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萬歷三十二年林丹汗繼位后率部遷居西拉木倫河流域后,遼東地區(qū)逐步形成了林丹汗、明軍、建州女真勢力三足鼎立的格局,明朝為了集中全力應(yīng)對后金,前后兩次選擇與察哈爾部的林丹汗結(jié)盟,對其進行撫賞,并多次提高撫賞標準,期望實現(xiàn)“以西虜制東夷”的目標,至少減輕了明軍在宣大方向的防衛(wèi)壓力,換取了林丹汗數(shù)年的和平、中立,避免了明軍的兩線作戰(zhàn)。盡管在皇太極陸續(xù)組織的三次對察哈爾的親征戰(zhàn)事中,林丹汗及所屬察哈爾部的表現(xiàn)差強人意,并最終敗亡,但明朝政府對林丹汗的撫賞政策仍可謂取得了部分預(yù)期效果,不必全面否定。
關(guān)鍵詞:遼東;林丹汗;撫賞;“以西虜制東夷”
林丹汗(1592—1634),是明萬歷中后期漠南蒙古察哈爾部的首領(lǐng),萬歷三十二年(1604年)繼大汗位,也稱庫圖克圖,明人稱為虎墩兔。嘉靖二十六年,蒙古察哈爾部首領(lǐng)打來孫汗因受到其從父俺答汗的欺凌逼迫,由宣府塞外舉部東遷至西拉木倫河流域。林丹汗為打來孫汗的四世孫。萬歷初,在明朝與俺答汗長期實行封貢互市時期,林丹汗的察哈爾部與明軍在遼東地區(qū)多次交手,雙方互相消耗,明朝以李成梁為遼東總兵,節(jié)節(jié)防御林丹汗的進襲,林丹汗不能得志。李成梁歿,加之明朝遼東守軍參與朝鮮之役,損失慘重,遼東防御力量空虛,建州女真乘勢崛起。但同時,林丹汗也與后金存在發(fā)展空間上的重重矛盾。天啟元年(1621年)三月,努爾哈赤攻占沈陽、遼陽之后,林丹汗與后金更是勢不兩立。崇禎元年(1628年)林丹汗征服了右翼蒙古的土默特、永謝布(永邵卜)、鄂爾多斯三部,“吉囊子孫皆俯首屬之,東起遼西,西盡洮河,皆受插要約,威行河套以西矣”[1],在遼東地區(qū)更是與明軍、努爾哈赤的后金呈三足鼎立之勢,為了避免東西兩線作戰(zhàn),明朝官員如遼東經(jīng)略王在晉、寧前道袁崇煥、宣大總督王象乾在此前后都主張招撫林丹汗,以穩(wěn)定宣大及以西長城防線,甚或結(jié)成聯(lián)盟聯(lián)手對付后金勢力,此即明朝撫賞林丹汗、“以西虜制東夷”之策,本文對此略加探討。
一、明朝政府撫賞林丹汗之始末與政策預(yù)期
事實上,早在萬歷后期,林丹汗就已經(jīng)成為明朝撫賞、拉攏的對象。萬歷四十七年(1619年),明朝給林丹汗銀4000兩。泰昌元年(1620年),加賞銀至4萬兩,林丹汗乃聲言助明抗擊后金。天啟以后,更是如此。天啟二年,王在晉奏言“今日以款虜為急著”,款之重點即是被稱為虎墩兔憨的林丹汗,稱:“西虜以憨為主,憨之順逆,西虜所視為向背,亦東夷所視為輕重,故講賞惟憨之費巨,而主款惟憨之撫難?!盵2]同年四月,明與喀喇沁結(jié)盟。不久,祖大壽與察哈爾首領(lǐng)之一的拱兔結(jié)盟,朱梅與敖漢部首領(lǐng)結(jié)盟。林丹汗見各部內(nèi)附,“亦孤而求款”。同年八月十三日,經(jīng)略王在晉令山海道關(guān)鳴泰、關(guān)外道袁崇煥與撫夷官李增等出關(guān)與林丹汗所遣索賞之使臣貴英恰進行盟誓,林丹汗的盟詞曰:“愿助兵滅奴,并力恢復天朝疆土,若奴兵到憨兵不到,斷革舊賞;倘奴酋通賄,背盟陰合,罹顯罰?!?/p>
對于撫賞林丹汗,王在晉坦承雖有盟誓,亦不可全信,應(yīng)通過掌握撫賞主動權(quán)來調(diào)動林丹汗助明出兵的積極性,努力消除撫賞失敗的種種隱虞。[3]在王在晉、袁崇煥的推動下,林丹汗與明朝保持友好達5年之久。但袁崇煥離任后,林丹汗率兵至宣大邊外挑釁挾賞。大同邊將妄殺林丹汗的談判使臣貴英恰,林丹汗大怒,率兵攻入大同邊塞。雙方關(guān)系陷入緊張。[4]袁崇煥為此力薦在蒙古各部威望頗高的王象乾出任宣大總督,招撫察哈爾部,崇禎元年(1628年),崇禎帝依議任命王象乾為宣大總督,負責再次招撫察哈爾部。經(jīng)過談判,急于招撫、結(jié)盟的王象乾作出了很大的妥協(xié)、退讓,議定明朝每年給予林丹汗新增賞銀81000兩,市賞馬價銀32萬兩,原給右翼蒙古各部的市賞銀也轉(zhuǎn)賞給林丹汗,共計48萬兩白銀。崇禎二年四月,崇禎帝無奈之中,最終同意了對察哈爾的招撫方案。明朝與林丹汗正式結(jié)盟。結(jié)盟之后,明軍宣大方向的防衛(wèi)壓力大為減輕,得以集中全力對付后金,《明史紀事本末》稱:“插之抗衡東人者二年,西鄙無警?!盵5]
但隨后在崇禎五年(1632年)、崇禎八年(1635年),林丹汗所部也招致皇太極兩次組織滿蒙聯(lián)軍大規(guī)模的軍事攻擊,最終走向敗亡。特別是崇禎五年這次皇太極的親征,迫使林丹汗率部放棄遼東,西逃青海,林丹汗這次西遷遠遁加速了察哈爾部的力量衰弱、人心離散。[6]
二、林丹汗之敗亡
林丹汗之敗亡,首先源起于其對天啟六年左翼蒙古喀爾喀部遭受后金攻擊后落井下石、乘人之危的失策。天啟六年正月,努爾哈赤以13萬大軍攻擊寧遠遭遇挫敗。接受明朝撫賞的內(nèi)喀爾喀五部貝勒,乘機出兵奇襲,攻掠后金汛地,殺其哨探,移營相逼。為穩(wěn)定內(nèi)部人心,同年四月,努爾哈赤遣精騎萬人,攻擊粆花之巴林、巴岳特、烏濟葉特三部牧地,射殺其囊努克臺吉,粆花五大營之部眾七八萬人流散,或為努爾哈赤所俘,或逃向西北往依林丹汗,其中亦有版升部素為胡漢雜居,故攜蒙古人、漢人二千余口窮蹙南下歸附明朝。袁崇煥令寧前道參議畢自肅查明,“照邊約,漢人歸漢而移之前屯,令總兵趙率教簡強者為兵,分插各堡;若夷人,照夷人還夷之約,以不開漠過而已?!辈⒘盍值ず箤}花部眾厚加撫存。此戰(zhàn)為后金大規(guī)模進攻蒙古之始,內(nèi)喀爾喀五部受到震動,遣使向林丹汗請求助兵復仇。同年十月,皇太極命代善等率精騎萬人往征喀爾喀扎魯特部,林丹汗非但不救,反而發(fā)兵襲擊喀爾喀,此舉引發(fā)察哈爾部內(nèi)部的恐慌和離心。
在皇太極的拉攏下,天啟七年六月,察哈爾部之敖漢、奈曼等部2萬余人歸附后金。敖漢、奈曼部的行動引發(fā)察哈爾部進一步的不安,半年之內(nèi)又有克喇克綽特部臺吉巴爾巴圖魯、大貝勒昂坤杜棱、阿拉克綽特部多爾濟依爾登投順后金。崇禎元年(1628年)六月,林丹汗被迫“拔帳而西”,占據(jù)土默特、河套等地,到達宣府、大同塞外,明朝仍給予林丹汗歲賜銀81000兩。
但林丹汗之西遷,進入喀喇沁、土默特部駐牧地帶,激化了察哈爾部與這兩部的矛盾,雙方多有戰(zhàn)事,最終林丹汗戰(zhàn)勝了永謝部(喀喇沁一部)、土默特、襖爾多斯(鄂爾多斯)三部,崇禎二年,林丹汗擁眾至延綏紅水灘,要求增賞一倍未遂,王在晉未敢奏報朝廷,林丹汗隨即縱兵掠明邊。被明朝中斷撫賞兩年間,林丹汗內(nèi)部財政困窘、又面臨著蒙古各部的攜貳離心,天時地利人和盡失,崇禎五年正月,皇太極率領(lǐng)滿洲八旗和投順的科爾沁、內(nèi)喀爾喀、敖漢、奈曼和喀喇沁等部蒙古騎兵大舉往攻林丹汗,林丹汗聞訊放棄輜重西走,皇太極所獲極少,但林丹汗西逃路途艱難,大部分部眾逗留不前,一些不愿西遷進入吐蕃——青藏一帶的部眾折返投順后金。
崇禎七年(1634年),林丹汗病歿?;侍珮O聞訊于崇禎八年(1635年)二月派多爾袞、岳托、薩哈廉、豪格統(tǒng)兵萬余人再次進攻察哈爾部,林丹汗的遺孀囊囊福晉和林丹汗之子額爾克孔果爾額哲相繼于三月、五月向多爾袞投降,察哈爾部徹底歸附于后金。明軍愈發(fā)被動,《明史》卷327《韃靼》評論稱:“明未亡,而插先斃,諸部皆折入于大清。國計愈困,邊事愈棘,朝議愈紛,明亦遂不可為矣!”[7]
三、結(jié)語
縱觀明朝政府撫賞林丹汗之始末、結(jié)局,從萬歷四十七年至崇禎元年(1619—1628),近十年撫款,直至崇禎七年(1634年)林丹汗病死,明朝與林丹汗領(lǐng)導的漠南蒙古也未能對后金組織起有力的聯(lián)合軍事行動,反而基于林丹汗的失策,漠南蒙古各部先后降附、臣服于后金,明朝對林丹汗的撫賞,只是單方面增強了林丹汗的經(jīng)濟實力。但撫賞林丹汗之策,亦不能認定為總體的失敗,觀王在晉、袁崇煥等人的奏疏,撫賞之策原本就有雙重目標,一是促成兩家聯(lián)軍共抗后金,二是穩(wěn)住西線,減少明軍西線的防守壓力,避免兩線作戰(zhàn),集中全力應(yīng)對后金軍。正如天啟六年袁崇煥亦所言:“自北關(guān)失而開原單,今粆花被攻而我之藩籬稍撤”,“虎帶甲可數(shù)十萬,強與弱,奴非虎敵;然奴百戰(zhàn)梟雄,虎無紀律,亂與整,虎又非奴敵。臣故親出,厚遣其領(lǐng)賞之人,囑其無與奴野戰(zhàn),脫有急,移于我之近邊,彼此聲勢相倚,量虎感皇上多年豢養(yǎng)之恩,且自圖存,必不折而入奴。若哈喇慎之三十六家,最稱狡猾,自督臣王象乾一撫之后,順多逆少。今日之計,我方有事于東,不得不修好西虜,即未必可用,然不為我害,即已為我用矣。歲費金錢數(shù)十萬,其亦不虛擲乎。西款不壞,我得一意防奴。即巧計奇謀,不外高城、深池、利兵、堅甲,臣方急急圖之,但心長而力有限,其有濟與否,則待做出而后見也?!盵8]揆諸史實,明朝政府撫賞林丹汗的第二個政策目標還是有一些成效的,不宜以林丹汗在皇太極三次親征察哈爾部過程中的表現(xiàn)、結(jié)局通盤否定明朝政府這一撫賞政策的成敗。
參考文獻:
[1][5]谷應(yīng)泰:《明史紀事本末》第4冊,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569、1570頁。
[2][3]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11,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藏本。
[4]王榮湟:《袁崇煥全傳》,長沙:岳麓書社,2020年,第171頁。
[6]閻崇年:《清朝開國史》上卷,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78—185頁。
[7] 張廷玉等:《明史》卷327《韃靼》,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8494頁。
[8]《明熹宗實錄》卷72,天啟六年六月戊子。
基金項目:遼寧省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項目號:L19BSS001)
作者簡介:陳志剛,1978年生,遼寧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副研究員(遼寧?沈陽 11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