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喝酒

梁揚(yáng)

寫酒的文字已經(jīng)很多了?！度龂萘x》有曹操煮酒和劉備論英雄。《水滸》里動不動就是大碗酒大塊肉；武松連喝18碗酒打死吊睛白額的大蟲?！都t樓夢》里寫酒就更多?！段饔斡洝防飳懢埔膊簧?。魯迅寫孔乙己喝酒過茴香豆。梁實秋寫《飲酒》。祝英臺在樓臺會向梁山伯敬酒。濟(jì)公和尚酒肉穿腸過……總之有關(guān)酒的文字已經(jīng)是鋪天蓋地。我寫酒的文字實在嫩了點(diǎn)，但我也寫，我寫我對酒的感受。

好的酒有香味，喝下去醉起來時間長但頭不痛，喝進(jìn)嘴里咽下去口里沒有清淡的感覺。當(dāng)然，酒的香味有很多種，所謂香味就是這股氣味很舒服，很容易讓人接受。不好的酒沒有香味，還有點(diǎn)苦味，醉起來頭會痛，喝進(jìn)嘴里咽下去口里清淡無味。我們在店里買的酒大都是食用酒精調(diào)制而成，而真正的原漿酒是極少極少的。我正月里去走親戚也喝過不少自釀原漿酒，大都做得很好。不過有的酒濃點(diǎn)；有的酒淡點(diǎn)；也有個別做出酸酒，酒的顏色看起來很好，但喝進(jìn)嘴里酸得皺起眉頭，咧開嘴，喝這種酒比喝藥還難受。

酒是人們?nèi)粘Ｉ钪谐３＝佑|的東西。正月里去走親戚幾乎每戶人家有酒；清明上墳酒不能少；端午節(jié)有雄黃酒；八月半吃月餅賞月少不了酒；嫁娶媳婦辦喜酒；生了子女要辦滿月酒；辦喪事要酒；造房子歸屋要辦酒；祭祀要有酒；客人來了沒酒要買酒；托人做媒，做媒不成，喝酒千碗……

酒，我從小就喜歡。10多歲，我去外公家回來。聽說燒酒已經(jīng)燒了就東尋西找終于尋找到了，我倒了一盞，氣味香極了，咕嘟咕嘟只幾口就一盞落肚了。喝了后人暈暈動起來，最后頭重腳輕倒在叔叔家門口。我稀里糊涂被爸扶回家里。待我酒醒后，爸說：燒酒客人來時喝。少喝點(diǎn)，嘗嘗味道。你怎么可以喝那么多？18歲的時候，我高中畢業(yè)在黃珠山掏玉米地，用我父親的話來形容是千年一記萬年一記。那么小小的一塊地正常干活三個小時差不多了，可我干了兩個小時才掏了還不到一半，而手腳已是軟軟的沒勁了。我想到了酒，不知從哪里來了力氣跑了一條長長的落嶺到王渡里小店買了一小瓶大約二兩半虎跑燒酒，回來時還沒有走到一半，瓶里已沒有了一點(diǎn)酒。我輕飄飄來到地里拿釘耙似同拿五六月的扇子一樣一下子把地掏好了。

我酒量不大，但很喜歡。有一次挑一擔(dān)豬肥喝一湯碗酒，一天挑了八擔(dān)喝了八碗，加上中飯晚飯各一碗，一整天喝了十碗。正月里去走親戚或者去喝喜酒，父母總要叮嚀一番：“喝酒前先吃點(diǎn)菜，我半斤能醉了就喝四兩，喝六兩七兩在客人家嘔吐出洋相是不好的。別人會問這是哪里人？是誰家的孩子？這樣沒格！大人也不教教他。看，嘔吐出來多惡心。酒是要錢買的，可白喝？浪費(fèi)了酒的事小，人喝壞的事大。我們大人走出去碰到別人也難為情，做大人的也不教教他?！彼晕颐看稳ズ染葡瘸渣c(diǎn)菜，吃菜不能太兇，別人會說像千年沒吃，餓牢里放出來似的。一湯碗酒滿在碗里，肚里有了菜才開始喝酒。所以從沒出過洋相，從沒嘔吐過，也從沒說錯過話。酒醉了有頭重腳輕的感覺，腳踩在地上像踩在棉花被上一樣，眼睛沒平時那樣靈活，特別那舌頭不聽使喚，有些僵硬了似的。用兩個指甲用力鉗另一只手的皮膚也不知道痛。我只會說“我酒醉了”四個字，其他的事其他的話一句也不說的。

我26歲那年在儒岙電器廠打工。中午去小店買酒喝。店主打了一提半斤黃酒倒在碗里。我遞給他錢。他轉(zhuǎn)身找錢再回身給我零錢時，柜臺上的碗已是空碗。店主迷惑地問：我酒有沒有舀給你？我說已經(jīng)在肚里了。他笑笑說：你喝酒這么快？我還以為沒把酒舀給你呢。

自從我呱呱墜地至今醉得最厲害的有兩次。這兩次都是在浙江美力彈簧有限公司董事長章碧鴻那里。一次是會士嶺頭新廠建成。那一天公司里兩桌人喝了三個多小時的酒，先喝啤酒，黃酒和白酒，喝完這些酒就把蘄蛇酒拿出來喝，基本上喝得當(dāng)場嘔吐。我步行到租住的房里后也開始嘔吐，仿佛體內(nèi)五臟六腑都要從口里倒出來一樣。第二天上班累得不得了，過了三四天身體才恢復(fù)正常。另一次是傍晚，我喝酒回家。那時我騎的還是自行車。儒岙到家大都是下坡路，騎到橫山下面轉(zhuǎn)彎時又向相反方向的一個大彎。大彎路下很深很陡，最低處全是石頭的溪灘。我的自行車拐不過彎來向很陡很深的溪底落去。我心想，這回我完了。幸虧是酒醉了，倒在石頭上身體八末粉碎也不會痛的。當(dāng)我朦朦朧朧醒過來時：我沒死，躺在公路上，身體也不痛。我知道路外是差不多二十來丈深的溪灘，溪灘底全是石頭沒有泥土不能躺出去，滾下公路是沒命的。天上沒有太陽，天下漆黑漆黑的！這時，我妻開了燈說，喝這么多酒，不要命?。∵@時，我才我在床沿。我瞥見掛在墻上的電鐘已是夜里兩點(diǎn)半。那兩次是我一生中喝得最多醉得最厲害的。我明明知道車出了公路向溪底而去，怎么會在床上？自行車又放在自己平時常放的地方？我到現(xiàn)在還是始終想不明白。

一個人很值得尊敬，一旦酒喝醉了就一文不值。一個當(dāng)官的，平時高高在上根本不把別人看在眼里，一旦酒醉了就會向你拍拍肩成了哥兒們。要解酒，只有醒眼人看酒醉的人是很有道理的。我聽爸說，爸的娘舅那個村有一個人很喜歡喝酒，喜歡去鬧新房。他酒喝醉了只會伸出食指和中指，口里老是“二個頭（男女小兩口）好來，二個頭好來……”別人掌握了他的規(guī)律經(jīng)常會贏去開心地對他說你輸了。他紅著臉紅著眼地說我輸了？拳輸酒不輸，端起酒碗喝上幾口。一直喝得躺到桌底下才停。有一次，跟王渡口表哥喝酒，他講了好幾個酒醉的笑話。其中一個我記得很牢。他說某某去白毛坑喝酒回來醉了，倒在排田水的缺口下，那缺口流著茶壺嘴大的水發(fā)出流水聲音，流水的聲音和篩酒的聲音差不多。他閉著眼睛躺在缺口下的路上，嘴里老是說“夠了，不要了”，真是好笑極了。還有一次，跟利軍師傅喝酒，他也講了個令人發(fā)笑的事。他講得非常清爽，是哪個村叫什么名字，到哪里去喝酒歸來醉了倒在大馬路上，嘔吐了出來。一條狗見他嘔吐了就去吃，狗舌頭舔他手，舔他衣領(lǐng)，吃著嘔吐出來的東西。他迷迷糊糊地說，別調(diào)皮，我醉了讓我躺一會。狗見他說話離開一點(diǎn)，見他不說又去舔。他不耐煩地又說，你這人沒臉皮，叫你別調(diào)皮，讓我躺一會兒還要來調(diào)什么皮？你是不是沒爹娘教過？酒醉了，把狗也當(dāng)人了。

任何平常喜歡吃的東西，如果要你加倍吃，你就會不好受。酒，你平時能喝一斤，最好喝八兩，喝酒就會喝出味來。如果去喝一斤半甚至兩斤，那就失態(tài)。失了態(tài)，人的尊嚴(yán)就沒了。酒的味道是怎樣也就不知道了。

——選自《2013年中國散文年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