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珠滿
一位英姿勃發(fā)的紅軍戰(zhàn)士吹奏軍號的側(cè)影,作為美國著名新聞記者埃德加·斯諾所著《西行漫記》的封面,自1938年出版發(fā)行后,風靡世界。早在十年前,即1928年末,海豐縣黃羌松林村的一戶貧困家里,有個叫張帝恩的瘦削青年,個頭不高,但聲音洪亮,16歲就參隊入伍。他在當時東江特委駐地朝面山被選為中國工農(nóng)革命軍,編入紅軍第六軍第十七師四十九團,分配到四十九團司號班里學習吹號。張帝恩困惑不解:如此吹號與民間傳統(tǒng)的吹嗩吶豈不是一模一樣嗎?只有在戰(zhàn)場上打仗、拼刺刀,才能殺敵解恨……
當時,張帝恩所在的四十九團隊的駐地是在紫金縣炮仔圩,負責訓練張帝恩等一批號兵的是一位青年麥勝標,人們稱呼他為麥司號官。眼前這位20歲左右的麥勝標,小不點卻有大能耐。他原籍湖北省,出身農(nóng)民,參加北伐戰(zhàn)爭時是一名司號員,后來跟隨葉挺參加南昌起義,南下海陸豐,在董朗部隊里負責訓練號兵。1928年底,紅軍僅存幾百人。為了保存革命力量,幸存的指戰(zhàn)員有計劃撤離海陸豐,搭船前往香港。當麥勝標依戀著這塊灑過青春和熱血的海陸豐大地,與一些紅軍指戰(zhàn)員準備奔赴香港時,他突然患病了,只能留在海惠山區(qū)掩蔽治療,與最后留下來的30多位紅軍并肩作戰(zhàn),與海陸豐的革命群眾繼續(xù)打擊國民黨反對派。冥冥之中,也許老天爺賜緣,麥勝標與張帝恩走到一起,同在紅軍四十九團過著嚴肅緊張的生活和戰(zhàn)斗,麥勝標自然成為張帝恩訓練軍號的司號官。
號兵是一個特殊的兵種,以一個正規(guī)團1000名官兵來說,共有9個吹號兵,一個連只有一個吹號兵,當吹號兵要有足夠丹田,充沛的肺活量,可以說是百里挑一。剛開始,張帝恩練習吹號,制造一些五音不全、荒腔走板的噪音,感覺到是一件艱難的事情。后來,在司號官麥勝標細心的指導下,從沒有上過學張帝恩,唯有笨鳥先飛,勤學苦練。只見張帝恩拿著一把銅質(zhì)雙管短號,天蒙蒙亮就起床,跑到?jīng)]人的曠野上練習,模仿麥勝標的方式吹奏,嘴巴都吹腫,滲出血絲。日復一日,張帝恩就這樣堅持學習吹軍號五個月,終于學會了。其實,軍號就是一部密碼,多達上百種,從早上起床、訓練、到上課、到晚上熄燈休息,都必須準確地吹號,戰(zhàn)士們只要聽到號令就知道要干啥,有序地忙碌起來。在戰(zhàn)爭年代里,嘹亮的軍號聲就是命令,以其特有的韻律、激昂的節(jié)奏,逐漸融入軍人的血脈。譬如:疏散號、沖鋒號、緊急集合號等等……司號官麥勝標手把手,耐心給張帝恩一邊示范:沖鋒號—吹出“嘀嗒嗒嘀嘀嘀—嘀嗒嗒嘀嘀嘀”;前進號—吹出“嗒哩嗒嗒嗒嗒嗒哩—嗒哩嗒嗒嗒嗒嗒嗒”;集合號—吹出“嘀嘀嗒嗒嘀—嘀嘀嗒嗒嘀”,還有收集號,即是那邊吹號回答“嗒嘀嗒嘀”的聲音。這些軍號不僅擔負著發(fā)號施令,傳遞出重要的信息,而且能提振軍心,更能發(fā)揮震懾敵人的作用。
當海陸豐人民聽到彭湃在上海龍華遇難的消息后,黨政軍民都紛紛召開追掉會,紀念這位早期農(nóng)民運動卓越的領(lǐng)導人。四十九團戰(zhàn)士們同樣義憤填膺,扼腕發(fā)誓,一定要化悲憤為力量,用實際行動為彭湃等烈士報仇雪恨。1929年10月23日,紅軍四十九團在海豐三、四區(qū)赤衛(wèi)隊的配合下,經(jīng)過三天圍攻,是日克復鵝埠,乘勝進攻赤石,接著攻擊鲘門,擊斃民團數(shù)人,乘勝占領(lǐng)梅隴水口。紅軍指戰(zhàn)員運用游擊戰(zhàn)術(shù),主動出擊,狠狠打擊陸豐河口、南塘、大安的敵人,又挺進紫金南嶺、惠陽高潭等地,把敵人打得魂飛魄散,消滅了他們的囂張氣焰。
當時,張帝恩是四十九團一營某連的吹號手。每一次戰(zhàn)斗到了關(guān)鍵時刻,張帝恩總是熱血沸騰,昂首挺胸,右手高舉著那把號柄上系著紅綠彩綢的軍號,鼓腮憋氣,吹奏出嘹亮的沖鋒號—“嘀嗒嗒嘀嘀嘀—嘀嗒嗒嘀嘀嘀”,這振奮軍心的號聲久久回蕩在山谷曠野的上空。特別是三打高潭,三戰(zhàn)三捷,張帝恩佇立在在一座高崗上,迎著絢麗的朝陽,在槍林彈雨中吹響戰(zhàn)斗的號令,吹奏出排山倒海的氣勢,吹奏出勝利的喜悅。后來,四十九團在彭桂團長的率領(lǐng)下,奉命奔赴大南山,在林招拜金山的戰(zhàn)役中,四十九團戰(zhàn)士配合紅軍四十七團,沖鋒陷陣,以猛虎下山的氣勢,大敗號稱鐵軍—偽第四軍張瑞貴師,殲滅其中一個主力團。從此,四十九團軍威大振,傳遍東江地區(qū)。只要在戰(zhàn)場上聽到四十九團張帝恩等軍號手吹響的號角,敵人就驚慌失色,夾著尾巴逃跑了。
除了戰(zhàn)斗行軍、軍事訓練外,閑暇時,張帝恩喜歡拿出那把形影不離的軍號,端坐在綠茵草地上,將銅質(zhì)雙管短號攬在胸口,撩起衣擺,擦了擦銅質(zhì)號嘴,像愛護心肝寶貝一樣,又輕撫著那把光滑的號身,這便成為他的一種精神的慰籍。有一天,司號官麥勝標朝著樹底下納涼的張帝恩走過來,肩并肩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竹筒倒豆子一樣,跟張帝恩講述“一把軍號退敵兵”的傳奇故事
那是1931年秋,四十九團接受東江特委命令,準備攻打陸豐大安、惠來隆江和普寧流沙,牽制蔣介石對中英蘇區(qū)的圍剿。當時,司號官麥勝標突然高燒不退,無法隨軍隊挺進,只能跟著醫(yī)院轉(zhuǎn)移到赤石大安峒。是年十二月底,海豐蔡騰輝守備隊、梅隴歸豐林地主武裝,糾集赤石、鵝埠等地民團,共千余人,兵分三路圍攻大安峒,闖入村莊,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大安峒的瞭哨發(fā)現(xiàn)敵情,赤衛(wèi)隊和蘇區(qū)工作人員立刻組織群眾,有序撤往到山上。麥勝標爬上海拔幾百米的涼傘艷,找到據(jù)守在山頂?shù)某嘈l(wèi)隊。不一會兒,麥勝標昂首挺胸,吹奏起嘹亮的軍號,嘟……嘟嘟的沖鋒號響起了,山頂上的赤衛(wèi)隊員瞄準含頭嶺的兩面白旗,密集開槍,山上的群眾都齊聲吶喊,仿佛刮起了一場暴風驟雨,激蕩在大安峒的上空。前面之敵驚慌失措,不停地放槍壯膽,后面敵人以為前頭中了埋伏,嚇得他們屁滾尿流,拼命往回逃跑。麥勝標的一把軍號嚇退一千多敵人的故事就流傳了下來。
在戰(zhàn)火紛飛,烽煙連天的年代,張帝恩步履鏗鏘,不僅吹響了自己前進的號角,而且吹出人生一串串美麗的音符。1933年4月,張帝恩曾經(jīng)跟隨彭桂團長,奉命到潮、普、惠支援群眾暴動,途徑普寧三河壩時,與國民黨軍隊狹路相逢,展開激烈的戰(zhàn)斗。張帝恩和戰(zhàn)士們英勇沖鋒,浴血奮戰(zhàn),曾經(jīng)吹奏起好幾次沖鋒號,一次次打退敵人的進攻。但是,敵我力量太懸殊,張帝恩配有160發(fā)子彈全都打光了。突然,一枚手榴彈在不遠處炸開了花,無情的彈片擊中張帝恩的左腳,鮮血淋漓,導致以后留下行走不便的后遺癥。在《關(guān)于海陸惠紫紅軍情況的報告》一文中找到這次戰(zhàn)役的記載:“及與敵人搜山時,總共有幾十次惡戰(zhàn),都是與敵人短兵相接。在普、惠一戰(zhàn)甚至打到?jīng)]有子彈,將石頭擲去,把他的彈藥搶來再打。”
張帝恩是一位幸運的紅軍戰(zhàn)士,他的好多戰(zhàn)友血濺陣地,長眠他鄉(xiāng)。張帝恩更是一位幸運的軍號手。在殘酷的戰(zhàn)場上,一旦軍號響起,敵人的炮火就會聚焦到吹號者身上,紅軍四十九團的不少號手就這樣壯烈犧牲了。跟著命令走,跟著號聲行,張帝恩等幾十人幸存者,跟著團長彭桂長途跋涉、風餐露宿,返回海豐,駐扎在朝面山,躲避國民黨反動軍隊的圍剿。1949年,海陸豐全境解放,張帝恩毅然回到老家黃羌松林村,二十年如一日當村長,竭誠為村民服務(wù)。期間,張帝恩村長因為工作成績突出,當選為廣東省勞模。
隨著戰(zhàn)火硝煙的消散了,鼓角爭鳴的遠去了,戰(zhàn)爭的腳步漸行漸遠,軍號退出人們的視野,逐漸變成了凝聚歷史的展覽產(chǎn)物。軍號嘹亮,步履鏗鏘,2018年10月,中國人民解放軍司號制度恢復與完善工作全面展開,闊別了33年的軍號再次在全軍奏響。這號聲,是一往無前長征精神的延續(xù),是聞號而動紀律意識的載體,更是不忘初心紅色基因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