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坤心不為形役

何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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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相信，完全相信”

“有感而發(fā)”，在陳坤的表演中，是個不可缺少的關(guān)鍵詞。在出演電視劇《和平方舟》時，“感”，從換上名字“張渡航”開始。

在此之前，為了貼合人物形象，他剃了短發(fā)，強化體能訓練，天天在家中站軍姿，看很多軍隊相關(guān)的戲——這是科班訓練與多年表演自我錘煉下形成的一種習慣：在表演開始之前，努力成為一個干凈的母本，容納新的規(guī)矩與詞匯。

到了拍攝現(xiàn)場，真正與海上醫(yī)療隊的人交流，聽了他們分享的故事后，“我才知道世界上只有極少數(shù)國家，用醫(yī)療外交去幫助那些遇到災害的弱國。他們面對了很多人的提防和誤解，還有許多感人的故事在這里面，挺震動我的”。

陳坤也由此經(jīng)歷了一次無比特殊的拍攝體驗，現(xiàn)場除了導演的一臺監(jiān)視器外，還有一臺監(jiān)視器供醫(yī)療團隊使用，確保鏡頭里呈現(xiàn)的手術(shù)過程的專業(yè)性，另一臺監(jiān)視器里的目光來自海軍指導團隊，確保演員的形肢、身體語言不出錯。即便拍攝在如此高密度的關(guān)注下進行，在陳坤看來，“整個過程是非常美好的”。

有時候，表演容不下太多時間去清掃內(nèi)心的挖掘現(xiàn)場。今年1月份，《和平方舟》在象山開機，及至另外一部劇《風起隴西》開機時，“前一天我還在演軍醫(yī)，第二天起來，同一個房間，同一張床，化了妝就變成了陳恭”。

剛開始，陳坤還有點懵，但表演的感覺還是從胡髭、一襲灰蒼的布袍、周遭的環(huán)境上一點一點地擴展開來。“對手非常好，白宇非常好，有好對手的時候會呈現(xiàn)‘1+1>2的感觸交流?？磩”镜臅r候，我知道陳恭是什么樣的人，只是還沒落到實處。一兩天的時間，現(xiàn)場在凝聚一種能量，大家都很專注地去找，整個能量讓我很安定，確定性的東西是可以流露出來的。”

烽火四起的亂世之中，被歷史埋沒的小人物，在暗處的情報戰(zhàn)線上斗智斗勇、凝聚光熱。陳坤被這樣的故事所深深吸引。同時，劇組精細的美術(shù)也帶來了沉浸式的氛圍，“我們這次的光源非常少，只用一些蠟燭，特別考驗燈光老師。我們的攝影師韓淇名很厲害”。言辭間，陳坤對劇組一起工作過的成員充滿了激賞。一切都就位了，剩下的，就是換上衣服，走進故事中。

從前，進入片場后，大部分時間里，陳坤是緊繃的，他不說話，不跟周圍人有任何交流?！耙驗槟阒荒芴嵝炎约?，相信劇本里面寫的那個世界，你要忽略劇本外部的世界，你完全這樣催眠自己，就是那個狀態(tài)?！比缃瘢恍枰业揭稽c感覺，等待它像滴入純凈水中的墨汁般一圈圈擴散暈染開來?！坝械臅r候，也不要故意去找這個感覺，只要你相信，完全相信?！?/p>

在回憶時，陳坤眼神虛著，到了這句話，他看著我，目光變得炯然實在起來?！熬秃孟衲氵^了克服身體的制約，到了那個世界。我都是在活生生地感受。你也不用去感覺‘我就是陳恭，因為你已經(jīng)是陳恭了?！睂τ谖羧盏乃硌菹袷且粋€無比復雜的復句，一不小心就會迷失其中而不得不從頭再來。現(xiàn)在，他仿佛剔除了所有枝枝蔓蔓的從句，抓住了表演某種安靜而神秘的本質(zhì)：充分地體驗自我，充分地體驗虛構(gòu)的現(xiàn)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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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在生活里面有點‘傻白甜”

“我當演員近二十多年了，從窮苦的生活過渡到被人保護，我以為在自己的生活里，但是我生活的狀態(tài)其實跟朋友們要面對的很多真正的問題，會有一些不一樣?！?/p>

聊天過程中，陳坤常常有這樣突如其來的坦誠，這種坦誠，是某種自省的結(jié)果。一方面，他肯定演員這一職業(yè)賦予生活的特殊性，另一方面，他承認作為一個人對于生活的情感體驗總是相通的。

“在與愛情相處的關(guān)系里面，我的經(jīng)驗并不是很豐富，其實很單一的。我應該怎么解釋呢？”斟酌語言的瞬間，陳坤的臉上有種一閃而過的羞澀，這種羞澀是少年氣的，帶著一種自我展露時的澀與拙?！拔以诋斞輪T，大家喜歡我，我覺得比較正常，是吧？我跟別人相處起來，就有一種比較簡單的流露，高興就高興，不高興一下就生氣了，特別‘傻白甜?！?/p>

之所以會聊起這些，是因為在《和平方舟》之前，陳坤接了一個在他的作品序列里較為罕見的現(xiàn)代戲角色——《輸贏》中的銷售周銳。在故事中，他與辛芷蕾飾演的駱伽同為銷售精英，在商場上狹路相逢，卻也在彼此角力之中，發(fā)展出了情感關(guān)系，成為一對相愛相殺的親密敵人。滾滾紅塵中的欲望與掙扎撲面而來。

起初，周銳所陷入的狀況令陳坤感到為難，“我不喜歡這種局面很復雜的狀態(tài)，我喜歡我的生活是清爽簡單的”。陳坤承認，自己是被上天眷顧的，早年成名豁免了他為物質(zhì)生活過度翻滾而必然要遭受的痛苦與艱辛，演員的光環(huán)分給了他比一個常人能夠分到的多得多的愛。然而，他畢竟是演員，現(xiàn)實沒有分配給他任務，他卻在戲里得到了屬于自己的歷練關(guān)卡和進度條。

他親切地稱呼《輸贏》的導演張黎為“黎叔”：“黎叔給了我很大的幫助，他告訴我，在這個過程里，你不是為了言情而演，而是要經(jīng)歷，豐富自己的體驗?！睂κ中淋评俚娜橥度胍矌完惱ふ业搅酥c：“她表演流露的那種自然和真切，很多時候很感動我。剛開始沒幾天就拍吻戲，拍親熱戲時我們男孩子會特別注意分寸，當她給予我特別強烈的一個角色的回應，那一剎那其實我愣了一下，我心里說，謝謝你，謝謝你愿意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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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飾演周銳的經(jīng)歷像某種數(shù)據(jù)回傳，以精密而又不可見的方式反哺到了陳坤身上，成為一股開掘自我的力量。“周銳是一個打團隊戰(zhàn)的人，而不是只依靠自己，這讓我身處團隊時，去跟大家聊天的方式也做了很多調(diào)整?！?/p>

當陳坤以這種方式和我們談論角色時，無疑是將結(jié)果具象化了，但更多時候，從最初的《像霧像雨又像風》《金粉世家》，到后來的《畫皮》《龍門飛甲》，再到更近期的《天盛長歌》《脫身》，沒有人清楚這些角色在陳坤一路走來時暗中發(fā)揮了怎樣的力量?！昂芏嘟巧楦械膹碗s度與戲劇度是我在生活里面經(jīng)歷不了的，你剛開始是根據(jù)劇本去演這個結(jié)果，但久而久之，你是不是也感受到了？慢慢它會沉淀，回到我們身上。”

在錯位中創(chuàng)造出美好

表演自然不是陳坤生活的全部，而他的愛好——練字、跑步、下廚，得益于社交媒體，在大眾面前也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在此行拍攝雜志之前，他就早起跑步，“下雨全身都淋濕了”。

令人好奇的始終是他沉浸于這些愛好時的狀態(tài)，以及它們?nèi)绾握T發(fā)了他的興趣。跑步是稀松的日常，為了讓新的一天升起活力，不帶任何壓迫性。練字則緣起于精擅書法的孫儷給陳坤寄了一套筆紙，幼時練過毛筆字的陳坤開始學習寫小楷。他給自己定了一條規(guī)則，只抄同樣的內(nèi)容。“我每天在寫同樣的字，每一篇從初期的不穩(wěn)，沒有信心，到為了把字寫得好看，很刻意的樣子，到最后，我只是很認真、很放松地寫字，學習的過程是一個流動的過程?！?/p>

于是我們逐漸接近了那個從十八歲開始就塑造了陳坤的習慣：冥想。奇異的是，一聊起這個話題，陳坤的語調(diào)也舒緩了下來，幾乎令人錯覺影響了周圍的空間。

起初冥想只是讓陳坤感到舒服，一直到了35歲之后，他把冥想所帶來的禪定放進了生活的每時每刻。某種意義上，跑步和練字，對陳坤來說，都是一種禪定?！澳憧吹胶苓h的樹上有一片樹葉，你看著它，你都不要提醒自己放松，你去觀察它是隨風搖擺還是靜止不動，你就輕輕地把注意力放在上面，這就是一種禪定。不一定要坐在那里，因為這種方式的結(jié)果就是這樣，松弛下來?！边@同樣滋養(yǎng)了他的表演——越是專注于當下，對角色的感知就越強勁。

就這樣，我們從旁觀者的視角，部分地理解了這些年陳坤越來越自在安然的原因，而他也對生活越來越充滿洞察。在山下學堂看新人的狀態(tài)，他發(fā)現(xiàn)他們“自己故意表現(xiàn)得很成年人”，“反倒像我們這種四十多歲的時候，下意識要保留某種青春一樣”。他得出自己斬截干凈的結(jié)論：“尖銳這個東西代表著青春的絕對性?！?/p>

他也越來越能感覺到日常點滴澆筑出的美好。疫情期間悶在家中，他從記憶中攫取外婆做菜的感覺，試著每天做一日三餐?！伴_工去拍《輸贏》前胖了二十多斤”，進組前又慢慢減了下去，但手藝就此留下了。這次從象山回京，連著兩天，為兒子做了西紅柿牛腩、蔥姜炒五花肉、咖喱雞。“我兒子是一個比較含蓄的人，吃的時候正常吃，到了晚上，他說，中午沒吃完的咖喱雞，奶奶你幫我熱一下，我還想吃。那一刻我眼淚都出來了?！?/p>

感受是當下的陳坤所珍視的，因而他也明白，沒有100%的感同身受。這讓那些或許會造成傷害的誤解不再成為困擾。他正在以自己的方式靠近某種古老的智慧：不滯于物，不困于心，不亂于人。“互相錯位的誤解才是這個世界的實相，但我們也在不斷的錯位里面創(chuàng)造出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