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魂不朽 丹霞流芳

李然

《說文解字》：“碑，豎石也。”從古至今只有那些具有紀念意義、警示標志和教育意義的文字才會鐫刻在石碑上永久保存，以激勵和啟迪后人。中國古代傳統(tǒng)書院留下了各種各樣的碑刻遺存，或敘述營造過程，或表現(xiàn)運行情況，或反映辦學理念，或說明四至地界……它們內(nèi)容豐富，功能多樣，意蘊深遠，集中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教育中“文以載道”的思想和對“天人合一”的理想追求，可以說是中國傳統(tǒng)書院建筑景觀中的靈魂，是研究中國古代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特別是教育文化發(fā)展的重要文獻。

清代乾隆十一年漳州知府金溶撰文并書丹的《重修八卦樓丹霞書院碑記》，現(xiàn)存立于漳州新華南路零五單位內(nèi)的半月樓右側。歷史上幾次重修丹霞書院的碑刻現(xiàn)僅存此一通，彌足珍貴。碑石高2.6米，寬1.05米，厚0.15米，材質(zhì)為當?shù)爻霎a(chǎn)的花崗巖。所幸者，經(jīng)歷了二百多年的風風雨雨，它依然完好無損，碑文字跡清晰可辨；所憾者，它曾經(jīng)被棄如敝履，曾長期被當作鋪路石板，受千萬人踐踏，如今仍然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和保護。

2021年3月4日，中國文物學會副會長、福建省文物局原局長鄭國珍在察看了這通碑后說：“《重修八卦樓丹霞書院碑記》系反映清乾隆初期的教育制度改革與教育設施建設等內(nèi)容的重要碑刻，為我省乃至全國少有的教育方面文物史跡，十分珍貴。” 7月13日，清華大學歷史人文學院博士生導師李伯重教授到訪“漳州丹霞書院遺跡”，稱：“此碑反映古代社會辦學、書院建設情況，值得認真研究……”

為充分理解和認識此碑的涵義，發(fā)掘出它應有的當代歷史文化價值，體現(xiàn)出它作為文物所應有的尊嚴和作用，今年暑假我們組織有關人員對此碑的文字再次進行了拓片，對張大偉、江煥明兩位先生于2001年10月（拓碑陽）、2020年5月（拓碑陰）的拓本和釋文進行了認真比對，并對全文進行了現(xiàn)代文的翻譯。作為初步研究成果，現(xiàn)將《重修八卦樓丹霞書院碑記》今譯在此刊發(fā)，以饗讀者。

清金溶《重修八卦樓丹霞書院碑記》碑陽今譯

八卦樓，位于漳州城東南方，最初建于明萬歷六年。太守（知府）羅青霄和司馬（同知）羅拱宸，認為城區(qū)東南方（巽位）地勢低洼凹陷，（從風水的角度看），這里一定要有突出的高層建筑才能鎮(zhèn)住。而且在先天八卦中，巽卦所在的方位，正是離明之象產(chǎn)生的所在。自從沿海戰(zhàn)亂頻仍，連八卦樓的殘基遺跡也都夷為平地了。

乾隆二年，太守（知府）劉良璧觀察地形地勢，和地方紳士王材等人一起商量重建（八卦樓）。砌石而上，地基與城墻一般高，三層高樓八面來風，漳州風光可以盡收眼底。因八卦樓下有護城河深水連續(xù)延伸，其間夾有空曠地面，于是便在池潭西側建起了書院，書院中奉祀朱熹，匾額題為“丹霞書院”，意在應和文教昌明之兆。與書院隔岸相望的是魁樓，從魁樓曲折綿延向北是半月樓，（半月樓之名）取譬月的恒常和漸進于明的含義。它們錯落有致，與八卦樓相映成趣。工程竣工后，招聚各方英才聚集在這里，邀請文學高深、品行高潔的老師前來授課。然而因為書房不多，來書院求學的生員大多由老師傳授學業(yè)之后在家自己學習。

乾隆十年夏季，我以諫官的身份出任漳州的太守（知府），巡察到此處，考慮要進一步擴展書院，但一直沒有空閑的時間。直到乾隆十一年秋季，才開始召集工匠準備材料，在祠堂的西邊左角，增建了三間講堂，并擴建兩列廊房為其兩翼，修砌了精巧透亮的圍墻。左邊加建了書房，相向各四間，又開辟出空曠的庭院，以擴大學習活動的場所。同時疏浚周圍池潭，讓湖水環(huán)繞在書院建筑物之間。買下地塊，開辟出彎彎曲曲的小路，架設一座小橋來橫跨兩岸，修造小艇以便游覽水上風光。在池邊堤岸上栽種楊樹綠竹，遍植茂密繁盛的奇花異卉。經(jīng)三月而建成，縱觀四周景觀設施，可以說：“（辦學條件）基本上完備了?！比欢募镜木吧槐M相同，晦明風雨氣象殊異。生員們在這里流連，在這里休憩，在這里誦讀，應當能夠由此感悟道機學理，而激發(fā)其文思靈感吧？或許在其他更多方面也會有更多進步和收獲吧！

漳州經(jīng)由朱熹教化以來，文風幾乎領先天下，理學、經(jīng)濟、清介、節(jié)義各方面都涌現(xiàn)不少杰出人才，造就人才的關鍵在于必須使人樹立志向和品德。當初我曾經(jīng)閱讀黃石齋《鄴山講儀》，其中寫道：“那些不忠不信的人，不會在這里（這里沒有你的容身之地）。那些在家不孝敬父母，在外不尊敬兄長，喜歡浪蕩冶游的人，不會在這里。那些便僻善柔、驕諂逸樂，借文章來毀壞善類的人，不會在這里。那些唯利是圖，而且行為虛偽做作，希冀攀升的人，不會在這里。那些說人壞話，把揭人短處當作耿直，處于下位但諂媚上位的人，不會在這里。那些過于懶散簡慢，衣冠不整，游手好閑的人，不會在這里。那些欺凌侮辱弱勢群體，霸占他人物品，喜歡興風作浪而違反法規(guī)的人，不會在這里?！边@些話說得真好??！前賢的風規(guī)典范至今猶存。（當今的）賢士們?nèi)绾巫冯S前賢而挽救敗壞的風氣呢？禮遇賢者、培育人才，掌管政事、塑造風俗，是行政官員的責任。申述論說義理，嚴于督促功課，使學生有德行有造就，這是教師的責任。至于禮讓，行為以愛民為根本，風范以賢士為標準，以此教化各個宗族鄉(xiāng)親，使百姓都具有淳厚的德行，各位縉紳先生與眾多賢士，也應承擔這個責任。現(xiàn)在應各位鄉(xiāng)紳的請求，（我）寫下這個碑記。期望與大家共勉，以期達到文明之治的愿景。

總而言之，負責管理修建工作與經(jīng)費開支的是王材先生，題記捐款的名單另行記錄，書院地界所至、租稅出入情況，則刻錄在此碑的背面。

賜進士第、前云南道監(jiān)察御史、貴州副主考、朝議大夫、知漳州府事加一級、紀錄十六次金溶撰寫并書丹。

乾隆十一年歲在丙寅（1746）農(nóng)歷十一月吉日良辰漳州闔郡士紳共同立石

（據(jù)拓本譯文）

清金溶《重修八卦樓丹霞書院碑記》碑陰今譯

漳州府正堂金溶示諭告知。

丹霞書院地界四至為：東邊和南邊都延伸到（舊）城墻（今新華南路和博愛道），西到官府修的主干道（今北京路），北到葉家園和水閣河毗連（今炮仔街），特立石作為標界。

書院內(nèi)的八卦樓潭，每年收取稅銀12兩。城邊田園每年收取稅銀2兩，和府衙內(nèi)的七星池每年收取稅銀4兩8錢，總共收銀18兩8錢。每年向朱子及各位神明春秋兩季祭祀，共花費銀兩10兩，每年過節(jié)香燈花費銀1兩1錢5分。每年交納（漳州）府和（龍溪）縣的銀糧，共花銀兩1兩6錢5分。正常年份每年給看守人工錢6兩，登云門內(nèi)有小屋3間，是給看守人居住的。以上稅額出入由當年紳士輪流管理，其輪值的紳士姓名，記載在匾額（文書）里面。登云門小池是閘水出入之處，免于稅收。兩處廁池，收入微薄，時有時無，可以作為書院全年挑運茶水的勞務費。另外靠近城墻有四間小屋，是看守人趙興自己臨時搭蓋的，同一保甲的鄰居幫忙料理樓院事務，準許按例每間地每年征收官租5分，共收銀2錢，置辦書院掃帚，作為生員各自灑掃書房工具。如果需要擴大修筑書房，就立即應予拆除。

水閣河潭，是紳士按照之前任道臺陳大人的指示，向潘、葉、郭三戶公開購買，共花銀兩226兩。（這塊地和水域的范圍）向東到城墻邊界的官地，向西到官路，向北到（水閣河潭的）水岸，向南到書院橋。其中北邊水岸，水面橫寬25丈4尺；從關帝廟前埕到東面城墻邊官地，水面橫寬30丈5尺；從西面官路到東官地，水面橫寬34丈3尺。（潭邊）道路是紳士共同修建的，用三排石板完整鋪開，其中北邊到張家園頭，到南邊的葉家潭，水面縱寬21丈7尺，都設立了界石。每年收取稅銀27兩。原來就確定芝山、丹霞兩所書院各自分得一半，包括應交納的錢糧在內(nèi)，交付這兩所義學的教師，來作為學生求學的津貼費用，房契地契（龍溪）縣的工房保存。其他的瑣碎事務，詳細記載在匾額（文書）里面。

（據(jù)拓本譯文）

附錄：《重修八卦樓丹霞書院碑記》碑陽原文、碑陰原文

碑陽原文：

八卦樓，當城東南，其始建于明萬歷六年。太守羅公青霄與司馬羅公拱宸，以東南巽方洼陷，不可無突起之峰。而巽于卦位，離明所由進也。迨海氛兵火以來，殘基遺趾亦塌為平壤矣。

乾隆二年，嗣守劉公良璧相勢度形，與紳士王公材等謀新之。培石而上，基與城齊，三層八面，漳之勝可周覽得也。因其下有深池綿亙，夾以曠地，遂于池之西構書院，中祀朱子，額曰“丹霞書院”，蓋以應文明之兆云。

書院隔池遙對為魁樓，由魁樓邐迤而北為半月樓，取月之恒亦漸進而明之義也，與八卦樓參差峙。工成，萃英才于中，延有文行者主師席焉。然而書舍無多，來學者多受業(yè)而肄于家。

十年夏，余以臺臣出守是邦，循行至此，思有以擴之，未暇也。明年秋，乃鳩工取材，于祠之左為講堂三間，翼以兩廡，而玲瓏其垣。又左為書舍，相向各四，而曠其庭以增肄業(yè)之所?？３匾岳@其傍，買地以紆其徑，作橋以跨其岸，作小艇以溯流上下。其際堤楊叢竹，嘉植名花森立。凡三閱月告成，周而覽之曰：“茍完矣。”然則四時之景不同，晦明風雨之態(tài)各別。士之游于斯，息于斯，誦讀于斯，當有以觸其道機，而長其文思也乎？抑余更有進焉者。

漳自朱子過化以來，文風幾甲天下，而理學、經(jīng)濟、清介、節(jié)義之行，正不乏人，要必自立志樹品。始嘗閱黃石齋《鄴山講儀》，有云：“其有不忠不信者，不在此位也。其有入不孝，出不弟，慢游是好者，不在此位也。其有便僻、善柔、驕諂、佚樂、托文章以敗善類者，不在此位也。其有放利而行為陽鱎，以希攀援者，不在此位也。其有稱人之惡，以訐為直，居下流而訕上者，不在此位也。其有逾閑越簡，不衣冠而遨市井者，不在此位也。其有凌侮鰥寡，取非其有，好興訟以捍文綱者，不在此位也?！敝荚账寡裕〉湫陀仍?，多士其何以追前哲而挽頹風乎？夫禮賢育才，訓方型俗者，長吏之責也。申講論，嚴功課，俾有德有造者，師儒之責也。乃若禮讓，行自貴民，風式于士，各諭其宗族鄉(xiāng)黨，俾蒸蒸然群黎遍德者，諸縉紳先生與多士，亦與有責焉。

茲因紳士之請而書此。還期共勉，以奏文明之治云。

統(tǒng)先后言之，其董事經(jīng)費則王公材，其題捐姓名則另載，其地界所至，租稅出入，則勒諸碑后。

賜進士第、前云南道監(jiān)察御史、貴州副主考、朝議大夫、知漳州府事加一級、紀錄十六次金溶撰并書。乾隆十一年歲在丙寅葭月谷旦闔郡紳士公立

（據(jù)拓本錄文）

碑陰原文：

漳州府正堂金，示諭。

丹霞書院地界：東、南俱至城，西至官路，北至葉家園與水閣河毗連，立礑為界。

內(nèi)八卦樓潭，年收稅銀拾貳兩。城邊園年收稅銀貳兩，并府內(nèi)七星池年收稅銀肆兩捌錢，共銀拾捌兩捌錢。每年朱子暨列位神明春秋祭祀，共銀拾兩，年節(jié)香燈銀壹兩壹錢伍分。年完府租縣糧，共銀壹兩陸錢伍分。平年給看守人工食銀陸兩，并登云門內(nèi)小屋叁間，系看守人居住。以上稅額出入定為值年紳士輪流管理，其輪當紳士姓名，載在匾額內(nèi)。登云門小池系閘水出入之處，免稅。廁池二處，些少微利，時有時無，準作書院全年挑運茶水勞費。另靠城小屋四間，系看守趙興自備搭蓋，保的僯幫理樓院事務，準照例每間地年征官租伍分，共該銀貳錢，折辦書院掃箒，供生徒各書房灑掃公用。若充筑書舍，即令拆去。

水閣河潭，系紳士奉前道憲示諭，與潘、葉、郭三家明買，共銀貳百貳拾陸兩。東至城邊官地，西至官路，北至岸，南至書院橋。其北岸，水面橫闊貳拾伍丈肆尺，其關帝廟前埕，水面橫闊至東官地三拾丈零伍尺。其西官路至東官地，水面橫闊叁拾肆丈三尺。路系紳士公筑，用石三行透鋪，其北張家園頭，至南葉家潭，水面直闊貳拾壹丈柒尺，俱立礑為界。年收稅銀貳拾柒兩。原定為芝山、丹霞二書院各分一半，完糧在內(nèi)，付二義學師收為膏火之費，契在縣工房案存。其馀瑣細事務，詳在匾額內(nèi)。

（據(jù)拓本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