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慶豐
如你所知,我是個啞巴。但你所不知的是,五歲以前,我會說話。那就先說說我五歲那年的故事吧。
1982年7月的一天,是我小叔結(jié)婚的日子,按照我們當(dāng)?shù)氐牧?xí)俗,晚上親朋好友要來鬧洞房。傍晚時分,鬧洞房的儀式還沒開始,我們幾個等不及的堂兄弟,就學(xué)著大人們白天時的樣子偷偷喝酒。堂兄弟幾個當(dāng)中,我年齡最小,尤其還是第一次喝酒,在堂兄們的慫恿下,我干了一小碗后就不省人事了。
待我半夜被尿憋醒,鬧洞房的人早已散去,我想喊娘快拿尿盆,卻發(fā)現(xiàn)情形不對,我不是睡在自己家里,而是小叔家的柴房里。那晚天上月亮很圓,嫦娥好像還沒睡覺,正偷偷注視著小叔家院子里的動靜。我躡手躡腳走到一處墻旮旯里,為了降低聲音,把一泡尿全都澆在了墻上,尿水順著墻壁流向墻角。
尿完了,卻又口渴了,我就去小叔和小嬸住的房屋里找水。謝天謝地,堂屋沒插門閂,待我找到水缸,拿起水瓢,正要舀水,突然發(fā)現(xiàn)隔著堂屋與里屋的一扇小玻璃窗戶,炕上居然有三個人。我立刻詫異地睜大了眼睛,借著明晃晃的月光一看,一個人正趴在小嬸的身上,腦袋扎進(jìn)了小嬸白花花的胸脯,看不到臉,另一個人躺在一邊正呼呼酣睡,分明就是小叔。那時,我雖然還不懂男女之事,但我在潛意識里本能地知道,小叔的婚房里不該出現(xiàn)另外一個男人啊。
水也不敢喝了,我輕輕放下水瓢,準(zhǔn)備閃出堂屋,不料一出門被門檻絆了一跤,趴在地上就來了個狗吃屎。還沒等我爬起來,小嬸就立刻跑了出來,像拎小雞一樣把我拎到了柴房里。不過就在那個時間段,我注意到一個人翻墻跳了出去,還是沒看清臉,但那個身影卻很熟悉。
柴房里雖然很黑,但從門縫里射進(jìn)的一束月光,告訴我小嬸是赤身裸體。我不敢抬頭,倒不是因為小嬸沒穿衣服,而是像個小偷,正在等待主人的發(fā)落。小嬸問我,看到什么了?我緊張地說,什么也沒看到。那情形,若是換成我娘責(zé)罰我,我肯定會號啕大哭起來,但那一刻我不敢哭,淚水使勁在眼眶里憋著,我怕哭聲會驚醒小叔,搞不好還會引來鄰居圍觀,那樣我就闖大禍了。小嬸又問,真的什么也沒看到?我拼命地點頭,索性給小嬸跪下了,不敢出聲。小嬸說,記住,敢去外面瞎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我繼續(xù)點頭。小嬸又說,在柴房里乖乖待著,我不叫你,不許出來。我一抬頭,正要繼續(xù)點頭,一片月光嘩地涌了進(jìn)來,接著看到一個雪白的屁股快速扭動著閃了出去,柴房門隨即被上了鎖。
終于熬到天亮,我聽到小叔出來倒尿盆,這時院子里的大門咯吱一聲響了,只聽小叔問,大清早的,上哪兒去了?回答的是小嬸,有東西忘帶過來了,回了趟娘家。其實天亮前我聽到了院門的門閂響,原來是小嬸出去了。小叔又問,啥值錢的寶貝,至于大清早就跑回娘家一趟?小嬸說,別問了,女人用的東西,快點洗漱,該給爹娘去行磕頭禮了。我們那兒新人成家的第二天,新媳婦要和丈夫在清早給公公婆婆行磕頭禮,這是規(guī)矩。
小叔和小嬸一走,院門外立刻咔嚓上了鎖,我以為小嬸把我忘了,正發(fā)愁怎么出去,很快院門就開了,接著有急促的腳步聲走向柴房。小嬸走了進(jìn)來,又像拎小雞一樣把我拎到了她和小叔住的堂屋里。很快,小嬸從里屋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湯水,對我說,這是紅糖水,快把它喝了。我認(rèn)識紅糖水,那年月,那東西,只有過年或染上風(fēng)寒,娘才肯給我泡一碗。我聞到了中藥的味道,那種黑乎乎的湯水我見過,別說聞了,看著就讓我惡心。我不喝,小嬸急得腦門上冒出了汗,索性把我逼到墻角,一手掐著我的脖子,一手往我嘴里灌湯水。
喝完湯水,我感到喉嚨火辣辣的。小嬸不住地威脅我說,敢把這些事告訴別人,就找機(jī)會掐死我,丟到荒野里喂狼吃。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流著淚拼命地點頭。那一刻我從心里真恨爹娘,為什么我都丟了整整一個晚上,他們卻沒人來找我?小嬸剛一說讓我走,我就迅即像掙脫了獵人手掌的兔子,急匆匆往家跑。路上,我陸續(xù)遇到幾位堂兄,他們都扯著嗓子大聲喊我,小叔和小嬸的磕頭禮就要開始了,再不去就遲到了。我卻裝作沒聽見,繼續(xù)撒腿往家跑。我一肚子委屈,邊跑邊想,我咋不想去?。空l都知道磕頭禮一結(jié)束,孩子們就可以分食糖果,我也饞啊,可我哪敢再看到小嬸那雙兇神惡煞的眼睛?
那個上午好漫長,我雖饑腸轆轆卻只好蜷縮在炕頭,爹娘直到中午才從爺爺奶奶家回來,一進(jìn)門娘就急切地問我,我的小祖宗哎,昨晚你究竟跑哪兒去了?害得我和你爹急等了一夜。我一聽爹娘根本沒有找我,心里就覺得更委屈了,假如他們能及時找到我,我也就不會被小嬸欺負(fù)了。娘一個勁地問我,我一個勁地哭,娘問我為什么不說話,難道你啞巴了?我張開嘴啊啊地叫,用右手的食指指著嗓子,示意娘我已經(jīng)不會說話了。
娘和爹都不解,好端端一個孩子,昨天還像八哥似的能說會道,今天咋就突然變成啞巴了?娘雙手抓著我的肩膀使勁地?fù)u晃我,問我昨晚到底去哪兒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的肩膀被娘抓疼了,確切地說是從心里恨娘了,明知我已經(jīng)不會說話,為什么還要逼問我?雖然我聽力沒出問題,可我當(dāng)時還沒上學(xué),既不識字也不會寫字,我想即使我當(dāng)時會寫字,我也不敢寫啊,畢竟我才五歲,我害怕被小嬸掐死,更怕被狼吃了,我堅信小嬸絕對是個說到能做到的人。
從此,我的身上就多了一枚叫啞巴的標(biāo)簽,不僅左鄰右舍嘲諷我,就連堂兄們也嘲諷我,沒人再和我玩,我只能每天一個人躲在自家院子里,和雞鴨豬羊為伴?;蛟S因為爹是男人,承受力強(qiáng)一些,娘就不一樣了,經(jīng)??粗疫捱扪窖讲粫f話,默默地以淚洗面。差不多過了一個多月,娘實在受不了了,就和爹商量,想帶我到市里的大醫(yī)院去看病,那時鄉(xiāng)里和縣里的醫(yī)療技術(shù)都很落后,醫(yī)生都說看不了。爹一聽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到市里看病,說得容易,咱家哪有那么多錢???我看還是認(rèn)命吧,或許這孩子命里就該有這一劫。
娘不信命,就只好背著爹去和小嬸借錢,娘知道小嬸剛結(jié)婚,手里攥著不少禮金,況且她還沒孩子,日常花銷也少。誰料娘不僅沒借到錢,從小嬸家回來后,竟然也不會說話了。村里的赤腳醫(yī)生劉光說娘是急火攻心,也有可能患有后天變啞的某種遺傳疾病,只不過比孩子晚發(fā)作罷了。也就是說,按照那個庸醫(yī)劉光的推斷,我之所以會變成啞巴,很有可能是娘遺傳給我的。
一個啞巴都沒錢到市里看病,現(xiàn)在家里出現(xiàn)了兩個啞巴,娘也就只好認(rèn)命了。其實我知道是小嬸害的娘,可我卻沒辦法也不敢告訴爹,而是從心里更懼怕小嬸了。如你所知,小嬸是個心腸極其狠毒的女人,可娘不知是天真還是愚昧,居然對小嬸無半點恨意,反而從心里極度自責(zé),認(rèn)為是自己給這個家庭帶來了厄運,自己有遺傳病也就罷了,沒想到還連累了自己的孩子。當(dāng)然,這些話并不是娘親口說出來的,而是年幼的我從她內(nèi)疚的淚水中讀出來的。
不久,娘抑郁了,開始變得瘋瘋癲癲,村里的孩子們,經(jīng)常嘲諷我們母子,他們說我是啞巴我還能忍,說娘是瘋婆子我就不能忍了,結(jié)果可想而知,我經(jīng)常被一群孩子打得頭破血流。娘抱著我哭,我卻咬著牙不哭,在我心里,恨的不是這些打我的孩子,而是把我們母子變成啞巴的小嬸。偶爾,小嬸也會到我家來串門,裝出一副活菩薩的樣子,先是向爹問問我娘的病情,繼而再摸摸我的腦門,每次我都緊張得要命,手心里全是汗。每次小嬸送來吃的,都被我悄悄扔掉了,為此爹沒少打我,一邊打還一邊罵,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可惜了你小嬸的一片好心。
小嬸的兒子秀軍出生以后,小嬸就很少到我家來了,有一次我娘突然去抱秀軍,嚇得秀軍哇哇大哭,為此還叫了三天魂。秀軍會走路以后,在街上一看到我娘,轉(zhuǎn)身就往家跑,我娘就在后邊追,小嬸往我娘跟前一站,我娘就不再追了。小嬸可能做了壞事心虛,怕我娘禍害她的孩子,可我卻覺得我娘是喜歡秀軍。秀軍上了小學(xué)以后,就不再怕我娘了,遇到我娘還會主動打招呼。秀軍和我上同一所學(xué)校,都在村小學(xué),說起來,學(xué)校一開始不愿意收我,校長說我應(yīng)該去上特教學(xué)校。我爹說,特教學(xué)校市里才有,莊戶人家哪供得起?況且我兒子又不是天生啞巴,他有聽力,就能聽懂老師講課。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校長也就不好再說什么。
秀軍上一年級,我上六年級,我從秋天苦等到冬天,想趁冬天放學(xué)時天黑得早,好從背后襲擊秀軍,出一下心頭積攢了多年的惡氣。有幾次放學(xué)后我故意尾隨著秀軍,可每次當(dāng)我要下手,我娘總是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拉著我的手就往家走。終于有一次,娘患重感冒下不了炕,我暗自慶幸她不會再破壞我的計劃了,可正當(dāng)我要下手時,不知誰家的狗突然跑過來要咬秀軍,我一看,下意識地掄起書包就去打狗,狗跑了,秀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哥哥,謝謝你來保護(hù)我。從此,我就心軟了,想報復(fù)秀軍的惡念徹底消除。秀軍呢,怕狗咬,每天放學(xué)都等著我,我也會每天偷偷把他送到家門口。
我上了初中以后,每逢小嬸去鄉(xiāng)里趕集,秀軍就會跑到我家問我作業(yè),每次我都會在紙上耐心地幫他解答,有時也會在紙上與他交流。我娘呢,一看到秀軍病就像好了一半,總是把家里最好吃的拿給他吃。我爹在兄弟中排行老四,秀軍自然就管我爹叫四大伯,管我娘叫四大娘。有一次,秀軍在紙上寫下,哥哥和四大娘為什么都不會說話?那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秀軍真是個聰明的孩子,他知道我和娘都有聽力,卻怕我娘聽到這句話傷心,因此就故意在紙上問我。那時我已經(jīng)徹底懂事了,就在紙上回答,遺傳病。秀軍又在紙上寫下,我爹不喜歡我。我也只好在紙上寫下,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我怕秀軍傷心,不好如實回答他。關(guān)于小叔的那樁婚事,其實村里人一直有議論,有人說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還有人說秀軍不是小叔的孩子。如你所知,小叔身體有殘疾,結(jié)婚前在磚廠燒窯時,有一次窯塌了,整個人被埋在了磚窯里,被救出來后,右腿骨折,傷好后走路一瘸一拐,再也干不了重體力活。小叔的腦子也不太好使,據(jù)說是那次事故留下的后遺癥,清醒的時候能說會道,犯病的時候就胡言亂語。我的三個大伯家里都田地多,小叔家田地里的農(nóng)活,基本都落在了我爹身上,干完活我爹就會在小嬸家喝酒,經(jīng)常喝到后半夜才醉醺醺地回來。我從心里一直為爹擔(dān)心,生怕哪天小嬸也給爹喝上一碗黑乎乎的湯水,爹也就不會說話了。
我的擔(dān)心持續(xù)了很多年,直到秀軍考上中專讀了警校,我擔(dān)心的事遲遲沒有發(fā)生,村里卻傳出了我爹和小嬸的閑話,說我爹和小嬸好上了。事情的起因是村里的赤腳醫(yī)生劉光一次醉酒后,在村中央遇到了小叔,當(dāng)時小叔正一個人自言自語,劉光一看小叔腦子又不好使了,就逗小叔說,你個綠王八,快回去看看吧,沒準(zhǔn)兒你媳婦這會兒正被你四哥摟著睡覺呢。誰知小叔一受刺激腦子突然就好使了,抓著劉光的衣領(lǐng)就大聲質(zhì)問,你說什么?再說一遍。劉光一看惹了禍,立刻酒醒了,推開小叔就跑。
小叔一瘸一拐地回到家,看到我爹正在院子里和小嬸一起盤坐著碼放玉米棒子,兩人有說有笑,完全沒有注意小叔已經(jīng)回來,尤其是小嬸手里正拿著一根玉米棒子,輕輕地用手摘著上面的玉米須,摘完了還不住地用手摩挲,邊摩挲邊對我爹說,四哥你看,這根玉米棒子又粗又壯,長得多好。我爹點頭,是長得好,這些玉米棒子要都長成這樣,今年你家就發(fā)財了。小叔一看頓時就火了,你個騷娘兒們,跟誰好不行,怎么偏要和自家的哥哥好呢?說著,小叔抓起一根玉米棒子就朝小嬸砸來,我爹眼快,用手一擋,手背立刻就紅腫了起來。
小嬸噌地站了起來,撲上去就和小叔廝打在一起。我爹勸架,勸不了,只好把爺爺叫來了。晚上,爺爺召開家族會議,我在外邊偷聽,爺爺對我爹說,不要臉的東西,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咋能給自己的親弟弟戴綠帽子?我爹說,沒結(jié)婚前我就喜歡弟妹,誰讓你和娘不成全我們?爺爺說,她娘家要彩禮,就像獅子大開口,倘若成全了你,欠下一屁股饑荒,就你弟弟這條件,有錢都不好找媳婦,你想讓他一輩子打光棍???未等我爹還嘴,小叔就搶著回答,受這窩囊氣,孩子也不是我的種,還不如打光棍呢。小嬸一聽,立馬怒了,質(zhì)問小叔,那你說,秀軍是誰的種?小叔說,是誰的你知道,還有臉來問我?這時我娘突然沖了進(jìn)去,拉著我爹就往外走,家族會議還沒結(jié)束,也沒討論出個處理結(jié)果,就被我娘攪和散了。
我在外邊聽得頭皮直發(fā)涼,難道秀軍是我的親弟弟?難道我娘根本就沒瘋?難道我娘早就知道我爹和小嬸有奸情?所以才一直裝瘋賣傻,也不讓我傷害秀軍?那時我已經(jīng)初中畢業(yè)多年,縣高中堅決不錄取我,我就只好在家和爹務(wù)農(nóng),用爹的話說,讀到初中就可以了,一個啞巴還上什么高中?萬一考上大學(xué)拿什么供你?想起我爹曾說過的話,再想起他和小嬸的丑聞,哦,我終于明白了,原來我五歲時的那個晚上,看到的那個從小叔家翻墻跳出去的熟悉身影竟是我爹,難怪我丟了整整一個晚上,爹娘都不去找我,原來爹已經(jīng)知道了被小嬸鎖在柴房里的人是我,而他翻墻回家之后,很有可能對娘說了謊話,說我沒準(zhǔn)兒在哪個伯伯家睡了,那時為了和堂兄們玩,我經(jīng)常會睡在伯伯們家里。
我想罵爹,你真不是人,為了你和小嬸的奸情不被泄露,就忍心看著小嬸傷害你的孩子和媳婦嗎?我想罵小嬸,并且大聲告訴她,我已經(jīng)不再怕你了,真想一把掐死你,就因為你當(dāng)年給我灌下了那碗黑乎乎的湯水,害得我本來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卻連高中都沒有讀成,尤其是我現(xiàn)在都二十幾歲了,已經(jīng)到了成家的年齡,可家里卻一年四季連個媒婆都沒有。我還想問問可憐的娘,明知道爹不喜歡你,卻為何要那樣作踐自己,忍痛默認(rèn)了爹和小嬸的奸情?
可我是個啞巴啊,縱然我心中有一萬個疑問,肚子里有比長江和黃河還要洶涌澎湃的怨氣,我卻罵不出來,也問不出來啊,娘也沒有辦法回答我?;氐郊遥粗镌诳活^獨自流淚,爹在一旁喝著悶酒,我想沖著爹大叫,又怕嚇到了娘,我知道,娘的心里其實比我還要委屈。
秀軍中專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了縣公安局刑警隊,關(guān)于我爹和他娘的事也早有耳聞。每次秀軍休假一回來,總會第一個來找我,還是像以前一樣,在紙上和我交流,直到我們手臂都寫得酸痛了,他才肯回家。有一次還沒到休假的時間,秀軍卻急匆匆回來了,一見到我,就在紙上寫下,哥哥,我很難過。我在紙上問他,遇到什么煩心事了?秀軍寫下,我做了兩份DNA檢測,結(jié)果是,第一我確實不是我爹的孩子,第二你也不是我的親哥哥。這怎么可能?我字跡潦草地問。是真的,秀軍索性不寫字了,而是大聲哭著回答,我不是我爹的孩子我并不難過,可我多么希望你是我的親哥哥啊。
難道是我錯怪我爹了?可當(dāng)年那個從小叔家翻墻跳出去的熟悉身影就是我爹啊。常年和兩個啞巴生活在一起,我爹仿佛練成了過人的讀心術(shù),他一定是聽到了秀軍的哭喊后,以乾坤大挪移的速度立刻出現(xiàn)在了我和秀軍的面前回答。我爹說,兒子,那晚你看到的那個人的確是我,爹對不起你,是爹害了你,也害了你娘,爹有罪啊。接著,我爹又對秀軍說,你那個DNA檢測到底準(zhǔn)不準(zhǔn)?這么多年雖然四大伯在人前沒有勇氣承認(rèn),可在心里我一直把你當(dāng)成是自己的孩子啊。秀軍說,四大伯,那是科學(xué),錯不了。
錯不了?那你親爹是誰?當(dāng)年你娘苦苦求我,說你爹腦子受過傷,怕你生出來腦子也不好使,就偷偷告訴我新婚當(dāng)晚會把你爹灌醉,讓我半夜?jié)撊攵捶?,你娘的新婚之夜是和我一起度過的,你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我爹不信,他倒像個警察,秀軍像個犯人,審問秀軍。秀軍說,我哪知道親爹是誰?若不是從小哥哥就對我好,你以為我希望你是我親爹嗎?秀軍說完要走,可我爹拉著不讓,秀軍,你不能走,你是警察,這個案子你必須得破,是誰比我先睡了你娘?害得我兒子和媳婦都變成了啞巴。
我娘聽到了我爹要讓秀軍破案,頓時啊啊大叫著跑了出去。一會兒,小嬸來了,進(jìn)門就問,這是咋了?我爹說,咋了?我要讓你兒子破案,他到底是誰的種?把我一家害成這樣。小嬸一聽立刻臉色大變,哭著央求秀軍,兒子,這案子你不能破啊,一旦破了,娘在這世上就沒臉活了。秀軍說,娘,虧你也能說出這種話,你要是知道要臉,怎么會欺騙我爹,傷害哥哥和四大娘,做出這種天理不容的事?就算我不是警察,我也要把這件事徹底查清楚,還要讓你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
秀軍,娘有罪,娘說,娘全都和你說。小嬸說著先是朝我和我娘跪下了,就像當(dāng)年在她家柴房里,我給她跪下一樣。接著小嬸轉(zhuǎn)過身,看著秀軍說:有一次娘患感冒到村里的赤腳醫(yī)生劉光家買藥,劉光不知給娘喝了一碗什么湯藥,娘就不省人事了。等娘醒來,已經(jīng)被劉光糟蹋了,娘還是個沒出嫁的姑娘啊,回去告訴你姥爺姥姥,他們怕娘嫁不出去,就只好忍了,所以才沒要多少彩禮就匆匆嫁給了有殘疾的你爹。當(dāng)時娘也不知道已經(jīng)懷上了你,娘從心里不喜歡你爹,一直喜歡你四大伯卻沒嫁成,娘是真的怕你生出來腦子不好使,所以才偷偷和你四大伯入了洞房。誰知娘和你四大伯的事被你哥哥發(fā)現(xiàn)了,娘怕你哥哥說出去,就只好去找劉光要了能把人變成啞巴的藥,害了你哥哥,若不是你四大娘要帶你哥哥去市里看病,娘也不會把你四大娘也變成啞巴。兒子,娘罪孽深重,你把娘抓走吧。
秀軍義憤填膺地說,我先去把那個王八蛋劉光抓過來。這時,我娘突然又哭又笑,又變得瘋瘋癲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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