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500多次透析，她為他表演了500多場“口琴獨奏”

俞佳鋮

87歲的丈夫楊德友患有尿毒癥，每次做透析治療，85歲的妻子童隆堡都會吹口琴驅(qū)散老伴的痛苦。

在那個崇尚多子多福的年代，因為妻子身體不好，他主動表示不要孩子，把妻子寵成了“寶寶”

“寶寶呀，叫童隆堡，是我老伴?！泵看蜗騽e人介紹妻子，楊德友都是以“寶寶”開頭。而他喊妻子“寶寶”，已經(jīng)喊了一輩子。

楊德友和童隆堡都是江蘇鎮(zhèn)江人。1965年，當(dāng)時在南京二條巷小學(xué)教書的童隆堡去姐姐家玩時，認識了楊德友。兩人很聊得來，之后開始鴻雁傳書，談起了含蓄而熱烈的戀愛。那些年，童隆堡是學(xué)校的少先隊總輔導(dǎo)員，各個年級都要教，十分忙碌。楊德友原本在上海楊樹浦發(fā)電廠工作，后來得知蘇州市望亭鎮(zhèn)要造發(fā)電廠，便懷著滿腔熱情，去那里當(dāng)了一名司爐工。

兩人工作都忙，想要請假并不容易，只有放假才能見面?；貞浧甬?dāng)年的“苦戀”，楊德友形容說，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相識相戀6個月后，楊德友和童隆堡結(jié)了婚。沒有婚紗，也沒有照片，兩人舉行了一個簡簡單單的儀式，就認定彼此為一生陪伴之人。

那個年代，從蘇州望亭到南京要坐10個小時的火車，夫妻倆一年到頭聚少離多。楊德友的工作三班倒，幾乎沒什么假期，童隆堡只要一放假就趕去望亭。因為沒有房子，他們只能住在招待所。

可遙遠的距離并沒有影響兩人的感情，他們靠著一封封信件，傳遞思念與牽掛。結(jié)婚后，因為童隆堡身體不好，楊德友主動表示不要孩子，把妻子寵成了“寶寶”。

在那個崇尚多子多福的年代，能夠做到不要孩子，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對丈夫的決定，童隆堡非常感動。

1974年，童隆堡調(diào)到望亭發(fā)電廠子弟學(xué)校工作，兩人終于結(jié)束了長達9年的分居生活。從大城市到小地方，雖然在事業(yè)方面犧牲不少，但她無怨無悔。

在學(xué)校，童隆堡是模范教師;在楊德友心里，她是模范妻子。因條件有限，楊德友不僅沒有房子，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但童隆堡心甘情愿地陪著他過苦日子。

童隆堡調(diào)過來的第二年，他們才住進了單位分配的房子。結(jié)婚第10年，夫妻倆終于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住進新家的第一晚，兩人看著親手布置起來的一切，激動得無法入睡。楊德友牽著妻子的手，目光里全是疼愛：“寶寶，委屈你了，以后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p>

生活上，楊德友很照顧身體虛弱的妻子，幾乎包攬了所有家務(wù)，不讓她累著，還笑說廚房是“禁地”，不準她進去。童隆堡假裝“抗議”：“你不讓我燒飯，還不讓我看嗎？”

童隆堡40多歲時，有一段時間出現(xiàn)吞咽困難，約了上海醫(yī)院的醫(yī)生檢查。剛巧那天輪到楊德友值班，童隆堡只好一個人去了上海，結(jié)果被確診為食管憩室。楊德友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一下班就從蘇州直奔上海，陪在妻子身邊。

童隆堡住院時，不能吃硬食，楊德友便變著花樣，準備不同口味的湯飯。他還怕妻子因生病影響心情，每天給她做按摩，為她編漂亮的辮子，哄她開心。

童隆堡出院時，醫(yī)生囑咐她以后只能吃流食。童隆堡面露愁容，楊德友安慰她：“沒關(guān)系，以后我陪你一起吃。”

之后這么多年，楊德友說到做到，一日三餐都準備流食。日子久了，他琢磨出一些獨家配方，比如哪些蔬菜瓜果搭配營養(yǎng)更好，哪些粗糧搭配口感更細膩等。

夫妻倆都喜歡旅游，但由于工作忙，只能趁節(jié)假日到周邊走走。如果在旅游景點看到牛的工藝品，楊德友都會買一件，只因為童隆堡屬牛?！澳阍趺从仲I牛了，家里都快放不下了?！彪m然嘴上這么說，但收到禮物的那一刻，童隆堡的心里還是美滋滋的。

一輩子沒有子女，有人問他是否遺憾，他說：“我們雖然沒有小孩，但是我們的感情可以說是一般人比不上的?！?/p>

退休之后，時間多了，楊德友和童隆堡去了很多地方，除了國內(nèi)的海南、遼寧、云南、四川、福建、廣東等地，他們還去了美國的塞班島。

在他們一塵不染的家里，最顯眼的位置擺放著一個相框，里面是一張老兩口在海邊的合影：在橘紅色的夕陽下，在蔚藍的大海邊，他們互相依偎，銀發(fā)映襯著笑臉，像極了年輕時的愛情。

除了旅游，兩人還喜歡看電影，尤其是一些老電影，他們百看不厭。楊德友鐘情于愛情電影《魂斷藍橋》，因為這是兩人結(jié)婚之后，在南京大華電影院看的第一場電影。平日里，楊德友總會哼唱電影主題曲《友誼地久天長》，童隆堡聽了無數(shù)遍，卻怎么也聽不厭。

20世紀80年代，夫妻倆在上海的南京東路逛街時，買了兩個做工精美的口琴，此后便會時不時合奏一曲。

曾有人問楊德友，這輩子沒有孩子，是否遺憾。楊德友的臉上洋溢著知足與幸福：“我們雖然沒有小孩，但是我們的感情可以說是一般人比不上的。”

兩人過著悠閑的晚年生活，每天一起做飯，一起逛街，到哪兒都手牽著手。天氣晴好的早晨，他們慢悠悠地在附近馬路上走走停停，看看花花草草，逗逗小狗小貓。有時候，楊德友還會摘一朵路邊的小花兒，送給老伴。童隆堡每次接過花，都笑得像個純真的小姑娘，俏皮可愛。

然而，2015年發(fā)生的一場意外，打破了他們平靜的生活。那天，楊德友突發(fā)心衰和腎衰，被緊急送到醫(yī)院搶救，結(jié)果被查出了尿毒癥。所幸經(jīng)過治療，他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

能說能笑的老伴說病倒就病倒了，童隆堡感到天都塌了，耳邊反復(fù)響起醫(yī)生的話：“這病治不好，只能做血透，靠透析來維持生命?！笨蔀榱瞬蛔尷习殡y過，童隆堡努力裝出一臉輕松的樣子，在他面前依舊說說笑笑，只在背地里偷偷流淚。其實，楊德友怎會不知道，自己的老伴是在強顏歡笑呢？但他也裝作沒看出來。兩人互相善意地“欺騙”著，熬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時光。

出院后，楊德友的身體明顯虛弱很多，還有些悶悶不樂，不怎么唱歌了，也不吹口琴了。童隆堡知道，他這是既擔(dān)心自己的病，又怕拖累身邊人，便牽著他的手，安慰他：“年輕時，都是你照顧我，現(xiàn)在換我來照顧你了?！?/p>

從2017年開始，在醫(yī)生的建議下，楊德友每周一、三、五都去醫(yī)院接受血透治療。每次，童隆堡都陪著他。

第一次做血透，當(dāng)針頭扎進楊德友的左手臂時，他眉頭緊鎖，痛苦得整張臉都扭曲了。童隆堡心疼得直掉眼淚，拉起他的另一只手，輕輕撫摸。也許是感受到了老伴的力量，楊德友似乎沒那么疼了。從那以后，每次扎針，童隆堡都會拉起老伴的手，給他鼓勵和安慰。

幾年來，他做了500多次透析，她就吹了500多遍口琴。他醒著，她就陪他拉家常;他睡了，她就盯著病床旁的透析機，監(jiān)控每一個數(shù)據(jù)

做血透需要4個小時，人不能動，很是難受。童隆堡全程陪伴著楊德友，他腿抽筋了，她給他揉一揉;他餓了，她就掏出糖果塞進他嘴里。如果他還是不舒服，她就拿出口琴，小聲吹上一曲。

說來也奇怪，聽著琴聲，楊德友往往能漸漸放松下來，有時還會動動手指，跟著節(jié)奏輕輕拍打。

吹完口琴，童隆堡幫老伴按摩腿腳，然后坐在他身邊，守著，聊著，彼此的眼里心里只有對方。

幾年里，楊德友做了500多次透析，童隆堡就吹了500多遍口琴。他醒著，她就陪他拉家常;他睡了，她就盯著病床旁的透析機，監(jiān)控每一個數(shù)據(jù)。

作為80多歲的老人，童隆堡陪伴楊德友難免感到疲憊，但她從不表現(xiàn)出來，實在累得受不了了，她就躲到角落里，捶捶腰，捏捏腿?？稍跅畹掠衙媲?，她不允許自己有半點懈怠，因為她的狀態(tài)直接影響著老伴抗擊病魔的信心。

其實，童隆堡的辛苦，楊德友怎會不知，他的感激和愧疚，點點滴滴都聚集在心頭，多次想過放棄治療：“你一點自由的時間都沒有了，如果這治療能不做，咱就不做了吧?！笨伤看芜@樣說，都會被老伴“懟”回來：“不行，一定要做，我比你還小兩歲呢，沒問題的?！?/p>

每次做血透前，護士都會給楊德友測量體重、血壓、血液流量等，童隆堡準備了一個本子，仔細記錄每一次數(shù)據(jù)，如今已寫滿了3個厚厚的筆記本。好幾回，醫(yī)生要查楊德友某個時間段的指標數(shù)據(jù)，電腦還沒搜到，童隆堡就已經(jīng)翻到了。

沒事時，童隆堡常常會對比這些數(shù)據(jù)，查找指標高低的原因，還會和醫(yī)生探討治療方案。

有一次，童隆堡剛從醫(yī)生辦公室回來，看到老伴正舉起右手，伸向床頭柜。護士以為他要紙巾，抽了一張給他。“謝謝護士，我家老頭子不是要紙巾，他是想喝水了?！边@么多年，兩人早已是最懂對方的人，童隆堡只要看一眼老伴的手勢，就知道他需要什么。

因為有醫(yī)保，還有一些親朋好友幫助，夫妻倆生活上沒太大困難，但楊德友有時還是會擔(dān)心：再過些年，兩人都老得動不了了怎么辦？可能需要一個幫工，但終歸是有一個要先走的……童隆堡“嫌棄”老伴啰唆：“你別一天到晚想以后怎么辦，我們永遠在一起，要愉快地過好每一天?！?/p>

柴米油鹽的婚姻，兩人也有拌嘴的時候。夫妻倆自有一套應(yīng)對辦法，意見不一時，只要一方嗓門提高了，另一方就立刻變“啞巴”，火藥味很快就會煙消云散。

2020年底，楊德友和童隆堡的故事被搬上中央電視臺。一時間，他們的“神仙愛情”感動了很多人，被網(wǎng)友點贊：“這才是愛情最本真的樣子！”

人世間最浪漫的事，莫過于從青絲到白發(fā)，永遠有人叫你一聲“寶寶”。每當(dāng)被問起“現(xiàn)在的生活幸福嗎”，飽受病痛折磨的楊德友都會毫不猶豫地說：“我非常幸福。”而此時，一旁的童隆堡就會咧開嘴，露出一口不再完整的牙齒，甜蜜而滿足地笑起來。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