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秀梅
天真冷,老王從外頭進屋時臉凍得通紅,里屋老伴兒正在炕上做手工,孫子睿睿在看動畫片。
“老伴兒,有個事兒和你商量。”老王從兜里掏出兩瓶酸奶,遞給睿睿,一屁股坐在炕沿。
去年獨生兒子大軍出車禍走了,留下媳婦芳草帶著八歲的睿睿過日子。芳草和公婆不大合得來,大軍走了以后就很少登門,睿睿倒是常來爺爺奶奶家。
老伴兒抬頭看了老王一眼——老王一直當家作主,今兒主動商量,她有點兒警覺。
“是這么回事兒。老五要承包村里的魚塘,承包費十萬塊錢,他家里錢不夠,咱那折里不是還有五萬嗎……”
老伴兒的臉沉下來。老五是最小的小叔子。
“老五說了,明年年底就還。對了,他答應(yīng)給咱一分五的利?!?/p>
“幾分利也不行。他養(yǎng)魚就敢保賺錢?他賠了拿啥還咱們?再說咱不是早都說好了嗎?那五萬塊錢任誰都不能動!”
老伴兒的聲音有點兒大,在老王的意料之內(nèi)。家里這僅剩的五萬塊棺材本兒,是老太太的命根子。
“話是那么說,可老五張一回嘴,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老王壓抑了不滿,還在好言好語。
“你既然當家作主答應(yīng)了,你就自個兒想法兒圓去。這錢我看誰敢給我動!”
老王的火拱了起來,漲紅了臉,喊:“今天這個家我還就當定了!”說完甩鞋上炕,砰一聲掀開炕柜,在柜子里到處掏摸。
老伴兒丟下手里的活兒,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老王越發(fā)惱了,跺著腳:“這老太婆!快說,存折藏哪了?”
老伴兒只嗚嗚哭。
“爺爺,我知道,我知道奶奶的存折在哪兒!”睿睿丟下喝空的酸奶瓶子,大叫。老王一愣:“你咋能知道?小孩子不許撒謊!”
“我就知道!”
老伴兒放下手,呵斥睿睿:“別瞎說,小孩子知道個啥,回家找你媽去!”
老王橫了老伴兒一眼,跳下地拉過睿睿:“告訴爺爺,奶奶把存折藏哪兒了?”
睿??纯礌敔敚挚纯茨棠?,猶豫著,說:“昨天晚上,奶奶上我家了,給我媽一個存折,說存折里有五萬塊錢,讓她拿去買豬飼料?!棠滩蛔屛腋嬖V你。”
老王臉上的紅在消退,嘴巴張合幾次,都沒發(fā)出聲,跌坐在炕沿。
“老太婆,咱不是說好了,這錢誰都不能動。再說,大軍搶救的時候,咱都掏出去十多萬了,咱就攢了這點兒老本兒啊。芳草外債那么多,這五萬再扔進去,鬧不好還得打水漂……”老王說得很慢,嗓子有點兒沙啞,像是在自言自語。
老伴兒用睿睿遞給她的紙巾擤鼻子,擦眼睛。
“是,這錢是你留著咱倆養(yǎng)老的??墒欠疾萑ツ昃唾r了好幾萬,今年趕上扶貧政策好,又撐起了攤子。睿睿說,豬沒飼料喂了,他媽借不到錢,急得在被窩里哭……我,我就把存折送去了。老頭子,大軍雖然走了,咱還有睿睿呢。咱不伸手,她寡婦家的,咋整?”
老王抹了一把眼,不吭聲。
“我倆都長點臉,身體好點,這錢也不急用,就給芳草娘倆渡過難關(guān)吧。你可別去找她要回來??!”見老王沉著臉不說話,老伴兒有點兒慌,小聲哀求著。
老王摟緊了睿睿,說:“要回來?你這老太婆,尋思啥呢。其實,我也是聽說了芳草的難處,打算把存折給芳草送去的,擔心你不同意,才編了個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