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懷是第二代作家中資歷較長者。上世紀五十年代初他就參加丁玲籌辦中央文學研究所的工作,擔任圖書資料室主任,并參加第一期學習。后調回山西文聯工作,1957年冬又下放到縣和地區(qū)做農村基層工作。由于有豐厚的生活體驗,那個時期是劉德懷文學創(chuàng)作的興盛期,發(fā)表了許多小說作品,其中大部分是反映農村生活、表現農民當家作主的,塑造了一批朝氣蓬勃、忘我勞動的農民形象。
十年“文革”,劉德懷經受了許多的折磨,但進入新時期他很快就精神煥發(fā),重新執(zhí)筆上陣,連續(xù)寫出長篇小說《山花爛漫》、中篇小說《果園飄香》、短篇小說《鑼鼓聲聲》《靜悄悄的夜晚》《憶》《馬》等以及長篇紀實傳記體小說《陳永貴》。其中有影響的《鑼鼓聲聲》,寫的是一個在“文革”中造反起家的大隊黨支部書記,在基層選舉中與人民群眾較量而最后一敗涂地的故事。劉德懷巧妙地安排了“鑼鼓聲聲”這個牽動人心的情節(jié)和一些詼諧有趣的場面,故事就在鑼鼓聲中展開。一面是書記家娶親,一面是選舉,兩件事恰巧安排在同一個日子里,書記的用心是要既辦好親事,又能繼續(xù)當選上主任。為此,他派出幾個心腹去選民中拉選票,卻又不放心。而聚在大隊部的選民卻行使了當家做主的權利,選上了能夠真正代表群眾利益的人選?!鹅o悄悄的夜晚》故事在一塊瓜田展開,圍繞對西瓜的一掠一偷,刻畫了三個性格迥異的人物:一個是在“文革”中造反起家,曾經橫行鄉(xiāng)里,“文革”后落魄,墮落到偷瓜的無賴形象;一個是乘著極左狂風平步青云,欺詐人民的惡棍;一個是秉性耿直、嫉惡如仇、機智詼諧的普通農民。作品讀來簡潔流暢,毫無蕪雜之感??偟目矗瑒⒌聭研聲r期以來的小說創(chuàng)作得到較大拓展,作品質樸清淡,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透出靈秀雋永,比他前期的作品更為成熟、老到。
楊茂林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創(chuàng)作,六十年代集中發(fā)表了許多小說作品。他在創(chuàng)作中特別注重運用白描手法和細節(jié)描寫,故事結構較嚴謹,語言樸實而明快,富有濃郁的地方色彩。
“文革”結束后,楊茂林精神煥發(fā),思想解放,藝術上刻意求新,創(chuàng)作逐漸走上中興之路,不斷取得新的進展。他的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說《下鄉(xiāng)奇遇》《酒醉方醒》《揮手恨》《夜來香》《成精瞎?jié)h》等,長篇小說《冷月無聲》,電影文學劇本《禪林伏魔》,中篇評書《閻錫山登基始末》《五臺山的槍聲》,散文《明燈照亮金銀溝》等等。長篇小說《冷月無聲》描寫了康熙皇帝與民女梅姑在五臺山相遇,并生有一子,圍繞梅姑和小阿哥的命運,展開了一場場激烈的沖突。作品具有濃烈的悲劇色彩,著名作家蕭乾稱贊是“一本雅俗共賞的好書”。后來,根據這部作品改編成長篇電視劇《康熙遺妃五臺山》。短篇小說《酒醉方醒》應當是楊茂林的代表作,作品曾榮獲《汾水》優(yōu)秀短篇小說一等獎、首屆“趙樹理文學獎”。這篇小說突破了傳統(tǒng)手法,在取材結構、表現形式、語言風格等方面,都有一些新的探索。故事大意是:曾收禮受賄、紅極一時的生產隊長董明理落選后,在過春節(jié)時受到了眾人的冷落,從而使他如酒后方醒。楊茂林通過董明理這樣一個自我否定的藝術形象,深刻地描述了權力對于人的社會價值的支配意義,別開生面地表現了飽嘗冷暖之后“醒”過來的人的悲涼心態(tài),意在警示醉在權中的人們及早醒來。《酒醉方醒》在表現手法上截取了農村過春節(jié)這天早飯前后的生活斷面,構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反映一種心緒,說明一個哲理。從這幾部作品可以看出,楊茂林在繼承“山藥蛋派”作家優(yōu)良傳統(tǒng)的同時,力求革新,向前邁出了一大步,由原來講究作品的故事轉到塑造人物,由通過語言行動在矛盾斗爭中塑造人物形象到注重人物內心世界的開掘,給讀者以新的藝術感受。
謝俊杰1959年還是一名中學生時,就在《火花》上發(fā)表處女作《社長看瓜》,得到西戎等老作家的鼓勵,又寫出《回鄉(xiāng)記》《扎根》《種棉之前》等多篇小說,作品具有強烈的時代感,能夠從富有意趣的生活事件中展開矛盾沖突,塑造人物形象,語言樸實、明快、詼諧。
進入新時期,隨著文藝政策的調整,極大地煥發(fā)了謝俊杰的創(chuàng)作激情,他經過困惑、調整,在熟悉的土地上繼續(xù)耕耘。謝俊杰新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可以1986年為界分成兩個階段。前一階段共創(chuàng)作小說五十余篇??v覽這些作品,謝俊杰的憂患意識大大增加,在“歌頌”與“批判”的雙重變奏中,構建著他的藝術世界。比如《桃花雪》寫知識分子在政治上被歧視的問題,《石墩子和他的助手》張揚的是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在新開的小吃部里》《門風》表現了正氣與邪氣的沖突,《沒有講完的故事》是說農村推廣科學技術的重要性,《白衫記》《諾言》寫失足青年的轉變,《潔白的腳印》抨擊了走后門風氣。從這些小說的選材及作者賦予作品的意義看,無一不受到時代價值判斷的影響,放棄了過去作品中“皆大歡喜”的喜劇結局方式,不再回避生活中矛盾沖突的尖銳,并有意保存美丑相斗的對峙狀態(tài),人物性格塑造逐步復雜化。在這一階段,謝俊杰還有一個重要的轉換值得注意:這就是對道德、倫理題材的關注和興趣。他試圖開始擺脫時代政治對創(chuàng)作的直接制約,《故鄉(xiāng)的小路》《臘月二十三》《夕照跑馬嶺》《但愿人長久》《山道彎彎》《爬上陽臺的青藤》等,就是如此?!杜D月二十三》主題是想寫出改革開放前后的生活對比,但這一主題展開的人生范疇卻是后爹與前子之間的感情糾葛,倫理親情展示得跌宕有致。
1986年,謝俊杰重訪當年的故土,回到陽泉桃河岸旁,他自述道:“在閃動的波光里,我看到了父母辛勞的身影,憶起了當年的鄉(xiāng)親們親切淳樸的面容,往日的辛酸、悲苦像桃河的朵朵浪花拍擊著我的心房,悠悠的情思使我夜不成寐,一股創(chuàng)作沖動攫住了我。”他強烈地意識到,真正具有生命力的人生,恰恰是那些未被任何時髦、崇高、嚴肅概念矯正過的童年生活。于是,獨特的情感記憶,使謝俊杰獲得前所未有的體驗,創(chuàng)作出了以《悠悠桃河》為代表的“桃河系列”作品,進入他小說寫作歷程的高峰期。“桃河系列”的成功之處,主要表現在敘述視角的獨特,選取童年第一人稱“我”為切入點,這成為還原歷史歲月的最恰當的方式。“我”對生活的介入是“零度狀態(tài)”,“我”的作用在于強調一種氛圍,釀制一種情調,因而使所有呈現在這一特色之上的人生都能得以保持原生態(tài)。其次,背景的設置增加了新因素?!疤液酉盗小敝?,作品總是在童稚的口吻中推出一個沉重、苦難、悲凄的歷史大背景,所有人生的悲歡離合均可以獲得自由的展開。不變的社會背景與變幻不定的人生活動相輝映,產生了強烈的對比效果。戰(zhàn)爭年代里,媽媽所做的安寧富裕之夢,小姨的童養(yǎng)媳身份和對柱子哥的苦戀,秀秀與墩子哥雖成眷屬但最終卻不能融于社會的結局,都使作品具有了強烈的震撼力。此外,“桃河系列”在敘述的感覺化、情感化方面和把握作品的節(jié)奏、情致方面都做出有益的探索,取得新的進展。
竇嘉緒在第二代作家中,以撰寫長篇革命歷史題材小說見長。幾十年來,他辛勤筆耕,創(chuàng)作了近二百萬字的長篇、中短篇小說,報告文學和散文,其中較有特色的是《烽火中的情侶》《尹靈芝傳》和《毛澤東東征》等幾部長篇革命歷史題材小說。
《尹靈芝傳》是一部傳記體小說。這部作品從搜集資料、調查采訪到醞釀構思、草成修改,前后歷時近三十年。反映尹靈芝烈士英雄事跡的文學作品是較多的,但在材料占有的詳實上、情節(jié)描寫的細膩上、性格塑造的突出上,都沒有超過竇嘉緒這部作品的。竇嘉緒的《尹靈芝傳》的特點是:非常真實,非常細致,令人信服地寫出了烈士的英雄性格和成長發(fā)展過程,鋼鐵般堅強的個性和崇高的共產主義思想境界以及大無畏的自我犧牲精神,在竇嘉緒的筆下,尹靈芝烈士的英雄形象是親切而可敬的、普通而崇高的、平凡而偉大的,她是光明與黑暗決戰(zhàn)中中國千千萬萬共產黨員與革命戰(zhàn)士中的一員。在具體描寫中,尹靈芝的機靈、勇毅而又穩(wěn)重沉著的性格,得到了形象化的表現,有著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烽火中的情侶》則是竇嘉緒以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革命斗爭為歷史背景創(chuàng)作的小說。它以逼真的環(huán)境描寫和生動的故事情節(jié),刻畫了一位被剝削、被壓迫的農村姑娘秀英,從自發(fā)反抗到自覺革命的歷程;同時,也著力描寫出這位革命女戰(zhàn)士成長的艱難歷程和崢嶸歲月中不平凡的足跡,把在血火交織中的苦樂、憂喜、悲觀,展示得生動形象,是對上一輩革命者青年時代烽火青春的典型寫照和形象概括。通過這部作品,讓當代青年能夠認識到革命戰(zhàn)爭的艱辛,認識到光明與幸福的來之不易。這部小說描寫簡潔樸素,富于強烈的表現力,具有力量的美、情趣的美、氣氛的美。
《毛澤東東征》是竇嘉緒的又一部紀實性長篇小說。在這部作品中,竇嘉緒以飽滿的革命激情、寫實的表現筆法,形象而生動地描寫了1936年2月毛澤東率領紅軍東渡黃河、開辟呂梁山根據地的驚心動魄故事,把一幅威武雄壯、可歌可泣的革命戰(zhàn)爭歷史畫卷展現在讀者面前。這部作品既有歷史事實的真實性,又有文學作品的形象性與生動性,藝術感染力顯而易見。這些都標志著竇嘉緒在長篇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方面的進步和拓展。
竇嘉緒的長篇革命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成功的原因,首先在于他堅持做到了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的統(tǒng)一,無論是《尹靈芝傳》,還是《毛澤東東征》,在主題思想把握上、在主要人物與主要情節(jié)設置上,都嚴格按照歷史的真實去做,但在具體描寫細節(jié)時,則進行了必要的虛構,而這種虛構又是符合歷史本質的?!斗榛鹬械那閭H》雖然不屬于紀實文學范疇,但也是以革命歷史題材為創(chuàng)作對象的作品,其傳奇性與現實性的統(tǒng)一,實際也是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統(tǒng)一的一種特定形式。因為傳奇性是藝術表現的一種特殊手段和特定方式,其本質則是由生活真實達到藝術真實的、帶有浪漫主義色彩的典型化途徑。其次是竇嘉緒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特別衷情于白描手法的嫻熟運用,在他的作品中,很少有靜止、冗長的心理刻畫,對環(huán)境氛圍的描寫也是著眼于人物性格的需要,點到為止。特別是在《毛澤東東征》這部作品中,由于小說的容量很大,描寫的人物眾多,如果沒有這種以最少筆墨勾出事物動態(tài)和人物風貌的白描之筆,是很難達到現在的水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