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
明天就是清明節(jié)了。
喬米和大治他們要休息三天,除了清明法定休息日外,正好趕上了周六、周日,加在一起就是三天。幾乎所有單位都喜歡這么辦,把三天時間連在一起讓人們休息、讓人們?nèi)ネ?,倒好像是他們給了人們什么大福利。人們也樂意這樣,三天足以出去玩玩了,比如說,去比較遠(yuǎn)的地方。
喬米說他想吃點東西。等喬米離開窗口去了廚房,大治從床上跳了下來,對面樓的許多窗口竟然都亮起了燈,這是很少有的事。窗臺上放著喬米正在看的一本小說,還有喬米剛洗過的一雙鞋,還在嘀嘀答答地滴著水。
這時喬米在廚房大聲喊大治,要他過去,說這邊樓的燈也都亮了。
他們都回來了。喬米在廚房里說。
我也有點餓。大治說。
喬米拿著一塊放了好長時間的三角形蛋糕從廚房里出來。
我看還能吃。喬米說,這還是上次剩的,都硬了。
大治就笑了起來,說這你得想想辦法,既然都已經(jīng)硬了。
喬米也笑了起來。
你還不如泡個方便面。大治說。
我早吃煩了。喬米說,只要一想到方便面,胃里就冒酸水。
待會兒咱們下去吃。大治說,來瓶啤酒。
小區(qū)外邊有兩家小飯店,早上賣面條和餛飩,還有油條,中午和晚上有各種炒菜,腰花、肝尖兒什么的也都能炒,而且還炒得很好。
那兩只貓也從廚房出來了,它們習(xí)慣了,只要一有人進(jìn)廚房它們就會馬上跟著去廚房。一只黑貓,一只虎斑,它們之間相差差不多十歲。
喬米和大治合租這套房已經(jīng)三年多了,三年前他們找到事做后就來了。這個小區(qū)在城市的最南邊,再往南就是那條著名的河,但現(xiàn)在河里已經(jīng)沒有多少水了。小區(qū)的北邊靠著剛運行沒幾年的高鐵站,這樣你就會知道這個小區(qū)離市區(qū)有多么遠(yuǎn)了,所以喬米和大治沒花幾個錢就很容易地在這里租上了房。房子是兩間臥室加一個客廳,當(dāng)然還有廚房和衛(wèi)生間,現(xiàn)在的房子都這樣。因為這個小區(qū)實在是太偏僻了,所以這里房子的價格十分低。直到后來,來了許多外地人,他們的出現(xiàn)讓這個小區(qū)一下子熱鬧了起來,也賣掉了不少房子,不是賣掉了七八套,而是幾棟幾棟地賣,這讓當(dāng)?shù)厝硕己艹泽@。他們不知道外地人為什么會到這地方來買房子,而且一買就幾棟幾棟的,直到最近,還有人從外地到這邊來買房子。這個小城離繁華的都市實在是太近了,高鐵開通后只要一個多小時。雖然這樣,到了夜里小區(qū)還是黑乎乎的,一棟樓只有幾戶亮著燈。那些買了房的外地人根本就不住在這里,但年年清明他們都會回來一趟。
你說這些外地人都是些什么人?大治問。
誰知道他們都是些什么人。喬米說。
這時那兩只貓開始叫了,它們今天還沒有吃到妙鮮包。
叫得真煩人,你說她們養(yǎng)貓干什么?喬米間。
她們真不應(yīng)該每人都養(yǎng)一只。大治說,合養(yǎng)一只玩玩也就夠了。
如果咱們不幫著她們照顧,它們怎么辦?喬米說,養(yǎng)寵物不是什么好事。
大治說,把貓糧和水給它們都放好,它們能堅持一個星期,但恐怕到時候要臭死了,盆里的屎也許會堆滿了。
喬米笑了起來,那兩個姑娘,她們居然把這兩只貓叫老公,抱著貓不停地叫老公,你說好笑不好笑,多虧是貓,要是狗可了不得了。
要是狗,而且如果還是大公狗,你想想?喬米說。
大治也笑了起來,說那才可以是老公,現(xiàn)在那種事太多了,網(wǎng)上很多,都不稀罕了,一開始我都不信,想不到還真有,不結(jié)婚,和狗一起過日子。
貓怎么說也太小了吧。喬米又笑了起來。
真是太可笑了,把貓叫老公。大治又說。
喬米說的那兩個姑娘也住在這套房子里。是這樣,喬米和大治租下了這套房子,但他們覺得他們倆住一間,另一間空著也是空著,所以他們就把另一間出租了,這樣會減輕點費用,正好那兩個姑娘當(dāng)時也急著租房。她們是親姐妹,是河南新鄉(xiāng)那邊的人。她們也樂意和喬米、大治合租,微信上聊了幾次,講好了價錢,她們就每人抱著一只貓來了。她們抱著貓這間房看看,那間房看看,嘴里還不停地說,老公你看看這間房怎么樣,老公你再看看這間房怎么樣。搞得大治和喬米跟在后邊忍不住哧哧直笑。這一晃都兩年多了,喬米、大治和她們現(xiàn)在相處得還不錯。有時候,他們還會在一起吃個飯,比如過這節(jié)或過那節(jié)的時候會包頓餃子吃。餃子皮是現(xiàn)成的,超市里可以買到,再買點肉餡兒,光肉餡兒還不行,還得再買些韭菜或芹菜什么的,小茴香也可以,問題是他們都喜歡吃這種餡兒的餃子,要不就是韭菜雞蛋。他們興致來了有時還會來個火鍋,這個料那個料,羊肉、魚丸各種菜也都會來一點,他們還會喝啤酒,總之他們相處得不錯。
我們那地方清明節(jié)沒女人什么事。喬米說。
一個地方一個樣。大治說。
到墳上燒紙都是男人們的事,跟女人沒關(guān)系。喬米又說。
她們也許是去別的什么地方玩去了。大治說。青海昨天下雪了,挺大的。
有這種可能,但她們不可能去青海。喬米說,咱們明天做什么?想想看。
睡覺,我想睡覺,好好睡一個大覺,太累了。大治說。
待會兒我先洗個澡。身上都臭了。喬米在腋下摸了一把,放在鼻子邊聞了一下,又把手伸給大治。
你自己舔一下。大治說。
喬米就笑嘻嘻地把腳一下伸了過來,來來來。
大治身子一閃,喬米就把腳趁勢放在了大治的腿上,人躺平了。
明天就是清明了,錢沒掙到,日子倒過得真快。喬米說。
清明節(jié)沒他媽一點意思。大治說。
根本就不能叫作節(jié)。喬米也說。
只不過是一個節(jié)氣,二十四個節(jié)氣中的一個節(jié)氣。大治說。
也沒什么可吃的。喬米說,任何節(jié)日都離不開吃,只有清明節(jié)是個沒什么可吃的節(jié)日,大不了吃個青團(tuán),青團(tuán)有什么好吃?大不了蘸點白糖。
好在咱們可以睡懶覺。大治說,我可能會一直睡到明天中午。
睡覺沒意思。喬米說。
大治說,待會兒我也要把鞋子洗一下,平時沒時間,還有兩三條褲衩。
我剛才洗你怎么不說一聲?我一塊兒就給你洗了。喬米說。
那你怎么不問我一聲?大治說。
其實咱們應(yīng)該去釣魚,去釣一天魚,怎么樣?喬米忽然坐起來,看著大治。
喬米有主意了,去釣魚,如果能釣到幾條大的就凍在冰箱里慢慢吃。喬米說那個水庫里的水真的要比去年大,小溝汊里還有很多的蝦,用三角抄網(wǎng)就可以撈。蝦這種東西剛撈到手你真不敢相信那是蝦,以為會是什么水蟲子,你肯定要過一會兒才會明白那其實就是蝦,就是這么回事,因為那蝦太小、太多了。
咱們?nèi)メ烎~怎么樣?喬米又說。
大治卻想起望遠(yuǎn)鏡來了,他們出去釣魚一般都會帶著望遠(yuǎn)鏡,但此刻他忽然想用望遠(yuǎn)鏡看看對面的那些外地人都在做什么。這些臭外地人,他們回來過清明節(jié),問題是清明節(jié)真沒什么好過的。
大治問喬米,望遠(yuǎn)鏡是不是在她們的屋里?我現(xiàn)在想看看那些外地人這時候都在干什么。這些臭外地人。
望遠(yuǎn)鏡那天被她們拿去看花了。喬米說。
我暈!看什么花!大治用手朝自己下邊指指,她們最好看看我這朵。
那還不把她們嚇壞?喬米大笑了起來,你那朵花也太魔幻了。
我們的花都魔幻,時大時小的。大治說。
她們那天說她們要看迎春花。喬米說。
迎春花有什么好看?黃了吧唧的。大治說望遠(yuǎn)鏡的好處就是讓你可以看到別人在他們屋里做什么。但其實你想看到的場面一點都看不到,沒人會把窗簾拉開讓你看他們在干那個,你只能看到他們在屋里走來走去或者是坐在電視機前一邊打哈欠一邊看那些濫到不能再濫的節(jié)目和電視劇?,F(xiàn)在的導(dǎo)演都是一堆臭狗屎,黑人也拍到抗日劇里,我操他媽的!這些個豬狗沒學(xué)過歷史!
說好了,咱們明天去釣魚,行不行?喬米又說。
行吧。大治說,也許早就有人在釣了。長筒靴呢?
河水這幾天該漲了。喬米說。
那條河,除了冬天幾乎天天都有人站在河里釣魚,他們就那么站在水里,有人還會在水里放把椅子,一坐就是老半天,坐在河里。
你說這些外地人是不是也會去釣魚?喬米問大治。
不大可能。大治說,清明節(jié)釣魚還有點早。
這又沒什么死規(guī)定。喬米說,咱們早點睡,明天早點起。
大治看著喬米,看著喬米的腳,喬米剛剪過腳趾甲,干干凈凈的,有時候,大治和喬米會互相給對方剪腳趾甲。那次是大治踢足球扭了腰,彎不下身子來。從那時候開始,他們會經(jīng)常給對方剪剪腳趾甲。
那只黑貓過來了,蹲在那里看著大治和喬米。它有點猶豫,不知道是該跳上來還是不跳上來,它一直猶豫著,黃眼睛可真好看,它等著喬米或大治的一個手勢。
你說釣魚最讓人興奮的是什么?喬米拍拍沙發(fā),說別人的興奮我不知道,最讓我興奮的是釣到一條大魚遛它的時候,一直遛,一直遛,一直把它遛到精疲力竭,再把它拉上來,那才讓人興奮呢。喬米又說起他釣?zāi)菞l十多斤大魚的事來了。這件事喬米對大治說過好多次了,但大治還是愿意聽他說,還讓自己裝作從來都沒聽過的樣子。
不會吧?十多斤,那該有多么大?大治說。
這么大,不,有這么大。喬米把兩只手張開,再張開。
但愿你再釣一條給我看看。大治說。
明天也許會交好運。喬米說,又拍拍沙發(fā)。
那咱們明天就去吧,聽你的。大治說。
那只黑貓?zhí)蟻砹?,用頭不停地蹭喬米的手。
好,就這么定了。喬米在沙發(fā)上側(cè)了一下身子,讓貓再過來點。這么一來,喬米也正好可以看到對面樓那邊。
你說這些外地人都是些什么人?喬米也回頭朝那邊看了一眼,說他們真是太有錢了,買了房子放在這里不住,每年就回來這么一次。你說他們會不會都是一個單位的人,這些臭外地人。清明節(jié)有什么好玩的?
我看不會吧,不過他們也許都互相認(rèn)識。大治站起來說,操他媽的望遠(yuǎn)鏡呢?她們也許會把望遠(yuǎn)鏡放在廚房的抽屜里。喬米說,她們就是喜歡隨手亂放東西。大治說,這倆兒小×。
你說她倆是小×?喬米說。
她倆兒就是小×。大治說。
你這么說話是不是很過癮?喬米說。
就是很過癮。大治笑開了。
她們回來你可別說漏了嘴。喬米說。
小×。大治又說,我挺喜歡這兩個字的。
大治去了廚房,開始在廚房里亂翻騰,把什么弄掉到地上了。嘩啦,又有什么掉到地上了,嘩啦。大治忽然在廚房里大叫了一聲,望遠(yuǎn)鏡真的是在廚房里放著。廚房里邊可真夠亂的,望遠(yuǎn)鏡就放在一進(jìn)門那個放菜的塑料架子上,上邊有兩個生了芽子的洋蔥頭,還有幾個土豆也生了芽子,還有一棵干了的白菜,她們總是到處亂放東西。這其實誰都不能怪,他們都不怎么愛收拾這個家,因為這畢竟不是他們的家?,F(xiàn)在好就好在喬米不再把東西到處亂扔了,有一次喬米把一樣惡心的東西直接扔在餐桌上,真夠惡心人的。
外邊院子里有什么叫了幾聲,是狗叫。
喬米這時也跟著到廚房里來了。他一到廚房,那兩只貓也馬上跟了過來。黑貓在前,斑虎貓在后,都豎著尾巴。既然要去釣魚,喬米想看看明天釣魚要用的那些東西。那些東西都放在吊柜里邊,魚竿是放在吊柜的上邊,只有那上邊才可以放得下釣竿。喬米還打開冰柜看了看凍在那里的魚餌,這還都是去年的東西,放在一個分成好幾個格子的小塑料盒里。冰箱里還有半盒三角奶酪,大治這家伙挺愛吃奶酪的,喝茶的時候也要時不時吃上一塊。
喬米打開放魚餌的盒子聞了聞,一點味都沒了。
別擔(dān)心,化了就有了。大治說。
魚的鼻子可靈著呢。喬米說。
大治說魚吃東西一般都靠眼睛而不是靠鼻子。
沒有你這么胡說的,魚還是靠嗅覺。喬米說。
大治踩著椅子把魚竿從吊柜上取了下來。
喬米開始在那里理釣魚線,理魚線有個專門的工具,把一頭穿過去就行。
我們明天去釣魚了。喬米說,差點忘了,還有草帽。
但愿別像上次那樣什么都沒有釣到。大治說,在這兒,這個是你的。
你說這些外地人會不會也去釣魚?我希望他們也去釣。喬米又朝對面樓看了一下,對面的每個窗戶現(xiàn)在幾乎都亮著燈。這真是少有的事,因為幾乎每個窗戶都有燈光,這真是可以用大放光芒來形容一下。因為那些外地人一年四季幾乎都不回來,買了房子不住就讓它們空著,只放骨灰盒。這事喬米和大治其實早就知道了,小區(qū)里許多人都知道,知道外地人在這邊買房子干什么,放骨灰盒。人們也都知道外地的墓地有多貴,這邊的一套房子要比外地的一塊墓地便宜多了,但許多人還是不相信外地人在這邊買房子只是用來放骨灰。
我先洗一下。喬米開始脫衣服,往沙發(fā)上扔,背心、短褲、內(nèi)褲。
大治說,太光了,對面肯定看到了。
你以為人人都有望遠(yuǎn)鏡嗎?喬米說。
你那個還用望遠(yuǎn)鏡嗎?你都可以去非洲了。大治笑著說。
喬米去洗澡了。
大治開始趴在窗口用望遠(yuǎn)鏡看對面的房子。
其實大治也只能從窗口看看對面的人在做什么。但對面窗里的人們幾乎是沒做什么,有人在屋里走動,手里拿著把掃帚,像是在掃地,有兩個人坐在沙發(fā)上說話、抽煙,還一邊喝茶。因為屋子里根本就不住人,所以幾乎每間屋子都顯得很空蕩,都沒什么家具。喬米的望遠(yuǎn)鏡是可以放大五十倍的那種,這種望遠(yuǎn)鏡總是讓人有點暈,有時就不明白晃悠悠地對焦到了什么,得調(diào)老半天才能明白對焦到了什么。喬米慢慢對著調(diào)著終于看清了,還是那張掛在墻上的照片,一張是男的老頭,一張是女的老女人,照片下的桌上還放著兩個盒子,看上去很精美。盒子前還放著一個小香爐,那種瓷的。香爐里插著香,香爐后邊還有幾個盤子。盤子里是水果,還有點心,還有酒,還放著筷子。大治不想看這個,大治希望看到床,希望看到有人在床上做體操,最好是一男一女兩個人同時做,但床上根本就沒人。大治把望遠(yuǎn)鏡又調(diào)了一下,他還想看看桌上的那兩個看上去很精美的盒子。大治看清楚了,其實大治早就知道,那是兩個骨灰盒子,只有骨灰盒子才會雕刻得那么夸張、那么瑣碎。這讓大治多少有那么點不舒服,因為沒人愿意沒事看到這么個盒子。喬米又把望遠(yuǎn)鏡挪到另一個窗口。屋里的那個人在看手機,這是個中年人,躺在床上,拿手機的那只手腕上還帶著一個什么串兒。喬米把望遠(yuǎn)鏡挪了一下,跟著就又看到了墻上的照片,還在老地方掛著,照片上的一男一女都老了,可能是這個中年人的父母,照片下邊是兩個盒子,那還能是什么盒子?真是沒什么意思。這時候那個中年人有了動靜,從床上起來了,去了另一間屋,但很快又回來了,又躺到床上去了,又繼續(xù)看手機。大治希望能看到一點什么新鮮的東西,大治把手里的望遠(yuǎn)鏡朝著對面樓掃來掃去。因為大治他們住在六樓,所以他也只能看看對面的六樓和六樓下邊的那幾層。這下大治看到了,二樓這家比較熱鬧,七八個人吧,正在圍著桌子吃飯,看樣子挺熱鬧的。大治看得很清楚,他們肯定是點的外賣,一般外賣不會接這個地方的單,因為離市區(qū)實在是太遠(yuǎn)了,但這家人肯定是叫的外賣,而且是火車站的外賣。他們圍著桌子,桌子上是許多塑料袋,當(dāng)然里邊會是食物,還有就是放外賣食品的那種帶蓋子的透明塑料盒子。這樣的塑料袋子和盒子幾乎放了一桌子,圍在桌子邊上的人看樣子吃得都很起勁,他們一邊吃還一邊說著什么。大治開始在心里想,他們從外地來可能開了幾輛車。最少得兩輛?也許兩輛都不夠。這時有一個人站了起來,把一個放菜品的盒子里的東西夾了一些放在一個小碟里,當(dāng)然是那種塑料碟子,然后他把手里的碟子放在了該放的地方,也就是放在了他們旁邊的那張桌上。桌上有照片,有香爐,里邊還點著香,總之是該有什么都有什么,當(dāng)然還有兩個骨灰盒,那個小碟兒就放在骨灰盒前邊。這些大治早就都熟悉了。說實話,真沒有什么看頭。
大治去了另一間屋,他想看看那邊的那棟樓。
喬米這時候洗完了,一邊擦一邊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了,渾身濕漉漉的。喬米的身子是既結(jié)實線條又好看。
真應(yīng)該先吃完飯,然后再洗,洗澡這種事是越洗越餓。喬米說,他這會兒真餓了。他把手里的毛巾往茶幾上一扔,開始穿褲子,抬起一條腿,伸進(jìn)去,再抬起一條腿,再伸進(jìn)去。他這么站著穿褲子的時候很穩(wěn)、很麻利。
你看到什么沒?沒什么吧?喬米問大治。
什么也沒,咱們馬上下去吃。大治說。
是吃完飯再洗才對,餓著肚子洗澡真不是個事。喬米又說。
明天你可以到河里去洗一下。大治說,只要你不怕冷。
我哪回怕過?喬米說。
那你來個裸游。大治說。
啊呀,我真餓了。喬米說,但愿待會兒有熘肝尖兒、熘肥腸,就是不知道這時候的肥腸和腰子還新鮮不新鮮,我現(xiàn)在特別想吃這兩樣。
我也想吃。大治說。
喬米和大治下樓了,院子里的燈已經(jīng)亮了,平常這些燈是不會亮的,但今天晚上亮了。
喬米和大治一下樓就又聽到了狗叫聲,一聲汪汪,又一聲汪汪。
有人在垃圾箱那邊遛狗,一個人牽了三條,三條狗的意見像是不怎么合,有的要朝這邊走,有的要朝那邊走,直到主人放聲大罵,那三條狗才馬上變乖。狗的主人笑著對走過來的大治和喬米說,狗其實和人差不多,你不罵它,它就永遠(yuǎn)也不會聽你的。
說得好。喬米說。
你們干什么去?狗的主人問,他認(rèn)識喬米和大治。
去吃口東西。喬米說。
你看那邊地上有個煙灰缸,好好的一個玻璃煙灰缸。主人說。
喬米和大治看到那個煙灰缸了,就在路邊,挺好的一個刻花玻璃煙灰缸。
可惜我不會抽煙。狗的主人說。
我們也不抽煙。喬米說。
待會兒肯定有人會揀它。主人說。
我想會的。大治說,又朝那個煙灰缸看了一眼。這是一個很大的刻花玻璃煙灰缸,很大,怎么會被人放在這里?
喬米和大治往小區(qū)門口走的時候,狗主人也跟著往外走。那三條狗現(xiàn)在變乖了,都老老實實地跟著走。狗主人忽然又開口了,他對喬米和大治說,你們想不想養(yǎng)一條狗?養(yǎng)狗其實很好。
喬米看了一眼大治,因為他聽見大治問了一句,公狗還是母狗?
不是這三條。狗主人說,是小狗,是繡秀生了一窩小狗,都一個半月了。
繡秀?什么繡秀?大治問。
這個。狗主人指指其中的一條狗說,這條狗就是繡秀。
大治哈哈哈地笑了起來,我還以為是個人呢。
要不你們就挑一條吧,最好挑條母的,男人要養(yǎng)母的,女人要養(yǎng)公的,一般都是這樣。狗主人說。
我們不養(yǎng)狗。喬米想笑了,他想起了什么,但他忍住了。喬米對狗主人說,家里有兩只貓,已經(jīng)足夠了。
大治卻在一邊大笑了起來,母狗好,好處多多。
那你們就來挑一條好不好?狗主人有點興奮,他希望有人盡快把那些小狗弄走,那些小狗真是讓人煩死了,不停地叫,不停地吃。
狗主人一直跟著喬米和大治到了小區(qū)旁邊的飯店門口。
要不你跟我們喝一口?喬米說,這純屬是客套了。
繡秀,繡秀,操你媽個繡秀。你老是發(fā)情,老是生。你老是發(fā)情,老是生。你不停地發(fā)情,不停地生,你害死我啦。不知為什么狗主人開始大罵那條叫繡秀的狗。那條叫繡秀的狗不知怎么掙脫了,朝小區(qū)里邊一溜煙地跑去。這回是,另外兩條狗也拉著狗主人往小區(qū)里邊跑。兩條狗的勁不算小,繩子繃得可真夠直的,這讓喬米想到了阿拉斯加的狗拉雪橇。
喬米和大治站在飯店門口大笑了起來。
你們笑什么呢?看你們這個笑。小飯店老板跟喬米和大治都很熟,他從飯店里探出頭來,對喬米和大治說。
有肝尖和肥腸沒有?我們餓了。喬米和大治幾乎同時說。
還要啤酒。喬米說。
冰鎮(zhèn)的。大治說
吃完飯回去的時候,喬米和大治又看到了那個很大的玻璃煙灰缸,在小區(qū)的道邊靜靜地躺著,棱棱角角的地方反射著光,就好像它真是個什么寶貝似的。明天就是清明節(jié)了,這真是個沒什么意思的節(jié)日,如果說它是個節(jié)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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