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建民 高大偉
[提要]巴蜀地區(qū)“川主二郎神”信仰由川主崇拜與二郎神信仰互滲互融而形成,具有顯著的多源耦合特征??疾焐⒉几魈幍那宕褪癖暮臀娜酥?,可以發(fā)現(xiàn)清代巴蜀地區(qū)一直在為整合“川主二郎神”信仰、消除其多源耦合性而作種種努力;然而“川主二郎神”的身份定位卻依然難以統(tǒng)一,同時也產(chǎn)生了“懸置說”“主輔說”“化身說”等整合理論。清代以來,仙道文化的融攝、道教徒的參與、靈驗故事的傳播等道教因素推動了巴蜀地區(qū)“川主二郎神”信仰的發(fā)展。四川夾江二郎廟將三位“二郎神”共祀一殿,又是清代以來巴蜀地區(qū)整合“川主二郎神”信仰的創(chuàng)新形式。二郎神信仰文化圈已然形成。
明清以來,巴蜀地區(qū)川主崇拜興盛。蜀民認為“川主之功,不在禹下”[1](P.149)①,故而“自通都大邑,以至鄉(xiāng)村山谷間,莫不有公廟,幾于家尸而戶祝者,噫!何其盛也”[1](P.135)!“川主”的原初含義,據(jù)清張澍《蜀典卷七·方言·川主》只是“蜀人稱其地官之最尊者,曰川主耳”[2](P.508)。后來,清彭遵泗《蜀故卷七·祠》“或祀李冰或祀冰之子二郎,又曰川主”。“然封號義已極崇隆而奉祠著第曰川主,蓋川主者,蜀人土語之尊稱。清同治增修《酉陽直隸州總志》謂孟知祥為兩川節(jié)度使,人皆稱之曰川主,即為證?!盵4](P.641)巴蜀歷史上,大禹、杜宇、開明、李冰、李二郎、趙昱以及劉備等人都曾被尊為川主[2],杜光庭《廣成集》收錄有多則青詞即為川主王建所作②。
二郎神信仰自唐宋以來逐漸興盛,并從巴蜀地區(qū)走向全國,形成廣泛的二郎神信仰文化圈。龍顯昭《巴蜀道教碑文集成·前言》云:“道教俗神梓潼文昌和川主二郎神的崇拜……可以說是宋元以來巴蜀道教的又一特色?!盵5](P.1)乃至明清以來,道教也在積極推動二郎神信仰的發(fā)展。然而,二郎神的身份卻讓人撲朔迷離,二郎神李二郎、二郎神趙昱、二郎神楊戩等種種神格已讓人們感到模糊難辨,而“二郎神”與“川主”的融合膠著更讓人茫然莫詳。正如清陳祥裔《蜀都碎事》卷一所載:“蜀人奉二郎神甚虔,謂川主,其像俊雅,衣黃服,旁從扈立,擎鷹牽犬,然不知為何神?!盵5](P.332)
學界對巴蜀地區(qū)川主、二郎神的相關研究可謂成果豐碩③,但多是偏重以川主或二郎神為主體對象的考察,或以此而兼論兩者之間的關系,少有以“川主二郎神”為主體對象的論述。川主與二郎神給人以“有交叉似又不等同”的“糾結”印象,讓人感到“茫然”又不能釋懷。其實,在歷史上,川主崇拜與二郎神信仰的互滲互融形成了巴蜀地區(qū)別具特色的“川主二郎神”信仰。“川主二郎神”信仰神靈位格的模糊與多元,造成了“川主二郎神”信仰具有顯著的多源耦合特征,即具有多源神靈形象持續(xù)塑型與耦合的特征。本文試以清代文人著作、巴蜀碑文等文獻為中心,對清代巴蜀地區(qū)“川主二郎神”信仰的厘正努力、整合嘗試以及清代以來道教對巴蜀地區(qū)“川主二郎神”信仰的推動作用作以窺探。
明清時期是巴蜀地區(qū)“川主二郎神”信仰的興盛階段,但“明清以來,在四川士紳階層以及廣大民眾中關于川主的爭議仍然不絕于耳,各種文人著作和地方史志中對川主為誰說法不一。明代以來四川各地所建川主廟中所祀神靈也是莫衷一是”[3]。清代文人著作、巴蜀碑文及地方史志中對信仰主神的眾說紛紜,與其說是“川主二郎神”信仰具有的多源耦合特征所造成的被動敘述,不如說這正是清代巴蜀地區(qū)對“川主二郎神”信仰所嘗試的主動厘正。
“川主二郎神”為“全川福神”[4](P.480)④,“川人之祀川主也,以其主此土,能捍御也”[4](P.483)。清代巴蜀地區(qū)對“川主二郎神”信仰的厘正,尤其是在清代巴蜀碑文和相關文人著作中得到充分展現(xiàn)?!按ㄖ鞫缮瘛钡男叛鲋魃褚脖贿x擇性地明析為川主李冰、川主李冰父子、川主二郎神李二郎、川主二郎神趙昱等多種情況,而民間傳統(tǒng)所奉祀的二郎神楊戩則被明確否定。⑤
清人繼承前人的說法,認為秦蜀守李冰“大有功于蜀民,在在血食,號曰川主”[6](P.239),“廟食四川無間然矣”[4](P.518)。“川主”是“民所稱號”[1](P.131);“前代聞曾有封號,若川主,若王,皆父老傳言,無從考訂”[5](P.264),因其為“蜀人敬祀之,重其名曰川主”[1](P.207)。
川主即李冰,而非其子二郎,治水功績悉在李冰。清劉沅《李公父子治水記碑》確稱川主即李冰而非其子李二郎,認為李冰“釃二渠,斬潛蛟,約水神,瘞石犀,皆幽合顯而特著功”[4](P.460),“因其治蜀治水,益州始為天府,故世稱曰川主。而世俗不察,第以為其子二郎之功”[4](P.461)。清彭維銘《創(chuàng)建新川主廟記》更是明確指出“第查《史記》《漢書》載李公鑿離堆、穿二江,功績歷歷可考,而無二郎除怪事”[4](P.331)。丁寶楨《重建襄護王寢殿記》也認為“鑿離堆,釃雙江,鏤崖誓水,刻犀鎮(zhèn)洑”皆是李冰“踐禹之跡”,其子李二郎乃因“克篤前烈,后世利賴,并爵為王”。[4](P.519)
清王人文所撰《歷代都江堰功小傳》載李冰事跡較詳。李冰“營郡治,致神龜,鑿離堆……壅江作堋,穿郫檢兩江,別支流過郡下……又引溉田疇以萬億計……鐫石定水則……作大堰……復導雒通山雒水……穿廣都鹽井諸陂池,鑿南安溷崖,以殺沫水,世咸饗其利……立祠致祭……”[7](P.462-464)可見李冰為蜀民做出巨大功績,“立祠致祭”當之無愧。清代四川珙縣有“川主廟……祀李冰”[5](P.299),是為川主李冰專祠;丹棱縣有“龍神祠……中塑龍王,左右塑桓侯、藥王、川主、二郎、土主花卿像”[8](P.310),川主與二郎并列,兼祀川主李冰。
李冰“后卒于官,蜀人思之,報祀于灌口,立廟曰崇德,奉二郎配享,渾稱川主?!盵1](P.131)李冰父子渾稱川主,同有治水之功。清彭維銘《創(chuàng)建新川主廟記》便認為“秦蜀守李冰,使其子二郎除水怪,鑿離堆,穿內(nèi)外二江”[4](P.330),“其時持籌擘畫,召役趨工,主其事者,李公也;陟巘降原,經(jīng)營勞瘁,成其烈者,二郎君也……李公父子辟沫水,開渠堰,利賴蜀川,宜為蜀川主。故《通志》二十八卷《祠廟部》載川主祠、二郎廟,皆李冰父子事。且曰各州縣多有之。允為確證”[4](P.331)。
李公父子“宜為蜀川主”,功在治水?!敖┝?,民受其災”[4](P.489),李冰“與其子二郎,鑿離堆以避沫水之害,又穿內(nèi)外二江”[4](P.493),“治都江諸堰,導水以溉郡邑田疇”[9](P.109),“溉田以萬記”[4](P.489),“遂成沃野。既歿,蜀人祀之為神”[4](P.493)?!懊駸o水災,亦不憂旱,迄今千七百余年,遺法猶存而惠澤甚溥,蜀人所以世祀也?!盵9](P.109)
祠祀李冰父子最盛名的廟宇當屬四川灌縣(今都江堰)二王廟?!肮嗫诖徐簟盵9](P.144),“顧當日廟祀,以二郎居正殿,冰居后殿,春秋報賽,皆曰二王廟”[4](P.489)?!敖穸冀咧魧l攵桑届牍诤蟮睢盵4](P.493),“今廟前楹祀昭福王,后為襄護王寢殿”[4](P.518)(光緒四年復加李冰尊號“襄護”、二郎尊號“昭?!?,“前廟所祀秦蜀守李公冰之子二郎君,后廟所祀乃李公也”[4](P.330)。但在官方看來,二王廟“子在父前”的祠祀格局“乃數(shù)典忘祖,子掩其父”[4](P.493),與傳統(tǒng)禮制不甚和諧,故于同治年間官府見“伏龍觀前地勢宏敞,遂就原圮山門基址,起建通佑王專祠,而以二郎配享其后殿,所祀諸神則仍其舊”[4](P.494),進而維護了“子雖齊圣,不先父食”[4](P.493)的官方禮法,藉由伏龍觀“父在子前”的祠祀格局平衡二王廟的祠祀傳統(tǒng),避免“神失其倫序,不歆其祀,將何以蔭國而受福”[4](P.493)的“危險”。
但在清乾隆年間江津知縣彭維銘“新建川主二郎祠一所”[4](P.331)時,歷史傳統(tǒng)形成的二王廟祠祀格局卻得到肯定。彭維銘“久欲仿灌口廟制,正廟后另建李公祠,俾神父子相依俎豆”[4](P.331-332)。其后任“專人走灌縣,瞻廟像,兼得灌口備考諸耆以歸。爰同眾好善領袖共襄盛舉,于川主神祠后更建李公神祠。裝塑神像仿灌口廟制”[4](P.350),完成了對灌口二王廟的仿建。
隨著二郎神信仰的興盛,川主與二郎神的結合更加緊密,明曹學佺《蜀中廣記》卷十九中便有“世傳川主,即二郎神”之說。清王來通《重建顯英通佑祈嗣三殿鐘銘》提到:“秦蜀守李公父子之德在全川……敕封川主崇仁元神,永入祀典……敕封李公敷澤興濟通佑王,敕封川主承績廣惠顯英王?!盵4](P.320)又如《匯集二王實錄》:“……題請欽定李公敷澤興濟通祐王,川主承績廣惠顯英王,誠一代之曠典”[9](P.145)??芍?,“李公敷澤興濟通佑王”系李冰,“川主承績廣惠顯英王”系李冰之子二郎,李二郎即川主。
清李騰華《跋三神合傳后》:“予曾詢川主神為誰?或答以李氏名二郎即楊戩所變化者也。除蛟治水,立功于蜀,故崇祀而稱川主?!盵1](P.199)可見,以李二郎為川主一說亦盛行于清代巴蜀地區(qū)。清賴嵩山《大竹河川主神農(nóng)藥王三圣廟碑序》:“吾鄉(xiāng)川主廟者……其實為李氏也……蜀守李冰見水為民患,遣二郎董其事,鑿離堆山,與水神誓,開都江堰以灌民田,成都西南數(shù)十州縣至今利賴。故蜀人祀之,謂之川主……李氏之二郎實在于川,而并為功于川也。”[4](P.537)可知,這里川主廟所祀川主即是李氏二郎。又清周文權《清源宮記》:“維時太守李冰,督子二郎,鑿江開堰,灌溉蜀都,為萬世利。故至今全蜀城鄉(xiāng),無不尸祝以祀。廟號川主……有昊天觀者,內(nèi)祀川主,經(jīng)明季兵燹……復于觀后重建清源宮?!盵4](P.364)“清源”是二郎神稱號⑥,故此“廟號川主”,“內(nèi)祀川主”,而“復于觀后重建清源宮”,當是主祀川主二郎神李二郎。
清王人文撰《歷代都江堰功小傳》中有李二郎小傳:“二郎為李冰仲子,喜馳獵……世傳種種異跡……作五石犀以厭水怪,穿石犀溪于江南……與其友七人斬蛟,又假飾美女,就婚蠥鱗,以入祠勸酒……是二郎克迪前光,以得全蜀人心……”[7](P.464-465)李二郎,“考其始,則區(qū)山川籌利導經(jīng)營,惟太守李君之功。核其實,則驅怪孽定波濤,終始皆公子二郎之力”[9](P.115-116),“實其子二郎以神力佐之也……民思其德,神其功,而不敢名,故直以其行稱之,立祠遍境內(nèi),歷代因之,遂封為川主崇仁之神”[9](P.137-138),“乃今諸州邑鄉(xiāng)里所塑像廟祀者,悉是二郎君”[4](P.331),“即時俗所稱川主二郎君是也”[9](P.130)。
據(jù)《重修灌口二郎廟神祠碑記》《重修灌口二郎廟引》可知灌口古有二郎廟。此外,如清代四川梓潼縣“二郎廟……有川主鐵像”[5](P.258),江安縣“鎮(zhèn)江廟,祀李冰子二郎”[5](P.315),威遠縣“川主廟……李冰之子,嘗佐父開水利,蜀人祠祀之”[10](P.398),這些均是奉祀川主二郎神李二郎的祠廟。
趙昱斬蛟故事最早見載于托名柳宗元著《龍城錄》⑦。《新編連相搜神廣記》所載“清源妙道真君”[11](P.538)“灌口二郎”[11](P.538)趙昱已然是道教神靈。清陳懷仁輯《川主三神合傳》記載趙昱事跡甚詳,趙昱被宋真宗封為“川主清源妙道真君”。[1](P.183-186)《川主五神合傳序》云:“趙公封號:唐太宗封神勇大將軍;明皇幸蜀,加封赤城王;宋真宗封為川主清源妙道真君?!盵1](P.131)故祭祀趙昱的牌位為“隋嘉州太守唐封赤城王宋封清源妙道真君趙公諱昱之神位”[1](P.131)。
“川主之神……趙姓名昱”[4](P.484),“擢嘉州太守……奮然仗劍入水斬蛟”[1](P.208),“川主趙公者……以嘉州太守除蛟者也”[1](P.153)。嘉州太守趙昱除稱“川主”外,亦被稱為“灌口二郎神”:“《蜀志》載二郎神為趙昱……立廟灌江口祀之,稱昱灌口二郎神。”[9](P.104-105)灌口二郎神趙昱“或有功于蜀,實未治堰,或事無實據(jù),強為傳會,或僅系作文記事,未與其功”[7](P.440-441),雖“立廟灌江口祀之”,但或未對都江堰水利工程作出實際貢獻,或因“其斬蛟救民諸事,與二郎絕相類,時人見趙公貌,與前灌口所塑二郎像亦宛肖,迨棄官訪道,又特在灌縣趙公山,隱然有返本歸真之意焉……因塑像于灌口,與二郎合祀……遂直封灌口二郎為清源妙道真君”[1](P.137-138)。
川主二郎神趙昱信仰在清代巴蜀地區(qū)尤其是在川南地區(qū)尤為興盛。四川夾江二郎廟現(xiàn)存清代碑刻中有“二郎神聲靈赫濯,祈禱必應”“川主趙公白馬逐賊”“修倉于二郎祠,收租屯積”等信息,揭橥了川主二郎神趙昱在夾江二郎廟奉祀傳統(tǒng)中的主神地位。此外,如清代樂山縣“九龍祠……祀隋太守趙昱”[5](P.276),榮縣“惠民祠……祀隋嘉州太守趙昱”[5](P.281),洪雅縣“川主祠……祀隋眉山太守趙昱”(嘉慶《洪雅縣志卷七·壇廟》),漢源縣清源祠[5](P.275)祀清源妙道真君。清代青城山建福宮也祀有趙昱。⑧
二郎神楊戩的形象脫胎于《西游記》《封神演義》等明清小說,并在民間信仰中受到熱捧。筆者在翻閱清代方志時即發(fā)現(xiàn)川南多地存在奉祀楊二郎的二郎廟。
在筆者所見清代文人著作及巴蜀碑文對“川主二郎神”信仰的厘正中,無一例外地都否定奉祀二郎神楊戩的信仰;但從其否定的反面看,卻也恰好說明了民間存在奉祀二郎神楊戩的情況。如“吾鄉(xiāng)川主廟者,鄉(xiāng)之人狃于傳聞,誤以為出自楊氏二郎名戩者……吾鄉(xiāng)僻遠,所由但知楊氏之二郎”[4](P.537),“詢其何以為川主……謬以商末楊戩當之”[1](P.146-147),“顧封號雖頒,而祀典迄未厘正。且附會小說,并二郎之跡亦寖失其旨”[4](P.493),“我川主神之崇祀灌口也……則有茫然莫知者,亦有引《封神演義》妄誕之說”[1](P.151-152)。“附會小說”“《封神演義》妄誕之說”等“邪說”當然系指楊二郎。
《川主三神合傳》指出:“世人不讀正史,多好閱《封神演義》,信二郎為楊戩……又復聞織女轉為二郎母,遂忽牽合于晉時西蜀治水之楊翦,以‘戩’同‘翦’音,偽造以商末楊戩,謂系天帝之甥,沒為二郎神,是尤幻說?!盵1](P.195-196)書中眉批:“此辨足破《封神》之妄?!盵1](P.195)“而《封神演義》荒誕不經(jīng)之說,悉辨而歸之于正……使祀川主者皆知如是之為川主,則不誣且褻矣。”[1](P.157)是為駁斥小說家言,為“川主二郎神”信仰正名。
由上文來看,在清代巴蜀地區(qū)厘正“川主二郎神”信仰的努力中,民間信仰的二郎神楊戩被明確否定,“川主二郎神”的身份定位卻各說各話,依然難以統(tǒng)一?!按ㄖ鞫缮瘛鄙矸莸拿鞔_不僅僅是簡單的約定俗成,更需要一定的理論予以解釋。其實,在對“川主二郎神”信仰進行厘正的同時,清代巴蜀地區(qū)也在進行整合“川主二郎神”信仰的嘗試,產(chǎn)生了“川主二郎神”信仰主神身份的“懸置說”“主輔說”“化身說”等解釋理論。
“川主二郎神”信仰主神身份的多源耦合問題其實已經(jīng)被清代文人所意識到了。為解決這一問題,部分清代文人索性將其懸置起來。“按《禮·祭法》:圣王之制祀,功施于人則祀之,能御大災、能捍大患則祀之”[9](P.101)的祭祀原則,著眼“崇明祀,報功也”[9](P.109)的現(xiàn)實功用,采取“論者以為疑,然過而去之,寧過而存之”[4](P.489)的折中態(tài)度,認為“若公可為功施于民,能御大災、能捍大患者也”[9](P.101),則可以“遺法猶存而惠澤甚溥,蜀人所以世祀也”[9](P.109),“不特川人宜祀,即荊襄人客川者,亦宜祀”[4](P.538),從而懸置“川主二郎神”的身份爭議而保持奉祀“川主二郎神”的傳統(tǒng),并希望借以進一步發(fā)揮其祭祀的社會功用。
清許寶笙《募貲培修川主廟序》對“懸置說”作了有力解說:“祀典昭若,凡御災捍患者何可勝道,而惟川主為尤。何者?古圣王名山大川燔柴望秩,亦以各主其方之事,故禋事加詳,則川人之祀川主也,以其主此土也,能捍御也。”[4](P.483)“夫以川疆之宜祀,而又福庇于無窮,默佑于無形,使邑之人陰受其賜,而免于鋒鏑累囚、流離播越之害……但以主吾川而祀之,宜也,亦正也,其奚俟行距讆言?”[4](P.484)在許寶笙看來,主川土者只要能為川民御災捍患,都應是川主之神,都宜得到奉祀,這也是正當?shù)呐e措,而不需要在意那些字里行間的不實之言。“夫神怪之事,儒者弗道,然捍患御災,凡有功德于民者,亦享祀所必虔,矧神之功昭往古,澤被于今,彰彰若是者乎?”[4](P.364)弗道神怪,注重祭祀的社會作用,這正體現(xiàn)了儒者的現(xiàn)實主義理性態(tài)度。
巴蜀地方祠廟,如清代眉山縣“川主宮,按秦時李冰守蜀,與子……克續(xù)禹功,奉為川主宜矣。或曰:隋趙昱亦封川主”[8](P.268),便是懸置川主身份而注重祭祀行為。
“懸置說”不重川主身份的厘清,這畢竟與儒家的正名傳統(tǒng)不甚相符。名不正則言不順,于是部分清代文人在川主身份問題上選擇舍棄趙昱而推崇李冰父子,形成了川主身份是“父子同功一體”的“主輔說”。
清代灌口二王廟住持道人王來通便主此說?!氨緩R住持道人(王來通)告余曰:事有為之主者,有為之輔者,離堆一鑿,澤及百千萬世,公主其事者也,二郎君輔其事者也。非公則指示何由?莫能為之主。非二郎君則贊勷奚自?莫能為之輔。父子同功一體,殿庭應與相侔。”[9](P.131-132)
“二郎雖有佐父之績,李冰實主治水之功”[4](P.493),“考其始,則區(qū)山川籌利導經(jīng)營,惟太守李君之功。核其實,則驅怪孽定波濤,終始皆公子二郎之力?!盵9](P.116)父主子輔的功績搭配更加符合儒家社會的傳統(tǒng)價值取向:“夫子雖齊圣,不先父食,況以公之賢,又有功于蜀,其施力程能,固無待乎其子”[4](P.493),“且歷代封爵,由父以及子,是二郎雖能成父之績,李冰實主治水之功。子不先父,古有明訓,況非跨灶者哉”[4](P.489)。如此,諸如“數(shù)典忘祖,子掩其父,得毋紊歟?小民失而弗察,猶可諉之曰愚;賢士大夫知而不復其正,是誣也”[4](P.493)的倫理指責便不復存在了。
“主輔說”還為李冰父子治水的佐助人員留有“功績分享”空間,如“王叕……謂與冰同穿二江……或亦冰之良佐也”[7](P.465),“佐冰者七人,如七圣、姚光、宮嵩、古強、趙元陽、李意期、徐佐卿俱宜配享”[4](P.489),從而使李冰父子治水的事跡更具現(xiàn)實說服力。
“父子同功一體”的“主輔說”雖然較為成功地解釋了李冰父子的川主身份,但卻忽視了同為巴蜀地區(qū)川主信仰傳統(tǒng)中的趙昱。針對“川主之取義,謂四川主宰也,而實三神焉”[1](P.196)的情況,《川主三神合傳》為解決川主信仰中李冰父子及趙昱皆有川主稱號的現(xiàn)實問題,提出了“川主二郎神”身份的“化身說”,并為后來發(fā)展出的《川主五神合傳》奠定了理論基礎。
“化身”原系佛教術語,指“佛三身之一,又名應化身、變化身,為眾生變化種種形之佛身也”[12](P.735)。整合“川主二郎神”信仰的“化身說”可能受到佛教“化身”觀念的啟發(fā),然而《跋川主合傳后》卻以為是受道教影響而來:“世所奉三清三官,皆一炁所化,三神合為川主”[1](P.200)。李冰、李冰之子二郎、趙昱正如道教三清三官一樣,“皆一炁所化”,“惟是三神合一,事跡攸分,分之中又有其合”[1](P.200),只不過是在不同時代的事跡作為,但都是“所見威靈赫奕,無往非恩佑下民,誠蜀川主宰也”[1](P.183)。
《川主三神合傳原序》對李冰、李冰之子二郎、趙昱“三神共稱川主”的“前后化身”情況作了說明,認為李冰父子是“家之孝子”“國之忠臣”,“川主趙公者二郎后身”,“皆忠孝根基而以義正物,以仁育民者也。三神共稱川主,信而有征”。[1](P.152-155)《川主三神合傳》載趙昱事跡[1](P.183-186),認為隋嘉州太守趙昱乃李二郎再世,有諸多印證:“謂趙公系二郎后身,理似不謬,以生辰皆六月下旬,而相間僅一日;二郎好獵,趙公亦好獵;二郎以少年除蛟,趙公亦以少年除蛟;而趙公棄官后又恰隱于灌縣趙公山,二人行跡處處印合。況兩貌又酷相似……因信趙公即二郎公,所用者七人一犬?!盵1](P.194-195)“后趙公有應化七圣,是稱趙公為李二郎之證也。”[1](P.180)《川主五神合傳序》中也對“相傳趙公為二郎后身”“前身后身,隱合為一”的“二郎化身之事”大為渲染。[1](P.137-138)
“三神合為川主”的“化身說”堅持了儒家《禮》的祭祀原則,并協(xié)調(diào)了川主身份的爭議,既宣揚了李冰父子的功績,也兼顧了隋嘉州太守趙昱的事跡?!盀槊裼鶠暮椿?,除害興利,功德昭著簡冊,歷朝顯應崇封,永享禋祀于川黔間者,廟一而實三神焉:秦之蜀郡太守李公,公之子二郎,隋之嘉州太守趙公是也?!盵1](P.159)“廟一而實三神”的祠廟格局也為民眾信仰提供了較為合理的奉祀空間。
清代巴蜀地區(qū)流行有一股“神靈變化說”的思潮?!栋先窈蟼骱蟆烽_篇便記載了一則“李氏名二郎即楊戩所變化……而稱川主”[1](P.199)的觀點,《川主三神合傳》也變相反映了“趙公云趙昱即李冰”[1](P.195)的說法存在,這或可說明當時這種思潮普受歡迎。無獨有偶,《匯集二王實錄》中也提出了“趙昱即李冰”[9](P.106-107)的觀點。可見,《川主五神合傳》提出的“化身說”亦只是當時“神靈變化說”之一種。
“三神合為川主”的“化身說”雖較精致,但其理論自身也存在一些缺陷?!盎碚f”主要的成果是將隋嘉州太守趙昱與李冰父子整合為一體,或宣揚二郎神趙昱即是二郎神李二郎的再身,或暗喻川主趙昱即川主李冰的再世;趙昱具有“川主”與“二郎神”雙重身份,那么趙昱到底是李冰還是李冰之子二郎所再化?李冰父子實是兩人,不能用“化身”理論解釋,這也即是“化身說”的一大局限性。這種“三位一體”的理論并沒能徹底解決“川主二郎神”的“一神位格”問題,這或許便是“化身說”后來并沒能推動“川主二郎神”信仰進一步興盛的內(nèi)在原因。
清代以來巴蜀地區(qū)“川主二郎神”信仰的興盛,除了與“湖廣填四川”的社會背景等因素有關外,道教的推動作用莫容忽視。
清代巴蜀地區(qū)“川主二郎神”信仰自來便與道教仙道文化關系密切,仙道背景的融攝更加豐富了其文化內(nèi)涵。
道教的仙道傳說為李冰的家世背景提供了豐富的意涵?!秴R集二王實錄》將李冰家世直接追溯到道教至尊神太上老君?!肮h祖始于太上老君……粵自金堂李氏八百初居蜀地……公其苗裔也。”[9](P.102-103)李冰便成了太上老君、仙人李八百的苗裔?!洞ㄖ魅窈蟼鳌愤€將李冰視為源出于黃帝的古蜀王家族后裔:“李公諱冰,蜀主魚鳧裔孫……自皇(黃)帝子曰昌意,娶蜀山氏女……生顓頊高陽氏,封其支庶于蜀……蜀君蠶叢始稱王。次柏灌,次魚鳧,皆其子也。”[1](P.159-160)
關于李冰治水技術的來源,清人著作認為是源自古蜀王家族的家傳秘術?!按ㄖ骼罟?,其祖為蜀王魚鳧而誕生乃在巴東,蜀王治水勤名,禪位仙去……公精習遺術,繩其祖武……”[1](P.152)按《川主五神合傳》,李冰先祖蜀王皆修成神仙而去,“于是舉呼喚風雨,驅馳雷霆,降伏妖邪,洞悉水脈,凡法術之躬行悉驗者,儲之瓊笈,以待哲人。而翁之裔孫李公,乃生于十數(shù)世后,精習遺術,家學淵源,其來有自……公獨繩其祖武……立神績于蜀江,而永享蜀祀也”[1](P.164-165)。
巴東涉正在舉薦李冰時,也說李冰是學道人,精習其仙祖治水遺術:“臣同郡李冰,學道人也,精習乃祖八百仙翁遺術,識水利,有奇勇,其子二郎,家學繼承,神力罕匹,誠使李冰守蜀,命二郎佐之,父子協(xié)濟,足制毒龍,江患不足平也?!盵1](P.167)又《匯集二王實錄》云:“……涉正曰:‘臣舉巴東李冰,得其仙祖遺術,能驅馳云龍?!仕煺贋榭な?。冰至蜀,聞江妖為暴,沫水淫流,沃野歲災,民受其害,乃率官屬詣江。干江神化為大牛,出沒水上,冰操刀入水,斗殺之,提牛首而出……”[9](P.99-101)不僅李冰所習治水術源自其仙祖,而且其治水過程也充滿了仙道色彩。
作為二郎神的李二郎或趙昱更是被道教吸收到自家神靈譜系中,其仙道色彩自不待言。正是因為道教極力推崇清源妙道真君二郎神,二郎神便由巴蜀走向全國,成為一位頗具影響力的道教神靈。
在清人著作中,佐水人員的“道教身份”也被特意強調(diào):“七圣(應化郎官)、趙元陽(應生真君)、姚光(應耀真人)、宮嵩(含暉真人)、李意期(曲度真人)、古強(精進真人)、徐佐卿(靈化真人)”[6](P.351)?!洞ㄖ魅窈蟼鳌吩u介趙昱“水遁劍術與八百翁法術相映”[1](P.183),其“神宅名寶仙九室(即青城山),其所屬神應化郎官七人外,備載應生真人趙元陽(族姓),應耀真人姚光(于吉弟子),含輝真人宮嵩(瑯琊人,涉正弟子,應蜀李而屬趙,是合二郎趙公為一人之證),曲度真人李易期(青城隱士),精進真人古強(李阿弟子),靈化真人徐佐清(青城道士),芙蓉城闕仙眾(成都為芙蓉城)”[1](P.186-187)。透過這些佐水人員具有的真君、真人、道士、仙眾等等稱謂來看,巴蜀治水儼然已成為道教神仙的功業(yè)了。
清代以來道教徒對“川主二郎神”信仰的推動,灌縣二王廟住持道人王來通可謂功莫大焉。王來通“祖孫焚獻于此四十余歲矣”[9](P.146-147),不斷募修灌縣二王廟。李冰所遺治水心法“深淘灘,低作堰”六字訣,也是“王道人存心利濟,復鳩工覓石,重鐫于王廟之側”[6](P.219),故時人稱贊“羽客重鐫六字碑……道人且有心”[9](P.151-153)。王來通大力宣揚李冰父子事跡,力主整合“川主二郎神”信仰的“主輔說”(見前文)。此外,王來通積極募刊和“川主二郎神”有關的書籍,尤其注重水利資料的收集和刊刻,續(xù)揚李冰父子遺風。清代二王廟道人在推動“川主二郎神”信仰的實踐中,大都繼承了王來通的做法,使得灌縣二王廟成為“川主二郎神”信仰的一大重鎮(zhèn)。以下記錄足資證明:
爰據(jù)住持王來通,募冊請之[9](P.141)
住持道人王來通捐資復刊[9](P.94)
住持道人王來通熏沐勒石[6](P.372)
是亦道人(王來通)募化之勤哉……道人復請于余作記以志本來……此道人不泯人善也[9](P.133)
嘉慶七年五月榖旦住持道人申復洤勒石[6](P.382)
道人賈教政,素能祀神者也,至是以重建為請……屬道人肩厥事……道人之精心果力,實有足多者[4](P.520)
除了趙昱有道教“清源妙道真君”封號外(亦被宋真宗封為“川主清源妙道真君”[1](P.131)),李冰父子也各有道教專門封號?!爸敯蠢罟馓?,道藏經(jīng)載‘崇應護國救民大帝’,文昌化書載‘英武昭惠靈顯威濟忠贊王崇應大帝’……帝號久矣”[1](P.129),由是李冰故有“川主大帝”之稱;“二郎封號,道藏經(jīng)載‘贊智昭貺勇應候’,元至順元年封‘英烈昭惠顯靈仁祐王’,雍正五年封‘承績廣惠顯應王’”[1](P.130),敕封李二郎“承績廣惠顯應(英)王”的封號也被道教所承認。道教將三者都納入了其神靈譜系。
道教仿照世俗社會組織關系,構造出了李冰父子及其家眷、屬佐組成的復雜神靈系統(tǒng)。《川主三神合傳》便吸收了道教這一說法,并予以評介贊同。[1](P.179-180)道教徒還創(chuàng)制了“川主正朝”科儀,將川主作為道教徒祈福消災的朝禮神靈?!稄V成儀制川主正朝全集》(清陳復慧校輯)所載李冰父子神靈系統(tǒng)與《川主三神合傳》所載大同小異?!按ㄖ髡笨苾x中的“川主”身份并無確指,從文本來看是以“川主大帝”李冰為主神而融攝了川主趙昱的事跡,李二郎也只是眾多神靈中的“神次嗣贊知(智)昭貺勇應侯”。《廣成儀制川主正朝全集》贊頌川主是“蜀中福主,川內(nèi)鎮(zhèn)神。除民害則斬蛟于嘉州,興民利則鑿堆于灌口”,“鑿淘灌口,澤被群生。兩利涵濡,灌溉同均。斬蛟伏龍,合屬咸欽”。人們將樸素的愿望寄托在川主的庇護之下,認為“續(xù)有蜀守,位鎮(zhèn)萬天”,“凡蜀血氣之倫,皆求救濟……有土有財,萬鎰千倉。遂人愿無災無患,頻年終歲沐神庥。凡在所為,必然如意”。
“川主二郎神”因治水有功于民而成神,故向“川主二郎神”禱雨祈晴在清代巴蜀地區(qū)廣泛流行,從而也產(chǎn)生了許多靈驗故事,充滿道教色彩。
二王廟“神最靈,旱時致禱輒立應”[4](P.372)。《重修灌口二郎廟引》載禱雨應驗事:“癸丑春,旱魃恣虐,甽澮絕流。樞府黃公,惻然憂之,往禱于神,余亦偕□。祝辭既畢,甘雨旁敷。騁望郊原,無復焦土?!盵9](P.119-120)清代官員向灌口二郎神禱雨應驗故事還不少,又如《重修通佑顯英王廟碑記》:“爰親詣灌口二王廟……以祈于神祀。事甫畢,堰水隨至……一雨三日……有求必應,捷如影響者若此。”[9](P.123-124)官方敘事話語的肯定無疑增益了其靈驗程度。不待人求,灌口廟神還會主動急救民生:“又聞戊申中夏,堰淤水涸,禾苗盡稿(槁)。廟旁山半,忽焉分崩,雨水交發(fā),漫堰而下,周遍十三州縣之田,于是人咸以為川主起龍救災”[9](P.146-147)。
清代四川夾江二郎廟也因禱雨靈驗而被納入官方祀典。⑨川主二郎神不僅禱雨靈驗,而且懲惡嚴明。清周文權《清源宮記》載:“……塘中忽浮現(xiàn)大木……皆刻作川主像……遇旱禱雨……甘霖立沛,無不酣足……然神最嚴明,偶小不敬,立示譴責。或無賴假公干沒者,即自暴其私,取刃立刎以死……”[4](P.364)
川主二郎神“無不致禱,且無不靈應”[4](P.364),在禱雨應驗事跡之外還流傳著許多道教色彩濃厚的靈驗故事,如乾隆二十六年道人王來通便記錄有《顯英王靈應實跡》[6](P.343-350)。種種靈驗故事地傳播有力增進了“川主二郎神”信仰在清代巴蜀地區(qū)的影響。
夾江二郎廟地處川南,位于夾江“縣南三十里,每年九月香火甚盛”[13](P.233)(民國版《夾江縣志》)。明清以來,在對隋嘉州太守趙昱的信仰傳統(tǒng)上,夾江二郎廟產(chǎn)生了具有豐富內(nèi)涵的“川主二郎神”信仰。拙作《夾江二郎廟歷史及其與地方社會關系之考析——以清代碑刻為中心》(待刊稿)一文通過對夾江二郎廟現(xiàn)存的道光六年《重修川主祠碑記》碑、光緒十三年碑、光緒十七年碑等三通清代碑刻進行考析,揭橥了夾江二郎廟“川主二郎神”信仰產(chǎn)生的歷史背景及社會基礎,并指出夾江二郎廟具有濃厚道教神靈崇拜氛圍。
民國版《夾江縣志》收有《二郎廟祭文》[13](P.270)一篇,系清代官方致祭二郎廟的祭文。清代夾江二郎廟不僅被納入官方祀典,而且其“川主二郎神”信仰對周邊地區(qū)輻射作用明顯,信眾遍布夾江、眉山、青神、洪雅、樂山、犍為、雅安名山等諸區(qū)縣。在夾江二郎廟“川主二郎神”信仰影響下,當?shù)匦纬闪恕?正月)十八日二郎會”[13](P.64)、“(六月)十四日川主會”[13](P.64)、“(六月)二十四日川主會靈官會”[13](P.210)等民俗廟會,還流行盛夏求雨和春秋祈報廟會等大型民俗活動;如今,定期舉辦大小“川主會”“香燈會”的傳統(tǒng)仍在夾江二郎廟延續(xù)。
夾江二郎廟或是全國唯一一座供祀趙二郎、李二郎、楊二郎等三位“二郎神”于一殿的廟宇。二郎大殿內(nèi)供祀李冰父子(居中)、趙昱(居右)、楊戩(居左),塑像前均立有牌位:
夾江二郎廟整合中國道教與民間信仰中的三位“二郎神”的方式別具一格,即以李二郎“灌州二郎神”、趙昱“灌口二郎神”、楊戩“灌江二郎神”等不同地望歸屬的身份來解決“二郎神”名號沖突的問題,這與前文所述清代巴蜀地區(qū)對“川主二郎神”信仰整合的三種方式迥異,可謂一大創(chuàng)新形式。夾江二郎廟供祀三位“二郎神”于一殿的現(xiàn)象,正是清代以來巴蜀地區(qū)“川主二郎神”信仰生命力的生動演繹。
清代“四川諸州邑鄉(xiāng)里,無在不有川主神廟”[4](P.330),“蠶叢魚鳧之區(qū),血食之盛,莫可殫述,延及滇黔楚粵,皆奉祠焉”[9](P.119)。川主崇拜確實一度蔓延出了巴蜀地區(qū),但是隨即也旋衰落。這也標志著清代巴蜀地區(qū)對“川主二郎神”信仰的厘正與整合終于還是沒能將“川主二郎神”推向新的信仰高潮。
然而,從巴蜀地區(qū)“川主二郎神”信仰凸顯出來的道教二郎神信仰,借助道教推力,自宋元以來便方興未艾,元明間產(chǎn)生的許多二郎神趙昱雜劇戲曲,更是助力了二郎神信仰在民間的發(fā)展。趙昱被民間道教正一元皇派奉為啟教祖師“趙侯圣主”。⑩民間宗教《二郎寶卷》也是深受二郎神信仰文化影響而產(chǎn)生。清代以來,灌口二王廟的二郎神既是官方祀典中皇封的王(李二郎),又是道教神譜里的清源妙道真君(趙昱),也是民間信仰的崇拜對象楊二郎(楊戩),一身三任,各取所需。
二郎神職司廣泛、靈驗非常,不僅是水神、戰(zhàn)神、福神,還是梨園戲神。道教清源妙道真君二郎神信仰文化已經(jīng)走出巴蜀,影響全國,尤其是閩南地區(qū),進而影響到我國臺灣以及東南亞地區(qū),甚至也融入其他民族信仰文化中,已然形成了豐富多彩的二郎神信仰文化圈。
注釋:
①《遵義叢書》第29冊定名的《川主五神合傳》一卷,載秦蜀守李冰、李冰之子二郎、隋嘉州太守趙昱等“川主三神”事跡,以及忠州太守李鴻漸及異人海山使者的治水過程與業(yè)績,合為“川主五神”。全書計有:向時鳴《川主五神合傳序》、向京城《新鐫川主五神合傳序》、韋葆初《川主五神合傳原序》、陳懷仁《川主五神合傳》、李騰華《跋三神合傳后》、吳庭輝跋、張克鎮(zhèn)《題三神合傳后并頌心齋司馬德政》、向時鳴《江神李公從祀序》。本文所引該書內(nèi)容通注為清陳懷仁、向時鳴撰《川主五神合傳》。
②杜光庭《廣成集》收錄有冠名“川主”的青詞十余篇,如《莫庭乂為川主修周天醮詞》《川主太師北帝醮詞》等等,這里的“川主”系指王建,由青詞內(nèi)容及道教科儀文檢式即易知。學者有認為杜光庭《廣成集》中的“川主”指李冰或李冰父子,乃誤;或以此而認為“川主神最早的文字記載是在杜光庭《廣成集》”,“杜光庭嘗試將民間川主神(二郎神)納入道教神祇體系”,諸如此類觀點,皆不確。
③賈雯鶴、歐佩芝《清代四川民間信仰研究綜述》(中國俗文化研究,2016(01):138-150.)一文較為詳細地介紹了有關清代巴蜀地區(qū)川主崇拜、二郎神信仰的相關研究成果。
④本文所引《巴蜀道教碑文集成》收錄的清代巴蜀地區(qū)碑文有:周作孚《重修惠民宮碑》、許寶笙《募貲培修川主廟序》、王祖源《重修襄護王寢殿碑》、劉沅《李公父子治水記碑》、彭維銘《創(chuàng)建新川主廟記》、丁寶楨《重建襄護王寢殿記》、李芳《新建通佑王廟碑》、完顏崇實《重建蜀郡守李公廟碑》、王家駒《增修新川主廟記》、王來通《重建顯英通佑祈嗣三殿鐘銘》、賴嵩山《大竹河川主神農(nóng)藥王三圣廟碑序》、周文權《清源宮記》、丁士彬《襄護王寢殿落成記》、紀曾蔭《二王廟記》等。
⑤此外,近人有所謂“二郎神源于佛教毗沙門天王次子獨健”的說法,但在筆者目前所檢閱的清代文人著作、巴蜀碑文等文獻中,并未發(fā)現(xiàn)有與之相關的內(nèi)容提及。
⑥《無上黃箓大齋立成儀》中有“齊天昭惠靈顯清源真君”稱號;“清源真君”當是稱李二郎;《新編連相搜神廣記》稱趙昱為“清源妙道真君”??蓞㈤喞铒w:《唐至元二郎神信仰的傳播與演變》,《中國俗文化研究》,2018年第02期,第125-139頁。
⑦學界普遍認為《龍城錄》一書系托名柳宗元所作,其真實作者當是北宋前期某文人。可參閱陶敏:《柳宗元<龍城錄>真?zhèn)涡驴肌?,《文學遺產(chǎn)》,2005年第4期,第45-53頁。
⑧清人黃云鵠《青城山重修建福宮記》(見《巴蜀道教碑文集成》)云:“大殿舊祀世尊及趙太守、呂真人,前殿新祀寧封子、杜光庭二真人。茲山先代尊宿,會享于此,可謂數(shù)典不忘祖矣。所在名山,多有名宿棲息,不獨青城為然,而青城尤為都會。寧范趙杜,其顯然者也?!边@里提到的“趙太守”當即為隋嘉州太守趙昱,“寧范趙杜”即指寧封子、范長生、趙昱、杜光庭等青城山“先代尊宿”,在清代青城山建福宮得到奉祀。
⑨據(jù)四川夾江二郎廟清光緒十三年(1887)碑,筆者手抄。
⑩關于道教正一元皇派,可參閱赑宻瓕:《正一元皇派》,《道教之音》網(wǎng)2015年3月31日載,網(wǎng)址:http://www.daoisms.org/article/sort022/info-15745.html,2021.7.30;李遠國:《論道教元皇派的歷史與神系》,載《第三屆“東岳論壇”——道教與儺戲的文化共生與交融研討會論文集》,第30-4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