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姝潤
《春秋左傳》中記載過多位魯國伯姬的嫁娶婚喪狀況,其中對于郯伯姬的記錄卻少之又少,既無他國來聘和出嫁的記錄,又無卒葬記載。人們不禁疑惑,郯伯姬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本文通過提出多種猜想,分析得出郯伯姬的身份,并對其記錄較少的原因進(jìn)行探究。
據(jù)《春秋左氏傳》記載:“(宣公十六年)秋,郯伯姬來歸,出也?!薄凹А?,姓也,中華民族最古老的姓氏之一?!安保袃煞N解釋,其一,作為名字;其二,“伯”,序也,老大也。因此,“伯姬”即為一個“姓姬、名伯”的人,或姬姓人家之“長子或長女”。
《春秋左傳》中的“伯姬”大多應(yīng)取“魯國國君長女”之意,但不一定是嫡長女,可能是庶出。魯女嫁于諸侯國國君后,一般被冠以諸侯國國名,稱為“紀(jì)伯姬”“鄫季姬”?!蹲髠鳌分杏涊d了不少嫁于諸侯國國君的魯國國君之女,她們的出嫁、歸寧和卒葬均有所涉及。有記載且冠以國名的伯姬,共計有四位,即紀(jì)伯姬、杞伯姬、郯伯姬、宋伯姬(即相城伯姬)。除郯伯姬外,其他三位伯姬均有記載其來聘和出嫁。例如,隱公二年九月對紀(jì)伯姬的記錄:“紀(jì)裂繻來逆女。冬十月,伯姬歸于紀(jì)?!比欢P(guān)于郯伯姬的信息,《春秋左傳》卻鮮少涉及,僅記載了開篇引用的一條。
如果郯伯姬是魯國國君的長女,為何沒有關(guān)于“郯國來逆女或來聘”的記錄,也沒有書“伯姬歸于郯”,后文中亦沒有對其卒葬的記載呢?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筆者在此提出以下三種觀點(diǎn)。
《春秋谷梁傳·隱公二年》記記:“禮,婦人謂嫁曰歸,反曰來歸,從人者也?!薄皝須w”有一意為“古代丈夫一方稱女子出嫁”,所以筆者猜測,郯伯姬可能是郯女,嫁來魯國?!洞呵镒髠鳌房赡転榱擞涗浧鋪碜阅膫€國家而記作了“郯伯姬”,沒有遵循魯女“嫁入某國則冠以某國名的”記錄規(guī)則,將她記為“魯伯姬”。但這一推測與其姓氏上產(chǎn)生了矛盾。
春秋時期的諸侯國中,魯、衛(wèi)、晉、燕等國為姬姓的后代所建,國姓為姬。而郯國不是姬姓國,其國姓為“己”。如果是郯國國君的長女嫁來魯,就算沒有冠以魯國名,也應(yīng)該被稱為“郯伯己”。綜上所述,這一觀點(diǎn)不符合對于伯姬的兩種定義。
《春秋左傳》在記錄杞伯姬時提到:“莊公二十七年春,公會杞伯姬于洮,非事也。冬,杞伯姬來,歸寧也。凡諸侯之女,歸寧曰來,出日來歸。”“來歸”的另一個意思是“出”,即休棄、遺棄。如果郯伯姬是魯國的伯姬,嫁入郯國后被休棄而回到魯國,魯認(rèn)為伯姬被休是一件十分不光彩的事情,于是在《春秋左傳》中只記載了郯伯姬來歸這一件大事的結(jié)果,不再記錄郯伯姬出嫁等過程,也沒有記錄她的卒葬。而《春秋谷梁傳注疏》則對其進(jìn)行更為詳細(xì)的補(bǔ)充:“宣公十六年秋,郯伯姬來歸。為夫家所遣。”
在沒有任何解釋的情況下,郯伯姬無聘、無卒無葬、無嫁娶記錄,在《春秋左傳》剛登場時就已被休。如果魯國覺得女兒被休,感到羞恥,不寫聘娶和卒葬,改為略寫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春秋左傳》中明確寫“來歸”還有一位女子——杞叔姬。若這樣講,那么郯伯姬與杞叔姬同樣作為“來歸”者,在都沒有求聘和嫁娶記錄的情況下,杞叔姬卻有去世及后續(xù)記載,如“(成公四年)杞伯來朝,歸叔姬故也”;“(成公五年)春,王正月,杞叔姬來歸。婦人之義:嫁曰歸,反曰來歸”;“(成公八年)冬,杞叔姬卒。來歸自杞,故書”;“(成公九年)春,杞桓公來逆叔姬之喪,請之也。杞叔姬卒,為杞故也。逆叔姬,為我也”。
同樣都是“來歸”,為什么關(guān)于郯伯姬卒葬的記錄不僅沒有,反而遠(yuǎn)不如杞叔姬詳盡。《欽定古今圖書集成·明倫匯編·家范典·女子部》中記載的《鄫季姬卒》寫道:“汪氏曰:內(nèi)女為諸侯夫人者七,惟紀(jì)伯姬、宋共姬書卒葬。杞叔姬以出,不書葬。郯伯姬、齊子叔姬亦出,并不書卒。杞伯姬歸杞四十余年,不書卒葬,疑必有故。鄫季姬違禮故,卒而不葬,紀(jì)叔姬非夫人,以賢而卒葬之。”這段話的意思是,郯伯姬被夫家休棄,并不書卒葬,杞叔姬也被夫家休棄,不書葬。至于杞叔姬比郯伯姬多寫了有關(guān)去世的信息,筆者個人推測有以下兩個原因。
其一,《春秋左傳》為了承接下文中所述“成公九年春季,杞桓公依據(jù)魯國的請求來魯國迎接叔姬靈柩”這件事而寫。杞叔姬的死,是由于被杞國遺棄的緣故。杞桓公迎接叔姬的靈柩,蓋為魯國所脅迫,為了維護(hù)魯國的顏面。這種導(dǎo)致兩國君王相見的大事理應(yīng)詳寫前因后果。
其二,郯伯姬可能并非是嫡出的魯國長公主,而杞叔姬雖排行較小,但貴為嫡出公主,地位更為尊貴,更應(yīng)該被詳細(xì)記載。
因此,魯國應(yīng)該不是恥于魯女被休,而是因為郯伯姬是身份地位較低的庶出長公主,不受重視,而郯國國家勢力較弱,因此不作詳記。
郯伯姬為魯國伯姬,魯郯兩國長期交好,郯國來聘來娶作為嫡夫人也總要有一些記錄才對,然而卻毫無蹤跡可尋。《春秋公羊傳注疏》記載:“(宣公十六年)秋,郯伯姬來歸。嫁不書者,為媵也。來歸書者,后為嫡也?!洞呵铩飞舷?,魯女嫁為諸侯夫人者,無不書之,即‘叔姬歸于紀(jì)’‘伯姬歸于宋’之屬是也。今此不書,故知為媵。然則彼后為嫡,初去則書。此亦后得為嫡,而初嫁不書者,蓋以不賢故也。正以其嫡不書,則知伯姬非侄娣也。左媵右媵皆尊于嫡侄娣,故后得為嫡耳。”又記:“(隱公元年)立適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睗h何休注:“禮,嫡夫人無子立右媵;右媵無子立左媵;左媵無子立嫡侄娣?!?/p>
上述總的“媵”即指媵妾制度。在周代,諸侯娶一國之女為夫人,女方須以侄(即兄弟之女)和娣(即妹妹)隨嫁,同時還須從另兩個與女方同姓之國各請一位女子陪嫁,亦各以侄、娣相從,一共九人。只有夫人處于正妻地位,其余都屬于貴妾。諸侯和正妻如亡故或被休徑,不可再娶,應(yīng)由眾妾中依次遞補(bǔ),此種制度稱為“媵妾”或“媵婚制度”。
由《春秋公羊傳注疏》可知,魯國的女子嫁為諸侯夫人都會有所記載,如果魯女出嫁沒有記載,說明她出嫁的身份不是正妻,而是媵。左媵和右媵都比嫡夫人帶來陪嫁的侄娣位階更高,所以,左媵和右媵有可能被提升為嫡夫人?!皝須w”能被記錄的女子,應(yīng)該是后來成為了嫡夫人的媵。那些后來被提為嫡夫人的媵本來在嫁人的時候也一并記錄下來,郯伯姬應(yīng)該就是后來被提為嫡夫人的媵。
姬興華所著的《“伯姬”“相城伯姬”考略》一文稱“‘郯伯姬’不是魯女,姬姓,作為左媵或右媵,可能是晉國或鄭國或衛(wèi)國的姬姓之女”。筆者并不完全認(rèn)同此觀點(diǎn),按照姬興華所言,如果郯伯姬不是魯女,為什么在被休后要返回魯國而不是自己的國家?由上述分析判斷,應(yīng)該是晉國或鄭國或衛(wèi)國等姬姓國家嫁一位姬姓女子去郯國,按照媵妾制度,魯國應(yīng)隨從陪嫁三名姬姓女子作為媵妾給郯國,其中一位是魯國國君之長女,即郯伯姬,推測她作為右媵陪嫁。姬姓國家嫁去的一位姬姓嫡夫人可能被休或無子,于是郯伯姬后來被立為嫡夫人。郯伯姬可能因為違背禮制而被休,返回魯國。但因為她是以郯國嫡夫人的身份被休,有關(guān)兩國邦交,所以《春秋左傳》中記錄“郯伯姬來歸”。
綜上所述,筆者猜測郯伯姬應(yīng)該是魯國的伯姬,但可能身份較低,是魯國國君的庶出長女,由郯國右媵轉(zhuǎn)為嫡夫人后,因不賢德被而休回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