來了，因王粲生前喜歡聽驢叫，魏文帝提議送葬的人們都學驢叫為王粲送別，這便是“曹丕驢叫吊王粲”典故的由來。

王粲擅長詩、賦、散文，作品反映社會現(xiàn)實，慷慨悲涼，又言辭懇切，在“七子”之中成就最大，劉勰稱之為“七子之冠冕”。著詩、賦、論、議近六十篇，遺文收錄《王侍中集》，今存詩二十三首，其代表作就是《七哀詩》與《登樓賦》，最能代表建安文學的精神。王粲在《七哀詩》中吟道：“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卑言趤y世的經(jīng)歷見聞，融入于作品之中，留下了最真實的記錄。

孔融（公元153年—208年），字文舉，魯國（今山東曲阜)人，漢末文學家，“建安七子”之一。家學淵源，是孔子的二十世孫，太山都尉孔宙之子，也是世人耳熟能詳?shù)囊晃粴v史人物。孔融少有異才，勤奮好學，與平原陶丘洪、陳留邊讓并稱俊秀。《世說新語》和《三字經(jīng)》中均有記載，“融四歲，能讓梨。弟于長，宜先知。”足見少年孔融的過人之處。孔融的人生軌跡是從神童到名士，又因高才倨傲、跌蕩放言，屢次得罪曹操，為人生的結局埋下了伏筆。漢獻帝即位后，孔融任北軍中侯、虎賁中郎將、北海相，時稱“孔北?！?。自以為“當時豪俊皆不能及”，在任六年，修城邑，立學校，舉賢才，表儒術，先后舉薦了彭璆、王修、邴原等人，又表請朝廷為當時著名大儒鄭玄在故里高密特立“鄭公鄉(xiāng)”。后經(jīng)劉備表薦兼領青州刺史。

孔融是當時比較正直的士族代表人物之一，剛直耿介，一生傲岸。早年剛剛踏入仕途，就初露鋒芒，糾舉貪官，“陳對罪惡，言無阿撓”。建安元年，袁譚攻北海，孔融與其激戰(zhàn)數(shù)月，最終敗逃山東。不久，被朝廷征為將作大匠，遷少府，又任太中大夫?？兹谧鎏写蠓驎r，性好賓客，每日賓客盈門，感慨而道：“坐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吾無憂矣?！币蛳才曜h時政，言辭激烈，后因為于彪說情、譏諷曹丕納袁紹兒媳甄氏為妻、反對禁酒令等一系列事件，觸怒曹操而為其所殺，妻子兒女同時遇害，其子留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驚世駭語。孔融的死固然很大原因是他自己造成的，但與曹操的妒賢害能也不無關系。曹操有時因心胸狹窄，妒忌賢才，扼殺賢才，誅戮了諸如孔融、楊修、崔琰、華佗，以及借刀殺禰衡等當世名士，于名士是無奈和絕望，于世人則是惋惜和悲憫。

孔融是一代名儒，繼蔡邕為文章宗師，能詩善文，體氣高妙，奮筆直書，以氣運詞，曹丕稱其文“揚(揚雄)、班(班固)儔也?！睋?jù)《后漢書》載，孔融有詩、頌、碑文、論議、六言、策文、表、檄、教令、書記共二十五篇。散文鋒利簡潔，以犀利詼諧見長，講究辭藻的華美和字句的對稱，具有濃重的駢儷氣息，這是有別于同時期其他作家的地方。代表作是《薦禰衡表》，其六言詩反映了漢末動亂的現(xiàn)實?？兹谥囊宰h論為主，內容大抵為伸張教化，宣揚仁政，薦賢舉能，評論人物，多針對時政直抒己見，頗露鋒芒，個性鮮明。在藝術上，文句整飭，辭采典雅富贍，引古論今，比喻精妙，氣勢充沛。因曹丕與“建安七子”交往甚密，常與“七子”“行則連輿，止則接席”，即使孔融被曹操斬殺后，曹丕仍以重金向天下廣征孔融的文章。孔融的品格與言論對當時和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孔融反對肉刑等的作品甚至到隋唐時期，仍然被用作朝廷政策討論的論據(jù)。

陳琳 (？—公元217年)，字孔璋，廣陵射陽人，漢魏間文學家、檄賦家，“建安七子”之一，生年無確考，唯知在“七子”中比較年長，約與孔融相當。陳琳在漢靈帝時，任國舅、大將軍何進的主簿，當時，宦官擅權，何進為誅宦官而召四方邊將入京城洛陽，陳琳曾諫阻，但何進不納，終于事敗被殺。董卓肆惡洛陽，陳琳避難至冀州，入袁紹幕府。袁紹失敗后，陳琳為曹軍俘獲。曹操愛其才而不咎，署為司空軍師祭酒，使與阮瑀同管記室，軍國書檄多為陳琳和阮瑀所作。曹操深愛其才，對于陳琳的作品，有時曹操竟不能為之增減一字。后又徙為丞相門下督。建安二十二年，與劉楨、應玚、徐干等同染疫疾而亡。陳琳死后葬于何處，至今也沒有定論。一說在淮安流均射陽村，一說在寶應九里一千墩，一說在河北邯鄲，一說在邳州，當然，還有一說是在鹽都大縱湖。比較公認的說法是在淮安流均射陽村。晚唐詩人溫庭筠曾寫過一首七律《過陳琳墓》，記載的卻是邳州的陳琳墓?！霸谇嗍芬娺z文，今日飄蓬過此墳。詞客有靈應識我，霸才無主始憐君。石麟埋沒藏春草，銅雀荒涼對暮云。莫怪臨風倍惆悵，欲將書劍學從軍?！痹娙烁锌谧约旱陌圆艧o主、書劍飄零，而對陳琳幸遇明主，橫溢才華，處處流露了欣羨之情。霸才有主，即蓋世超群之才而能遇上重視賢才的明主，陳琳便成了這樣的一個典型，而為歷史上知識分子所仰慕，也確實是霸才有主成就了陳琳，使他得以躋身于以“三曹”為首的建安文學圈子，而以文章詩歌聞名后世。

陳琳詩、文、賦皆能，詩歌代表作為《飲馬長城窟行》，描寫繁重的勞役給廣大人民帶來的苦難，頗具現(xiàn)實意義。全篇以對話方式寫成，樂府民歌的影響較濃厚，是最早的文人擬作樂府詩作品之一。散文除《為袁紹檄豫州文》外，尚有《為曹洪與世子書》等。散文風格比較雄放，文氣貫注，筆力強勁，所以曹丕有“孔璋章表殊健”的評論。辭賦代表作有《武軍賦》，頌揚袁紹克滅公孫瓚的功業(yè)，寫得頗為壯偉，當時亦稱名篇?！渡裎滟x》是贊美曹操北征烏桓時軍容之盛的，風格與《武軍賦》相類。陳琳在漢魏間動亂時世中三易其主，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了他對功名的熱衷。這種熱衷也反映在他的作品中，與“七子”其他人相比，他的詩、賦在表現(xiàn)“立德垂功名”一類內容上是較突出的。陳琳五言詩絕妙當時，有“五琳七干（徐干）”之稱。

徐干（公元171年—217年)，字偉長，漢末青州北?？】h人，漢末文學家、哲學家，建安“七子之一”。據(jù)考證，一說是今昌樂人，一說是生于今壽光東南。少年勤學，潛心典籍。史載，他誦讀經(jīng)書時，聲音瑯瑯，如鐘鼓般洪亮悅耳；凡是朗誦過的詞句，過耳不忘，幼時便記下了數(shù)十萬言的文章。徐干出口成章，下筆成言，且文不加點，含英咀華。漢靈帝末，世族子弟結黨權門，競相追逐榮名，徐干閉門自守，窮處陋巷，不隨流俗。曹丕曰：“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也?！边@便是成語“箕山之志”“彬彬君子”的由來。因其聲名遠播，朝廷多次請他出來做官，但都被他一次次謝絕了。建安初，曹操召授司空軍師祭酒掾屬，又轉五官將文學。數(shù)年后，因病辭職，曹操特加旌命表彰。后又授以上艾長，也因病不就。建安二十二年二月，瘟疫流行，徐干也染疾而亡。

徐干文章以“清玄體道”著稱，以詩、賦、散文見長。主要著作是《中論》，對時弊有所針砭，不過持論比較中庸謹慎，一般不直斥時事，所以顯得辭旨邈遠，較少鋒芒。與同期的仲長統(tǒng)《昌言》相比，其揭露現(xiàn)實矛盾的深刻性和批判的尖銳性，都有所遜色。不過，《中論》全篇語言比較平實，論證講求邏輯、條理貫通，同樣不失為一部較好的論說文專著，它是“建安七子”中今存唯一的專著，非常珍貴，對研究建安文學有很好的參考價值。曹丕稱贊此書“成一家之言，辭義典雅，足傳于后”。只可惜，所著作品大多流失。其情詩《室思詩》也頗為出名，將思念和愛情寫得一往情深。

阮瑀（約公元165—212年），字元瑜，陳留尉氏（今河南開封）人，魏晉時期文學家、音樂家，“建安七子”之一。阮瑀在歷史上的名氣并不算很大，但是他的兒子阮籍位列“竹林七賢”之首，孫子阮咸發(fā)明了琵琶，亦是“竹林七賢”之一，曾孫阮孚留下了“阮囊羞澀”的佳話。阮氏是漢魏時期顯赫的名門望族，阮瑀生活在儒學世家，自幼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少時師從蔡邕，蔡邕稱其為“奇才”。身逢亂世，阮瑀無意出仕，歸隱山林，曹操屢次邀請無果，遂命人燒山，阮瑀被逼無奈，只好出山為曹操效力，這便是“曹操燒山求賢請阮瑀”這一典故的由來。就個人而言，阮瑀還算是比較成功的，無論仕途還是文途，走得都較為順暢。阮瑀死時，兒子阮籍才四歲，阮瑀的生前好友、曹操的侄子大將軍曹爽為此寫下《寡婦賦》。曹氏念及阮瑀生前的功業(yè)，保留了阮瑀遺孀和孤子的待遇，使他們生活無虞。在他之后，阮氏子孫高人輩出，成為中國文化史上一道獨特的風景。

阮瑀能寫詩，會彈琴，文采橫溢，精通音律，尤其擅長公牘文書、表章書檄，當時軍國書檄文字，多為阮瑀與陳琳所擬，后徙為丞相倉曹掾屬。阮瑀的文章寫得又快又好，而且不用修改。名作有《為曹公作書與孫權》。詩歌語言樸素，往往能反映出一般的社會問題，代表作為《駕出北郭門行》，描寫孤兒受后母虐待的苦難遭遇，比較生動形象。建安時代是文學開始走向自覺的時代，也是文人創(chuàng)作個性高揚的時代。建安詩人多高自標置，以文才武略自負，在詩歌創(chuàng)作時，不肯踵武前賢或效法同輩，而是另辟蹊徑，表現(xiàn)出鮮明的個性色彩。在“建安七子”中，阮瑀詩歌的格調最為凄涼低沉。由于身處動蕩年代，飽受亂離之苦，阮瑀渴望建功立業(yè)，時常發(fā)出人生短暫的哀嘆。“良時忽一過，身體為土灰”“?？謺r歲盡，魂魄忽高飛”，這些詩句都表現(xiàn)出阮瑀內心的不安和無奈?！镀甙г姟贰对乖姟返雀裾{凄涼低沉，都是感人的悲憤之作，帶有濃郁的悲劇色彩。

應玚（公元 177—217年），字德璉，漢汝南南頓縣（今河南省項城市南頓鎮(zhèn)）人，東漢末文學家，“建安七子”之一。應玚出身書香世家，自幼對文學知識有高度的敏感性，祖父和伯父均是當時儒者，父親應珣做過司空掾，弟弟應璩也是一個文學家。應玚志向高遠，很想做出一番事業(yè)，無奈生逢亂世，到處飄零，雖躊躇滿志而壯志難酬。初被魏王曹操任命為丞相掾屬，后轉為平原侯庶子。曹丕任五官中郎將時，應玚為將軍府文學。建安二十二年，死于流疫中。

應玚擅長作賦，詩作不多，有文賦數(shù)十篇，代表性詩作《侍五官中郎將建章臺集詩》，音調悲切，多寫離居飄零之感，曹丕稱其作品“和而不壯”“常悲然有述作意，其才華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可見其在文學上不俗的造詣。與弟應璩齊名，兩兄弟的作品合為一集《應德璉休璉集》。

劉楨（公元 179—217年)，字公干，東平寧陽（今山東寧陽縣泗店鎮(zhèn)古城村）人，東漢末年名士、詩人，尚書令劉梁孫子，“建安七子”之一。少時有神童之譽，五歲能讀詩，八歲能誦《論語》《詩經(jīng)》，賦文數(shù)萬字，記憶超群，辯論應答敏捷，世人無不稱奇。十一歲隨母兄躲至許昌，在驛館中結識曹子建，與魏文帝友善，常與曹操、曹植吟詩作賦，對酒歡歌，深得曹氏父子喜愛，十九歲時任丞相掾屬。然而，劉楨性傲，不拘禮法。一次曹丕宴請諸文友，酒酣忘情，命夫人甄氏出拜，坐中諸人都匍伏于地，不敢仰視，獨劉楨平視不避。曹丕對此并未介意，而曹操聽說后，要治以不敬之罪。經(jīng)過援救，才“減死輸作”，罰為苦役，終身未再受到重用。這對劉楨是一次極為沉重的打擊，在《贈徐干》一詩中流露出他的痛苦心情。建安二十二年，染疾而亡。曹丕為此極為悲惋，為他整理遺文，作出評價，并追思往日“行則連輿，止則接席”“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的親密交往，不勝痛悼。

劉楨的作品氣勢激宕，意境峭拔，不假雕琢而格調頗高，與王粲合稱“劉王”，被譽為“文章之圣”，確為“建安七子”中的佼佼者。劉楨文學成就主要表現(xiàn)于詩歌，特別是五言詩創(chuàng)作方面，在當時負有盛名，與曹植并舉，稱為“曹劉”。如今存詩十五首，風格遒勁，語言質樸，重名于世。其中，代表作《贈從弟》言簡意明，平易通俗，長于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