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土產(chǎn)
左頁:《阿基拉》海報
本頁:《阿基拉》(Akira,1988)
人類對自身潛能和超能力的好奇心也許源自天然的人性,而天然的人性之中始終存在黑暗面……但只要還能自省,人類就有希望。阿基拉(Akira)在日語中意為“光明”,這是大友克洋留給觀眾的隱喻。
高聳入云的摩天大廈,炫目華麗的科學技術(shù),在此之下卻是人類愈加匆忙勞碌的狀態(tài),以及對自我、情感、未來的迷失?!案呖萍?,低生活”之間的矛盾與辯證,也就成了諸多科幻作品的主題。科幻關注的不僅僅是科學技術(shù)的進步,或是對人類可能性的暢想,科幻關注的始終是人類本身。以時下最為大眾所知的“賽博朋克”為例,早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就以小說的方式掀起了浪潮,而亞洲,尤其是日本的賽博朋克較為特殊——它是從漫畫開始的。而這部漫畫就是在這兩年頻頻被提起的大友克洋的《阿基拉》。從1982年漫畫開始連載,到1988年電影的上映,再到對2020年東京奧運會停辦的神奇預言,這部作品屢次被重映、被探討,影響力遠超我們的想象——Michael Jackson、Kanye West都曾在自己的音樂作品中向《阿基拉》致敬,而Kanye West這位嘻哈鬼才更在自己的新專輯Donda中化身《阿基拉》的主人公金田正太郎,他曾說《阿基拉》是他所有舞臺和設計的靈感,你可以理解成,每一雙被潮人們追捧的“椰子鞋”其實都帶有這部作品的DNA:而金田走向自己愛車的那張電影海報更成為后世無數(shù)作品致敬的經(jīng)典模式,他那輛紅色摩托車也曾出現(xiàn)在電影《頭號玩家》當中;還有游戲,經(jīng)典格斗游戲KOF2001中的人物K9999則完全致敬了島鐵雄……如果拋開流行文化部分,以《阿基拉》為代表的一系列科幻動漫,更是在不同層面展現(xiàn)了人類特有的自省、迷失與浪漫。
2013年9月7日,當人們得知東京成功申辦2020年奧運會的消息時,有多少人會想起《阿基拉》早已預言到了這一事件:而更為巧合性的部分,是在這部動畫電影大約16分50秒的地方,告示牌上寫著“第30屆東京奧林匹克運動會距離開幕還有147天,全民合力讓大會成功”的字樣,而就在告示牌下方的墻壁上,赫然用白漆刷著醒目刺眼的“中止吧”,正對應上疫情蔓延的時間背景。這些巧合不僅令動漫迷們?yōu)橹痼@,甚至平日對此漠不關心的人也對《阿基拉》產(chǎn)生了興趣。如果說奧運會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人類肉體能力的極限,那么《阿基拉》與之對應的,則是通過對超常能力人類的培養(yǎng)和潛能的挖掘,使其精神變得更加強大。
1982年大友克洋的漫畫《阿基拉》開始連載,歷經(jīng)11年才完結(jié)。其世界觀與背景設定十分強大,詳細地描繪TA類的野心、科技、宗教、精神力等多方面的關系。而大友克洋令人驚艷的分鏡和畫功,也是漫畫的一大魅力。1988年上映的同名動畫電影更為知名,大友克洋親自執(zhí)導,巧妙地改編和簡化了晦澀復雜的劇情,提煉出最精彩的矛盾點,流暢的畫面和漂亮的蒙太奇令這部古早的2D電影依舊有著豐富立體的視覺表達——一種外露的機械感,摩天大樓林立的繁華大都市本身就像一座龐大的機器,加之那些體積巨大的機械設備相互交織,人類身處其中渺小無力地仿若零件,營造出強烈的對立感。這樣具有壓迫感的風格不僅體現(xiàn)在《阿基拉》中,在大友克洋其他的代表作如《大都會》《老人Z》中皆有體現(xiàn)。
在《阿基拉》的故事里,2019年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人們在當年引發(fā)爆炸的巨大彈坑旁重建起超越往昔的繁華大都會,但人類對未知力量的狂熱依然沒有改變。軍方秘密地挖掘培養(yǎng)天賦異稟的孩童,通過藥物和手術(shù)開發(fā)不可思議的精神力量,如隱身、透視、瞬間移動、隔空移物……當然,還有純粹的破壞力。阿基拉曾是最成功的一個實驗品,由于力量過于強大而被封印。然而,人們對力量的狂信再一次導致了悲劇重演。超能力在《阿基拉》中有很明顯的象征意義,作品中失控的超能力吞噬城市的場面,對于日本這個世界上唯一被核武器攻擊過的國家來說,想必感觸頗深。人類對自身潛能和超能力的好奇心也許源自天然的人性,而天然的人性之中始終存在黑暗面……但只要還能自省,人類就有希望。阿基拉(Akira)在日語中意為“光明”,這是大友克洋留給觀眾的隱喻。
左:《攻殼機動隊》(Ghost in the Shell,1995) 右:《攻殼機動隊2:無罪》(Ghost in the Shell2:Innocence,2004)
“靈魂究竟是什么”似乎是人類迷失的根源.也是人類尋找自身存在的關鍵所在,人們也嘗試做出一些解答,例如關于靈魂重量的著名的“21克之說”等等。盡管關于靈魂至今沒有定論,但有一部科幻動漫卻為人們思考這個問題提供了驚人且有趣的思路和角度,這便是大名鼎鼎的《攻殼機動隊》系列。
《攻殼機動隊》的漫畫由士郎正宗于1989年開始連載,最主要的動畫改編作品有押井守執(zhí)導的兩部劇場版:1995年的《攻殼機動隊》和2004年的《攻殼機動隊2:無罪》,以及神山健治執(zhí)導的兩季電視動畫劇集,分別于2002年和2004年播出??傮w來說,《攻殼機動隊》的世界觀決定了其冷峻晦暗的視覺風格和緊湊壓抑的敘事節(jié)奏,富于哲思的對白始終令人應接不暇。低空飛行的飛機,龐大身影從酷似九龍城寨的建筑群上空略過,抑或是兀然聳立在哥特式教堂建筑高高塔柱上的關公石雕,又或者在盛大游行中俯瞰蒼生的神明的巨像,看似無意義的場景實則無不是對應著故事的主題——在某種巨大映襯下靈魂的空洞。尤其是在1995年的劇場版中,以日本傳統(tǒng)的謠曲形式創(chuàng)作的《傀儡謠》作為劇情高潮的預告伴隨著深邃的空鏡頭出現(xiàn),讓人聯(lián)想起古時祭神通靈的歌謠,唱詞更直點主題——“若吾起舞時,麗人亦沉醉,若吾起舞時,皓月亦鳴響,神降合婚夜,破曉虎鶇啼”,文化融合的雜糅風格和獨特的視覺角度協(xié)調(diào)地結(jié)合在一起,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和異樣的美感。
《攻殼機動隊》的想象力天馬行空,一些載具和義體的設計令人贊嘆,比如最具代表性的形如蜘蛛般的攻殼車“塔奇庫瑪”、可以分裂出許多用于飛速敲擊鍵盤的細小指頭的手部義體,或是掀起雙眼的單元模塊便可接入高精尖設備的眼部義體等等。但最了不起的還屬“電子腦”的設定,這一設定對科幻界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黑客帝國》中通過后頸的插口接入矩陣世界的方式顯然是在致敬。在《攻殼機動隊》中,人類不僅可以將各個器官、肢體替換成比血肉之軀更強更耐用的義體,就連大腦都可以通過手術(shù)加以改造,直接連入互聯(lián)網(wǎng)。這樣的技術(shù)導致人類社會大幅變革,犯罪也有了新的形式:技術(shù)高超的黑客可以像入侵電腦一樣侵入人的意識,控制人的行為,甚至可以篡改、抹消人的記憶。通過“電子腦”,人們變成了互聯(lián)網(wǎng)的移動終端,如同當今的智能手機:肉身可以改造,意味人的身體就像機械零件一樣擁有可替換性,人變得像機器:人工智能愈發(fā)像人_般思考和表達,機器變得像人,人區(qū)別于擁有人工智能的“傀儡”之間的界限愈發(fā)模糊。主人公草薤素子常因此困惑于自身的存在,即沒有天生的肉身,連記憶也可以植入和篡改,那如何確定自己是真正的自己?
《攻殼機動隊》的中文譯名其實不太能體現(xiàn)出這部作品的初衷和立意,作品原名是“Ghost in the Shell”,有如叔本華所言“身體亦屬表象世界,是不可靠且并非自身本質(zhì)之物”,《攻殼機動隊》始終在探討軀殼(Shell)和靈魂(Ghost)之間的關系,試圖剝離通俗意義上的肉身,運用數(shù)學中“合并同類項”般的思維方式,勾勒出靈魂的輪廓。這樣與眾不同的視角為觀眾提供了一種進行交叉對比的思路,輔以精妙的人物設計,引導觀眾在“你我猶如隔鏡視物,所見無非虛幻迷朦”的意境之中思考“忒修斯之船”般的哲學問題。
2018年2月7日,美國太空探索技術(shù)公司第一枚重型獵鷹火箭發(fā)射成功,這枚火箭搭載了一輛特斯拉敞篷車,這輛車在細節(jié)上體現(xiàn)了人類最酷的一些太空主題文藝作品的元素,其中涵蓋了David Bowie的歌曲、Isaac Asimov和Douglas Adams的科幻小說,這一究極浪漫的行為映射了人類對太空的憧憬。就太空中的浪漫而言,有一部特立獨行的動畫片絲毫不輸給這輛特斯拉,它就是《星際牛仔》。
這部于1998年推出的動畫片,在當下熱度仍絲毫不減。于2020年限量發(fā)行的原聲彩膠和只收錄了重新編曲的片尾曲The Real Folk Blues的7寸黑膠,都成為了唱片收藏圈中的緊俏貨,其主題音樂會更是一票難求。說起來有趣,音樂讓這部動畫的知名度相當高,但故事本身又稱不上流傳太廣的大眾作品:盡管是動畫劇集但它更像一部漫長的電影;雖說是發(fā)生在未來背景下的故事,卻能讓觀眾陷入久遠的回憶。
《星際牛仔》由渡邊信一郎執(zhí)導,除了1998年的動畫劇集和2001年的劇場版《天國之門》外,還有在東京電視臺只播放了12集便遭砍時制作的吐槽特輯《藍調(diào)混搭》。盡管遭遇過坎坷,《星際牛仔》神作的地位仍然不可動搖,這之中渡邊信一郎強烈的個人風格至關重要,他顯然是一位超級音樂愛好者,尤其是對爵士樂的偏愛,據(jù)說動畫中許多的鏡頭他都會為了契合音樂而特意修改。正因如此,音樂無疑是這部作品中最重要的語言。著名音樂家菅野洋子所作的動畫原聲涉及了多種風格,配合著無比犀利的分鏡頭和美麗卻有著淡淡疏離感的場景:干脆利落的指彈吉他伴隨著悠遠滄桑的吟唱聲,一個身披斗篷有如Sergio Leone西部片中的牛仔一樣的男人在用李小龍的截拳道打斗著:薩克斯與鋼琴交織的搖籃曲,回蕩在寒冷的木衛(wèi)四上燈光昏暗煙霧繚繞的酒吧之中:主人公在下墜的慢放中伴隨著玻璃碎片不斷閃回過往記憶中幸福的碎片,菅野洋子用自創(chuàng)的火星語親自演唱因溫柔明亮而在此刻格外顯得傷感的Green bird替他訴說心聲
這樣飽含浪漫情懷的視聽語言在《星際牛仔》中比比皆是,每一處細節(jié)都下足了功夫,單集動畫的名稱大部分也融入了音樂的元素。
在《星際牛仔》的設定中,人類因為“時空相位門”的技術(shù)而實現(xiàn)了星際旅行,同時也因這項技術(shù)的瑕疵導致月球爆炸,地球變得不再宜居,人類不得不進行太空移民。大規(guī)模太空移民有如美國當年的西部拓荒,地廣人稀且天高皇帝遠。因此殖民地治安就成了一個大問題,僅靠當局的力量顯然力不從心,于是古老的職業(yè)“賞金獵人”復蘇了,故事的主人公們便是從事這一行業(yè)的“牛仔”,他們懷揣著各自無法擺脫的過往在彼此的命運軌道上前行、交匯、分離??v觀《星際牛仔》,無論是故事的內(nèi)核還是視覺的設計,無不體現(xiàn)著美學上的復古未來主義——與哥倫比亞號航天飛機夢幻般的重逢、火星殖民地上的唐人街、李小龍的功夫哲學
所有這些具有強烈“過往”的元素在一個虛構(gòu)的未來中展現(xiàn),人們在時空錯位的錯覺中感受到自己對“過往”的強烈情感。這樣浪漫的表達,同時體現(xiàn)了一種循環(huán)往復:人類探索太空實則是在太空中發(fā)現(xiàn)自己,我們以為通向了未來,實際上卻回到了過去。
這些具有代表性的科幻動漫,每一部都相當有年代,可如今再度觀看,仍能久久地贊嘆不已。事實上,科幻動漫與其他形式的科幻作品在思想性上并不存在明顯的區(qū)別,反而有著先天的優(yōu)勢:科幻動漫的作者普遍具有強烈的個人風格,獨特視角的分鏡頭和細節(jié)上夸張且極富感染力的表現(xiàn)手法等等,在這些要素的加持下,科幻動漫往往能以超乎想象的張力劍走偏鋒地闡釋作品的精神內(nèi)核,給觀眾的視覺和思想帶來無與倫比的沖擊。無論是自省、迷失還是浪漫,人類作為復雜的生命體始終在探尋著自己,科幻動漫作為一種極其微妙的表達方式,正是人類送給自己的禮物。
《星際牛仔:天國之門》(Cowboy Bebop:KnoekinOn Heavens Door,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