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杰,梁潤英
河南中醫(yī)藥大學,河南 鄭州 450046
鄭頡云(1905-1983),字霨晜,祖籍江蘇南通,后遷居河南開封[1]。他幼患瘈瘲,雖長而漸愈,但仍言語艱澀、周身不甚靈活。囿于自身疾患,遂矢志習醫(yī),17歲師承開封名醫(yī)汪承之,深得汪老先生真?zhèn)鳌Kt(yī)術精湛,長于婦、兒、內科,尤其擅長兒科,曾先后在開封、甘肅等地行醫(yī),后參與河南中醫(y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兒科科室的創(chuàng)建,是解放初期河南中醫(yī)兒科的奠基者之一[2]。鄭老一生懸壺濟世,嘔心瀝血,精研歷代兒科各家學術,曾言:“兒科是祖國醫(yī)學寶庫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當我國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蓬勃發(fā)展之時,如何以積極、慎重的態(tài)度去研究繼承這門遺產,使其更好地為兒童健康事業(yè)服務,已成為我們全體兒科工作者的重要課題之一?!彼Y合多年臨床經驗,從理論、治則、選方用藥等方面對兒科病證進行透徹分析,形成了診治兒科疾病的學術思想及臨證特色。筆者通過剖析鄭老著作中關于兒科病證的醫(yī)案,總結其臨床診治兒科疾病的學術思想,得出鄭老對兒科疾病的基本認識、治則治法、處方用藥規(guī)律等,以期為兒科臨床提供參考借鑒的同時亦能促進其學術傳承。
《黃帝內經》據中醫(yī)陰陽、五行、藏象、經絡等基礎理論,描述了中醫(yī)諸多診法,并闡述其運用原則,奠定了“四診”法的基礎。《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言:“善診者,察色按脈,先別陰陽[3]?!斌w現了望診在中醫(yī)臨床診療過程中的重要性。然古代稱兒科為啞科,蓋因小兒年幼,表述能力欠佳,不可詳述病情;且小兒身小體弱,經脈細微,就診時哭鬧使脈象氣息紊亂,難以按循;又加之小兒多畏怯醫(yī)者,難以與醫(yī)者合作,常使醫(yī)者感到為難;素有“寧治十男子,莫治一婦人,寧治十婦人,莫治一小兒”之嘆[4]?!队子准伞份d:“小兒病于內,必形于外,外者內之著也,望形審資,自知其病,按病用藥,見效之速,未有不如響之應聲者[5]。”因此,在兒科疾病的診療過程中,望診頗為重要。鄭頡云認為,在診療兒科疾病時,醫(yī)者當細心觀察,既要依據四診與八綱要點,又應以望診為首,必要時加入觸診,審證察色,一絲不茍。鄭老望診有其獨到之處,他十分注重望小兒形態(tài),認為小兒睡時形態(tài)在望診中有重要參考意義,如小兒睡時喜伏臥,多有乳食內積;喜蜷臥,腹痛多發(fā);側臥多為胸脅痛,臨證中肋膜炎患者常采取側臥位,以稍減輕其疼痛;若患兒久病、重病,則常仰臥不動;臥時轉動不安,多見高熱或伴頭身疼痛;若小兒四肢顫動,則多為抽搐的前兆;若睪丸上縮入腹或者是大小便失禁的患兒,往往為危重病。鄭老亦認為肝開竅于目,但五臟六腑的精氣皆上注于目,所以望目并非只察肝之疾患:若眼臉色淡則多血虛;兩目水汪汪但眼瞼紅腫怕光,是麻疹先兆;眼白青藍色,多有蟲積等[6]。
《黃帝內經》有言:“治病必求于本?!毙夯疾∩w因外感六淫、內傷飲食或先天因素[7]。鄭老在《兒科證治簡要》中亦言:“脾胃是后天之本,脾胃失調是小兒多種疾病的主要原因?!惫试诶^承錢乙“五臟虛實補瀉”,崇尚其五臟證治說的同時,亦參以萬全“三有余、四不足”之理論,認為小兒形氣未充,肉嫩骨軟,臟腑柔弱,尤以肺、脾兩臟更甚,即所謂“肺常不足”“脾常不足”[8-9]。若小兒內有停食、積乳,則易患外感;外邪首先犯肺,又能加重脾胃失調;且肺系、脾胃系疾病表現常夾雜出現,如肺系感冒、咳嗽等常伴有嘔惡、納呆、大便干結等脾胃癥狀;積滯、泄瀉等脾胃病癥狀又易誘發(fā)肺系疾患,正所謂“沒有內傷,不得外感”[10]。故鄭老在診療兒科疾病時,十分注重調理肺脾,辨證論治及選方用藥時逐漸形成“首重肺脾”的學術思想,而“肺不病則化源不絕,脾不虛則生化不息”,因此扶正固本亦是其治療兒科疾患的重要一環(huán),他還確定了“治外感必兼理肺祛痰,或兼健脾以助消化”的治療原則[11],內以健脾清肺,外則祛風除邪,強脾固肺的同時增強小兒機體的抗邪能力。
在對鄭老著作當中的94例兒科醫(yī)案進行分析后發(fā)現,他在治療兒科疾病時所選藥物多歸脾、肺二經(見圖1),首選消導之品以導積滯,再以補脾益肺之品理氣健脾,用以治療脾胃不健、運化失常、或外感與停食并存的兒科病證[12]。常選方劑為達原散、加味三甲散、雙解合劑、宣消固腸合劑等;常用藥物則有檳榔、大黃、番瀉葉、焦三仙、黨參、木香等。其中檳榔善行腸胃之氣,消積導滯,兼能緩瀉通便,在消積的同時又可祛邪外出[13];而后又多以焦三仙等固護脾胃,以達祛邪固本的目的[14]。
圖1 藥物歸經統計圖
鄭老言:“兒科疾病的治療原則與方法需據病情及患兒體質而立。”且辨證是否準確,治法是否適宜,選方用藥是否正確謹慎等,實為患兒安危所系,當慎之又慎??偟膬戎沃o外“八法”,正如清代程鐘齡在《醫(yī)學心悟·醫(yī)門八法》中所言:“論病之源,從內傷外感四字括之。論病之情,則以寒、熱、虛、實、表、里、陰、陽八字統之。而論治病之方,則又以汗、和、下、消、吐、清、溫、補八法盡之[15]?!惫试谠\療兒科疾病時,鄭老善用“八法”,亦主張多法并舉,“清熱補虛,通補兼施”是其主要治療方法。
宋代兒科之鼻祖錢乙提出“小兒純陽,無煩益火”的說法;金代劉完素亦在《黃帝素問宣明論方》中言:“大概小兒病者,純陽,熱多冷少[16]。”鄭老亦認為,小兒“稚陰稚陽”,骨軟肉嫩,感應靈敏,若發(fā)病則傳變迅速,轉吉轉兇,可謂瞬息萬變,且病變易寒、易熱、易虛、易實。此即說明小兒生長發(fā)育較為迅速,若感邪后極易化火、化熱[17],所以在治療時多選用偏于清熱的寒涼藥物。在對鄭老醫(yī)案進行分析后發(fā)現,他常用的清熱代表藥物有大黃、連翹、黃柏等?!渡褶r本草經》記載大黃:“味苦寒,無毒,主下瘀血,血閉寒熱,破癥瘕積聚,留飲宿食,蕩滌腸胃,推陳致新,通利水谷,調中化食,安和五臟,平胃下氣?!编嵗蠈⒋簏S用于兒科疾病的治療,不僅屬“八法”中的“清法”,亦取“下法”之意,但并非峻下,而是通腑和胃的緩下之法,借大黃“通利水谷,調中化食,安和五臟,平胃下氣”之功,清熱瀉火的同時又不至損傷胃氣,上病下取,因勢利導,而諸證悉愈[18]。除清熱藥外,補虛藥亦多用,蓋因小兒臟腑嬌弱,形氣未充,選方用藥時以補虛藥補益臟腑,扶助正氣的同時亦可祛除邪氣[19]。常用藥物有黨參、甘草、熟地黃等。其中,黨參可補脾肺氣、補血、生津,《本草正義》言其:“補脾養(yǎng)胃,潤肺生津,健運中氣。”對于肺脾氣虛之兒科病證有很好的治療效果[20]。此外,在這些藥物中,歸肝經的藥物占多數,主要是因為小兒感受外邪后易入里化熱,從而引動肝風,出現邪熱內閉之高熱、神昏及抽搐等危重證候[21],治療時當選清肝熱之品,直清里熱,故常用歸肝經藥物。見圖1和圖2。
圖2 兒科疾病選藥功效分類圖
此外,鄭老還選用“八法”以外的其他治法,臨證特色明顯。例如,對于外感風寒而無汗的患兒,予宣透法治療,自汗的患兒則以宣解法;大腸蓄糞較久以導為主;營衛(wèi)郁結患兒予以營調衛(wèi);以寬胸利氣之法治療胸脅郁悶;以溫通之法治療寒凝;另有虛則補之、實則攻之、堅則軟之。同時還強調,除濕可燥、滲、利,祛痰則可燥、滌;燥時育陰,萎時興陽;上逆之疾則重鎮(zhèn)降之,下墜而升陽提之。對于兒科常見驚風之疾,若為血熱型急驚風,當涼血鎮(zhèn)驚;而慢脾風首要補中益氣??傊?,鄭老在兒科疾病的診療過程中,以先賢醫(yī)家的“八法”為主,同時亦有自己獨特的治療方法,遵循中醫(yī)學以法組方,以法遣方,以法釋方等“以法統方”的內容[22]。
鄭老強調,診療小兒疾病時當有寓防于變、防止疾病內傳轉危的全局觀,而“寓防于變”反映了中醫(yī)“治未病”思想[23]。小兒患病感應過敏、瞬息萬變,故早期應采取措施,防止病邪傳變,并注意時時顧護陽氣。在治療小兒時疫疾病時,鄭老常據疾病的不同病程階段與標本緩急進行辨治,既病防變,寓防于變。如在治療小兒天花時,他常先將此疾按病情發(fā)展分為順癥與逆癥,天花順癥又分為發(fā)熱、發(fā)疹、灌漿、結痂落痂4個病期,其中發(fā)疹期又分為見點和起脹,整個病程4~6周,總的治療方法則為托毒透診,使痘易透;若天花順癥遷延轉逆,情況嚴重,則應以解毒與透毒為主,再施以涼血或托里之法。在鄭老的兒科臨證醫(yī)案中,亦常有“不可妄投”“恐邪內陷”等記載。
中醫(yī)學不僅需要繼承,也需要創(chuàng)新發(fā)展。鄭老在繼承先賢兒科學術思想的同時,更以中醫(yī)基礎理論為指導,結合臨證診療經驗,在辨證施治中創(chuàng)新了對證的認識、治法以及方藥。鄭老認同“小兒為純陽之體”,他認為小兒患病多屬實證、陽證、熱證,但他同時也認為小兒會出現陽虛病變,身為醫(yī)者,不可固執(zhí)地認為小兒純陽而無陰。鄭老善用散劑,并創(chuàng)“加味三甲散”“定風散”“健脾止瀉散”“清導散”等20余種散劑,至今仍是醫(yī)院兒科常用藥。他還積極創(chuàng)制新方,其中達原散最為常用,該方取吳鞠通所創(chuàng)達原飲的“達原”之意加減化裁而成新方,以散劑“緩圖其功”,廣泛應用于小兒肺衛(wèi)證候的治療。在治療小兒危急重癥時,除使用湯劑外,還會配伍具有急救作用的中成藥,如紫雪丹、安宮牛黃丸等,也會配伍單味藥,如治療驚嚇型急驚風時加琥珀末以增加開瘀鎮(zhèn)驚之力[24]。鄭老亦常使用特色外治法治療小兒疾患,如對于新生兒臍風,他以針刺患兒下頜骨內緣直達舌下系帶,清心脾之熱,活沖任之血;小兒蕁麻疹,采用醋或白酒與鹽相伍,涂于未被抓破的病患處;小兒慢性中耳炎,以花椒、艾葉、大蒜煎水,借蒸汽熏蒸外耳道,然后再以棉簽蘸水將外耳道沖洗干凈,可使痛消膿止而愈。鄭老也常用藥食同源之劑,他認為該品更適宜小兒服用,在治療虛寒型新生兒不乳癥,以生姜和紅糖煎湯代水,溫中健脾;對于大便不通的嬰兒,用蜂蜜與食鹽配伍,開水沖后讓患兒徐徐服下,以軟堅潤腸。
鄭老以患者為中心,醫(yī)德高尚,醫(yī)術高超,在診治兒科病證時勤求古訓,四診合參,但尤重望診,重視小兒肺脾,多選用清熱藥與補虛藥,在祛邪的同時顧護正氣,以扶正固本,而在治療時除選用“八法”清熱補虛、通補兼施外,更以法統方,寓防于變,繼承先賢的同時又有創(chuàng)新,為中醫(yī)兒科臨床積累了豐富經驗,留下了眾多行之有效的兒科常用散劑,贏得廣大人民群眾的一致好評,并為河南中醫(yī)兒科的發(fā)展做出了突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