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倫巴第街上的賭約
一切都要從一場賭約說起。
那是2004年6月末的一個晚上,正是放學的時候。我的哥們兒安德魯對我說:“嘿,艾略特,我打賭你不敢在倫巴第街從海德路滑到列文沃斯路,而且全程不摔倒!”
海德路與列文沃斯路之間有8個“Z”字形的急轉(zhuǎn)彎,它的坡度高達40度,這真是個瘋狂的主意!
我撇了撇嘴,虛張聲勢:“賭什么?”
安德魯想了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星球大戰(zhàn)全套DVD?!?/p>
我翻起白眼。我知道安德魯是科幻小說愛好者,但我對此并不感冒。我猶豫了一下,這應該是筆不小的數(shù)目,如果我輸了,未來三個月的零花錢就打水漂了。
安德魯一定看到了我的沉默,他帶著挑釁的笑容補充道:“你要是怕了那就算了……”
我直起身,怒火上頭:“才不是,倫巴第是吧,我輕輕松松滑給你看!”
我們擊拳為誓,約定下周日下午4點見。
我有5天時間,只有可憐的區(qū)區(qū)5天時間來準備這個瘋狂的挑戰(zhàn)——踩滑板滑過世界上最曲折、坡度最大的路。更具體一點,我不是沿路面滑下,而是從沿著馬路蜿蜒的樓梯扶手上滑下。樓梯扶手仿佛是一條蜿蜒至海灣的金屬長蛇,經(jīng)過扶手中間斷開的部分時,我還需要一躍而過,這真是瘋狂的行為!但我已經(jīng)打了賭,我不能泄氣。而且我很久以前就夢想著這項了不起的極限挑戰(zhàn)了!
這5天里,我像瘋了一樣訓練。我們正在學期末,白天越來越長,我的父母還剛剛送了我一部手機作為生日禮物。我每半個小時給媽媽打一次電話,告訴她我在哪,我好不好,我是不是還活著,因此我得到了在外面待久一點的權(quán)利。
當然了,她以為我和小伙伴們在滑板公園。要是讓她知道了我正在倫巴第街上玩雜技,她要么會心臟病突發(fā),要么會沒收我的滑板至少一個月,又或者兩件事會同時發(fā)生。在同一天失去母親和滑板,太慘了……于是我選擇說謊。
對于這5天,我沒有太多記憶。下、上、下、上、摔倒、重來……我沒有一次能夠一口氣從頭到尾滑完整條倫巴第街。但是第5天的傍晚,我距離目標不遠了。我的肌肉興奮不已,我的身上遍體鱗傷,我的心跳快得爆炸,但是我萬分堅定。這一晚回到家,我在起居室找到了媽媽,她正把鼻子埋在一束花中。
“啊,寶貝,你怎么樣?我準備了面條,你快去吃吧!”
我自己一個人吃完了半鍋面條才發(fā)現(xiàn)我對面的椅子是空的。
“爸爸呢?”
“在樓上,他的書房里,因為會議他現(xiàn)在有很多工……”
我向后推開椅子,起身去冰箱里拿甜點。我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愿望,我想回到倫巴第街上,再滑上一百次找找狀態(tài)。
“我知道你想讓爸爸多花點時間陪你?!眿寢尭袊@道。
“‘多花點時間?你想說一丁點時間嗎!”
我躲在冰箱門后面,咬著牙在巧克力冰激凌和白奶酪之間猶豫不決。最終我選了白奶酪,它更有營養(yǎng)。
“我今天下午跟他談了,我以為他懂了……”
“別費勁了媽媽?!?/p>
我在媽媽擔心的目光下掃光了一整罐一斤裝的白奶酪。
“你確定你還好嗎?我感覺你很緊張?!?/p>
“是的,別擔心了,沒問題?!?/p>
過了一會兒,我?guī)蛬寢屖帐傲藦N房,回到了房間。我筋疲力竭,我得為了明天的賭約早點休息。
第二章 天空在我頭上崩塌
來到樓上,我在父親的書房門前停了下來。門當然是關(guān)著的,我豎起耳朵,聽到了熟悉的奮力敲擊鍵盤的聲音,這是陪伴我整個童年的搖籃曲。我在木質(zhì)門牌前停留了一會兒,思考著如果我不跟他說“晚上好”會怎么樣——當然不會有任何不同。但是好吧……我最終還是輕輕叩了叩門,從門縫探進頭:
“爸爸,我要睡了。”
“哦!是嗎?幾點了?”
“晚上十點多了?!?/p>
“已經(jīng)這個點了!好像五分鐘前還是四點……”
我已經(jīng)習慣了父親這樣沒頭沒尾的回答。因此我在嘴角擠出一絲微笑,打算向他送出慣例的“愛你,晚安”。這時,父親在椅子上轉(zhuǎn)過身,盯著我。這可前所未見!通常,他都不會回答,或者斜眼看向窗子,說著類似的話:“變量場一致,特殊公式可證……啊,晚安!”然后再一次撓著胡子低下頭。
父親清了清嗓子:“實際上,艾略特,我兩周后要去參加一個會議,你知道吧?”
“是的……不,我本來不知道。但是,鑒于你幾乎每個月都有會,所以你很可能在兩周后有會……”
“這次的很重要,”我的父親打斷我,“這是第十七屆國際廣義相對論和引力大會,5年或10年才開一次?!?/p>
我沉默了一會兒,讓他覺得我正在思考這次會議有多重要,然后開口道:“啊,是啊,這是個大盛會呀!”
“你想不想陪我去?”父親直截了當?shù)貑栁摇?/p>
這一刻,天空都仿佛在我頭上崩塌了!
“陪你去?!”
“是的,就是和我一起去。”他解釋道,好像我不明白“陪”是什么意思一樣。
我張開嘴,看起來像是在漁船甲板上張著大嘴,絕望地尋找一絲絲氧氣的大胖魚。這是父親第一次提議讓我和他一起做點什么。
“呃……什么時候?”
“兩周后,我跟你說了,正好在你的假期,在都柏林舉辦?!?/p>
“都柏林?”我的眼睛放光,“是在德國嗎?”
“不,艾略特,是在愛爾蘭?!备赣H的聲音從他的大胡子里傳出來。
德國還是愛爾蘭并不重要,這可是在歐洲,離加利福尼亞幾千公里遠,要去離家那么遠的地方令人無比興奮。聽說,愛爾蘭的女孩子都是紅頭發(fā),而且超級漂亮……
“這次會議能讓你理解我工作的意義,明白為什么我對工作如此重視?!备赣H繼續(xù)說,“而且,斯蒂芬·霍金也會去?!?/p>
“哈?!”
“你知道斯蒂芬·霍金吧?”
剛剛還在眼前的紅發(fā)美女突然消散,變成了一個不那么性感的家伙:“是一個坐輪椅的人,讓人背后發(fā)涼?!?/p>
“艾略特,尊重一點!他是一位天才,是我們所有人的榜樣。他23年間一直在與可怕的神經(jīng)退行性疾病抗爭,并且,盡管如此,他引起了整個天體物理學的變革。他是繼愛因斯坦之后最偉大的物理學家之一?!?/p>
“是,是……我們會跟他待很長時間嗎?”
“當然,無論如何,我們不是去旅游的,我們是去聽講座、去思考、去學習的?!备赣H干勁十足地回答我。
“但我會什么都聽不懂的!”我驚慌失措,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確實!”父親神氣地回答我。他用腿一蹬,把椅子滑到巨大的書柜前,書柜占據(jù)了書房右側(cè)的一整面墻,就在黑色書桌后面。書桌鋪滿了演算紙,上面密布著讓人難以理解的算式。
“所以,為了讓你做好準備,我認為你應該看一看這幾本書?!?/p>
他回到我旁邊,依然坐在椅子上,膝蓋上放著好幾本大部頭。
“給,你可以從這本開始?!?/p>
我用力解讀封面的題目:《歐幾里得量子引力學——超弦的統(tǒng)一理論》……我感覺我的胃仿佛在不斷下墜,掉到了運動鞋上。父親可能發(fā)現(xiàn)了我的困擾,從書堆下方抽出一本小書:“還有這本,更好讀一些,是霍金為了科普而寫的?!?/p>
我盯著小書看了幾秒,它名為《時間簡史》,等著我翻看。
我后退了一步:“對不起,爸爸,這不可能。”
“艾略特,沒關(guān)系,你完全可以……”
“不,我不能,這太復雜了。而且我也不想去!”
“但是你媽媽說你想和我一起……”
“是嗎?就是因為這樣你才要和我一起去?是因為媽媽讓的,對嗎?”
“不,并不是這樣,我以為……”
“好吧,忘了吧,回到你的公式里去吧。我和你不一樣,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在同一屋檐下住了14年,我知道這個會議上會發(fā)生什么:你會和你的學者朋友們待在一起,就是那群說著晦澀難懂句子的老頭兒,你壓根不會注意我。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喜歡什么嗎?你一無所知!因此,不可能,沒門兒,我不會去你那個鬼東西!”
“艾略特,等等……”父親有些結(jié)巴。
我沒有等待,摔門而去,然后把自己關(guān)進了房間。
霍金在21歲時,被醫(yī)生診斷出患有肌萎縮性脊髓側(cè)索硬化癥,俗稱“漸凍癥”。這種病是由神經(jīng)元損傷造成的不治之癥,會讓所有肌肉逐漸無力并萎縮,患者最終會因為吞咽和呼吸功能衰竭而死。
第三章 我摔斷了胳膊
這一大出戲讓我筋疲力竭。我不知道自己著了什么魔,一下子一切都脫口而出。我既感到憤怒、叛逆,又感到悲傷和深深的負罪感——父親難得跟我提議一起去做些什么。但是一想起要去參會,一想起要讀那些讓我害怕的書,我就覺得這比從倫巴第街上冒著生命危險滑下去還要讓我害怕一千倍。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但事已至此。
這一夜,我睡得并不好。我直到早上4點才睡著,但幾乎馬上就跳著醒了過來:我夢到霍金坐著輪椅全速追趕著我。他以光速前進然后捉到了我,逼著我吃掉了一大本充滿演算的大部頭。最后我在灰塵和數(shù)字構(gòu)成的云朵中爆炸,消散在宇宙中。
我從床上爬起來,渾身是汗。隔壁房間敲擊鍵盤的聲音已經(jīng)停了下來,父親應該也進入了夢鄉(xiāng)。
下午4點,我赴約來到海德路和倫巴第街的交匯處。前一天的決心已經(jīng)無影無蹤了,我陰沉地注視著眼前的斜坡。我甚至不再害怕,我的靈魂好像飛走了。
安德魯和他的幾個兄弟站在樓梯的不同地點,要看我滑過的全程,并確認我的腳沒有落地。我抬起頭,看向天空,那天的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藍,萬里無云。然后我低下頭,看向灰色混凝土的地面。出發(fā)的哨聲吹響了。
我什么都沒想,只是向前沖刺,速度馬上就提了起來,比訓練時還要快。我迫切地希望快點結(jié)束,又希望能夠一直滑向遠方,忘記一切。
出乎意料!我周圍的世界變了形??臻g內(nèi)的一切——樓梯兩側(cè)的開花灌木,蛇形前進的小汽車,旁邊的路,停下來看我表演的路人——一切都在收縮,然后慢慢消失。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滑板輪下狹窄的樓梯扶手。我感覺它在膨脹,變大,仿佛變成了一條小路。我全速前進,奇怪的是一切好像都慢了下來。一秒仿佛變成了一個世紀,變成了一千年。我大腦放空,讓身體自己去調(diào)整微小的動作。這是絕妙的時刻,這是永恒的感覺。
突然,扶手斷了,我發(fā)力猛地向前,打算落回稍微低一些的扶手上,但是沒有扶手了,我摔在了地上。一切結(jié)束了。
我成功了!忽然之間,空間、時間、街頭的聲響、鳴笛聲……一下子都回來了。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我想停留在高處,卻像石頭一樣落到了混凝土地面上。一切都停了下來。
在救護車中醒來之時,我第一個想到的不是我贏了了不起的打賭,也沒有注意到我狠狠摔出去的胳膊,我想到的是那40秒的純粹的幸福。我立刻就明白了我想要再來一次,重新體驗那種自由。
但當我在醫(yī)院看到匆匆趕來的父母時,我知道自己完蛋了。
“你知道你冒著多大的風險嗎!你可能會弄死自己!”母親大吼道。
“……或者摔斷你的頸椎,然后在輪椅上度過癱瘓的余生?!备赣H接著說,聲音比母親冷靜許多。
提起輪椅,我又想起了昨晚的噩夢,于是我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扭了扭。
“你運氣好,最終只是手腕骨折和輕微的腦震蕩?!备赣H皺著眉頭繼續(xù)說。
我和父母對視了一眼,轉(zhuǎn)頭看向窗子,6月傍晚的陽光還在照耀著。我知道我這樣的行為會受到懲罰,但他們會怎么決定呢?沒收我的滑板?很有可能。也許他們會不讓我出門、不給我零花錢、沒收我的手機。那我暑假能做什么呢?但是想到安德魯要給我買全套的《星球大戰(zhàn)》,我就稍微感到了一絲安慰。
但我大錯特錯,父母為我安排的命運更加可怕:
“艾略特,你要跟我去第十七屆廣義相對論和引力大會,無論你愿不愿意?!蔽业母赣H宣布。
于是一切就這樣開始了。我得到了去往宇宙的門票,開啟了難以想象的奇幻之旅。不過在那時,我還什么都不知道。那時,我只覺得……絕望。
第四章 漫長枯燥的旅程
第二天出院回家,我看到一大摞天體物理學的大部頭擺在我的書桌上,旁邊是一本斯蒂芬·霍金的小書:《時間簡史——從大爆炸到黑洞》。我盯著封面:上面有一張霍金的照片,他坐在那把配備了平板電腦的著名的輪椅上。我知道這部電腦能夠發(fā)出合成的聲音,讓他可以交流。所有人都認識他:他是一個明星。在照片上,他微笑著,看起來很幸福。鑒于他的身體狀況,這真是令人驚訝!在他身后,有一個大大的黑板,用粉筆寫滿了演算。我飛速地用自己能活動的手拉開抽屜,把書塞了進去。我不想看到它。
剩下的大部頭還一直挑釁著我。我隨意翻開一本,閱讀書的第一句話:“由于延遲的時間無限趨向于黑洞邊界,溶液的等相位面在黑洞邊界堆積……”
呦呵!我合上書,仿佛被書咬了一口。這是什么呀,完全不知所云。他們在會議上也這么說話嗎?真是災難,真是討厭!
我不是那種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但我現(xiàn)在確實有些情緒激動。而母親恰巧在這時進入了我的房間,當然,沒有敲門。
“你還好嗎,親愛的?”
“媽媽,你識字吧?你看到門上掛的牌子了嗎?‘進來請敲門!”
“不好意思,我忘了?!?/p>
她靠近我,一點也沒有生氣,摟住我的肩膀。
“小心點,你弄疼我了!”我抽身離開。
我立刻就后悔了,因為我真的需要安慰。并且,雖然我的一只胳膊還打著石膏,但其實一點也不疼。母親的目光落到那一大摞書上,盡管她身為一名編輯,具有極佳的教養(yǎng),也露出了被驚嚇到的神情。
“如果爸爸認為我會讀這些,他可真是大錯特錯了?!?/p>
母親輕笑了出來:“你爸爸住在另一個星球,你知道的。那本薄薄的小書呢,霍金先生寫的那本?那本更簡單,你可以讀讀看?!?/p>
“我不想!”我生氣地反駁。
她搖了搖頭:“有時候我們認為自己做不到某些事,實際上我們做得到的。只要試試看?!?/p>
她的話讓我想起了倫巴第街。我最開始也以為從上面滑下來是不可能的,然而我成功了。但這不是一回事,我已經(jīng)能看到結(jié)果了!
“而且你還挺有科學精神的?!蹦赣H補充道。
“我?科學?那這……你真是瘋啦!”
“這不羞恥,你知道嗎?”媽媽微笑著。
媽媽看著我,心照不宣地輕聲說:“而且現(xiàn)在你正好知道什么是引力了!”說完這句話,她笑著離開了我的房間。
引力!我思考著掂了掂包住我前臂和一部分手的石膏。她錯了。在回憶里,我在速度的作用下,又回到了空中。然后速度變慢了,我像是撞到擋風玻璃的小蒼蠅,重重摔到了地上。在半秒間,有什么東西在我的頭腦中綻開了。引力……究竟是什么?為什么速度提高了,引力的影響會減弱?不過很快,我就停了下來,把頭腦中的這扇門鎖上,并把鑰匙遠遠拋開。我?科學精神?我還不如去死!
兩周后,我被困在飛機上,在我爸爸身邊。算上中轉(zhuǎn),一共有13個小時的飛行。我們能聊什么?我感覺自己一生中從未與父親共度這么久的時間,即使是把我們所有交談過的分分秒秒都加起來也沒這么久。
幸好,飛機剛剛起飛,他就打開了手提電腦,埋頭工作。我偷窺了一會兒屏幕,然后立馬就放棄了:跟他塞給我的那些書是半斤八兩,我可不會看!至于霍金那本關(guān)于時間的書,則一直在我書桌的抽屜里躺著。在我的行李中,除了些衣物,我只放了一件東西——我的滑板。父母奇跡般地同意我?guī)纤?。盡管我的手臂還裹著石膏,我也許能在老學者們長篇大論的間隙,在走廊中試著滑上幾次。
我們早8點從舊金山出發(fā),到都柏林是下午1點。我感到有些混亂,這個時候在舊金山應該是晚上9點,夜幕已經(jīng)降臨,而這里還是正午。除了兩個城市間8個小時的時差,我們還向東坐了8個小時飛機。相對于太陽來說,這段對我來說無比漫長的旅程卻僅僅過了5個小時!
我們在機場轉(zhuǎn)盤等行李的時候,我向父親痛苦地談起這點,他卻高興地大聲說:“這向你證明愛因斯坦說得有道理:時間是相對的!空間也是,牛頓在他之前就已經(jīng)證明了。你知道,時空僅僅……”
就在此時,我看到我們的行李從行李出口出來了,我趕緊跑過去,不想聽接下來的解釋。
在出租車里,我把臉貼在車窗上,迫不及待想要探索都柏林的市中心。這兩周來,我一本天體物理學的書都沒有翻開,但我“狼吞虎咽”了好多本旅行指南!我讀到愛爾蘭的首都都柏林是一座年輕的城市,充滿了公園、酒吧和熱鬧的街道。但是我空歡喜一場:出租車繞過了市中心,很快就插進了一片毫無生氣的郊外。
“我們?nèi)ツ???/p>
“去物理大學城,會議在那里舉辦。我在附近的酒店預訂了房間,很方便?!备赣H回答我。
我震驚地陷到座位上。拯救假期的最后一絲希望也飛走了!
時差是指兩個地區(qū)地方時之間的差別。
地方時:太陽經(jīng)過某地天空的最高點時,就是此地的地方時12點。而地球上永遠有一半是黑夜,一半是白天,所以不同經(jīng)線上有不同的地方時。
第五章 原來父親也喜歡打賭
走進酒店的房間,我只有一個愿望:倒在床上,連續(xù)睡上一個星期。我剛要實現(xiàn)我的愿望,父親就歡快地宣布:“我們晚上再拆行李。第一場會45分鐘后就要在B3階梯教室開始了,咱們快點,要不就沒有座位了?!?/p>
于是我跟著父親,像在大海深處爬行的海蛞蝓一樣“活力十足”。但是當我走進階梯教室時,我被震驚了:里面擠滿了黑壓壓的人!我還以為自己身處U2(愛爾蘭搖滾樂隊)的演唱會——當然缺少了音樂。
我沒有預料到老學者們的高談闊論會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這里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人,他們說著各種各樣的語言,還有各種各樣的膚色。有很多老人,也有很多年輕人!但他們造型卻很一致,都有點古怪:亂蓬蓬的胡子,戴著眼鏡,穿著皺巴巴的褲子和男式襯衫,或女式襯衫……好吧,這是一碼事,只不過女士少了胡子。但是,我還發(fā)現(xiàn)了許多漂亮女孩兒,我以前還以為科學只會吸引丑家伙,我甚至在階梯教室的右邊發(fā)現(xiàn)了幾個紅發(fā)女郎。不幸的是,父親在另一邊坐下了。我不得不遠遠地注視她們。
我的父親一坐下來,就從他的大包里拿出了筆記本電腦,又拿出一張宣傳頁,在我面前揮著:“這是這周的日程安排!”
他俯下身,像在餐廳點評菜單的美食家:“好,我們來看看……下午3點,是斯坦福大學李奧納特·蘇士侃關(guān)于弦理論的報告。4點,加州理工學院的基普·索恩作關(guān)于引力波的報告。5點……啊,到他了,劍橋大學,斯蒂芬·霍金,黑洞輻射和黑洞信息悖論?!?/p>
“是啊,一定很有意思。”我無力地說。
“噢,這僅僅是前菜!今天下午,這些杰出的科學家僅僅是介紹他們的主題。接下來的幾天,他們會花更長時間,更具體地介紹他們的最新進展,展開解釋各自理論的現(xiàn)狀。其他人也會發(fā)表他們的發(fā)現(xiàn)?!?/p>
父親說“更長時間……”,這個下午對我來說已經(jīng)長得仿佛沒有盡頭,我不敢想象接下來的幾天!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在椅子上扭動屁股,想找到一個最舒適的姿勢。這個下午會非常、非常漫長,我不耐煩地等待燈光暗下來,好打個盹。如果燈一直亮著,我真是要控訴這份酷刑和反人類罪了。
5分鐘過去了,燈一直亮著,我的后背開始抽筋。坐在這么難受的椅子上真糟糕!我懷疑大學校長們故意這樣做,好讓學生們沒法睡覺。我旁邊的父親又打開了他奮力鉆研的文件……我都不知道他研究了多久了!
“那么,你呢?你會發(fā)言嗎?”我突然問他。
“呃……是的,在本周尾聲,如果保留了的話?!?/p>
我等了幾秒鐘,以為他會多說幾句,所有正常人都會這樣做,但他什么都沒說。
“那你要說什么呢?”我繼續(xù)問道。
“我會談談我的量子信息論。”
“我知道了。”這是謊言。我什么都沒懂,但是有件事讓我好奇:“為什么你的發(fā)言可能不會保留?”
“這很復雜,我的立場很有爭議?!?/p>
“真的嗎?為什么?”
“就是,我支持信息能夠從黑洞中逃出。但包括斯蒂芬·霍金在內(nèi),所有人都持相反的觀點。我?guī)啄昵案蛄藗€賭……”
“你跟斯蒂芬·霍金打了個賭?”
我一下子從座位上坐了起來:“你賭了什么?”
“一本棒球全書?!?/p>
我大聲笑出來:“說實話,你們賭得夠小的!”
“是啊,你覺得全套《星球大戰(zhàn)》好得多是吧?”他看向我的眼睛。
我微笑道:“是的,確實不怎么樣,但那是安德魯?shù)闹饕??!?/p>
“我很懷疑?!备赣H回報給我一個微笑。轉(zhuǎn)瞬之間,我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一種默契。
然后階梯教室的燈熄滅了,一個高個子,留著胡子的禿頭男人登上了臺。父親的目光定在了他身上,下午剩下的時間里,他再也沒有看向我!高個子開始說話,我沒有注意他在講什么,與父親剛剛的對話占據(jù)了我的思想。
他跟著名的斯蒂芬·霍金打了個賭!難以置信!
斯蒂芬·霍金也會打賭?!更難以置信!
竟然和我一樣!
好吧,也別太高興,他們打賭的內(nèi)容和我不一樣。父親說什么來著?“我支持信息能夠從黑洞中逃出?!编拧诙?,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就是說……呃……宇宙里,黑色的洞。啊,實際上,我什么都不知道!還有這個“信息”,到底是什么?當然不會是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新聞,是“量子”信息。我撓了撓頭,開始有點后悔沒有打開那本霍金的書,也許那能給我一點線索。
無論如何,一件事情是明了的:我父親和霍金意見不同,我父親的立場受到了挑戰(zhàn)。
我閉上眼睛。我父親在哪兒工作來著?在加……什么地方,加……我努力回想,然后進入了夢鄉(xiāng)。
……
轟隆??!一陣巨大的雷鳴震醒了我,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怎么回事?閃電了?火山爆發(fā)了?世界末日了?
我眨了眨眼,意識到這震耳欲聾的聲音是觀眾雷鳴般的掌聲。我在椅子上坐了起來,我看向臺上,看到了他。
就是他,斯蒂芬·霍金。