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樓商街深藏怎樣的對應(yīng)奧秘？

民國時的鼓樓商業(yè)街，一些店鋪名家有種“對應(yīng)”現(xiàn)象。這種現(xiàn)象或出現(xiàn)在鼓樓大街上，或者在鼓樓、什剎海范圍內(nèi)，或者跨出鼓樓，形成北城與南城的相對應(yīng)。其“對應(yīng)”的內(nèi)容、形式也各不相同。

鼓樓大街上的“對應(yīng)”

大約在今天地安門百貨商場（以下簡稱“地百”）的北側(cè)，曾是當(dāng)年“通興長綢布店”，它的正對面，路東，是“乾泰隆綢布店”。這兩家店都是蒙藏莊，專營口外的生意。店員會蒙藏話，店鋪的招牌、包裝紙也都有蒙藏文字。兩家的生意，旗鼓相當(dāng)。

在后門橋北，合義齋與福興居，兩家灌腸鋪一西一東、當(dāng)面鑼對面鼓唱對臺戲。其實這兩家都是飯鋪，但以炸灌腸著名京城。

北京舊時有“都一處的燒麥、會仙居的炒肝、穆家寨的炒疙瘩、后門橋的灌腸”四大京城名小吃的民諺。前三家都在前門外，且都有字號，唯獨說到灌腸，卻只提后門橋地名，而不講合義齋、福興居兩家的店名，其意似在強調(diào)“京城名吃炸灌腸，盡人皆知后門橋”。

還有民族糕點鋪的對應(yīng)。

煙袋斜街東口路南，是“公和魁”清真餑餑鋪，在鼓樓大街上三間門面，制作間在煙袋斜街里，因房基高，上到窗前高臺上，可隔窗看到在糕點上作花樣。店里還專門用進口留聲機播放京劇唱段并插播廣告。公和魁的店堂甚而成了京城一景，不少西方游客在公和魁店里拍照留念，還曾有照片在國外報刊上刊出。

公和魁斜對面，路東，北有滿漢餑餑鋪“慶蘭齋”，南有北京有名的滿洲餑餑鋪“桂英齋”。

桂英齋與公和魁、慶蘭齋一樣，有一年四季應(yīng)節(jié)糕點，但它是滿族特色。它還定制婚喪嫁娶、大節(jié)小情所需的餑餑及成桌的蜜供、月餅。連元宵節(jié)現(xiàn)打的元宵，它家都是加添奶油的。

有店鋪招幌的對應(yīng)。例如，地近后門橋的“寶瑞興”醬菜店，俗稱“大葫蘆”，因為店門前立著一人高的木制紅漆的葫蘆招幌而得名。其醬菜外觀顏色中看，味道甜咸適中。它的黃醬外觀有光澤，入口咸中帶香甜，最為有名，連左近王府平日所用之咸菜、醬菜、糖蒜皆在地安門外大街大葫蘆購買。當(dāng)時，寶瑞興的醬菜，與六必居、桂馨齋齊名。1956年公私合營，后改為副食店。

“大葫蘆”北，煙袋斜街東口北側(cè)，有同合盛與雙盛泰煙袋鋪，其門前廊下豎著長約1.5米木制大煙袋，白銀煙袋嘴，黑漆煙袋桿，煙袋鍋為金鍋紅里，十分醒目。傳說煙袋斜街就因為這大煙袋招幌而得名，不足為據(jù)。但鼓樓下，一個大葫蘆一只大煙袋，倒著實別致。

此外，還有燈與火的聯(lián)袂對應(yīng)和燈與燈的遙相呼應(yīng)。

從鼓樓向南，大街路西（今地安門外大街15號），是“聚盛長”海味和干鮮果品鋪，俗稱“小門姜店”。高臺階，小窄門，但院子迤邐200米長，后門開在大石碑胡同（今門牌2號）。

每年元宵節(jié)，小門姜店都出資，由員工與什剎海冰窖工人合作，在院子里制作冰燈展出，有彌勒佛、八仙過海、孫猴豬八戒等造型;還有麥芽燈，綠色的麥苗栽種在泥胎的龍、虎上，青翠碧綠，一片春意盎然。去小門姜店看燈成了鼓樓燈節(jié)一景，警方還要專門派員維持秩序。

小門姜店南的“通興長”和“乾泰隆”，兩家綢布店在燈節(jié)都懸掛出有畫片的紗燈，比試各自的造型、畫藝。此外，兩家在店門前斗煙花爆竹，更引得人們圍觀，以致滿街擁堵，喝彩聲與鞭炮聲此起彼伏，把鼓樓大街的鬧元宵推向高潮。

燈與燈的遙相呼應(yīng)，說的是后門橋南，路東，干果鋪“大順公”。它家門面比小門姜店寬綽，每逢燈節(jié)，也有冰燈、麥芽燈，隔著后門橋，與“聚盛長”南北對應(yīng)。

街區(qū)范圍的“對應(yīng)”

翁偶虹先生《鼓樓三條街》文中說，“天匯軒大茶館民國后鱗切為幾個書茶館了，以評書為主，兼售清茶……各書館都是早場、正場和燈晚三場，每場兩月一轉(zhuǎn)，輪換新書?！保ā段岢牵何幕搜壑械泥l(xiāng)土之城》，馬相武主編，周作人、沈從文等著，中國華僑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第33頁）

地安門外大街15 號小門姜店舊址

金受申先生《茶館》一文中說：“北京是評書發(fā)源地，一些評書名角，大半由北京訓(xùn)練出來，可是北京老聽書的，也有特別經(jīng)驗，特別有準(zhǔn)確耳朵。藝員一經(jīng)老書客評價，立刻便享盛名。北京說書的就怕東華門、地安門，因為東華門外東悅軒和后門外一溜胡同同和軒（后改廣慶軒），兩處書客都極有經(jīng)驗，偶一說錯，須受批評，以致不能發(fā)達(dá)……天橋是游戲場所，不掛?？?，所以任何說書的都能由福海軒掙出錢來?！保ń鹗苌辏骸独媳本┑纳睢罚本┏霭嫔?，1989年12月第1版，第161頁）

這家“廣慶軒”，在天匯大院斜對面，路西的義溜胡同里。

廣慶軒的聽客，都是有來頭的人物，大阿哥溥雋，書畫家溥心畬，末科狀元劉春霖，《燕京歲時記》的作者富察敦崇，九門提督江朝宗，清宮太監(jiān)小德張，四十八處總管太監(jiān)李樂亭，升平署太監(jiān)穆海臣等。京劇名家金少山是這里的長期書座兒，為的是從評書“悟”戲。在這些人面前說評書，“他們的一褒一貶，往往決定評書藝人成敗的命運。因此，廣慶軒所請的說書先生，都是評書界的頭路角兒。頭路角兒在廣慶軒說書，也須格外小心，偶有說錯的地方，必然受到尖刻的嘲諷。” （《什剎海民俗風(fēng)情》，什剎海研究會編，當(dāng)代中國出版社，2008年6月第1版，第207～220頁;成善卿：《茶館文化絮語》，2009年9月24日《北京西城報》）

廣慶軒簡直成了北京評書的高端“認(rèn)證委員會”所在地。天匯軒的書館，則一般聽眾趨之若鶩，人頭攢動，紅火熱鬧。

南北城的遙相“對應(yīng)”

南北城的“對應(yīng)”既表現(xiàn)在店鋪，也更體現(xiàn)在商業(yè)街或市場方面。

豫豐煙鋪，北京有兩家。在鼓樓前的（鼓樓東大街），稱“北豫豐”;在前門大柵欄的，稱“南豫豐”?！氨痹ヘS”開業(yè)于清乾隆年間，20世紀(jì) 40年代歇業(yè)。因為民國后，卷煙流行，煙鋪們沒了營生。

“八大祥”之一的謙祥益，清光緒二十八年 （1902年）在后門橋北側(cè)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北號”。北城居住的清朝的遺老遺少和軍閥政要都成了它的?？汀Ｇ伴T外東月墻的謙祥益（1915年遷建廊坊頭條，1953年遷至珠寶市現(xiàn)址）就和后門橋的北號遙相呼應(yīng)起來。

會賢堂老照片

民國時期什剎海地區(qū)

最該說的是“南有廣和居，北有會賢堂”。

菜市口北半截胡同路東曾有廣和居，晚清百余年間，無數(shù)重臣大儒逸士名流曾會聚于此。祁寯藻、何紹基、翁同龢、李越縵、張之洞、譚嗣同、陳寶琛等風(fēng)云人物，以及譚叫天（京劇名家）、賽金花、小鳳仙等，都曾在這里留下過足跡。這樣的飯莊，在國際上都是為數(shù)不多的。廣和居創(chuàng)設(shè)于道光年間， 20世紀(jì)30年代初歇業(yè)。

《舊京瑣記》亦載：“士大夫好集于北半截胡同之廣和居，張文襄（之洞）在京提倡最力?！保ā吨Τ菜氖?舊京瑣記》， 夏仁虎著，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12月第1版，第127頁）

什剎海前海北沿的會賢堂，光緒末為張之洞家廚師改建后開設(shè)。

會賢堂飯莊的主要顧客，在清末是王公大臣、八旗貴胄，民國時期是軍閥、高官、富商大戶等。除了公務(wù)會議、宴集，他們家中有喜慶活動，也多到會賢堂。會賢堂上至國家大事，下到名流家事，可說是見過大世面的。今天在其舊址，還能看到其門簪的“群賢畢至”四字。

“載灃經(jīng)常來光顧這里的生意，與清廷政要討論軍國大事，做攝政王時，還曾在這里召開過大臣會議?！薄爱?dāng)年徐世昌做大總統(tǒng)，溥儀的內(nèi)務(wù)府出面宴請這位徐太傅，就是在會賢堂樓上舉行的。”“五四前后的文化名人，如梁啟超、王國維、魯迅、胡適、錢玄同等人，都曾先后到過會賢堂赴宴或宴客。”“1930年5月13日，國民黨改組派和西山會議派的頭面人物聚集會賢堂，為商討聯(lián)合反對蔣介石在此舉行了一次重要的黨務(wù)會議。”（《什剎海的老字號和特色店》，于永昌著，當(dāng)代中國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第11頁、第13～14頁）

“民國初年，蒙古科爾沁親王貢桑諾爾布原配福晉愛新覺羅氏四十整壽，在會賢堂舉辦盛大堂會，前清滿、蒙、漢王公暨貝勒、貝子、大臣以及民國達(dá)官貴人紛紛前來祝賀?！薄按舜翁脮I(xiàn)藝者，有梅蘭芳（四大名旦之首）、楊小樓（武生泰斗）、余叔巖（余派老生創(chuàng)始人）、蕭長華（名丑、戲曲教育家）、姜妙香（著名小生）、程繼仙（文武小生）、金秀山（銅錘花臉）、裘桂仙（銅錘花臉）等。諸多名家，聯(lián)袂登臺，流派紛呈，是會賢堂承辦王府堂會戲空前絕后之盛事?！保ā妒矂x海的民俗風(fēng)情》，成善卿著，什剎海研究會編，當(dāng)代中國出版社2008年6月第1版，第66～68頁）

正是因為與近百年中國政治史、文化史的密切關(guān)聯(lián)，舉凡提到北京的餐飲名家，總少不了說到廣和居、會賢堂;舉凡記述清末民初的京城歷史，諸多史料筆記乃至文學(xué)作品，無不寫到會賢堂、廣和居與近代名人的故事。

北京城南有春節(jié)“鬧元宵”的廠甸燈市，與之對應(yīng)的，是城北有炎夏端午到中元節(jié)的什剎海荷花市場。

同治、光緒之間，什剎海因有“夏日荷花，連接數(shù)十畝”， 京城人以此為納涼勝地，附近的居民在海子北岸，以茶待客，以致每屆暑夏，茶寮滿布岸邊。什剎前海中，有里許南北長堤，稍北有小石橋，溝通東西兩水域。堤岸楊柳成行，每到傍晚，夏風(fēng)搖曳，水波蕩漾，荷香撲面，難得的清涼地，更吸引了很多人來消夏避暑。茶棚也引來商販，消夏市場漸次形成。

1916年，地方上應(yīng)當(dāng)?shù)厣碳澦?，以長堤為中心，于每年舊歷五月初一至七月十五開辦荷花市場，天熱時延至八月初一，稱“什剎海臨時市場”。

成善卿先生《荷花市場追憶》一文中稱：“其黃金時代是1920年至1936年;1937年因‘盧溝橋事變而停辦;1939年重張開幕，直至1949年因局勢動蕩而消歇。自肇始迄泯沒，歷時將近百年?！保ā侗本┪鞒峭隆罚本┦形鞒菂^(qū)檔案館編，作家出版社2005年10月第1版，第283頁）

荷花市場的內(nèi)容，包括茶飲小吃、玩具用品、娛樂、書籍字畫和節(jié)令文化五大門類，有消夏“文市”之稱。

1990年，荷花市場重新開市，并改為常年市場， 1995年改為古玩市場。2001年起，拆除了各類臨時建筑，建成仿古二層樓，成為什剎海休閑游項目。

荷花市場端午節(jié)開市，至中元節(jié)閉市，將兩個民俗節(jié)日文化首尾相連。這在全中國，乃至全世界，恐怕都是獨一無二的。

端午節(jié)是我國三大民間節(jié)日之一。元宵節(jié)、中秋節(jié)均形成于漢代，而端午節(jié)卻形成于戰(zhàn)國時代，比元宵節(jié)和中秋節(jié)要早數(shù)百年。

北京的端午節(jié)內(nèi)容豐富?！兜劬q時紀(jì)勝》“端陽”條中說：“五月朔，家家懸硃符，插蒲龍艾虎，窗牖貼紅紙吉祥葫蘆?！薄凹姨梅铎耄吖┟佐罩?，果品則紅櫻桃、黑桑椹、文官果、八達(dá)杏?！薄拔缜凹?xì)切蒲根，伴以雄黃，曝而浸酒。飲余則涂抹兒童面頰耳鼻，并揮灑床帳間，以避蟲毒?！薄帮椥∨M態(tài)極妍，已嫁之女亦各歸寧，呼是日為女兒節(jié)?！?/p>

除了這些，北京人還有在端午節(jié)舉家到天壇“避災(zāi)”，或到什剎海、二閘等水邊游賞的習(xí)俗。這時的荷花市場開市，“應(yīng)時當(dāng)令”地成為端午節(jié)節(jié)日活動的由頭和內(nèi)容。

中元節(jié)的節(jié)慶，則成了荷花市場閉市的高潮。

農(nóng)歷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與正月十五的上元節(jié)和十月十五的下元節(jié)，并稱中國歲時節(jié)令中的“三元”。它們都是我國古老的傳統(tǒng)節(jié)日。

中元節(jié)，又稱盂蘭盆節(jié)，俗稱 “鬼節(jié)”。這一天，老北京有中元法會、拜三官、盂蘭盆會、燒法船、祭祖、放河燈、點蓮花燈、送面羊等民俗，寄托對逝去親人的思念。中元節(jié)的祭奠活動，甚至超過清明。

舊時每年的中元節(jié)，什剎海是京城一大熱點。火神廟、廣化寺等廟觀盛大的佛事活動，從早到晚，不但善男信女云集，看客亦人流如潮，絡(luò)繹不絕。這一天的荷花市場，也由此迎來自己“閉幕式”的火爆。

因為有廣化寺的放生、放河燈、燒法船等佛事活動，從清晨起，便有信徒們購買供佛的蓮花和放生的魚鳥。及至入夜，整個荷花市場被攤商售賣的各種蓮花燈裝點成一片“燈?！薄Ｖ性?jié)的最高潮，是廣化寺的僧眾與居士們將一條彩紙、秫秸扎糊的大法船點燃，轉(zhuǎn)瞬間“紙船明燭照天燒”，后海一片火紅。湖岸各處，人們把點燃的河燈捧送水面。夜幕下的什剎海，滿湖秋水，浮光躍金。遠(yuǎn)遠(yuǎn)傳來孩子們稚嫩的高唱：“蓮花燈，蓮花燈，今天點了明天扔！”那聲音漸行漸遠(yuǎn)。荷花市場也在中元節(jié)處處燭光燈影中，落下帷幕。

元宵夜，北京曾有婦女“走百病”的風(fēng)俗，端午節(jié)則是去游河走海，防疫、健身。一想到鬧元宵，就聯(lián)想到廠甸。端午節(jié)走海消夏，就有了個荷花市場。廠甸、荷花市場，都有“文市”之稱，一南一北，原來也相呼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